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期 2016年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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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百味〗表伯母 *****乐翁
〖乡居小记〗家的故事 ****** 吴琼
〖读书笔记〗外交部的陈年往事 **** 木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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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夏天就过去了,秋天已经来到,不过天气却依旧在夏天的酷热里。日历跟天气背离着,我们没有走出夏天。有了空调,酷热不再让人生畏。即使在户外行走,穿着简略的夏装,看着蓝天白云,绿色成为背景,也成为前景,心情由不得不畅快。夏天里的布鲁明顿,性感十足,魅力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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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伯母
-乐翁-
内人的「表伯母」,姓「陈」名「金石」,祖籍福建,是缅甸华侨。夫家姓许,故称之为「许表伯母」。老人家今年五月十七日仙逝于台湾高雄,享年九十有六。
许、张(内人的尊亲大人)两家是表亲,按「一表三千里」的说法,姻亲关系原不甚密切。但我们与「表伯母」之间很投缘,有许多共同的话题,是长辈中深受我们敬重的,且乐与之游。
表伯母嫁入许府,育有四男一女,除两男在台(都已先她而去)之外,其余均长住海外(美、加、法、各一)。许表伯是台湾的外交人员,早年任驻南洋、越南、高棉(柬埔寨)等地参事、领事、 等职。后出任总领事,驻非洲诸友国多年。所以,表伯母也有「大使夫人」的尊号。
表伯母深好画艺,早年曾拜溥心畬为师,是大师的入室弟子,深受老师器重,壁上悬挂著溥氏当年赠送的「放鹤图」名画(依宋人苏东坡之「放鹤亭记」而作),及她自已的一幅山水画。
表伯母最津津乐道的一件大事,是她在中非碴德(Chad) 任「大使夫人」期间,曾举办过一次「百画大展」。从「作画」、「装裱」、「制框」、到「上墻」,全一人一手包办,为许总领事的外交战赢得「轰轰烈烈」一场 胜利,获得友邦人士极高的赞誉与尊敬。百幅之中,有一幅「百蝶图」,画了一百只蝴蝶,栩栩如生,翩翩飞舞,与会人士看得目瞪口呆,赞不绝口。
另一件她也津津乐道的往事,是早年如何与表伯认识的。据她讲,那一年,她就读的缅甸侨校庆祝校庆,举行篮球比赛,表伯与几位外交人 员前去参观助兴。在热闹滚滚的球场上,他看到一位身形姣健、球技高超、美妙绝伦的女将,不禁心为之动矣!事后,立即託人去说媒,不久,两人便千里姻缘一线 牵了。
后来,许总领事任满归国,于一九七五年病逝。表伯母从一九七九年起,独居台北近郊深坑「翠谷山庄」,大隐谷中,前后长达三十余年。
她热爱生活,深好艺术,一人独居,把依山傍溪的三楼公寓整理得井井有序。屋前宽敞的阳台上,设有假山、流泉、大理石桌石凳、盆景花卉,清丽可喜。朋友来访,围桌而坐,饮茶赏景,近山苍苍翠微,远山云雾飘渺,最是赏心悦目。
入屋,是大客厅,墙上挂的是溥老师的「放鹤图」。其旁则是她自己的一幅山水画,群山矗立,岛浮水中,柳叶飘飘,鱼舟摇摇,一幅江南水乡泽国的景緻呈现眼前。茶几案头,尽是她多年来蒐集的玉器、古玩、象牙雕刻、等等。一张长沙发,则是她观赏电视艺术节目的宝座。
向左,是画室。案上文房四宝,罗列有序。墙边有平台钢琴一座,爱乐之意在焉。另一边则是玻璃大书柜,亮丽雅緻,柜里尽是大册书画,并展示著许多她与表伯当年的合照,郎才女貌,相得益彰。
向右,是卧室。最里面,是厨房及饭厅。都清爽亮丽,乾净宜人。
表伯母特别喜欢她的表姪女,相互惜爱之情多年不减。也许是「爱屋及乌」的原因吧,她对我这个表姪女婿,也是另眼看待,关爱有加,尤 其知道我想学国画时,主动愿意收我为徒,高龄八十余,仍奋力挥毫,为我作示范。知道我想学装裱,亲自下山,领我去拜见师傅。老人家弯著腰,一拐一拐向前走 著,精神抖擞,令人感动。
或许,她认为这个表姪女婿是「孺子可教」吧!视我为艺友同好、忘年之交,先后赠送了我两方大砚、一只龙型笔架、及一只巨型竹雕圆笔筩,现在都保留案头,睹物思人,作为永久的记念。
