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少年也知愁滋味
大姨和佳珊都各怀心事,谁都不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坡下,虽然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叫度日如年?什么叫时钟仿佛停滞不动?佳珊在这十几分钟里都体会到了。
等看着大姨父和老舅怀里各抱着一堆东西笑呵呵地站在他们面前时,大姨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佳珊只是拉着老舅的手,怕他再转回去;大霞抱着她的小鸭子笑了。
佳珊不明白大姨父和老舅怎么笑得出来,那是多危险的事儿?万一那北墙倒了?万一他们掉进哪个裂缝里?。。。。。。佳珊都不敢多想。
“姐,你别哭。这不都没事儿?”
“刚才有余震,我都。。。。。。”大姨说不下去了。
多少年过去,佳珊为人妇后才慢慢明白:男人女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观念也差得很远。大部分女人求稳,男人则追求挑战。而且男人觉得他们应该顶天立地,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的女性,老人和孩子都受自己的保护,就如同动物世界里雄性动物撒泡尿划了自己的领地一样,把他们都圈在了自己的地盘儿里,如果他们受委屈是件很丢脸面的事儿。老舅要去拿东西,不单单为大霞,主要是为让自己姐姐能呆得舒服些。
在大姨父听说老舅去倒塌的家里时,也跟着去了,大姨没有叫他,是因为知道叫也叫不住:一个男人在危险面前怎么能做缩头乌龟呢?尤其是在自己的领地里?
男人们在接受了挑战,并征服了挑战后,会很有成就感,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活着从废墟里回来后笑得那么开心。
后来佳珊还明白女人通常都是为自个儿,为家人活得更好,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都是围着锅台转的东西:吃得好点儿,穿得好点儿,用得好点儿;男人好象并不在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们为一些很虚的东西在活着:名或利,自己并不一定活得舒服。当佳珊悟出这些道理的时候,好象有些迟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姐,我来的时候,大哥他们在搭简易棚,估计已经弄好了。咱们一块儿过去吧。”
“你姐动弹不了,我们要看看他们学校这边怎么安顿,还得看着点儿家。你把这俩孩子带走吧。”
佳珊当时不明白,房子都倒了,这家还有什么可看的?后来才知道,地震完了以后出了很多小偷,想必没门没墙得很好偷。也真应了那句话:穷山恶水出刁民。地震前,唐山虽不算富裕,但它是一个从事工农商的人们都混杂生活在一起的城市,有点儿自产自销的味道,并不太缺什么。但是地震后,很多人家真的变得一贫如洗,小偷就猖獗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当年老姥姥家比较富裕,留下来一些明清时候的古董,大姨他们几兄妹手里都有一些,到佳珊成家时,爸爸把妈妈那一份儿基本上都给了她,这也是后话暂且不提。
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的时候,唐山那儿闹得并不轰轰烈烈,没什么人真交出家里的东西,可是地震了,被人偷了事儿小,这要被翻出来再上纲上线,那就是反革命了。他们现在所谓的看家就是看家里那那厚重的檀木箱子的最底层。
“那也行,赶明儿个我再过来看看,有事儿托人带话。”
大霞坐在自行车前面大梁上,佳珊坐在后座上,老舅穿上雨衣骑在车上。这件军绿色的大雨衣把前后都盖了个严实,佳珊整个人躲在雨衣里,大霞露出个小脑袋,老舅就像个大袋鼠。这么一辆二八加重的自行车结实安全实用。现在的自行车,山地车越做越花哨儿,不知为什么佳珊总是怀念那辆记忆中又老又旧的自行车,回忆起它来心里总是暖暖的。
姥姥站在前院门口,老远看见他们,蹒跚着迈着小碎步迎了出来。把佳珊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看见佳珊好好地,听见大姨家也都平安,就心满意足地一手拉着一个往家里走去。
姥姥这个院落还是那个样子,仔细看,还是看到正房有几个裂纹儿,但是这么大的地震房子还都立着,应该是很不错了。家里人手多,动作就是快,姥姥家前后院各搭了一个棚子。
”小武你总算回来了,自打你走,妈就在前门站着,这裹的小脚儿,一站就几个小时。”
大妗子从姥姥手里接过佳珊和大霞,“好在两个外甥女儿都没事儿。”
“人家把孩子托付给咱,万一有个好歹怎么交代?以后佳珊不能在外面过夜了。”姥姥坐在大舅搬过来的椅子上不停地揉脚,可见她的脚受了不少罪。
后来佳珊才明白,姥姥之所以一站几个小时是在罚她自己,也是因为迷信,觉得看她受罪了,老天会对家里人手下留情。
姥姥虽然长得瘦小,可是极爱吃肉。但自打佳珊妈和姥爷相继去世后,姥姥基本上吃素,尤其是阴历初一,十五。那时本身吃肉机会就少,只有过节才有荤腥,而所有节日又都在阴历的初一,十五。能在这个时候不吃肉,就是要让天上神灵知道她是诚心的,好保佑一家人健康平安。
前门街上传来了嚎啕大哭,大妗子出去一会儿回来,“狗剩儿没了,他妈把肠子都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