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张宗铭长篇小说《女人土匪东洋狗》
刘礼靖从他同伙的煤窑子中出来,已是离开麻婆和瘦小男人的第四天头上了。一路上,他果然发现风声不似前些时候那么紧了。各个村口路口的民兵都不盘查行路人了,甚至扎驻在县城的解放军人数,也仿佛少了很多。他还是一身苗家装束,一副挖煤老二的样子。他混杂在去贵阳的赶马哥群中,一路与他们攀谈闲扯……这些煤贩子,半夜时分就将乌金用两个竹篓子驮在马背上,一溜溜地对唱着苗歌,又一溜溜地吆喝着,不紧不慢地赶往贵阳城。
刘礼靖看上去像个真正的煤贩子,他在离贵阳约八里路的地方说他要方便一下,便离开了一路上熟悉了的,同行了三十多里地的赶马哥们。他又在林中等了好些时候,看着一队队的赶马哥从眼前走过……终于,他挑中了一个落伍的、人有些老、马儿有些瘸腿的煤驮子。他从林中出来,快步赶上前去,掀开用树枝封住的竹篓,用贵州话说:“老哥,哪点来的煤?”
“小箐煤窑的。”赶马哥头也不回地说。在这些地点来买煤的都是些二贩子,卖不出个好价钱,他不想赶了一夜的路少赚几文钱。
“嗨,我给你个好价钱,你不要忙赶路嘛。你说,你这驮煤要好多钱?”
“少了两块钱不卖。”赶马哥还是不瞟他一眼。
“好说好说……老哥,你停下来歇口气。你这马,它眼看就不行了。”
“那是前两天,它滑倒伤的。将就了它几天,照样驮煤,照样爬沟上坎。”
刘礼靖拦住了赶马哥:“你就正正经经的说个价吧,我用银洋买,连煤带马,好多钱?”
赶马哥想不到有这样的好事,他停了下来,像许多贵州做生意的山里人那样,蹲下,慢腾腾地取出烟杆,裹了一卷叶子烟,用火石打燃了火,开始思索起来……他想,一匹好马也只二十来块钱。如果是银洋的话,十块银洋也能买到。索性连煤带马喊它个二十五块大长洋,讨价还价下来,这人能出一半的价钱,磕头作揖也卖掉算了。于是,他说:
“你真用银洋买?连煤带马一起买?清早八晨的,你不是说起好玩霉我的吧?”
刘礼靖拍了拍兜里的大洋:“我哄你干哪样?我就是要存心买匹瘦马、病马、跛脚马!只要是驮得起点乌金的,看起来我和马都让人心酸得伤心得快要流泪的马!你猜猜,这样的马是派啥子用场的?”
赶马哥想也不想:“赔给别人的马。”
刘礼靖擂他一拳:“你的脑袋好灵光哟!”
赶马哥与他投机起来,开了价:“二十六块大洋。”
刘礼靖想,这比他想喊的价差不多。但是,若不与这赶马哥讨价还价,他反而会遭人怀疑。他喊道:“天啊,你简直要我倾家荡产了。一口价:十三块!”
“十三块?我卖马肉也有这个价。”赶马哥嘴里虽这么说,心里高兴得惊了一跳。他不敢这时流露出喜悦,有意地吐了两口痰,用穿着草鞋的大脚,就势在泥地上抹了抹,又有意地一拍着大腿:“二十块,你若不存心买,我好赶早卖煤去。”
刘礼靖道:“我用的是现大洋给你买,也是二十块?”
赶马哥怀疑地看了看他,道:“你还没有拿银洋去换新币?你好生大胆!”
刘礼靖骂他:“你狗日的装哪样?老子肯信数大洋到你的手上,你会拿它到银行换新币?蔫卵哟!”
赶马哥装出对大洋不感兴趣的样子:“会。当然会。不信你跟着我去换……若是真正的大洋的话,少了十五块大洋,天王老子来,我也懒得卖了,蔫卵哟!”
又一队赶马哥吆喝着有些疲惫的马匹,向他们这里走来。赶马哥立即停止了说价,刘礼靖也装成在仔细地翻看着煤的货色……两个赶马哥停下想听听行情,也被他们的沉默弄得尴尬起来。这时东方泛白,晨曦微露……他们又吆喝着马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