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雨有颜色吗?”
“有的,是蓝色。”
“蓝色的雨,好像很伤感!”
“不是伤感,是无可奈何。”
“那我不喜欢,我喜欢红色。要真下这样的蓝雨,你也要帮我撑这把红色的伞,那样我的天空还是红色的。”
“雨的蓝色不是看见的,会下到你的心里去呦,所以要用心听才听得见的。”
“你这个大头骗人鬼,听见蓝雨?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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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尘篇**
“先生,你的咖啡。”
“谢谢!”,付尘礼貌地向服务生笑了笑,随即看了下腕表,七点整,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他每次赴约都会提前到场,这是多年在职场摸爬滚打养成的一个良好习惯。
付尘坐的这个位子是咖啡屋的尽角,但视线没有任何阻碍,走进大门的每个人他都会看得清清楚楚。身边落地的玻璃窗隐隐传来深秋的一丝凉意,雨在窗外漫无目的的下着,淅淅沥沥。
这个陌生的城市也曾那么的熟悉,记忆中这里十几年前还是一片临街贩卖小五金的店面,可如今无论是欧式的街灯还是青色的拼花石板路,乃至这家咖啡屋中萦溢着的咖啡和奶油的香气,都使得付尘有一丝恍惚和迷惘。历经岁月,他深刻地懂得城市和自己都在无可奈何地变化着,唯一的不同是,这个城市似乎越来越年轻和激越,而自己似乎越来越疲惫和寂寞。
他迫使自己相信刚才打的那通电话驱动力完全来源于这种无聊至极的心态,但又有些许的抗拒,在心底重复着告诉自己说:“不!我只是想见见戴婕而已,十年了,老朋友吗,应该再看看她。”付尘当初离开这里是毅然决然的,这些年间,他没有和任何居住在这里的老朋友有过任何形式的联系。这次要不是公司顾总亲点,一定要他来参加此次亚洲商贸会,他依旧不会回来,也绝对没有机会在心底的最深处诱发出这样的冲动。
拿到戴芸的联系电话颇费周折,以至整个过程,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勉强和可笑。他先从老宅那里找到许久以前丢弃的联系薄,因为大多数人都搬迁了,所以几乎打遍了所有的号码,搜寻了一切线索,才联系到宿舍老三,又从他那里得到了这宝贵的十来个简简单单的数字。
“喂?”一个男人的声音应道。
付尘紧张了许久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不免嘘了口气,号码看来是错了。
“嗨!你好,我找戴婕。”他还是试探地回了一句。
“请稍等。。。戴婕,找你的。。。”付尘握手机的手掌又握紧了。
“谁呀?。。。。。。喂,哪位?”
“戴婕?我是付尘,你好!可能听不出来了吧?哈哈”付尘把嗓音尽量压平,控制着语速和声调以显得自然,面孔配合地尴尬地笑着。
“嗨!。。。你好,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知为何,那边熟悉而冷静的声音让付尘浑身不自在。
“几天了,参加一个商贸会,明天走,明天早晨的飞机。我。。。能不能见见你?这么久没见,想聊聊,老三说你都挺好,你要忙就算了。。。如果有时间,七点半,深福路的“梦香”咖啡屋见,我住附近的,怎么样?“付尘满脑子只想尽快结束通话。
“好,一会儿见。”手机那端迅速地挂断了,利落得他不免一愣,而紧随的惊喜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散。
他在想象中不止一次的演练着自己与戴婕叙旧的场面,应该是轻松和欢快的,他由衷为她的幸福而高兴,她也为自己的事业成功感到欣慰。然后再聊聊以往共识的朋友们的糗事,八卦一下老三。至于两人的过去,就会心一笑,然后是分别祝福。这种例行公事的交际,他在公司应酬中早已经驾轻就熟了,但隐隐地,付尘觉得缺少些东西,对待她应该不同,或许还是可以聊聊过去的那段感情,若无其事地谈,成年人有什么抹不开的,然后再分别祝福。明天,他就会从这个城市消失,仿佛没有来过一样。
