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少年也知愁滋味

狗剩儿家人口多，住不过来；家里又穷，没法整工整料地盖一间房子，为了省钱，就在院里随便用砖头搭了一个，认为能挡风遮雨就行了。狗剩儿是长子，就住在里面。他倒也愿意，就他自个儿，没人打扰他。

地震的时候，狗剩儿爸妈忙着照应其他六个孩子，急着往外跑，就把狗剩儿给忘了。等跑出来后，大家惊魂稍定，狗剩儿妈才发现狗剩儿没出来，再急忙跑回去一看，那房子已经全塌了，狗剩儿睡得实，一点儿都不知道就被砸在里面了。

虽然知道狗剩儿活着出来的希望不大，但当妈的，心里多少存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侥幸：那狗剩儿可能躲在桌子底下了，虽然她一声声地叫都没听到回音。等被人一挖出来，狗剩儿哪儿还有一丝人气儿？

“我也没看见脸，据说没法看了。已经用黑塑料袋儿给包起来了，好象尸体还不能留。说是死人太多，天儿又这么热，怕有瘟疫。”

姥姥长长叹了口气。

“这狗剩儿妈疯了一样要把狗剩儿的尸体留住，死抱着不放。可怜这孩子，他们家正房没倒，就倒了他这一间，如果有人叫他一声，也就出来了。真怕他妈得疯了。。。。。。”大妗子一口气说完。

“有机会跟狗剩儿妈说这孩子是寿数到了，不能怪她。”姥姥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应该有妈妈，也有姥爷。佳珊想起了当年妈妈过世时，姥姥也是这么说的。

“让小武过去看看，看看咱们能帮上啥忙。你也再去看看，他们家那六个孩子怎么安顿，要不就先领到我们家来。”

大妗子答应着招呼上老舅出去了。

姥爷家姓杨，他们是这儿的大姓儿，亲戚多得都数不过来。过去人的家族观念强，一家有难，多少亲戚都会出来帮忙。狗剩儿家姓刘，刘姓人家在这一带并不多，所以能帮忙的人也少。

佳珊心里堵得难受：狗剩儿在斜对门住着，虽然他们也会打架，但住这么近，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很近的玩伴儿。昨天还在一起玩儿过，从今以后就彼此人间地府，永无再见之日。那么还有多少朋友连个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就已永别？

一起割草时，狗剩儿会给佳珊一些，给她凑个整儿，也为了不让她太难堪；佳珊会从家里拿些吃的，偷着给狗剩儿，从狗剩儿小时候眼里的感激兴奋到长大一点儿后受嗟来之食的尴尬，和后来的彻底拒绝，即使他也很饿；狗剩儿给佳珊磨镰刀，告诉她她割草割不多，都是因为镰刀不好。。。。。。

跟狗剩儿在一起的一幕幕就如同过电影一样从佳珊脑海里闪过。。。。。。

“我得再看一眼狗剩儿。。。。。。”这个念头一闪，佳珊几步就到了狗剩家门口。

狗剩儿家门口围了很多人，他妈妈还在声嘶力竭地哭喊，“天祥，我的儿呀，你慢点儿走，你等等妈，妈跟你一起走。。。。。。”

这是佳珊第一次听到狗剩儿的大号：刘天祥！一个很响亮吉祥的名字，只可惜还是早早地走了。。。。。。

佳珊没有勇气再往前走，没有勇气再去试试有没有机会见狗剩儿最后一面。

佳珊天生好热闹，尤其喜聚不喜离的人；可是在这两年里，佳珊小小年纪看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她看到人的生命可以很顽强，也可以说是由求生欲支撑着：象大姨的腿被砸成那样，还是逃生了；可也会很脆弱：象妈妈，象姥爷，还有狗剩儿。。。。。很多东西人都不能左右，那么人能做到的就是尽量争取活得快乐。佳珊本来天生是个乐天派，后来她就更懂得从生活里找更多的快乐。尤其是任何事务都有两面，何苦看坏的一面自寻烦恼呢？

佳珊听到人群里有人议论，“这次多大的地震呀？”

“这次动静可大，不止是我们唐山，听说连北京都震了。”

北京，北京，那是佳珊的家，爸爸和奶奶都在那儿，佳珊的心揪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