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许久,我们都没再说话。我感到周围的人们似乎都已经注意到了我们的异样。我端起碗,把已经有些凉了的馄饨喝了下去。
“对不起。”S姐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谁知道说起这事儿我还是失态了。”S姐已经哭得微红的眼睛扫了一下四周,又紧紧看着我说:“谢谢你还为我流了泪。”
S姐那双大大的,微微上翘的凤目真是摄人心魄,此时刚刚哭过,梨花带雨,竟又凭添了凄婉怜人的另一种风韵。我慌忙避开她的目光,随手拿过桌上S姐的那碗馄饨就要喝。
“还有眼泪在碗里了。”S姐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怎么和我在一起你的机灵劲儿就全没了呢?脸都红了,喝了酒一样,S姐吓着你了?”S姐说着松开了手,堵气似地说:“你心里的鬼就藏着吧。”
我放下手里的馄饨,脑子里千头万绪的,杂念纷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S姐继续讲述。
“长大后,我把爸爸的所有作品全都仔细看过,爸爸的一切已经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了。
爸爸才华横溢,风流潇洒,是公认的才子。爸爸虽然也是儿女情长的性情中人,敏感内向,但在多变的时代大潮中却特立独行,从不媚上,他高风亮节的傲人风骨一直为我敬仰,爸爸就是我的偶像。
每当我不顺利,不如意,或是情绪低落时,我都会来到这里,坐在这儿,看着这个木楼梯,想着爸爸当年抱着我,就像抱着希望,在吱吱作响的人生楼梯上乐观地艰难前行时的情景......
今天,我还是第一次和别人一起来,又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一段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呢。”
我其实很机灵,只不过和S姐在一起时总心猿意马弄的反应慢了些,此时已经稳住阵脚,并借机把话题引向了一直要问的方向:“S姐,你没和你老公讲起过你父亲的事儿吗?”
“唉,遇人不淑,造化弄人啊。”S姐双指在桌子上点了点,算作对我给她斟满茶水的礼貌的谢意。“我的这位官儿迷丈夫,和爸爸正好相反。你没见过他,他跟你一样高大,外表也是一表人才的君子模样,但人格上却是一个侏儒。天天就是挖空心思往上爬。”
S姐驱赶苍蝇一样挥挥手,“我都懒得提起他。每次当他回家后,得意忘形地跟我讲他如何在机关里的勾心斗角中又得了一分时,你不能想象,我内心里对他的厌恶之情是多么强烈。多少次我几乎忍不住就要把手里的咖啡泼到他油光四溢的胖脸上了。
但是,我从不和他说起我的感受,只是回到房间里,坐下,呆呆地看着爸爸的遗像,暗自落泪。不瞒你说,我们已经好多年分开住了。现在孩子大了,他也爬上去了,我也就彻底解放了。
我哥哥他们都很给爸爸争气。大哥和二哥在香港,三哥和妈妈一起在广州,三个哥哥都有很成功的事业,只是都做生意,没有像爸爸一样再搞文学的了。
妈妈和哥哥们都不放心我自己在天津,总让我们去广州。儿子这次考上了中山大学,我和官儿迷上个礼拜也办完了离婚手续,所以我决定去广州了,一等手里的杂事儿处理完了就走。”
S姐叹了口气。“我是爸爸和家里最宠爱的孩子,却是让家里最不省心的孩子了。小时候哥哥们记着爸爸的话,都让着我。记得一次我淘气做了一件什么坏事儿,妈妈气的要打我,当时三个哥哥一下子都跪在妈妈身前,求妈妈别打我......就是长大了,后来结婚,工作,哥哥们都没少操心。这次一听说我决定去广州,马上就给我安排好了......”
我呆呆地坐着,S姐又说了些什么我没太注意,因为我已经不能集中精力了,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S姐要走了。
“怎么愣神儿了?又想什么了?”S姐敲了敲桌子,然后又是用那种迷人的微笑表情注视着我,有一会儿,说道:“S姐要走了,你有什么打算?”见到我没吭声,S姐继续说道:“咱们这个公司说不好是乌合之众,说好则是精英荟萃,大有前途。你要想在这个公司发展,我和李局说说去,你房地产的业务不熟,但做我这个主任还没问题吧?”
我依旧没吭声,心里虽然还是乱糟糟的,但思路已经渐渐清晰。我在犹豫着是不是在S姐临走前向她“晾晾”自己的“花花肠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