咖啡已经有些凉了,付尘却一口也没有喝。只差二十分钟,他似乎都可以感觉到腕表指针跳动的节奏。从窗玻璃中审视自己,模模糊糊的面孔和无情的雨重叠融合在一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可偏偏想不起何时何地有过这样浅湿的滋味。
咖啡屋的大门紧闭着,安静地等候下一位顾客。“别再说是谁的错,让一切成灰,除非放下心中的负累,一切难以挽回。。。”咖啡屋里的音乐清幽,仿佛没有灵魂,付尘记得当初戴婕就很喜欢唱这首“遗憾”。他用手摸了摸口袋里的机票,明天自己会以怎样的心情登上飞机呢?没有遗憾还是更多的遗憾?唯一可以预见的就是同行的范刚又会唠唠叨叨的说年中分红不公的事,公司的同事背后给这个家伙起了一个绰号“半粒沙”,意思就是斤斤计较得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这个猥亵的家伙倒有句颇耐寻味口头禅“人到中年,没有什么比听到初恋女人离婚的消息更让我心动的事情了”,想到此处,付尘不由皱了皱眉,低骂了一声。
他开始有些莫名的焦虑,用小银勺频频搅动着咖啡,勺子碰撞杯子,发出叮当的响声。他有意识地转移自己的思绪:老三!目前这个家伙在社会中已经混得油光水滑的了,公司开了好几个,上学那时可是终日讷讷的,书呆子一个,后来好像还读了个管理硕士什么的。其实,付尘私底下对他一向没什么好感,不过没有他,自己也不可能认识戴婕。
戴婕是老三的远房表妹,在邻校读大专,一次带朋友来找表哥,恰巧付尘在宿舍里,一帮年青人,百无聊赖,就起哄一起去跳舞。眼花缭乱的舞厅里,老三和戴婕的同学不知转到哪个角落去了,付尘就陪着戴婕一曲一曲的跳。付尘起初并没有太在意这个女孩子,红裙一袭,漂亮可人,但主观上总觉得她太幼稚,虽然眼神里有着一种深邃的冷静,可是俏皮的笑容和一头短发看起来像邻家妹妹。
时至今日,付尘一直觉得验证男女之间有没有感觉最好的方法就是一起跳一支舞。正是那场舞,他们才会走到一起。付尘舞技中等,但身材挺拔,相貌俊朗,所以跳起舞来仪态翩翩。在悠悠的舞曲中,他不觉间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引领和自信。戴婕的一切完全通过柔软的右手交托在他的手心里,而她的右臂轻若无物地扶在肩头,只有在他后退步与其他舞人可能发生碰撞的时候,才轻轻的拍打一下他,让他心领神会地带着她侧身滑过,在人群中流畅地穿梭。他凝视她的眼眸,她不像其他的女孩子会羞涩地躲闪,而是迎合,信赖地迎合。不知不觉地他勾紧自己的左臂,将她向怀里拥来,两人形成一体,默契非常地在音乐中翩翩起舞。那晚,健谈的他出奇的话少,或许是恐怕打破这美妙的氛围,或许是已了解往后他们会有许多倾诉衷肠的旖旎的时光。。。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筑造着围绕在心底的一堵墙,墙内世界如同传说中戈壁里的绿洲,只有一位鲜活的女子来过;而在墙外,他痛苦并沉迷地享受着一种另类的情爱快感。以他的才华和魅力,身边倾慕自己的女人不少,而其中也不乏自己喜欢的,每次云雨之欢,他都恍惚觉得借用这些女子横陈的玉体作基的墙愈加坚固,墙中的世界则愈加干净美丽,愈加不为人知的安全。
雨小了,但更细密了,只剩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付尘的心绪却越来越缭乱。“老三说戴婕这些年过的很幸福,那个接电话的男人一定是她的老公,真是不巧,怎么会他先接听了呢?戴婕答应了就肯定会来,但如果被他阻止呢。”付尘又一转念,“呵呵,怎么会,就是老朋友见个面而已,又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付尘不觉喃喃的说出口来,试图验证这是多么真实的声音。“她幸福?”他推开手边的咖啡,将手掌按向玻璃窗,冰凉着躁动的情绪。“不幸福呢?”,这种强有力的心理暗示开始汇集,聚拢,再难压制,一浪高过一浪地冲袭他每一根神经,“那见她就有了一个再续前缘的机会。”那高高的却无比脆弱的墙瞬间摧毁了,随之,绿色延展。与此同时,他的恐惧也蔓延开来,比那绿色来得更宽更广。付尘猛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出了咖啡屋,冲进了雨幕中。
