十有八九是挨砸帖:夫妻对话
(2011-03-25 23:48:14)
下一个
先交代一下背景:二十多年前,我家阿瑞在日本教了两年英文。在他的班上,有位日本姑娘梅子,勤奋又好学。后来,他们两人相爱,在两家家人和亲人的祝福声中结婚。随后,阿瑞携妻返加拿大定居。8年后,两人因性格不合,感情破裂,平和地协议离婚。
如今,梅子是加航飞日本的空中小姐,仍旧居住在他们当年租住的一处美丽的斯坦利公园边上的一幢公寓内,保留着相同的电话号码,依旧单身。
阿瑞和我结婚之后,梅子拒绝和他有任何联系,因此这五六年来,他们之间已没有任何来往。
日本大地震牵动了全世界人的心,作为曾经的日本女婿,在日本有故知旧交的阿瑞,心中的震荡更可想而知。
于是,有天晚上,他和我之间就有了这样一次谈话。
阿瑞满脸严肃地把刚刚进家的我按坐在椅子上,对我说:“当家的,我能郑重地请求你一件事吗?”
我有些奇怪地问道:“什么事情这么严肃呢?说来听听,合理的我一定答应。”
阿瑞说:“我曾经不止一次和你提起我对在日本生活的那段日子有非常美好的印象,我还曾经是日本人家的半子,并和他们建立了很深厚的友谊和感情。这次日本大地震,以及随后核泄漏,让我心里很不安,我很牵挂他们的安危。我想给梅子打电话,请她转达我的问候,并告诉他的家人,如果他们愿意来温哥华避难,可以住在我们家里,由我们来提供食宿。因为这是你我共同的家,所以在打这个电话发出邀请之前,我需要征得你的同意。”
阿瑞的这番话让我为他的爱心十分感动,对他说:“我这里没有问题,你尽管给梅子打电话吧!告诉她,如果需要,我会准备好一切所需,迎接他们的到来。”
这回轮到阿瑞感动了,他说:“谢谢你这么理解支持我的想法。如果你说不行,我也理解,因为我知道二战期间,日本兵残忍地杀害了很多中国人,这样要求你对他们伸出援手,在你的感情上一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此时,我的脑子里确实闪现着我看过的那些可怕的历史照片:一个日本兵脚下摆着一排中国人的人头,而刺刀尖上还挂着几个;日本兵正在挥刀砍向一个跪在他面前的、被五花大绑的中国人的瞬间,甚至看得到鲜血喷涌而出;那些被 奸杀的女人的惨死的裸体;那些可怜的慰安妇;还有我小时候参观过的白骨森森的万人坑。。。。。。
实话实说,那种被侮辱与被伤害的感觉,让我从一个中国人的角度来讲,很恨日本人,非常、非常地恨。
可是,从同是地球人的角度讲,我知道,在如此大的灾难面前,放下国仇家恨,伸出援手才是做人的本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忘掉脑子里那些可怕的图片,对阿瑞说:“这就好比是眼睁睁看着一个曾经深深侮辱与伤害了我的人在我眼前发生了严重的车祸,在那里切齿哀号,生命危在旦夕一样,我会毫不犹豫地尽我全力去救护他的生命。虽然于我,他实在可恶,可对于其他人而言,他却可能是个好父亲,好儿子,好同事,而且他也一定用他的方式在服务并贡献者我们共同的社会。可救归救,但并不说明我愿意和他发展深厚的的私交。因为曾经的伤害太深,我没有办法和他正常交往,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状态是,与他和平共处但却不相来往。”
阿瑞点头说:“我部分赞成你的观点,换做是我,在车祸面前也会像你一样毫不犹豫地去救助那个伤害过我的人。可现在的问题有所不同,二次大战发生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那些当年的日本兵恐怕大部分已经不在人世,而现今一代的日本人努力自强,发展经济,对整个世界的发展都有巨大的贡献,他们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在日本呆过两年,就我所看到与听到的,他们对前人所犯的罪性心存愧疚,让他们来承担上一辈人的错误似乎不太公平吧?”
我闻听此言,对阿瑞说:“我来给你讲个我生活里真实的时间吧!我和你提起过,我们公司去年年底招进来一个日本人,叫鹤见万平,五十多岁,很和气的一个人,还是个基督徒。他在这一行里有二十多年的工作经验,可到新公司里来就得适应新的设计标准和计算机系统,但因为年龄偏大,他就觉得非常吃力,他的压力很大,有时甚至沮丧地认为自己工作不保。
“我和他的办公桌靠得很近,他常常问我问题,我也会倾心教他,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也常常鼓励他,还和他开些玩笑来减轻他的压力。我知道,在他的心里,他是非常感谢我的,愿意把我当做好朋友和工作上的好伙伴。所以,我辞职离开的时候,他特别难过,依依不舍。
”可是,对于我,却只是在尽本分,认真对待工作而已。我知道作为基督徒,我尤其不应该这样想,但有的时候,我脑子里却禁不住出现这样的画面:笑眯眯的万平换上了鬼子服,端着刺刀,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每当这个时候,我会对自己说:‘不可以这样想,伤害中国人的是万平的父辈而不是他。主叫我们学习饶恕,爱我们的仇敌。’可是,我的心里会有另外一个小小的声音问:‘如果两国再有利益冲突的时候,谁来保证万平们不会穿起军装,挥起屠刀?谁能保证万平们不是《农夫与蛇》的故事中的那条忘恩负义的蛇呢?
”我相信你理解,在那么大的伤害之后,恨、疏远、防范、幸灾乐祸、甚至复仇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而饶恕却是一个大功课,需要学习。所以,我也很纠结,对于万平,我可以在工作中给予无私的帮助,可在生活中,却没有办法成为他所企盼的好朋友。对于日本这个国家也是,给予帮助可以,但完全饶恕并成为真正的朋友,却很难。”
阿瑞听了我的话之后,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才清了清嗓子说:“你所言极是,谢谢你的这一番话,让我能够第一次从一个受害人的角度去理解伤害这件事。
“我也希望当一个国家准备伤害别的国家的时候,以日本为戒,想一想让本国的后代们一代又一代地为祖先的杀戮背上情感上的十字架,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被别国人民原谅的痛苦。
”而作为个体的我们也一样,在生活中绝不可以伤害他人,因为一旦伤害造成,无论事后我们多么努力地去弥补,可受伤的人肯不肯原谅我们,多久才能原谅我们,就不是我们一厢情愿的事情了。虽然我们不能控制别人的言行,但让我们努力做善良人吧,无论在言语或行为上,都要与人为善,不去伤害他人。”
谈话就此结束。
第二天,阿瑞给梅子打了电话,表达了他对她家人的诚挚的问候和愿意提供帮助的意愿,梅子很开心,也很感动,对我们夫妇的热心给以真心的感谢,并告知阿瑞,这次地震没有影响到她的家人,他们都很平安,生活如常。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但我愿意把我们的这次对话写展现给大家。我猜,我对日本民族的真实心理,那对伤害与被伤害的感受,一定代表了相当的一批人。
肯请各位批评指正,补充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