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张龙志教授逝世十周年琐忆
山西农业大学高级实验师 | 盛寿藻 |
新加坡“星中国际美术”顾问永久理事 | |
张龙志教授(1910—1986.9.6)陕西榆林人,中共党员。毕业于美国依阿华大学,获生物统计学与育种学硕士。历任私立铭贤学院、山西农学院、雁北农学院、山西农业大学教授、系主任、教务主任、副院长、校长。中国畜牧兽医学会第一、三、四届理事,山西畜牧学会第一届副理事长、第二、三、四届理事长。山西省及全国人大代表。曾获全国科技大会“先进工作者”奖状。荣膺山西人民政府授予“农业劳动模范”、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所授“全国劳动模范”称号。
张龙志教授出身于一个中医世家,十几岁时,曾在一家中药铺当过学徒。
榆林道地处陕西省与鄂尔多斯间,中隔长城,与塞外毗邻。过去,这里是蒙汉骡马交易中心。地广人稀,土质脊薄,广种薄收,生产落后,风沙弥漫,生活贫困。艰苦的自然环境锻就了他吃苦耐劳、奋发向上的高贵品格和坚韧不拔的精神。不足弱冠之年,便立下科技救国宏愿,毅然只身负笈跋山涉水投奔山西太谷孔祥熙办的铭贤学校,克服了非凡的艰难困苦,以半工半读完成学业及至出国留洋深造。
张龙志教授光辉的一生,学术上颇多建树,对国家对人民作出卓越的贡献。兹举其荦荦大端:
、 pnb0利用本国优良猪种,培育了既保留中国猪优势,又有外国猪特长的山西黑猪。改变了凹背大腹拖地为平背小腹,瘦肉比例增多的新品种。
、 组织领导全国部分农业院校养猪专家,闯南走北,进行广泛深入地到生产第一线调查研究,集体编写了全国统一的《养猪学》教材,为培育研究动物科学人材提供理论依据。
、 从人口众多的我国国情出发,提出以青粗饲料为主,适当搭配精料的养猪方针,解决了人畜争粮的矛盾,发展了养猪业。被誉为“青粗饲料派”鼻祖。
、 pnb0发表了具有科学价值的论文专著40余篇(部)。
、 pnb0过去在养猪科学领域里“唯洋是奉”,一直沿用燕麦饲料单位。我国南北各地盛产玉米,广大群众习惯以玉米喂猪,龙志先生从实际出发,洋为中用,创建了“玉米饲料单位”。
张龙志教授从不以教授、专家、学者自居,平易近人,不耻下问。我本“猪盲”,他却不以问道于盲为耻,竟和我合作撰写了《山西猪的生产性能和体质外貌》(“山西畜牧与兽医1955年创刊号”1955.6)等一些文章。
我爱猪,并对畜产品加工感兴趣。对猪的屠宰、火腿腌制本属薄技,他把我推上讲坛都把它们组织到养猪学的教学实践中去。
山西农大养猪场,原在北院与南同蒲铁路相毗邻,因扩建搬迁到现址时,猪舍设置的格局,从构思到制图的任务,都放手交我提出方案,由他拍板定局。
龙志先生艰苦奋斗的精神,使我无限景仰。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决心从目不识丁的Α、Б、В、Г、Д开始,自学俄文。通过努力,当他看到我的译文《抗生素副产物在肥畜猪时的利用》(发表于中国农业科学院编辑的《苏联农业科学》1958年3期),他热情地鼓励我,拍拍我的肩膀说:“好样的,有志者事竟成……继续努力吧!”
他常手持文稿,自谦地说:我文词不行,你改改……。其实“不行”是谦词,使人乐于为猪工作,才是目的。
正因为他知人善任,才敢在全院群众集会上说出“不要两个助教,宁要一个盛寿藻”的话来。当我被编入另册后,他多次挨批,“你眼中看重的是什么人?”