他一路低头狂奔,在马路对面的大楼雨檐下,与一个疾行的路人撞在一起。“对不起。”付尘踉跄地停住了脚步,急急掏出了一根香烟,掐掉滤嘴,点燃,拼命地吸了一大口。浓烈的味道充斥在鼻口内,他退步靠在了墙边,才把烦躁和惊慌慢慢地向无边无际的雨中呼了出去。他开始鄙视自己,唾骂刚才每一个邪恶的念头,一些雨滴从额前的发端滑落,他扬起脸,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咖啡屋,却不再迈出半步。
不知何时,一朵红色的伞影安静的出现在咖啡屋的玻璃窗前,像是雨中开的一朵花,执伞人隐在伞后,付尘根本看不到她的面庞,但坚信是戴婕,因为那惊滟的红色一如当初。
付尘默默地痴望着,穿越汽车穿梭的街道,穿越千万连天的雨丝,穿越已经逝去的十年,时间似乎在倒转,在收缩,在消失,过去与此时此刻紧紧相连,当初的两双手也仿佛又牵在一起。
终于,他松了一口气,一丝没有笑意的笑容倏忽闪过嘴角。夜幕下,他扭身走开,雨淹没了身后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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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志篇**
此时方志的心情很复杂,就像这见鬼的夜晚和车窗外纷乱的雨丝,处处笼罩着不祥。
刚才,他把手机交到妻子的手中,就接过她手中的家什继续淘米,准备晚餐。妻子的应答他听的清清楚楚,因为通话的时间太过短促,在戴婕关闭手机的同时,便好奇地问道:“谁呀?”
“嗯。。。一个老同学,毕业后一直在其他地方,很久没见。。。”
“那你这么快就挂了,多聊聊呗,我煮饭就行。”
“我。。我不在家吃了。。。他明天飞机,找了几个以前同学,说大家聚聚。”
“那好,我就简单吃了。”方志瞥了一眼戴婕,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
“地方远,我开车去了,现在就走。”戴婕拿起提包,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在衣橱中翻腾了几下,才闪身出去。
戴婕前脚出门,表哥的电话就打进来找她,方志便说她去参加老朋友聚会了。
“哈哈,是付尘吧?他明天飞机,今天还打听戴婕的联系号码呢?”
付尘?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根本不是戴婕所谓的同学,表哥以前曾和方志多次透露过他们曾有一段恋情。倒是戴婕从未提及这个人,方志本不介意她以前的事情,所以也没有问过。人就是这样,当发现被在乎的人欺骗的时候,总是竭尽所能地去证明那不是欺骗,就像方志现在,紧紧尾随在戴婕的车后,要亲眼看看她到底去见谁?
“哗。。。”的士转弯,车轮激起道牙边的雨水,方志不由身体一歪,右手急忙一扶,碰到了耽在腿旁的黑色的雨伞。他一直是一个粗莽的男人,但这样的男人往往一根筋,一旦对一件事敏感警惕起来,就会越想越不妥:“戴婕在门口的时候偏偏不拿门边这把黑伞,而翻出了久已不用的那把红伞,为什么?”。
方志原来一直不觉自己是有福气的人,上帝把他捏造的和他的名字一样普通。当戴婕第一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和公司的一帮棍儿爷一样诧异、惊喜、无措,但他始终自惭形秽,只能偷偷地关注和意恋。可没有人料到戴婕却来主动接近他,惹得那些哥们儿嫉妒得要死,直至结婚,他都仿佛处在一场恬美的梦中,总以为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乐善好施的义人,才会因报得福。
