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七十三岁,有六个小孩,其中三个博士、两个医生,都毕业自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柏克莱等名校,还有十五个孙子孙女。
我们叫她雪莲阿嬷。
她出生于台南农主之家,从小锦衣玉食,但后来家裡破产,一切归零。结婚后,她相夫教子,从没有上过班,却自修经济、英文、日文,投资股票、房地产,一点一滴的,不但攒进了台北精华地段的五栋房子,光是孩子教育费,就投资超过了五千万元。
最传奇的,是她在股市的操盘成绩,四十年来从没赔过,最辉煌时甚至能够影响到市场的行情,可与上海帮主力翁明昌(翁大铭父亲)媲美较力。
她的一生只有两大梦想:把家裡失去的钱都赚回来;让孩子读最好的学校。她曾对记者高兴地说:“现在,阮(我)人生的目标,拢(都)达成了啊!”
那天下午,我们抵达了她位于忠孝东路SOGO对面巷弄裡的家。四十年的老公寓,牆壁都斑驳掉漆了,楼梯很陡,我们爬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四楼。阿嬷笑容可掬地迎接我们,她看上去只有五十多岁,容光焕发。
一踏进门,牆上时钟正好响起,当当当-------抬头一看,时钟指着二点三十分。我纳闷的问:“您的时钟半小时响一次喔?”她说:“不是喔,是十五分钟响一次。”我纳闷地接着问:“那麽,半夜怎么办?关起来吗?”
阿嬷摇头笑答:“没有。”
“那不是很吵吗?”我更纳闷了。
阿嬷认真的说:“我找好久才找到这个大小刚好、而且可以十五分钟响一次的时钟。”
“为什麽要十五分钟响一次?”
“因为我很忙啊,时钟响的时候,我就知道十五分钟过去了。时间宝贵,我总是告诉自己动作要快一点!”
原来,阿嬷的时间竟以十五分钟为一段来计算!
这是雪莲阿嬷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惜时。
我问她为什么不住豪宅而是住在一个这么老旧的地方,阿嬷笑笑说:“豪宅我是可以买啦,但是,住豪宅一个月要花四、五万元的管理费喔,太贵了。这四、五万元可以请一个司机,这样出门就会省很多时间!时间很宝贵,省时间就是赚钱!”
访谈越深入,阿嬷致富传奇的轮廓就越来越清晰:她不但惜时、惜金,也惜智慧。
时间回到六十年前。雪莲阿嬷出身富贵,不止家裡是大地主,爸爸还是牙医,当时一般人月薪仅二、三十元,但爸爸每个月从上海寄回来的就有一千元,是一般人的三十至五十倍。
然而,美好时光没有太久,第二次世界大战便爆发,她的千金小姐岁月随之结束,——父亲误听收音机说台南被炸,急着租船回来和妻女相聚,没想到,船还来不及上岸,就被鱼雷炸沉。
就在那一瞬间,父亲、船、和他在上海赚的钱都不见了。
后来,她家裡的房子也被炸毁,阿嬷的人生,从此便一无所有。
妈妈整天以泪洗面,亲戚一看到他们都说:“真可怜啊,没有爸爸,三个小孩又都是女生!”
