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少年也知愁滋味

她们绕过一条条的大裂缝儿，来到靠大路边的地方站定。

周围的人都是衣衫不整，孩子光溜溜的倒没什么，有些习惯裸睡的大人也光溜溜的，就只能难堪地蜷缩蹲在地上。有多拿件衣服或床单的都贡献出来。佳珊和表妹也都只穿着小背心，小裤头。人群里哭声不断，那是家里有人被埋在房子里没出来的。

佳珊不知道大姨怎么样了，就如同有无数小蚂蚁在心里爬。总想跑回去看看，无奈被黄婶儿死死攥住，动都动不得；前面有人挡着她，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心里担心着大姨，又开始惦记姥姥他们那一大家人。姥姥家的房子比大姨家这公家分配的房子用料更多，也更沉，如果倒了。。。。。。佳珊不敢再往下想，心里就这么七上八下地瞎琢磨。大霞一直不停地小声啜泣，佳珊心烦意乱，也顾不上哄她，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霞她妈，这儿呢！” 不知过了多久，佳珊听见黄婶儿这一声吆喝。

“哎，过来了。”听到大姨的声音，佳珊心里踏实了一些。

“你那腿怎么啦？”佳珊的心又提起来，分开人群，黄婶儿也松开了她的手，她顺着大姨的声音跑去，大姨已经走到跟前。

她只用右腿一点点儿往前挪，左腿一点儿都用不上，只在后面拖着。佳珊拉住大姨的手，扶着她走，她的眼睛却看着大姨的左腿，大姨答应着黄婶儿，也是在回答佳珊眼里的询问，“被砸着了，开始还不觉得，逃出来后才感到疼。”佳珊很心疼地看着大姨：大姨脸色煞白，不知是走得辛苦，还是疼痛难忍，脸上的汗珠在往下流。大姨笑笑，“总算捡了条命。”

事后大姨去医院检查：骨头没伤着，但是神经受损，多少次针灸按摩治疗，后来好了很多，但是一走快了，还是有点儿跛，但不管怎么说，是捡了条命。

大霞看见妈妈，一下扑倒她怀里，死死抱住不放。

黄婶儿帮着扶大姨坐到地上，大姨长长地出了口气，把佳珊和大霞紧紧揽在怀里，嘴里喃喃地说，“不知你们姥姥家怎么样了，也不知霞奶奶家怎么样了。”

佳珊没有说话，因为她有同样的担心。

天已经蒙蒙亮，开始无声无息，细细密密地下雨。大姨把她们抱得更紧，为她们挡着雨。有胆子大的人，已经回了趟家，取来了一些衣服和一些雨布，分给众人遮雨，佳珊她们也拿到一小块儿。

由远而近传来汽车声，人们都往大路上看。佳珊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多汽车，要在平时，她们会兴奋地欢呼，可现在都只傻傻地看着。

一辆辆军用卡车排着队开了过来，车上装满了黑色的塑料袋儿，每个袋子都有一人高，从袋子的形状上看，那里面是一个个的人。

那车队好象无边无际，一辆辆没完没了地从佳珊她们眼前开过，开出城去。在灰蒙蒙的雨天里更显肃穆阴森。坡上的人们一时无语，各怀心思，连啼哭的人们都忘了啼哭，他们担心害怕那里面有他们自己的亲朋好友。

“大姐！大姐！佳珊！大霞！。。。。。。” 佳珊听见老舅的喊声从远处传来，显然他已经喊了很久，那声音已经沙哑，透着疲惫，还有心酸，想必他看到这一片平房区大部分都倒塌了，心里有了最坏的想法。

“这儿呢！这儿呢！”佳珊看见一直尽量使自己显得镇定的大姨眼里噙满了泪，还一下子站了起来。

老舅很快寻着声音到了跟前，他匆忙把自行车停好。那年代，人们的感情都是含蓄内敛的，姐弟间除了关怀的话语，衣食住行方面的关心，不会拥抱或握手，但这时大姨紧紧抓住老舅的手，仰头看着老舅，“妈呢？妈还好？还有。。。。。。”那紧张的神情很怕听到她不想听到的消息，“姐，你别担心，都没事儿，咱家的老房子，纹丝没动。知道大姐夫不在家，妈就是担心你们娘仨。。。。。。”

大姨抹抹眼里的泪，又坐回到了地上。老舅高兴地把佳珊和大霞一手一个抱起来，“我就这俩大外甥女儿，都没事儿。”

大霞紧紧箍住老舅的脖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