他曾问过她一生的愿望,她考虑了许久才回答:不要永恒的爱情,只要平常的生活。他并不完全理解,觉得平常的生活很容易,至于爱情的事,他只知道要永远对她好,给她最好的一切,那就是永恒。
日子一天一天的逝去,他拼命的工作,业绩颇佳,可是戴婕的能力和情商明显超过他许多,在公司里晋升得很快,最终又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在生活中,他逢年过节就会买花送礼物,家务争着做。然而家里的大事小事,戴婕都抢先打理得井井有条,少有什么让他费心。她从不要求他什么,也从不责备他的过失,表面上两人没有一丝芥蒂,哥们兄弟中提起这位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嫂子都赞不绝口,邻里亲戚也都夸他们是模范夫妻。
可慢慢的,方志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些乏味,甚至枯燥,戴婕几乎从来没有在他的怀里痛哭过,也从来没有忘乎所以的笑过,终日不温不火的样子隐隐给他带来了一种无以名状的压力,而恰恰是这种和谐平常的生活,让这种压力无以排解,只能在他心中积郁下来。他时常有一种和戴婕大吵一架的冲动,可偏偏找不到理由,他只觉被她以爱的名义占领着,统治着,毫无还手之力。
戴婕的车子开的非常缓慢,方志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车窗外灯火昏黄,偶尔一些小巷里的红灯在他的瞳孔中急闪而过。这个城市沦陷了,被那些花天酒地,乌七八糟的场所渐渐伤害销蚀,就像他家附近菜市的尾巷,早已变成了地道的红灯区,那些洗头房门口妖冶的女人们袒露着白色的肩膀和大腿,用妩媚的眼神向经过的每一个男人试探着,召唤着。由于工作关系,方志偶尔也会出入一些夜总会,但自问从来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恣纵尽欢。每次应酬,他只是不停地唱呀喝呀,尽量远离那些酥麻到骨子里小姐们。当然,时时被她们“大哥“、”老板”的娇声唤着,他骨子里也会颇为享受。
午夜归家的时候,无论多晚,戴婕必会在灯前侯着,不曾怀疑质问过一句,他起初也深深感谢这种信任,但日久便疑虑戴婕是否根本不关心他,要不然就是根本瞧不起自己,认为自己不敢做逾规的事情。他是清白的,但总觉得只有在辩解中才能证明这些给戴婕看,而戴婕知道错怪了他之后,脸上愧疚的表情才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大哥,前面的车停了。”
“噢。。。”方志匆匆付了车资,撑伞下车,站在路灯的阴影里观察戴婕的举动。
戴婕的车子停在路口,一分钟,一分钟,又一分钟,她没有下车。方志狐疑地向车里观望着,这种探头探脑的举动平时必会令他作呕,但现在这个时候却完全不受控制。“其实就是那个付尘又如何?”他努力使自己相信妻子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他的第六感一向不灵,这次估计也是错的。“可万一。。。”他突然感到害怕,害怕失去戴婕,这种感觉是第一次涌起在心头,但偏偏又不甚陌生。
再过两个星期就是他们结婚八周年的日子,七年之痒就快过去。前几天他就开始寻思如何给妻子一个惊喜,这个纪念日对他意义非常,那些郁闷的心情其实并不常有,他深以为或许只是特殊时段内必然的心理反映,过了这个坎儿,一切都会自然地恢复如初。何况,他们还正计划要一个孩子,满怀憧憬与希望,三人的世界,其乐融融,那样的生活才无比的幸福和美满。难道,所有这一切就让这微不足道的小事来影响吗?
将近二十分钟过去了,胡思乱想的方志收敛心神,开始有些后悔这次愚蠢的行为,另外还有些许担心,会不会戴婕身体有什么不适,抑或车子出了问题。
“喂?”
“你到了?”
“嗯,快到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你出门时我忘了问,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太久,十点前.”