从富有到破产,又被亲友们看轻,这一切深深刺痛了阿嬷的心,她暗中发誓:「我要把家裡不见的钱赚回来!」
除了致富动机强烈以外,雪莲阿嬷对金钱的概念,很早就被启蒙。
五、六岁时,她常跟着她的阿嬷去「博米筊」(闽南语,指米的赌博、期货交易),米尚未收成时,若能预期出行情好,就先卖出,等到收成时再交货。看着大人赚赚赔赔,金钱交易的轮廓,已印在了她心裡。
此外,战争时,每次跑防空洞,妈妈总是把家裡的「青仔丛」(当时一百日圆纸钞的俗称)一张一张卷起来,放进陈雪莲的腰带、帽子裡。虽然排行老二,但因为从小就精明灵巧,妈妈总是放心的把大半的家产都交给她。
然而战争结束后,那些跟她一起逃难的「青仔丛」,从日圆变成了旧台币,大大地贬值;民国三十八年,新台币诞生,旧台币又贬值一次,从每四万元变成一元,——“根本就是破产啦!”阿嬷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房子没了,钱也没了,生活很苦,连读书也要跟别人借钱。但她书读得很好,初中考上台南女中,后来念台南师专,本来要保送师大,却因为家裡没钱而作罢。
这让雪莲阿嬷很遗憾,要努力赚钱、让小孩读最好学校的梦想,从那时油然而生。
“我刚结婚的时候,很节俭耶!五年不曾买一件衣服、一双鞋子。结婚三年后,先生在银行上班的薪水,被我一点一滴地攒下来后,终于可以贷款买下第一间房子。因为房子是两层,一家人住还有空间,于是就把空房间拿出来出租。”
“阮和彭淮南同居四年!”——此话一出,我们当场愣住,阿嬷见了就随之笑着解释道:“我是说,那时的房客之一,就是来台北念中兴大学(台北大学前身)的央行总裁彭淮南。”
即便到现在,她还是很节省。家住SOGO旁边,她却很少去逛,母亲节媳妇拿两万元SOGO礼券给她,她一年都花不完。每年春天,她都去逛百货公司,不是为了购买,而是去看今年流行的衣服款式、颜色,回家再看看家裡的旧衣服,有什麽适合的颜色、类似的款式,能改就改,能不买就不买。
每当去洗头时,她也一定找有当期杂志的美容院,“看两本,两百元洗头钱就赚回来了,是不是?”出国搭飞机,她也是日本、美国杂志猛看,孙子问:“阿嬷,你怎麽一直看杂志?都不跟我们讲话?”她抬头告诉孙子说:“阿嬷已经赚回一千元了。”
她说,省钱才会有钱,有钱才能买股票赚钱。
于是,她在一九六三年,就是台湾证券交易所成立的隔年,她以仅有的二十万元集资,纵身股海。这一投资,就是四十年。
合作十多年来的营业员简小姐说,陈雪莲买卖股票非常「阿沙力」,有获利会加码,但一旦行情不对,很认赔,进出自如。多年来的投资方向,「她几乎都能抓对。」
譬如,她在六○年代刚开放股票交易时,就赚进数百万元,其中台纸四元买,三十九元卖掉,几乎卖在最高点(最高价四十元)。然后,她再把赚的钱花掉六十万元,用来买下长春路的一栋透天昔。朋友都戏称那大楼为「台纸大楼」。
一九八五年,看好新台币即将升值的资金行情,她又向亲友集资一亿元,大举进场。结果,她在一九八九年的万点行情最高点时,出清所有股票,其中国寿(国泰金控前身)卖在一千九百多元(国寿的天价是一千九百七十五元)的又一至高点。
为什麽嬷嬷这麽厉害?她的答案是:“我很认真!”
阿嬷家的牆壁上,藏着她认真的智慧。她每天必看NHK、CNN国际频道,以电视为中心,左边的牆是一张世界地图,如果看到电视报导的是一个陌生的国家,她就会望向地图,找出这个国家所在,看离台湾多远;再往右牆望去,书柜里摆满了大英百科全书。每当确定国家的地理位置后,她便会到百科全书中翻一下那个国家的基本资料,像人口多少、主要物产是什麽等等。
四十年如一日,她说,做股票一定要懂得经济、政治、天灾、人祸、油价、汇率、GDP(国内生产毛额)、不动产,“股票是这些东西的总合!”
