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发现她低估了每天写信这件事的难度。
实际上,自北京回来,她还没有动过笔。她心里毛烘烘的,像长了蓬草,她每时每刻都在催促自己,这是该做的事,是某种承诺,而且毫无疑问,是自己想做的。
而与此同时,她又好像是懒,或是在等。于处理旅行后续的繁忙琐碎中,哪怕坐下来看一会闲书,浏览一些极其无聊的网页,她都没有打几个字。
她的手在不停地抓挠皮肤----痕痒强大到不可抗拒,手臂和小腿,忽白忽红,一旦解了痒,那地方就开始热辣辣地痛,与痛,她便无能为力,只好什么都不做。
她意识到自己同样低估了身体的自主性。她的身体已经先心理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热带人,那些光滑肌肤上新添的累累伤痕,就是身体 的呐喊。它在引起自己的注意。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自然之力。
第10封信
我没想到,但我也不觉得多意外。当我离开北京的前两天,会忽然接到你的电话,说你曾想来北京看我。
“你为什么不早说。。。”在电话里,我只喃喃着同一句话,与其是问你,不如说是自言自语,还有,我象一台制造叹息的机器。
临了,我说过两天我就要回去了,你说好吧,回去吧回去吧。
那时是晚上,我本来应该刷牙洗澡护肤然后睡觉,因为第二天,我中午和晚上还各有一个饭局。
可是我放下电话,很长时间都楞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我觉得自己正站在一片瓦砾场的废墟里,举目茫然,不知何去何从----我那几天来的井井有条的充实而愉快的完美架构,一瞬间都轰然崩塌了。
我当然知道你 为什么不能来,我也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坚持邀你来。 我们都身不由己。
连日来,我几乎以为我已经在同学的围绕里,在与老师的倾谈里,在赴约的匆匆脚步和餐桌上的美味中,把你放在一边了。我心里有过小小的疑惑,也许,我只是因为境遇的一时寂寞和无聊才想着你? 这个疑惑曾让我庆幸过自己还清醒;我也为自己自豪过,看,没有了他,我照旧可以很快乐。
我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我知道感情很伤人,也许这是最好的自我保护。
可是只需要一个电话,这一切精心的建构就如风吹过细沙,荡然无存,还让我迷了眼,我不得不不停地揉我的眼,
我那时才知道,其实每一天我都期待你来。内心里我知道你也一定想。你的电话不过是个证实,没有这个证实,我还是知道。因为同样,这也叫身不由己。
于是每一个快乐光明的场景里,我看见我用相机拍自己被冬阳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那其实是你的眼睛。
还有北方的冬天,不身临其境,不知道有多冷。如果某一个瞬间,我故意光着脸,任寒风象一块铁板,迎面劈来,于是我鼻青脸肿,涕泗横流,那我 既是在和你一起忍受艰难,做你的同伴,又是借着自然提供的机会,悲伤一刻而不需要慌乱地掩饰。
我现在才意识到,我总是在最不寂寞的时刻感受着最深的孤独,又在最深的孤独里,发现你一直在;
你一定怪我为什么之后打了好几次电话。深夜里睡不着, 我在空无一人的电梯前的走廊上,一边看着雾气缭绕的城市,一边想告诉你胸口里憋闷着的很多话。
我知道这很疯狂恨神经,你真的能来吗,你来吧,我明天一天都陪你。所有的约都可以毁,所有的谎我都可以说,哪怕做一回坏女人。
那一刻我被自己的行为惊住了。
那一刻,我决定让心和身体讲和,这辈子我将在最不真实的痛苦和最真实的痛快中过,我无怨无悔。
因为我们永远都不用说“再见”。我们总是会再见的。
谢谢来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