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嘴伤心

儿时，食不果腹。外婆常念叨一句话，为嘴伤心。伤心者，实则难以为家人寻觅足够的食物聊以充饥。八十年代以后，这句话已经渐渐被淡忘。国内物质的极大丰富，尤其是食品，种类繁多，玲琅满目。本人善厨的天赋在这一时间得以发扬光大，被太太和女儿授以大厨头衔，位列三口之家三甲之首。自诩厨艺可以拴住太太的胃，也能叫小女长大出门后，常会循着香味，自觉自愿地回家来。

然而，为嘴伤心这句话最近几年却又经常被提起，自从02年举家移居纽西兰。这次为之伤心的话题不再是食品匮缺，倒是其令人目不暇接的林林总总，却尽是西人所好，我等堂堂大厨登时觉得没有了用武之地。迁入纽国的第一年，为图尽快融入社会，提高语言能力，在地图上找了一个北岛最偏僻的地方，抱着西人说什么我们说什么，西人吃什么我们也吃什么的洋插队想法，一头扎了过去。西人说什么我们说什么好办，多跟他们说说，甚至于拌拌嘴吵吵架什么的，你会发现你的能力越来越强，到后来，连想事情或者记笔记，直接就是英文，可是说到吃，为嘴伤心呐，一言难尽。我们当时住的这个地方，新移民家庭大致有三到四家，分别居住在方圆一百公里范围内。记得太太在一间超市遇见一个华人妇女时，恍若隔世友人相见，对视良久，差点儿不顾东方礼仪，拥抱痛哭。所以，在这样的地方，要找到华人爱吃的东西，非常稀罕。

先说在那里的两件趣事。我有一老友叫洛伊。之所以叫老友，是因为我们接触时间久，而且他年龄也不小，六十出头。一次聊天，洛伊忽然告诉我说，你一直喝袋茶恐怕不大习惯，我想起我有你们喝的茶叶，我下次带给你。好家伙，居然知道我们是要喝带“叶子”的茶。下次，他果真给了我一小袋茶叶。想到终于能喝带叶子的茶了，忙洁具煮水，把茶泡上，一人一杯，先给洛伊奉上。洛伊看到我家人人一脸欣喜的样子，手捧茶水半眯着眼，像模像样的品着。此时太太发话了，用的中文，我们是喝的茶吗？看样子是有什么问题。我看看茶水，褐灰色，闻闻没有预期的茶香，而是一股浓浓的霉味，坚持喝了一口，这股霉味在嘴里散了开来。“洛伊，你在哪里买的茶？”我试探着问他，“没有啦，是一位朋友三年前送给我的，我一直省着喝的，你看这不剩一小袋了吗？”。另外一件事是我们从奥克兰出发来这里以前，一位老乡临行前送了我们一大罐辣豆瓣酱，说带着吧，洋餐有撑不住的时候，这个怎么也让你有点中餐的感觉。初到时，一家人憋足了劲似的，不厌其烦的尝试着各种当地食品，一时间，我们仿佛连食物也西化了一般，尽是土司，黄油，酸奶，土豆，鱼柳，烤鸡，烤牛，烤羊排。后来每到吃饭时 ，大厨渐渐从家人的脸上读出了越来越多的迟疑，就想起了那一罐豆瓣酱，决定用这“一罐”之力，弘扬一下中餐的精神。第一份自己亲手烹饪的菜肴是豆瓣炒肉丝。小女放学回来，闻到久违的香味，看见桌上的熟悉的食物，连感叹句也只说了一半，忙上桌吃饭。风卷残云之后，自此落下了一个奇怪的毛病，从不主动吃米饭了。后来，豆瓣酱还被陆续发扬到了烹煮各种物类像鲷鱼，吞拿鱼以及西南花菜等等。当然，我还用这独门绝技宴客，成了当地华人圈中的厨艺名人。再后，经过与当地各界的进一步融合，我们还淘到了酱油，醋，干辣椒，八角，甚至花椒等等，餐饮之事渐入佳境。

两年后，移居新的城市，华人很多，华人食品易得，本厨则厨艺精进。厨艺越精，就越考究调料。因此又留趣事一则。太太好友曹太久居此地，一日送来自制的醩辣椒和油辣椒，用以煮鸡鱼，大快朵颐。辣椒品种之好，不可多得。就问何处购得，她说一百公里外一处海滨小镇旁，有一个农场，种有水果，蔬菜和辣椒等。成熟后，专门对外PYO（自己摘）。择日，一家驾车直奔农场。到得门前，见各式车辆已经停满了附近的两个车场。进场一看，各色人等熙熙攘攘，以印度人居多。除少数人流连在草莓地外，多数亚洲人直接往辣椒地走去。走近一看，欣喜之情难以言表。大片大片的辣椒树郁郁葱葱，刚才还一路走着的人群，一下没入广袤的田地，变得稀疏起来。仔细查看地头的标识，发现辣椒竟然有不同的品种，来自墨西哥，匈牙利，日本，中国，甚至还有我们专做泡菜的小辣椒。你可知道，我的绝活水煮鱼有了这个，就是专业级的了。摘吧，还等什么。于是七手八脚，须臾间桶满盆满。过磅结帐，看一眼旁边印度人的战果，我们有点傻眼，人家摘下的辣椒分类清楚，采摘细致，每个辣椒都已经去除了蒂儿，而且放进了自封口胶袋，等着直接放进冰柜储存了。再看看我们的辣椒，像是捡拾的大风吹落的落果一般。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心存喜悦，自家餐饮的水准在此基础上，会更上一层楼了。

许多人的他乡之路，都经历过为嘴伤心的过程，有人甚至为此选择回头。我觉得，将此过程最终变为开心，才是你自己在那里的真正融入，将你真实的生活植根在那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