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一段经以自省：疾恶如仇戒

这是一封信。乃某二十八岁中华男儿，于凌晨一点多与好友推心置腹。和尚读后深感其真诚深刻。想和尚本人，不惑之年矣！涉猎中西文理，自认天赋敏感，品格善良，却时犯嗔戒！今得此信而读之，大受警醒。原文虽文白相杂却以古文之言简意赅为主，又是随思随写之意识流，和尚决定以自己的理解感悟对其重点稍作翻译解说，愿更多的有缘同道者能分享之。

作者先表示，友人深知他是个“不愿与恶人共事”的人。然后话锋一转，说“疾恶如仇”的事，他是不干的。列出原因四点：

一， 那边的恶人，可能自己并不是成心作恶。（骂人五毛半圆，或者绿色沙子的，如果其出发点还是一颗红亮的良心，就不必疾之如仇，还是Live and let live吧。）

二， 我们疾恨其恶，也不能完全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准确判断。（特别是各执一端而争的争端情况下。。。）
三， 就算恶在其根本和出发点，做为的效果也还可能不是恶的呢。

四， 一个人，才有长有短，性情习惯有恶点亦有善点，不可只片面地看其中一方面而决定你对她的好恶。

第一点是要客观地看对方；第二点，要求我们看人的时候切不可忽视警觉自己的主观判断。
然后他说自己，最近两年半以来“几尽将修养工夫破坏”。表现就是：论理时候偏执一端而争，论人时候言语苛刻，而深刻自省的功夫几乎全荒废掉了（和尚看他这么说就是自省得不错呀，很深刻）。他表示已知悔改，希望能回到两年半以前的自己，有决心，却恨还没有做到。

再然后，推心置腹地说，我对贤兄你啊，也有看法。从前没机会交流，今天就说说吧，如果你能听进去的话，我很荣幸很欣慰啊。概括说对方此人“高志有勇，体力坚强”朋辈中少见。但是，你有好几条缺点呢：

一、言语欠爽快，态度欠明决，谦恭过多而真面过少。

二、感情及意气用事而理智无权。（意气用事，不用理智权衡）

三、时起猜疑，又不愿明释。

四、观察批判，一以主观的而少客观的。（立场决定观点，也是正常，能提醒自己注意就好）

五、略有不服善之处。（从善不够如流）

六、略有虚荣心。

七、略有骄气。

八、少自省，明于责人而暗于责己。（批评别人大张旗鼓，对自己的毛病不吭一声）

九、少条理而多大言。 （和尚年轻时候有这毛病，这几年好多了。和尚有友人，属“咬人的狗不露齿”的低调大作为者，和尚此生大概学不来了。）

十、自视过高，看事过易。（这一点，在生活中磨练了就会克服的）
（哇噻，和尚自认为是够真实爽快的人，却也一般不会这么明说呀。。。可见这两人是很亲近的朋友吧！又或许是那个时候，人们都还比较认真和真诚，所以承受力好些？）

他大概也怕对方接受不了吧，说了：小弟我嚼着吧，任何一个人都总是有缺点的，君子就是能改过的人，而绝非是生来无过的人。上面提出来的兄之缺点，小弟的观察也未必全都正确。

“然除一、三两条及第五条弟自信所犯不多外，其余弟一概都有”（这句话厉害！和尚到上面重新一条条看过，再次深感作者磊落！！）

然后是议论：“吾人有心救世，而于自己修治未到，根本未立，枝叶安茂?工具未善，工作奚当？”说的是，我们这帮子人有心改变社会的，古训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器”就是我们自己的修为。我们自己修养不够，根本未立，怎么做到这个事业呢？
于是，他坦白自己的一个大缺点，是从前一直不好意思公开承认的，那就是“意弱”。兄常常夸我意志强大，其实我自己知道我的意志是弱的，这在平时表现上就反映出来了呀，我以强力和言语胁迫于人（这个是和尚猜的，原文缺两个字），讨人嫌恶。早就知道上善若水至柔者至刚的道理，然而因为自己的修养没到那个水平，就明知故犯，反其道而行之，想想真是惭愧恐惧得不寒而栗！
唯一可以开脱劝慰自己良心的是，我的心志是真纯的。出言由衷，做事负责，不苟且，不 伪饰而扭曲了真我。