山西农学院一分为四时,张龙志先生被任为雁北农学院副院长,在“自由组合”班子时,我也被雁农列为所组对象,最后惜因未获太谷批准,没有放行。张先生说:“我知道不会放你。”
喝水不忘掘井人,龙志先生还有个高贵的品德,念念不忘他的恩师许振英,感恩戴德,推崇备至。
他大事坚持原则,生活方面却不拘小节,兹略举鲜为人知的一些琐事于后。
对教育事业,忠诚不二。
两袖清风,从不以权谋私,深知“公生明,廉生威”的哲理。
龙志先生有个胞弟,张龙田是继承祖业的著名中医,因胞兄久别家园自榆林专程前来太谷探亲,在为时短暂的探亲假中,龙志先生见缝插针,从胞弟到达之日起至离开,每天安排他打扫榆、槐等落叶(无偿的),充作喂猪用的粗饲料。他说,哥是哥来弟是弟,不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难看出“天伦”与“猪”在他心中所占的位置。
闲谈中,他常相提并论的是“龙、虎、狗与猪”,从“舔犊情深”,足可洞见其对猪之深情。
五十年代,规定每周都要进行一次生活会,用以总结回顾各自一周的工作与生活,会议都安排在业余时间(早饭前或晚饭后)进行,在对龙志先生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内容中,屡屡提到他“不是一个完全的人”,因为他的生活中缺乏“休息、娱乐、体育锻炼”三项。
一生为猪操劳,不知有倦。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其余时间(包括晚上、星期、节假日)全部都在办公室,看书写讲稿(当时尚无养猪统一教材,需边撰边讲)抽烟、喝茶。他不太按时吃饭,他的三屉办公桌,其中之一常存放食物,大多是干馍片之类,随时用以充饥。
五十年代各办公室都配备有专职清洁工友,畜牧系办公室的工友是李守先,老李告我说,张主任(当时张龙志为系主任)每天满满一缸烟灰,但烟蒂只有一个,老李疑惑不解,不知其所以然。原来他抽烟把前支烟的烟头都接到第二支上去了;他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喝茶习惯,一只特大的搪瓷茶缸,茶水冲得满盈盈的,喝淡后的残茶,再加进新茶叶,继续再泡再喝。冬天还放到取暖的火炉上Ÿ跻徽螅?恐茏疃嘀怀沟浊愕挂弧⒍?巍£
他有一种“谈猪色变”的特殊感情。“唯猪是问”。只要谈“猪”,就眉飞色舞。时间再长,谈锋不减。畜牧系的人,不问分工所事,只要为猪办事,一律欢迎。他常说,畜牧系的中心在于猪。背后有人“二话”干脆叫“养猪系”算了,他听到了也置若罔闻。有一次在办公室取暖的火炉上,烤着一圈黄璨璨的不知名状的东西—是烤干了的牛粪,(当时正在进行牛粪养猪试验研究),为什么有的人嗤之以鼻,有的人闻起来香喷喷?感情使然。
我和他同一个办公室,只能奉陪,等于天天给我上养猪课,日夜得到猪的熏陶。组织批准我每学期除工作外,可自选听课两门,他最喜欢我听养猪课。是永不毕业的必修课。我自诩为不在册的“养猪研究生”。
我们在办公室相处的时间太多了,难怪运动中有人提出畜牧系有个包括我在内的“张龙志小集团”。实际是误解,捕风捉影的子虚乌有。
由于他倾心于猪的教学与研究,思维高度集中,有次在课堂上被学生发现他脚上穿的两只颜色反差极大的袜子,显然,那只色彩斑烂的是他夫人的,被他错穿了。虽然学生并未在课堂上公开提出,但事后仍爆为新闻,传为美谈。
我的书画,很少受到他的青睐,但有次被接受了,且挂在他家中的书桌前,作为座右铭。是有关戒烟的内容:“抽烟是对健康的自我摧残,智者所不为”。为他提供了戒烟的理论根据。
有一次,在座右铭前,他手中点燃的烟被龙虎们强制捻灭。过会儿他只好重新点燃,反反复复,如此而已!
是教授,没有教授的架子,留过洋,却没有洋气,生活上看似“稀里糊涂”,但搞起科研来,却十分严肃认真。在猪的科研试验中,他经常提醒我:对于所取数据,要求十分准确,首先要有实事求是的态度,需要一丝不苟。他说,不要说弄虚作假,如果记录不准确,那末,有一天,你会对自己也失去了信任。所谓实事求是,就是科学的态度,是即是,非即非,主观的思维是客观的反映。张先生确实教给我许多学问。
我最初认识张龙志教授,是在五十年代初,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中。运动的主要内容是肃清亲美、崇美、恐美思想。由于他特殊的历史条件,使他自然地成为历次运动的焦点。然而,“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其志甚远也。”(苏东坡“留候论”)。他也尝告诫我,有就是有,没有决不要胡编。由于他的坦诚,最后终能拨开云雾,成为一名在全国养猪三张1 中位居老大的新中国红色养猪专家。
张龙志先生集“两极”于一身,他拥有全国人大代表、全国劳动模范等最高荣誉,他也曾是山西农大的文革中一头最大的“牛鬼蛇神”。他褒贬由之,宠辱不惊,始终都以老黄牛“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精神,把全部精力奉献给中国人民的养猪事业,实现了他生前的誓言,倒在养猪的讲坛上罢休,骑上鹤背飘飘然仙逝而归西!
安息吧!龙志先生。
(本文承高会燕同志誊清缮写,谨致谢意)
一九九六年秋脱稿于山西农业大学听涛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