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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锦湿地 红海滩与油田的交织 - 中国国家地理09年02期

(2009-04-17 04:46:46) 下一个


位于辽宁盘锦的双台河口(即辽河口)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中国最大的湿地自然保护区,它是很多鸟类在中国的最后一片乐土。这里有世界上最大的红海滩和亚洲最大的芦苇荡,这里也有中国的第三大油田。现代化的石油工业给这里的环境和鸟类带来了怎样的影响,摄影师和作者带您走进湿地的深处。

    人造的红海滩:翅碱蓬的杰作 

   11月的红海滩,已经错过了最美好的季节。清晨起来就是漫天大雾,什么也看不清。中午时分,雾气渐渐退去,我爬上高高的钻井台,脚下的井口散发着浓烈的原油气味,远处是看不到尽头的黄绿,翅碱蓬已经枯萎,间杂着高高的芦苇丛。下了井台,我看见芦苇上凝着细细的小冰珠,我突然领悟,这就是《诗经》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很远,一只黑色的大鸟疾速飞过,当地人急忙招呼我看,说他们称这种鸟是“老等”。老等是什么?有人说是苍鹭,又名灰鹤,因为习惯静静站在浅水中,等小鱼游近就迅速一啄,故而被称为“长脖老等”;也有人说是白鹤,还有人说是鹳雀。我是标标准准的惊鸿一瞥,确实不敢下结论。

   如果我早来一个月,就可以看到图片上的红海滩:大片滩涂,像刚从染缸里捞出来,如火如荼如浴血千里,美得动人。这里生长着一种叫翅碱蓬的草,它属于藜科碱蓬属,每年4月钻出地面,嫩芽是绿色的,而在生长过程中,它一次次被潮水淹没,不断吸取土地与海水中的盐分,颜色逐渐加深,转为红色,到9、10月的全盛期,红得发紫。

    翅碱蓬遍布北方沿海各地,生于盐碱土、碱斑地、泥滩及泥滩附近路边草丛,然而其他地区的翅碱蓬第一没有这么红,第二也不曾成为这么巨大的红海滩。

   这片巨大的红海滩并不是天生的,而是人造的。1986年,当地政府为了配合辽河三角洲农业开发,修建了一座全长26.6公里的大洼小三角洲防潮堤。大堤建成后,辽河裹挟而来的泥沙在此沉积,加上渤海每天的潮起潮落,使这里极其适合翅碱蓬生长。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翅碱蓬迅速生长、蔓延,最盛时,78公里的海岸线上,9万亩的范围,都长满了这种红艳欲滴的植物。据说那个场面,令人震撼,更据说,那个场面,早已不复存在。








我所站的地方,我很难给它一个精确的定义。一方面,它是辽河三角洲湿地的一部分;另一方面,它是辽河油田的双七采油站。湿地与油田,就这么奇异地混在了一起,难以区分。

   盘锦境内共有20多条河流汇归入海,著名的辽河、大辽河、绕阳河、西沙河等都在这里得到了归宿,是一片河网交错、川泽密布的低洼平原。辽河、大辽河的淤积以及退海滩涂,使这里成为世界上最大、最典型的滨海湿地,海岸线绵延118公里,300万亩浅海水域,65万亩滩涂,100多万亩苇田。

   应是两千多年前的西汉时期,在这里设立房县,属辽东郡。东汉时为辽东属国所领六县之一,但因“临近海渚,多受海水影响而于东汉末罢废”;隋唐讨伐高句丽,打到此地,但是“辽泽泥潦,车马不通”,最后不了了之。生产力水平低下,使得人类只好对湿地敬而远之,任由它“潮汐涨落,蒲苇扬花,雁去鹤归,草莱未垦”,被称为“南大荒”。   

    当时的盘锦湿地,河流密布,是“九河下梢,十年九涝”,有这样的民谣广为传唱:“五月里,把网下,南风上螃蟹,西风调毛虾”、“梭鱼头,鲅鱼尾,鲫鱼肚子,鲶鱼嘴”、“生吃螃蟹活吃虾,新鲜虾耙子卤了它”。证明了盘锦水产资源的丰富。   

   人类对这块土地的开发却从来没有停止过,从一开始辽人零星地种植水稻,到1928年,张学良在盘锦大洼创办“营田公司”,开发种植水稻7.66万亩,用拖拉机翻地,柴油机抽水,使这里成为当时国内面积最大、生产技术最先进的水稻灌区,开创了关外现代农业之先河,是今日盘锦170万亩水田的开发源头。