“那好,自己小心,如果喝酒,到时打电话我去接你。”
把手机揣进口袋,方志把肩头的伞再次举起,秋寒冷雨扑打着他灰暗的面庞,刚琢磨是否扭头离开,就看见戴婕终于从车内出来,他慌忙把黑色的雨伞压低,并不自主地向阴影的更深处退了两步。
戴婕径直向左边对面街角的一间咖啡屋走去,方志犹豫了一下,好奇心还是促使他跟了上去。他没有直接尾随,而是向前疾行,想赶到戴婕的前面,可刚到路口另一端,就被斜刺里猛然跑来的一个家伙撞在左胸口。方志已经顾不得许多,又连忙迂回再次穿过马路,从侧后面看到了站在落地窗前的戴婕。
红色的伞放在肩头,戴婕双手紧紧地握着,窗内服务生在收拾桌面,人去座空,方志永远无法知道答案。他想大声的笑,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是庸人自扰,自寻烦恼。
戴婕静静地站在雨中,方志不由得靠近了一些,妻子娇美的面庞,轻柔的体态,在红伞的衬托下妩媚动人。他许久没有这样投入地,忘我地,远距离地欣赏她的美了,此时,似乎比人生初见更叫人怦然心动。
忽然,戴婕伸出手去,在湿漉漉的玻璃窗上来回抚摸,而随着手指眷恋地滑动,方志脸上的喜悦开始凝结,“这。。。难道她。。。果然。。。”瞬间,方志的怒火一炙,嫉妒汹涌而来,挫败于一个无形的对手更让他颜面无存,如坠深渊。他本已拥有她最完美的部分,温良贤淑,聪敏锐利,可天意弄人,偏偏又让他终究难以拥有她最真实的部分。
此刻,一只心底的猛兽被唤醒并死命鞭挞,血肉模糊地寻找着嘶嚎的方向。雨中,方志看来,那伞色如妻子初夜的落红一般夺人心魄,恍惚间,又幻化成深巷里如魅的红灯,他愤然回身,路上积水中一张阴笑的脸一闪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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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婕篇**
戴婕快步走下楼,在发动汽车的时候,瞟了一眼四楼自家的窗户,灯光温暖。
接到付尘的电话,她只有万分之一秒的惊讶,便立刻恢复了常态。她原本一直在期盼守候这通电话,可当初缠绵的千言万语已在岁月间逐字风化,磨损,消亡,没有一丝的痕迹,如今只剩下最简单的,最无味的应答。一切都很自然,答应会面一位久违的朋友,再正常不过。她并不知道,在拿起红伞的那一刻,天地间的这场秋雨在她本以为止水如镜的心底,会激起何种程度的涟漪来。
路上没有什么车,雨刷在戴婕面前有节奏的来回摇摆,眼前的景物一时模糊,一时清晰。
今天她特意早早的回家,希望做一顿丰富的晚餐,还计划为方志煲一盅滋养的鸡参汤。年轻时,她不懂也最不喜欢自己做饭,可自从和方志结婚,私下翻烂了很多本菜谱,慢慢练就了一手让人称羡的好厨艺。方志是魁梧的汉子,食粮超大,每次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满嘴流油的样子,她就会暗地里开心许久。不过最近几个月,工作太忙,今天是难得空闲,当然要慰劳一下丈夫。
戴婕爱方志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他忠厚。初会的时候,她凭借独到的眼光,偏偏看得见躲在那些追求自己的男人后面偷偷望着自己的他,又偏偏喜欢他六神无主的傻笑,还偏偏中意他工作中一丝不苟的牛劲儿。早先经过了一场如火炽烈的爱情的洗礼,她似乎更加向往一生如水绵长的婚姻,能和方志走在一起,是她既定的宿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为这个家庭默默奉献一切关怀,不离不弃,精心呵护着自己和方志的每一天相守,每一夜共眠。
戴婕并不急于赶往约定的地点,而是徜徉在纷扰的细雨中,时不时有其他车辆从两侧超越过去。刚才善意的谎言让她觉得非常抱歉,或许事后应该向方志言明,他一定可以谅解。
她时常告诫自己那些闺蜜姐妹,过往的恋情应该像一棵曾经沐浴在阳光雨露中青翠茂盛的树。故时,所有叶子都蓬勃鲜活,但光阴流逝,岁月荏苒,这棵树终会无奈地枯死在干涸的日子里。即使雨季再来,也姗姗来迟,枝头最后枯黄的几片叶子,再也恢复不了生气,反倒是不能承受一丝打扰,雨的自我多情只能将其击落于尘埃。所以,她此时也告诫自己:付尘--这个遥远的名字,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她忆起毕业后一年自己终日魂不守舍的样子,那场爱情的火焰无比强烈,甘愿被吞噬的她在无所顾忌燃烧后,犹如期盼复燃的余灰,总是在有风的时候,无力的亮一亮又暗下去。她经常给表哥打电话,旁敲侧击地打听付尘的消息,可是没有任何的音讯。从那时起她便不再相信永恒的爱情,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永恒是要无数的刹那才可以造就,可爱情偏偏只是一刹那的事情。
