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十年前,我的顶头上司是一位前小有过名气的作家,很威严,常常骂下属写文章“无病呻吟”,然而他总是把“呻”读成“哼”,所以就成了“无病哼吟”。每次训话听到这里大家都赶快绷紧面部的肌肉做严肃状,时间长了,似乎觉得“哼吟”要比“呻吟”更象声、更生动。
最近听说中国作协的铁凝主席在德国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原来是一个德国佬说他非常羡慕处在当下中国时代的作家们,说中国处在这么大的变革当中,中国作家可写的东西太多了。于是铁主席如梦初醒地感慨道,中国作家应该不断地拿出不平凡的作品,才配得上这个伟大的时代。
这么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题,普通老百姓心里都明镜似的道理,非得出口转内销一回才这么忽然震动了一下,真算的上是一种奇妙无比的“哼吟”了。
其实何止老外羡慕中国的作家们,中国人自己也是羡慕得了不得。用纳税人的银子供养着吃喝拉撒睡,还能游山逛水住五星级酒店开几千元一桌宴席,而且不用干活,说不定官场的人都会自叹不如,因为连文山会海按钟点坐班都给免了,这是多美的差事。
很多并不伟大的时代,中外都出了很多不平凡的作品,如此伟大时代,却无以相配,这个问题的出现,已经有些日子了。然而问题不在于是什么,而在于为什么。把新出炉的作协文件拿出来读读,你不难发现,那些以什么为方针、以什么为指导、以什么为使命,以什么为方向、以什么为纽带……等等段落,整个句式六十年一贯制的老八股,如同当今应试教育中的填空试卷,把不同时期时髦词组填进去都是符合那个时代的主流文章。打右派围绕拔白旗大局,大跃进围绕放卫星大局,文革围绕批走资派大局,紧跟形势,与时俱进,这些都能充分证明作协的存在的确有一万个理由,惟一没法理直气壮的地方就是拿不出什么“不平凡的作品”来。
外国人咱们不攀比,省得有西方中心论的嫌疑。就拿咱们自己还没太远去康雍乾说事,那也算得上一个伟大的时代了吧,乾隆爷作家细胞好生了得,围绕大局首屈一指,诗作总计42613首,以一人之力即可比肩《全唐诗》2200多诗人的48000首。可他的诗作今天有几人去读?那曹雪芹不识好歹,《红楼梦》处处与康雍乾大局抵牾,落得个穷困潦倒而死。可憾乾隆爷不能慧眼识珠,赏他个作协的官儿做做,不然也可以五星宾馆总统套间荣耀一番。
文学写的是人的心灵历程、人的本质、人的灵魂的表演,不是紧跟形势的政治分析报告。曹雪芹当年并没有用什么武装头脑,也没有深入群众和谁谁打成一片,更没有硬要充当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他仅仅写了自己,把自己写深刻了,写出了作为一个“人”的普遍的情感,引起了当时以及后世、中国以及外国的“人”的共鸣,他就成功了,不平凡的作品就这么出来了,而且当时哪怕有十万个理由,也并没有什么作协劳什子的存在。
不过,话还是得说回来,在如今这伟大的时代里,中国也不乏“不平凡的作品”的。只是这些作品是以一种全新的、现代的方式出现的——行为艺术。中国作协的作家官员们在大旱灾区五星酒店里大快朵颐的行为艺术,惟妙惟肖地展示了当下中国“人”的本质和灵魂的表演,既令人“震撼”又发人深省,唯一不足的是创作性质为不自觉,否则的话,申请诺贝尔奖也未尝不可。
20100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