每年我们返台小居,都要去深坑看望她。年復一年,老人精神爽朗依旧,哈哈大笑,嗓门还是不小,谈笑风生。之后,便一车下山,去吃 「深坑豆腐」,味口仍然很好。餐后,再一车送她返舍。继续聊呀聊,直到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才悻悻然告辞而别。临走,她立在阶前,挥著手说:「别忘了过几 天再来!」
返美后,彼此常有鱼雁往还,互道近况与悬念。一次,与她通越洋电话,说著说著,她忽然咳嗽起来,咳个不停,接著是一片哑然,寂然无声,把内人吓坏了,以为表伯母在那边突然昏倒了。赶快另打电话给臺北的亲戚,促请快些飞车去营救。幸好只是一场虚惊。
不论如何,九十多岁的老人,还一人独居,随时都怕会有状况,令人忧心忡忡。
去年四月中旬,不幸之事终于发生了。他一人在家,摔倒中风。幸好抢救即时,生命保存下来,但言语和行动都大受损伤,亟需人照顾。幸有她高雄的孙儿立仁一家,把她接去同住,尽心尽力照料。
去年底,我们返台,特地南下高雄去拜望。
老人家从床上慢慢爬起,坐上轮椅,到客厅与我们见面,眼里含著欢喜的泪水,口中讷讷不能畅所欲言,相对而视,欲说又止,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
环顾左右,老人家有孙儿(立仁)、孙媳(淑敏)尽心照顾,又有两个可爱的曾孙(宏、安)绕膝相伴,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次日,大家在餐馆再小聚一次,大快朵颐,互道珍重而别。
没想到,那竟是相见的最后一面,天人永隔,悲痛不已。
表伯母,您老人家请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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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故事
-吴琼-
今年夏天雨水多,天气闷热得像江南水乡。桃子梨子成熟了,顾不上摘,烂掉很多。自我安慰说,为了几个水果,热得中暑,或从梯子上掉 下来,有点划不来,新鲜的时令水果,吃到了,就可以了,不用费尽心机去加工,冷藏。以往做过,到后来加工过的不少还是浪费了的,所以干脆省点心力,留点时 间看看书或经典电影。所谓退休,就是要过得从容一点,休闲一点。我过去一直习惯了忙碌,分秒必争,要学会放松,悠闲,还不那么容易。即使在室内,也会去织 毛线或踩缝纫机,也许真的是劳碌命。不过,碰巧看到了一两部老电影,引发了好奇心,跑了几趟图书馆,真的还是让自己少干了不少体力活。
一部电影是“The Magnificent Ambersons", 由Orson Welles导演的,里面有他的旁白,故事发生地是Indianapolis。小说原型是1918年获Pulitzer奖的作品,也算是100篇最佳小说之一。内容介绍了城市和家庭随着工业化,汽车的出现而发生的变化。大户人家Amberson的儿子George傲慢专横,阻挠其母亲在父亲死后与年轻时就深爱她的男人结合,后来母亲忧郁而死,家庭破落, 公子也得打工谋生,最后是George被汽车撞倒。Orson Welles的"Citizen Kane"确实为他打出名气,但这部电影没有能全部按他的意图完成。
另一部是英国连续剧"Upstairs,Downstairs", 我 还只看了一部分,全剧太长。讲的也是大户人家楼上主人和楼下仆人的故事,若拿国内的故事类比,有点像“红楼梦”或巴金“家”的味道。不过西方人的作法与东 方文化差异较大。父子,夫妻,主仆之间比较礼让,包容。故事编排得也挺有趣。在消遣娱乐的同时,也可以学一点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常识和方法。
看来,围绕家庭叙述的故事还是比较引人关注,不管是古今中外,家庭都是社会的细胞。一家人在社会变动中的悲欢离合,反映出那个时代 的特色,历史事实,不知不觉就了解了一些从正规教科书那里学不到的知识,通过那些故事了解历史和社会,对年轻人来说,有助于自强自立。对老年人来说,有助 于总结思考。我收集了不少经典小说,准备退休时阅读。唯一遗憾的是有的书字太小,现在读起来有点费劲。那天看了一本专为老年人印刷的large print的书,发现要轻松多了!以后去图书馆,可能要多多光顾那些书架,感谢那些出版社,想得那么周到。