街道两旁不时看到一座座商贸城,旗舰店和购物中心,戴婕喜欢这座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城市,因为她所有的故事都珍藏在这里,可以在任何她觉得恰当的时刻,随手打开,又可以在任何她觉得必要的时刻,信手合起。
又转了几个弯儿,终于看到了“梦香”的霓虹灯,戴婕把车靠边停下,向不远的咖啡屋望去,窗前一个男子的身影。。
付尘喜欢坐在这样的位置,毫不惹人瞩目,但视线却可以巡视最广的区域。戴婕用记忆拼凑着模糊的面孔,她猛然想起:再次面对这个男人,该如何开口呢?放下遮光板,她对着镜子仔细整理着头发,精微地检查红润的脸庞,手指抚摸眼角,怕那里瞬间长出恼人的皱纹来,又随手把手指上的婚戒调整到最显眼的角度。
“开门吧。”戴婕却没有动,好像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自己的躯体,迟疑?惶恐?还是紧张?她发觉自己还是在意着一些东西,这个背叛的男人不配得到这样的礼遇,或许应该驾车离去,将他狠狠的抛弃在那里。“开车吧。”戴婕还是没有动。
时间一秒又一秒,戴婕不得不承认在心底,对这个男人还有一缕牵挂,因为这是一个曾经在正确的时刻走进自己的生命的错误的人。以前,情窦初开并充满幻想,她只想将自己交付在最爱的手中,让他带着自己去自由的飞翔。在第一眼看见付尘的时候,她就确定这是掌控型的男人,自己的躯体和灵魂完全被他深沉的眼神所笼罩,但天生自信的她却从未退缩。
热恋的两人常会在校园最阴暗的角落里卿卿我我,耳厮鬓磨。戴婕每一个细微地动作都足以触发他本能的莽撞,火热的嘴唇纠缠在一起。一双大手来回呵护她的脸颊,粉颈,在宛若小丘的胸际徘徊温存,游离向下,寻觅更神秘的天地。然而,戴婕的双手会死死锁扣住他的手腕,让他的手掌停留在光滑如脂,平坦如湖的小腹上,任由其手指在横向上撩拨抚摸,却不能寸进,再用温柔如水的眼神平复他浓重的呼吸,熄灭他眼中无尽的欲望。如果当初她放弃矜持,今天的结果就可能完全不同,他会成为自己今天的丈夫,一生的唯一。
此时,手机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让戴婕迷离中异样的发热起来身体迅速凉却。那才是今天的丈夫,幻想的付尘被现实的方志所取代,是了断的时候了。戴婕走下车子,咖啡屋越来越近。
忽然,一个男人跑过面前,践踏起地上的泥水。错愕间,她又看到了一样的背影,一样的逃避,一样的结局。“管他是谁”,何必停留?她继续前行,走向属于自己的青葱岁月。
她在寻找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那终日低吟“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期”的鲜活少女。青春一去不返,所有回忆都是自欺欺人的美妙,付出全部,得到的却是刻骨铭心的遗憾,爱情在时间面前一败涂地。一切轰轰烈烈,一切山盟海誓,一切甜言蜜语烟消云散,她和他的爱情在彼此狭小的空间里惊天动地,可是在尘世间,却普通如一日秋雨,一根苇草,一把黄土,没有传颂,没有见证,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委屈!戴婕只觉得这是何等的委屈。
她无助地抬起右手,用指端触摸窗上的雨滴,触摸自己所能记起的点点滴滴,让它们汇集在一起,瞬间淌下。咖啡屋内的灯光反射出来,仿似那年舞池中的五彩斑斓,一个男人牵动着她忘情狂舞,是方志的面庞,抑或是付尘的;是付尘的手掌,又恍如方志的。戴婕已经难以分辨究竟是谁。
玻璃窗内隐约有乐曲传来,戴婕肩头颤抖,不由得低声随着哼唱:“与其让你在我怀中。。。枯萎,宁愿你犯错后悔,让你飞向梦中的世界,留我独自。。。伤悲,与其让你在我爱中。。。憔悴,宁愿你受伤流泪,莫非要你尝尽了苦悲,才懂真情可贵。。。”,她用冰凉的手指在雾水斑斑的玻璃窗上一笔一笔写下一个名字,一。。。二。。。三。。。。。。十。。。十一笔。
然后,戴婕幽幽收起红伞,垂放在体侧,任由雨水冲刷自己的的鬓发。举步之时,窗上的名字已完全融化在这雨里,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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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不会么?”
“就是不会啦,雨就是透明的,单纯而简单。”
“那我就没机会撑伞了。”
“就算是你说的蓝色,我来听,也一定能听成晴朗天空的蓝色,多舒服。”
“那借我你的耳朵,我们一起听听。”
“嘻嘻,不借!还是你听你的,我听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