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张宗铭系列长篇小说《女人土匪东洋狗》
刘礼靖回到屋里,发现爹爹和哥哥也睡在家里。他们打着冲天的呼噜,像呐喊着去迎接光明。桌上放着稀粥和一堆红苕,刘礼靖拿着一个红苕一咬,竟是火烧熟的,明白是从蓉蓉家的火堆中拿来的。他停止了咀嚼,感觉一阵恶心,立即饥渴地喝起稀粥。他满意地拍了拍肚子,当眼光又停留在那堆烧焦的红苕上时,他决心要用同样的办法为蓉蓉的一家人复仇!
他小心的将门环锁上,抱来许多的芦苇将门封死,当要干完时,听见爹爹喊:“大娃,半夜三更干么子?”
他急忙点燃了火把,将房屋四面的芦苇全都点着了,火头迅速地爬上屋顶……他听到父亲大叫救火,听见哥哥在内怒吼:
“哪个敢这样对待我?你们是哪部份的?!这是刘礼国的家,听清了么,刘礼国的家!快些把门打开!”
他又听到爹爹慌乱惨裂地喊道:“大娃,二娃没在床上,是他干的!二娃子哇,爹爹千不该万不该伤害蓉蓉一家子!我和大娃是为你着想呀,二娃子,我的儿呀!开门,快给爹爹、哥哥开门!天呵,火都进屋了,二娃子哟……”
哥哥在最后的时刻规劝他:“二娃子,你不能不革命呀!别干傻事啦,只有参加革命才有你的前途,我的兄弟!兄弟哟……”
刘礼靖情不自禁地跪在地上,喊着:“谁叫你们违背诺言?谁叫你们伤天害理……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爹爹惨绝人寰地尖声叫着:“二娃子呵,我是你爹呀!二娃子哟二娃子,我是你亲亲的爹呵!”
哥哥的喊声也惨不入耳:“二娃子,我的亲兄弟呵……我已经受不住了,二娃子哟!二娃子----”
刘礼靖泪流满面,面对这冲天的大火不住地磕头。他这时并不清楚这磕头是送他亲爹亲哥灵魂的归西路呢,还是向殷红的夜空向蓉蓉表白?他没有一点的眷恋,也没有一丝一毫胆怯。他边磕头边喊:“你们食言……你们天良丧尽……你们死去吧!死去吧!死去吧……”
茅房内发出枪声,子弹从他耳边头顶呼啸而过,第三发子弹正打在跪着的膝盖骨边的泥地里,擦破了他一层皮……此后的枪声只是为了报警。这样,刘礼靖为了他的誓言,为了他少年时期萌发的真诚、执着的情爱,过早地坠入了罪恶的深渊……
那几声报警的枪声,惊动了附近的人家。离这里最近的人家也有里把路,刘礼靖听到远处的人声。此时,大火封门,屋顶的茅草塌陷下去一片,父亲与哥哥不再叫喊了。熊熊的烈焰映红了天空,眼前是噼噼叭叭的干燥的芦苇、茅草、木柴爆裂声,浓烟中弥漫着人肉的恶臭味……大火惊飞了附近的水鸟,他听到赶来救火的人的喊叫声,这才踉跄地向湖边跑去。
刘礼靖在湖边寻找蓉蓉家的帆船,岸边却是空空荡荡,他熟悉的帆船大概也被革命者拥有了!那经久不衰的湖水有力地拍击着湖岸……在那火光映红的天空中,他仿佛看到两叶轻舟迅速地向他靠近,蓉蓉的哥哥最先拢岸,他老远喊着:“二娃,同我撑船找钱去!”蓉蓉的父母也靠岸了,母亲提着一篮子蜜桔、爹爹手里提着一串柚子,从不见外地对他和蓉蓉说:“你俩的!”
眼前的蓉蓉啥也不说,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似乎在埋怨他:假若没有他的誓言,她家能有这样的厄运?她又特别吃惊,他居然为了誓言,对自己的家人也决不手软!
--刘礼靖很容易地找到了蓉蓉的小舟,那上面居然放着一个篮子,揭开一看,里面装着五个他最喜欢吃的洪湖有名的红心盐蛋,两个梨、两个柿子、两根香肠和煮熟了的半篮子红苕。他无声地将那小舟划向他与蓉蓉的小绿洲上,跌跌撞撞地一头倒进窝棚,窝棚内竞垫上厚厚的一层稻草……
--刘礼靖明白了,在他走后,蓉蓉依然天天在这里等他,等他……最少是等他通风报讯!想到这里,他猛捶自己的头,又失声嚎啕大哭起来……痛定思痛的刘礼靖,在第二天夜深时驾着蓉蓉的小舟,向南方划去,告别了生他养他的湖泊山川, 告别了这充满怨恨而邪恶的土地。带着少年时美好的梦、带着那刚燃起而又被淹灭了的情爱、带着他甜甜的永久的回忆、带着七分的伤痛三分的罪孽、带着从未远足的惆怅与渺茫,向南方……这个大雁飞去的栖息地去了。
刘礼靖的离去,犹如桨上滴入湖中的水,从一个群体又融入另一个群体中去。就是这样的平静、无声、古老和自然。洪湖南岸边赫赫有名的刘家“三杆枪”,就这样无缘无故、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消失得好奇好怪,直至第四天之后,上级来人调查和清理现场,方才发现少了一人。于是,这里的人们经过认真地分析论证,也肯定是他刘礼靖干的!此后,共产党派出了好些人去抓他,人人都无功而返。过了一月……又过半年……一年,这家人便永久永久地从洪湖边上消失了。人们不愿去回味,更何况这回味是往自己的脸上吐口水,这种无聊的无味的回味当然也就被人淡忘了,永久的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