   1949年以后,盘锦更是大面积排干沼泽,退海还田,建立大型国营农场。1956年6月,成立了盘锦农垦局,是国家农垦部四大垦区之一。到1970年,辽河油田又出现在这里。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军人、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石油建设大军,带着建设“南大荒”的雄心壮志,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在这块盐碱地上,吃着冷馒头,喝着凉菜汤,穿着大棉猴,戴着狗皮帽,披星戴月地挥汗拓荒。道路平整了,辽河油田出油了,盘锦大米天下闻名了……但湿地,就这样一点点被蚕食,而湿地原来的主人,鸟兽虫鱼,退却了。



有人说芦苇就是盘锦的象征。盘锦拥有苇地面积120万亩,年产芦苇50万吨,规模之大、产苇之多,在亚洲堪称第一。苇塘一望无际,环沟纵横交错,深秋,芦苇已经没过人头,东郭苇场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现在苇塘还无法进入,等到上冻之后,就可以收割芦苇了。苇场的办公室,是非常闲适的气氛,我不免问他们的日常工作是什么,答放水、防火、防蝗及收割。有过火灾吗?已经在这里工作了30年的分场长杨秋合告诉我们:没有过。也就是,基本上,芦苇是一种自生自长的状态。

从前割苇子都是用人力,现在国有大苇场已经改用联合收割机,私人小苇场仍然使用人力,只不过工具由镰刀改成了割灌机(又称草坪剪)。割苇之苦,当地人形容是“人进苇塘驴进磨房”,一般是凌晨3点就开割,据说这个时候苇子经过一夜冷冻,苇秆发脆,好割。四到六个人一组,中午就在苇田上简单地扒点儿饭,一干就干到星斗满天,小三轮车上一捆捆大苇已经再也搁不下了,割苇工才提着工具离开。这么一小组,就能完成上千亩苇田的收割,这么超大负荷的劳动量,居然有不少女工在做。

芦苇可以用来编织、制糖,但最主要的用途是造纸。但苇塘对湿地最大的贡献可能在于,它是很多湿地生物最重要的繁殖地与栖息之所。每年经此迁飞、停歇的候鸟多达近200种,数量在千万只以上,其中国家重点保护鸟类有丹顶鹤、白鹤、蓑羽鹤、白鹳、黑鹳、白额雁、大天鹅、苍鹰等达20种。芦苇荡是它们筑巢之所,沼泽地里的小鱼或者水生植物是它们的食物。这确实是一个鸟类的天堂。



黑嘴鸥
而最重要的发现还在后面:黑嘴鸥。

黑嘴鸥,属鸥形目,鸥科,它体长32厘米左右,成鸟头戴“黑帽”,墨色的嘴巴,浑身玉羽银翎,在阳光下,如同盛开的黑蕊白朵花儿一般漂亮。从前盘锦渔民称它为“黑头子”,还有叫它“白眼圈”的。当地民歌里面,这样形容它:“晚哇阴,早哇晴,半夜哇来不天明”,是指黑嘴鸥叫声与天气的关系。

鸥的种类很多,中国是记载鸥类最早的国家,早在东汉的《说文解字》中就载:“鸥,水鸮也。”然而,翻开国内外鸟类专著,却没有黑嘴鸥的记载,其繁殖也一直是个谜。

它的标本,是1871由法国传教士司温侯带到法国,确定是一个新品种后并命名的。13年之后,又有一名法国探险家自称在俄罗斯的贝加尔湖附近两次见到它。遗憾的是,打那之后的一个世纪,黑嘴鸥成功地避过了全世界鸟类学家和探索者的热切搜寻,没有任何人知道这种鸟类的栖息地、习性和繁殖规律。

1988年,江苏盐城发现了黑嘴鸥的卵与巢,1989年,盘锦也发现了黑嘴鸥的2个巢与4枚卵。1990年5月,中外专家联合在双台河口自然保护区考察,发现了最大面积的黑嘴鸥巢区,找到了黑嘴鸥的卵、雏,采到了繁殖地的动植物标本,从而揭开黑嘴鸥繁殖地这一百年未解之谜。

