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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学琐谈--听真华长老讲故事(1-2)

(2009-05-04 18:09:46) 下一个
二 洒泪南行
  记得是一个秋高气爽,肃杀气氛非常浓厚的早晨,我背起一个小小的行囊,孩子似的,流着难以控制的眼泪,怀着万 感交织的心情,拜别了恩师,踏上了旅途!此时,满山树木的叶子,都已由碧绿而变为萎黄,由萎黄而变为枯黄,由枯黄 而坠落在地上,随着凄厉的北风飞舞;而树上所余下来的枝条,却随着风力的大小,时上时下,时左时右地摇摆着,好像 在向谁示威,好像在向谁乞怜,又好像在低唤着与它已经脱体了的枯叶!田野里的谷类,如:黄豆、绿豆、黑豆、红豆、 秫秫等,也都经过抽芽、生叶、开花、结果的旅程堆进了粮仓。放眼远眺,高山平地,城市村落,无不呈现着荒凉景色, 在此时此地,似乎一点有生机的东西也寻不到了!如果硬说有的话,仅是不久前才从又黑又黄的泥土里钻出来的麦苗而已 。可怜!那些远看青青一片,近看如针如线一般细小的麦苗,好像不胜其寒的样子,屈曲着头颈,蜷伏在垄沟里,使人看 了,倍生凄凉!后来我想想,还幸亏它们这样子呢!不然的话,恐怕早被那些无法无天的野孩子,以及猎狗和羊群踩踏得 粉身碎骨了!
  河南的佛教,自从一九二七、八年间被战争破坏以后,昔日清净庄严的道场,在我出来的时候,百分之九十都已成为 “古寺无灯凭月照,山门不锁待云封”一般无人住持的破庙了!好一点的不是改为学校,即是变为军营,经像则任人亵渎, 寺产则由人瓜分。想想看:在这样的环境下,以寺庙为安身立命的出家人,是何等的惨苦啊!
  我出家的小庙,虽是因“地利”(永城是河南最东边的一个县份,而我出家的小庙,又在永城最东边与江苏萧县交界的 一座小山上,东南又紧靠着安徽宿县,故素有三不管之称)的关系,成了漏网之鱼,但经过日军、维持会、土匪等八年的 洗劫,一日三餐都几乎无法解决了,哪儿还有钱给我作路费?临起身的前一天,东凑凑,西凑凑虽然凑了一些,但算来算 去,只够到参学的第一站——南京的一半。为了想节省几文,以备不时之需,在路上遇到有寺庙的地方,我只好老着脸皮去 “挂单”。

三挂单受窘
  挂单,亦名挂褡,是佛教里的一种术语。意思是:在寺主的许可之下,行脚僧的衣钵,即可挂在僧堂内的钩上,依止 在那儿食宿(后来在参学期间,经验告诉我,事实并不完全是这样)。因为我那时刚离开小庙尚未受戒,不独衣?全无,而 且连挂单的规矩也一窍不通,在这样的情形下,论理是无法挂单的了!但是,我为了解决中途的食宿问题,还是尝试着挂 了。好在所遇到的寺主多是宅心仁慈的长老,他们看到我这个青年人,为参学不顾一切艰难困苦的劲儿,大都以同情心打 开其方便之门,欣然接待,给与食宿。有的寺主在我与他们辞行时,还特别的送些干粮,嘱我在路上食用呢!