如果有人说:「我最近玩股票赔钱」,她就会告诉他说:“玩,当然赔钱!因为『玩』就像玩车、玩女人一样,是『pay money』,而不是『collect money』。
即便出国旅游,她白天出去玩,晚上回到饭店时,服务人员都会交给她一张传真,这张传真是营业员从台湾传给她的,上面有当天的几支龙头股和她投资的个股收盘价。
早年,股票买卖没有电脑化,是人工交易,必须到证券商公司报到、下单。阿嬷每天早上到证券商公司观看行情,收盘回家后,和婆婆换班照顾小孩,还要找时间买菜、煮饭;晚上她学习画K线图、看报纸、杂志,了解上市公司的动态,经济变化;甚至自修相关的英文和日文。
遇到不懂的经济名词、理论,她就把先生以前念的经济学拿出来读。「我几乎每天都在读书」,「我结婚后看的书,比结婚前还多」。股市后来出现电子股,这些新东西让她很头痛,不过,她还是卯起劲来学,叫小孩拿主机板、DRAM给她看。
阿嬷不止买股票神准,买房地产也很厉害。一九八五年时,她还曾一口气在忠孝东路买下十栋房子,而且多半都是一楼店面。“我不买住宅,住宅很麻烦……,你知道,租房的人大部分都比较没有钱,”她说,“一楼的就做生意,做不好,他要关门,我们也不用管,不用帮他装潢还是什麽的。”
但她如何知道,房价是便宜的呢?阿嬷还是那句老话:「要做功课啊!」
为了掌握房价,她有一段时间是「上午看股票,下午看昔」,「每天都在看昔」。为了解当地的人潮变化,阿嬷会在尖峰时间,坐在咖啡厅裡看来往的人潮,一区一区的比较,看哪一区的人潮比较多。当时房屋中介公司不普遍,也没有提供客户各地区的行情价,因此,她就自己做表,把每一区的房价写下来。
那么,雪莲阿嬷四十年股市不败的投资心法究竟是什么呢?她后来笑呵呵地告诉了我们。
第一、买股票就是买董事长人品。上市公司董事长如果自己做股票,就不要碰,因为他有钱又有股票,你一定会输,有这么多的公司(可以选),为什麽一定要选那些让自己晚上睡不着觉的股票呢?
第二、不要相信报纸。如果报纸说公司有多好,结果当天没涨,只是有人在出货,那也不要买;或者报纸说它多坏多坏,但股价没跌,那就是有人还在买,所以可以入场。
第三、金字塔投资法。股票便宜的时候多买,贵的时候就不要再买了,股价越高,股票越少,像金字塔一样,持股的位置也就相应地陡斜,很危险。
第四、不要听内线消息。内线消息是有人刻意放出来的,一定是有人要抛股票而打造的铺垫。尤其是买的时候不会跟你说的人,等他告诉你它有多好多好时,他实际上多半已是因为它不好,而开始卖股票了。
除了这一切,阿嬷对「智慧」的投资也是大手笔,这是她给我们上的第三堂课。
白天看股市、做家事,下午研究房地产价格,到了晚上,阿嬷便总是在昏黄的灯光下,熬夜批改孩子的作业。“晚上都要看囝仔们de功课,拢看到天光(天亮)喔!我没时间一个一个地跟他们讲,就拿一张『诺特』(note,笔记),一人一张,你哪一个地方做得不好什麽的,我就用便条纸写下意见,夹在孩子们的书本裡面。”
阿嬷认为:“数学很重要,数学不会,物理、化学都不会。”因此,她每天半夜都会针对每个小孩的程度,各出十道数学题,要求小孩上学前,要在五分钟内写完才能出门。
当年,孩子出国念书需要钱,即便当时行情不好,她还是把忠孝东路四段的一块地便宜卖掉,给孩子们做教育资源。在她的精心打造下,六个小孩都念理科,从来没补习过,还都是美国的名校毕业。
现在,她已经有十五个孙儿,腰缠万贯,子孙满堂,安享人生。可幽默的她还会说:“我本来要生十个孩子,结果生六个以后,就生不出来了,金(真)可惜!”
问阿嬷为什麽要生这麽多的孩子,阿嬷会满脸遗憾认认真真的说:“因阮先生金聪明,人品搁(又)好,这种基因,没生十个,金可惜!”
这位让雪莲阿嬷没生足十个小孩的另一半,是谁呢?他,就是前第一银行的董事长黄天麟。
或许有人会说,原来是银行的董娘哈,会投资股票,有什麽了不起?——但是,了解他们的友人们都说,黄天麟如果没有陈雪莲,或许就没有今天财经大老的地位,尤其是财富。
我问黄天麟是不是娶到了贤妻?他笑得很开心,一直一直的点头,——这让我想到了一句话:“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女人”,——只是,像雪莲阿嬷这样既能相夫教子、又有辉煌事业的女人,还真是不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