1991年,世界自然基金会派来的专家在保护区人员陪同之下,研究了黑嘴鸥的繁殖生态。他们找到了巢区5处,发现巢280多个,卵400多枚,统计到成鸥 1200多只,当年幼鸟370多只。2002年,鸟类学家的调查显示,全世界仅余7000只黑嘴鸥,而盘锦就有5020只,占70%以上。

盘锦作为黑嘴鸥繁殖地,每年3月中旬迎来迁徙的黑嘴鸥,4月下旬黑嘴鸥进入繁殖期,6月中旬出雏达到高峰,到7月中旬繁殖结束,10月底黑嘴鸥迁离盘锦,时间跨度达7个月之久。与停歇地和越冬地相比较,盘锦是黑嘴鸥居留时间最长的地方。

但是,盘锦算不算黑嘴鸥生活的乐园呢?在其他繁殖地,黑嘴鸥巢间距最小距离不低于10米,而在这里,往往是2平方米内有两三个巢。一方面,集群繁殖对共同捕食和御敌是有好处的;另一方面,则加大了传染疾病的可能性。李玉祥主任告诉我们,这几年,经常发现有脱毛的黑嘴鸥雏鸟,这种疾病互相传染,有时会造成一个小区域内的雏鸟全部死亡。

人类的活动,迫使黑嘴鸥的生活圈缩小。虾农引海水,会淹没黑嘴鸥用以繁殖栖息的滩涂;有些居民搬到黑嘴鸥聚居区生活,又惊扰了它们的生活;还有人捡鸟蛋、捕鱼、采兰蛤、挖沙蚕,而这些都是黑嘴鸥的食物。人们的这些行为无疑对黑嘴鸥的繁殖栖息地造成了破坏,加剧了黑嘴鸥种群生存与发展环境的恶化。

芦田、稻田与油田


“水里的蟹,空中的风,地上的芦苇,不灭的灯”。这首民谣说的是盘锦的气候特点和特产,辽河油田是全国第三大油田,盛产石油和天然气,“不灭的灯”指的就是油田天然气释放管道,昼夜不熄。

1967年,大庆油田一支石油地质勘探队来到这里,拉开了辽河地区石油勘探开发的序幕。而随着1970年3月黄金带5号井特大井喷,正式宣告了辽河油田作为“油老三”的存在。

我曾经在电影里见过井喷的场面,黑色喷泉直刺蓝天,下面全是欢呼声。20年后我才知道,井喷对环境的污染几乎是灾难性的。方圆多少公里之内,所有动植物死亡,黑色的土地变成黑色的油沙,绿色的植物被原油浸泡后将成为烂棉絮,水鸟浸在油污里,挣扎着,绝望地等待死亡……那场面,可能不亚于奥斯维辛集中营。

然而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主旋律,上世纪70年代的中国,温饱尚没有解决,环保更是没人提起。而辽河油田,就在这种状态下,在这一块湿地上大肆开发。

据当年的油田子弟回忆,他们的家,就是在一片沼泽地上,用实土填平一块,就盖起房子,成为宿舍,而周围还是一块一块的沼泽,生满芦苇。没有路,就是在小水洼间艰难地找路,顽皮的男孩子夏天就在水洼里钓鱼钓虾。芦苇荡里有狼有野猪,所以所有的小孩都被禁止远离生活区,夏天毒蚊很多,湿气太大,脚上腿上常常起一片一片的湿疹。

而随着开采区的不断扩大,这样的景象渐渐看不到了。油井所在之处,要划出一大块地做钻井平台,更关键的是,要修路。或长或短的道路把完整的湿地切割得七零八落,引发了湿地生态系统的改变。



在油田勘探和打井采油过程中,均能造成一定数量原油的泄漏。如油井溅泄、管道溢漏及难以避免的井喷以及生产过程中的“ 跑、冒、滴、漏”。同时,早期采油工艺粗糙,井台上就有一个露天大坑,称为污油坑,是用来处理污油残渣的。这个大坑就无遮无挡地向四周散发着有害原油和气体,形成大面积落地原油和油水混合物。有时候,有飞鸟经过,看到污油坑里面亮闪闪的,以为是水面,一头栽下去,顿时被困在稠油里,就是死路一条。发展到一定程度,当地人去市场买鱼,都要刻意挑选,以防止买到本地的鱼,里面全是原油的味道。可以想象,这对湿地以及湿地动植物的巨大影响。湿地被切割成“岛屿”,开始破碎,湿地生物原有的生存环境发生巨变,动物栖息地的面积也逐渐缩小,生物数量和种类都在减小。