  但是,人心毕竟是千差万别的,实难一概而论。也正因为这样,所以一个人的遭遇,往往因人事的更易而相距悬殊。 在我南下参学途中,就曾有过这么一个明显的事例,现在写在下面:
  ——在一个夕阳返照的傍晚,柔弱而略带些寒意的日光,把人的影子、树的影子、屋的影子,和那些正在低着头啃食麦 苗的牛羊的影子,以及许许多多东西的影子,映射得又大又长,大长的程度,使自己都无法认识是自己的了!我——一个为 参学而冒着种种艰险徒步行脚的小和尚,背着行李,在萧瑟的寒风吹拂下,踏着自己几乎不认识了的自己的影子,走到一 座紧靠在村庄的小庙,目的无非是想在那儿吃一顿,住一宿,第二天一早赶路。
  我在小庙门口向里外瞧了瞧:庙是坐北朝南的,门前有个广大的打麦场,庙台子比打麦场高出约五尺左右,全是用土 坯做的围墙围着,四周种的尽是些早已脱落了叶子的乔木,光秃秃的,看到就有点儿刺眼的感觉。进门是一间通往佛殿的 过道,东西各有厢房一间,房壁也是用坯作成,房顶则是用秫秸,麦秸所盖。用红砖灰瓦合建的佛殿,因年久失修已显得 破旧不堪。空阔的庭院中,有一棵老态龙钟的古槐,上面挂满了长短不一的红黄两种颜色的土布,被风吹得飘呀荡的,好 像减去了院中的不少寂寥,实际上让人觉得充满了一种“怪力乱神”的气息。
  我踱进院子,左右又张望了一番,房子里都静悄悄地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因为不知道客堂在哪儿,我只好把行李放在 佛殿前面的石台上,拍拍身上的尘土,走进佛殿拜了三拜佛。当我从佛殿里出来的时候,见东厢房门外突然出现一个五十 多岁的出家人,中等身材,穿一身黑布做的夹袄裤,正目不转睛地向我注视着。在我正想向他合掌打招呼时,他却来一个 急转身,一头钻进房子里去了。我见他这种毫无友善意思的态度,心想:“糟糕!今晚吃的和住的问题,恐怕难得解决了 !”
  俗语说:“立在人檐下,怎敢不低头?”好吧!为了避免肚子唱空城计,为了怕夜行发生意外,就向他低一次头吧!于 是,我拎着行李大踏步走进了东厢房。
  我的行动,使那位不太表示欢迎我的同道,似乎很感到意外。我走进房子里,他正忙着在收拾案板上的菜碟子和馍筐 子,一见我进来,手里端的东西好像也不知放在那儿好了,怔儿怔气地端着馍筐子站在当地瞅着我,我则不慌不忙地把行 李放下走近他,然后合掌说:“你老就是这寺里的住持吧?我想今晚在宝刹打扰一宿,你老慈悲慈悲好吗?”
  我以为这么两句客气话一说,一定会博得他的好感,和以前遇到的几位大德一样,大开其方便之门,欣然招待,给予 食宿,天大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不料事实竟大谬不然,两句客气话不唯没有得到他的好感,反而被他老实不客气地教 训了一顿。他听了我说完之后,把手里端的馍筐子重重地向锅台上一丢,沉着脸说:“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瞎跑什么? 与你一面不识,谁敢留你过夜?现在天色还没黑,你赶快走,往东走约十里路就有庙,那儿人多庙大,可以挂单,我这儿 不行!”说着,他伸手在馍筐子里拿了两个又黑又硬的窝窝头,递给我说:“喂!把这两个拿去!”说过,他即将放在锅台 上的一把大铜锁拿在手里,做出立刻就要锁门外出的样子。我双手接过两个窝窝头,随即放在案板上,又向他合掌说:“ 你老说: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与我一面不识,不敢留我过夜,确是实情;不过,请你老相信我,我绝不是坏人,而且行 脚也是有目的,并不是‘瞎跑’。请你老方便方便,容我住一宿,明天天一亮我就走,好吗?”
  他听了很不耐烦地说:“好人坏人头上又都没贴帖子,哼!相信你?这年头——,好啦!好啦!不必再噜苏啦,赶快走 !我要锁门!我要锁门!”
  本来,我的忍耐工夫是很薄弱的,尤其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一言不合,就会与人家打架,但这次表现得非常到家,尽 管怒火熊熊地在我心头燃烧着,我还是依着那位寺主的意思,背起行李,在夜色苍茫中,离开了那座小寺,踏上崎岖坎坷 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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