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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金和陈小鲁之间
玄野
看到关于老舍的追思文章,还是冒个泡吧。
当年文革爆发是残酷殴打迫害这些老前辈和民族精英的人,如今绝大部分都不敢站出来忏悔。至于在其内心中是否忏悔认罪了,也难以考察。就近年来文革回潮和极左的市场看,不容乐观。前些天,陈毅元帅幼子陈小鲁牵头向当年遭受自己侮辱的老师们谢罪,这的确是难得的勇气。我有个疑问,陈小鲁先生在文革中虽然是个头目,但实际所实施的迫害可能并不严重,而且好像也是红卫兵中的温和派与良知派。因此,陈先生在反省自我的时候可能所面临的良知谴责并不多,而自己所需要超越自我否定自我的阻力并不大。当年那些亲手残害过自己的长辈的人呢?可能就难以面对自己的罪过,而且没有勇气自我否定而超越自我了。原因何在?如果有了杀人的罪过,如今没人追究,谁会主动站出来承认呢?即使国家法律明确赦罪都没用,因为社会道德可能是更加残酷的利剑,在社会道德的谴责之下,人可能生不如死。所以,大家可以一同骂当年的红卫兵暴行,却难以见到真正实施这些暴行的红卫兵个人站出来。我们应当如何从历史中汲取教训呢?也许抽象的反思相对合适一些,不能想着揪出当时的犯罪者,也不能催促他们自己站出来。人都有维护自己生活的权利,时代造就了那样的罪恶,详细追究下去,危害巨大。灵魂中的负罪感公开出来,可能会摧毁那些人的余生。我们的人生没遇到那个年代,我们有幸是清白的,那我们是否有以自己的清白逼迫别人公开他们的罪恶的权利呢?其实这同样是一种暴力,与文革有些许相似的暴力。
很多集体犯罪,典型如战争中非战事必要的纵欲暴力,多被历史隐匿了,当年的犯罪者也多安然脱罪了。多年以后,当年的犯罪者是否有勇气站出来面对世人呢?那种深埋在潜意识里的东西,往往是人要刻意回避的,我们不应该期待重新将那些东西挖出来,我们只期待这些人不再去美化那个罪恶的时代,不去以此来自我陶醉的同时而毒害世人。
我想,这里面有极端时刻的良知问题。记得六四时期第二天早上,我们看电视转播,报道军人被烧死。当时有不少人在欢呼,我觉得很不合适,无论立场如何,这都是年轻生命的丧失。紧跟着是邓小平所谓“损失几百年轻人的生命换来“云云,当时觉得邓没有指学生是反革命,士兵是国家卫士,而是泛指年轻生命,的确比那些投机贼高了几层境界。当然,因为我当时清醒,所以现在我反思那个时刻,如果当时我也对着烧焦的尸体欢呼了,我还会反思吗?人的心理问题,谁都逃不过,人的心理障碍可以理解,关键是如何对历史负责,如何对子孙后代的未来负责。
奥古斯丁是著名神学家,其名著忏悔录记述了自己年轻时的荒诞不经和纵欲无度。这样的一种反省是常人难以做到的。人们更多的是以批判别人的罪恶来防止自己可能发生的罪恶。超越自我,涅槃重生,世所罕见。即使洗礼,脱一个人人皆有的罪性,都是欣欣然的心理状态,真正要承认一个自己独有的罪过,也绝少人能达到奥古斯丁的境界。
整体而言,不能抛开人的心理需求,不能无视人的心理脆弱。从对历史负责的角度看,巴金先生的文革博物馆提议是恰当的,陈小鲁的谢罪只能是个人的局部的,而中共作为政党来忏悔反思面临同样的心理障碍。防止文革回潮是必须的,但让当年的犯罪者站出来是过高的要求,而让中共明确下罪己诏也不见得合适,至少现在还不是恰当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