另一方面,还有人为的破坏。当时的盘锦,打猎是司空见惯的事,从来没有人会想到,有一天,这些飞鸟走兽会被我们打尽。

这样的现象,在上世纪90年代之后开始渐渐不见。露天污油池被淘汰,钻井技术提升,泄露现象有所好转。油田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来做环保工作,收缴猎枪,严禁捕猎,进行环保宣传。时间久了,鸟儿们渐渐习惯了人类的存在。据石油工人告诉我们,连最爱惊飞的黑嘴鸥,现在看到石油工人的红衣服,都已经若无其事了。

现代化的油田是相当整洁的,石油井架林立,磕头机(游梁式抽油机)有节奏地运行,柏油马路与沙石路纵横交错,偶尔有卡车客车在穿行。生活区与工厂区参差出现,输变电线路交织如网,鱼虾蟹池星罗棋布,远处,整齐的稻田依稀可见这是一个干净漂亮的工厂,但湿地何在?狼已经全部不见了,兔子偶尔才出现。丹顶鹤们与磕头机共处了这么多年,终于敢飞过去停留了。

只要油田在一天,对湿地的干扰就会存在一天。辽宁大学生物科学系教授刘明玉说:“磕头机和输油道路,将成为灭绝丹顶鹤的天罗地网。”然而,让10万公顷的油田闲置又确是极不现实的,石油是重要资源,中国又是贫油国。何去何处,谁给谁让路?

只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采访中,我听到了一个说法:湿地没有减少,反而在增加。这太出乎我的常识范畴了,我张大嘴,听对方细细解释,才明白:原来,稻田也被算在了湿地范围里。

这确实有点儿自欺欺人的味道,就像硬拿人造美女说是中国女性普遍变美,至少,稻田不能是丹顶鹤的故乡。

上世纪90年代,盘锦欲将保护区内大洼县小三角洲的大片土地开发为水田和虾田。刘明玉教授说,在当年的论证会上,他始终认为这里是许多珍稀鸟类在辽宁、甚至在中国的最后一片乐土,任何的人为开发都意味着对它们进行毁灭性驱赶。刘老的固执激怒了对方,有人拍案而起质问他:“我们是应该要水稻,还是要丹顶鹤?”论证会后不久,芦苇荡变成了水田。

可是,娇嫩的水稻无法从繁育芦苇的土壤里充分吸取养分,多年歉收之后,稻田再次被人工分隔成块,作了蟹田虾场。高高的土坎让湿地变成了旱田。养蟹人培育蟹苗,也需要用水泵从浅海汲水。由于养殖利润丰厚,近海10多万亩滩涂,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被改造成致富的场所、虾蟹的乐园。

这个荒谬的循环,大概也可以算是湿地增加之一种吧?

我们曾经损耗湿地太多,现在该如何补回来呢?要多少年,离去的鸟才肯回来?

这些年,物种保护的概念与前些年很不一样了,以前是注重物种本身的保护,现在则主要倾向于对物种栖居地的保护。说简单点就是“留得梧桐树,凤凰自然来”。湿地,被称作“地球的肾”,与湿地消逝相伴随的是海洋水质急剧下降,赤潮多发,鱼汛绝迹,鸟类濒危,渔民无以为生。

要保护湿地物种,最重要的就是保护湿地本身。城市化,是一个全世界的话题,在这个城市化的过程中,湿地必然被挤占,湿地生物生存肯定会受到影响。事实上,李玉祥主任告诉我,全世界都面临着人与鸟争地的问题。前几年,在韩国釜山的洛东江,就曾经因为数万只白头鹤、灰鹤把农田一扫而空,使得农民颗粒无收而引发过游行事件。在盘锦本地,类似的事情,也屡屡发生。

一方面,这意味着环境的好转,使得鸟儿不太怕人,且人类在面对利益受损后,也没有很原始野蛮地以血还血,对鸟儿进行报复;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人类确实已经占了太多鸟儿们的地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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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limesoda 回复 悄悄话 回复tonycalgary的评论:

你的意思是说那里很美,是吗?
tonycalgary 回复 悄悄话 很好! 去过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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