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怜取眼前人

  作者：秦关

　　无论在国学典籍中领略古人的奇思妙想，还是在诗词歌赋里品味他们的豪气闲情，我们常常会因为一段话、几句诗甚至一个词而发出这样的感叹：古人真是把话说绝了！之所以如此，我想不外两个原因，一则是原文或人情世态刻画得入木三分，或风物景象描绘得惟妙惟肖，或感悟壮怀抒发得回肠荡气；二则是用这些文字描述当下世间万象、生发今人所思所想依然是既言简意赅，又生动贴切。于是我们看到，无论国家领导人讲话，还是专家学者文人墨客立论行文，甚至平头百姓海阔天空神侃闲聊，都会不时引用这些流传了千百年的名言绝句。这无疑是一种极具中国特色的文化现象。每每读到或听到十分精当的引用，在佩服引用者学识渊博的同时，不免要对原文做一番探究。探究之余，除了徒生“今人不及古人”的感叹，剩下的全都是对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顶礼膜拜。

　　最近重读宋词选编，一首早已很熟悉的词，晏殊的《浣溪沙》，其中下片“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尤其结句“不如怜取眼前人”，竟使人陡然产生时空倒错，不知今夕何夕的感慨。其实，晏殊的诗词中，流传千古的名句很多，比如，王国维先生从古诗词中提炼的治学三境界，其中第一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就是出自晏殊的《蝶恋花》；还有象“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样美轮美奂的诗句，也是出自晏殊的笔下。与之相比，一句“不如怜取眼前人”，实在显得轻飘且浅白。但当我再读这首词，偏是被“不如怜取眼前人”深深吸引和打动。它使人联想到现在某种普遍社会现象，竟如一声殷殷劝诫穿越时空而来，不由再次惊叹这平白如话的诗句的生命力和穿透力。

　　人与人的交往方式多种多样。也就在十几二十年前，人们的交往还多以面对面为主。虽然当时移动通讯技术已经有了飞速发展，互联网也开始进入少数人的生活，但由于资费不低，服务水平不高，使得这种“隔空对话”的交流方式远没有形成主流。其时，亲人相守，朋友小聚，几句话语甚至一个表情都可以准确地传递情感和思想。这样一种真诚面对、坦诚相待、心无旁骛的面对面交流，让人感到既踏实，又温暖。但在这个电子信息技术瞬息万变的时代，电脑手机等电子产品很快“飞入寻常百姓家”，一张无形的互联网更是把人们一网打尽。与之相伴生的，是一大批“拇指族”和“网虫”，他们把大量的时间用来编发或收转短信，或是耗在电脑前玩游戏、聊天，全然不顾身边人的感受。最近几年，随着3G、WIFI等技术的广泛运用，微信、手机QQ等即时通信工具大行其道，资料显示，微信用户已经突破6亿且还在快速增长。有事没事刷微信，逛逛朋友圈、浏览公众号，日益成为许多人的生活常态，“拇指族”变成了“低头族”。有朋友来家里串门，刚一落座，第一句话就问：你家WIFI密码多少？家里要是没WIFI，你都不好意思待客。记得有一次参加某公司年会，许多员工带着孩子，几岁的十几岁的都有，他们坐在大人身边，全都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或平板电脑。家长让孩子和身边的人打招呼，孩子头也不抬，眼皮向上一翻，嘴里嘟囔一句“叔叔（阿姨）好”，家长和叔叔阿姨相视一笑，多少都有些尴尬。不仅孩子，成年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有媒体曾为此发起网络调查，12000名受访者中，有超过45%的人回家期间将大部分时间花在玩手机和电脑上。难怪有老人感叹：珍贵的团圆时刻如今完全变了味，以前一家人聚餐、聊天、看电视，其乐融融，现在大家各自拿着手机或电脑，即便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也都是低着头很少说话。更有极端的老父亲为此摔盘子离席，怒斥孩子们：你们这是回来看望我吗？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我就在你身边，你却在玩手机”。这是流传甚广的一句调侃，但却成为时下朋友聚会、家庭团圆的真实写照。必须承认，时代的进步，科技的创新，为人们的工作和生活提供了全新的体验，为日常交往、情感交流提供了更多的选择方式。因人因事因地选择合适的途径，或获取资讯，或与人交流，甚或购物、游戏、八卦、品“鸡汤”，不仅无可厚非，相反，正可以充分利用科技带来的高效快捷、领略世界因此发生的深刻变革。但凡事有利有弊，有些人对电子产品过度依赖，“触电”成瘾，无论是聚会、聚餐甚至参加会议、出席活动，一味低头玩着手机，全然不顾及“眼前人”的感受。他们哪里知道，一方小小的屏幕，呈现不了千姿百态的生活全貌；几行冷冰冰的文字，演绎不尽丰富多彩的情感内涵。整日机不离手，长期沉溺其中，与个人而言，难免变得性格孤僻、影响现实交流能力的提升；与社会而言，这种现象使人心长期处于“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游离状态，无情地淡化着节庆气氛，稀释着亲情友情。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山河空寂，虚无缥缈，风雨落花，光阴易逝，何必空念，何必伤怀。珍惜与朋友的每一次相逢，与亲人的每一次团聚，把最深的爱怜给予眼前人吧。让我们从古人的感悟中幡然醒悟，从光怪陆离的虚拟世界里抽出身来，从千变万化的手机屏幕中抬起头来，用我们的眼睛发掘身边的风景，用我们的真诚面对每一个眼前人，用我们的热情为眼前人和身边事点赞，尽情享受朋友相逢的欢乐，用心品味亲人团聚的温馨。只要人在心在，你就会发现：真正的美好和温暖，一直守候在我们身边，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