最后，他调解两个朋友之间的争执，说了个原则，那就是：做事以事论，私交以私交论，做事论理论法，私交论情。原则问题上，是要争的；朋友私人情谊上，怎可用“力”征服呢？！

我们这种修养欠缺的人们，谁拂了你的意，挫了你的面子，你就勃然发怒，要压制，要征服，于是，立意不诚，泄愤目的多，与人为善少！其实这种事，是不是该看看人家“眼界宽”与“肚量大”的人们是怎样处理的呢？

附: 原文。
荫柏兄：
示奉悉，出入证收到，感甚！日前论及待人态度，意犹未尽。弟为不愿与恶人共事之人，谅兄所深知，但疾恶如仇，弟亦不为。恶人自己不认为恶，一也；吾人恶之，未必无蔽，二也；恶在究竟，仍不为恶，三也；一个人，才有长有短，性情习惯有恶点亦有善点，不可执一而弃其一，四也。第三第四两点，兄亦时作此言。第一点属客观，第二点属主观，为观人所不可忽。弟两年半以来，几尽将修养工夫破坏：论理执极端，论人喜苛评，而深刻的自省工夫几乎全废。今欲悔而返乎两年半以前，有此志，病未能也。于吾兄久欲陈其拙愚，而未得机会，今愿一言，倘获垂听，有荣幸焉。吾兄高志有勇，体力坚强，朋辈中所少。而有数缺点：一、言语欠爽快，态度欠明决，谦恭过多而真面过少。二、感情及意气用事而理智无权。三、时起猜疑，又不愿明释。四、观察批判，一以主观的而少客观的。五、略有不服善之处。六、略有虚荣心。七、略有骄气。八、少自省，明于责人而暗于责己。九、少条理而多大言。十、自视过高，看事过易。弟常常觉得一个人总有缺点，君子只是能改过，断无生而无过。兄之缺点，弟观察未必的当。然除一、三两条及第五条弟自信所犯不多外，其余弟一概都有。吾人有心救世，而于自己修治未到，根本未立，枝叶安茂?工具未善，工作奚当?弟有一最大缺点而不好意思向人公开者，即意弱是也。兄常谓我意志强，实则我有自知之明：知最弱莫如我之意志！我平日态度不对，向人总是××（左齿右今），讨人嫌恶，兄或谓为意强，实则正是我弱的表现。天下惟至柔者至刚，久知此理，而自己没有这等本领，故明知故犯，不惜反其道而行之，思之悚栗！略可自慰者，立志真实(有此志而已)，自己说的话自己负责，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不愿牺牲真我，不愿自己以自己做傀儡。待朋友：做事以事论，私交以私交论，做事论理论法，私交论情。兄于礼容〔2〕，我觉未免过当，立意不十分诚，泄忿之意多，而与人为善之意少。兄说待我要反抗，兄看我为何如人？如以同某人款待我，则尽可“不答应”，何“反抗”是云。至说对某某及礼容要“征服”，则过矣过矣！人哪能有可以征服者，征服必用“力”，力只可用于法，用于法则有效；力不可用于私人之交谊，用于私人之交谊则绝对无效。岂惟无效，反动随之矣。我觉得吾人惟有主义之争，而无私人之争，主义之争，出于不得不争，所争者主义，非私人也。私人之争，世亦多有，则大概是可以相让的。其原多出于“占据的冲动”与“意力之受拂”。兄与礼容之争，吾谓乃属于后者。(此情形弟亦常经过，并常以此施诸他人。)意力受拂，最不好过，修养未纯如吾人，一遇此情形，鲜有不勃然奋起者，此则惟有所谓“眼界宽”与“肚量大”者能受之，兄以为何如？今晚从城里归，已十二点钟，又与孩子们谈坐一小时，再写此信，有想就写，文句不贯，意思不贯，原宥是幸！此颂大安。
弟 泽 东
一月二十八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