家里厨房的水池需要更新,算起来也该是到了退休的年龄。过去几年陆陆续续已经换了不少零部件,如门窗,取暖设备,空调,冰箱,炉 子,洗碗机等等。一栋房子,再简陋,总得有那些基本组成部分,经常使用的也就是容易损坏的部件,慢慢开始老化,只要基本骨架还在,房子再老,仍然能提供一 个温暖和睦的家。房子里如果没有人住,也许老化得更快。有人住的房子,就从House变成了Home。住房里面的人给房子带来了生气,留下许许多多与家庭有关的故事。 无 论这房子是在城市还是乡村,亚洲还是欧洲,家里人是富还是穷,经历的是太平还是动乱,房子真的是最好的见证,纪录了里面发生的一切,目睹周围的各种变化。 细心的作家就把房子所观察到的故事娓娓道来,给读者一种身临其境的感受。大家庭有大家庭的相似之处,从兴旺到衰落,或从衰落到兴旺,故事也会更加错综复 杂,曲折离奇,风俗习惯,服装语言会随时间地点而变,但人性的基本规律则差异不大。
天气还是很热,今晚昙花又开了,我把那两朵花连同它们共同拥有的叶子摘下来,放在家里的花瓶里。一股清香伴随着,家就更加温馨了。
2016年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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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部的陈年往事
-木愉-
一个美国朋友送了我一本《The man on mao’s right》。作者是冀朝铸。冀朝铸这个名字早就熟悉,还在电视上某个采访节目中看过他几眼。这就莫名其妙觉得这本书是熟人写的,平添了一点兴趣。把书翻开,看了前面几页,发现该书是自传,还发现作者童年到了美国,一直读到哈佛,却半途辍学,回到红色中国帮祖国…..我的神经立时被拨动了,就把书放在床头柜上,计划慢慢读下去。
说是慢慢读下去,就这样读了很多日子。有时没有读,有时读几页。如此这般懈怠,却还是最终读完了这本书。可见愚公移山的寓言是有实证意义的。
冀朝铸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迫不及待地要回国,主要是受了他大哥的影响。他大哥叫冀朝鼎,早就是中共地下党员,跟周恩来单线联 系。抗战一开始,冀朝鼎就被周恩来指派,带领父母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到了美国纽约。他们的父亲叫冀贡泉,早年留日,后来做过山西教育厅长和司法厅长。冀朝 鼎是父亲的骄傲,屡屡在一家人面前得到父亲激赏。大哥也就成了冀朝铸的偶像。冀朝鼎在1949年 后先期回国,对冀朝铸形成了遥远的精神召唤。乃父到美国后,在唐人街跟唐明照(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个联合国副秘书长)一起办报(如今《侨报》的前 身)。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不久,他们的父亲也告别妻子和子女,一个人回到了北京,为新政府做事。父兄前后回到祖国怀抱,冀朝铸也拿定主意,回到祖国。相 映成趣的是,他的小哥哥却对家国毫无感觉,没有追随父兄的足迹,也没有受弟弟的影响,就一直在美国呆了下去。
韩战开打,冀朝铸心急如焚,决定立刻回国,报效祖国。这个时候,他已经读到了哈佛二年级。他找到校方,要求退学。接待他的一个女士 听他把理由陈述了,大为惊异,也大为抱憾,劝他再读两年,拿到学位再作计议。怎奈冀朝铸决心已定,一定要回国。这个女士只好作罢,为他开了学历证明,还把 一部分奖学金也退还给他,好让他有盘缠回国。
冀朝铸回到祖国,立即要求上前线,不过负责接待归国留学生的有关方面却没有应允,而是让他到清华大学学习。冀朝铸选择了化学专业, 立志要为中国的化工作出贡献。不久,朝鲜停战谈判开始,外交部找到他,要他立即到板门店为谈判服务。多年以后,他在美国,面对听众,这样表白在此期间的工 作:“我没有射出过一粒子弹,做的只是速记工作。”
凯旋后,他获得一枚勋章,父亲为之骄傲。他本来还计划回到清华,却再被召唤,到日内瓦、到万隆……外交生涯一发不可收。后来参加了中美密谈,并赴任驻美联络处。再后来,担任驻斐济大使和驻英国大使,在联合国副秘书长任上退休。
书里关于他人生的这些篇章固然引人入胜,但最不同凡响的是他对外交部人事的披露。在中共高官们的回忆录中,有个潜规则,提到人事纠葛,如果对方的政治生命尚存,往往用XXX指代。而冀朝铸却难得的直率,在书中无所顾忌,对王海容、唐闻生和韩叙多有微词。
要说起来,唐闻生跟冀朝铸是世交,唐闻生的父亲跟冀朝铸的父亲在美国曾经是肩并肩的战友。唐闻生的英文名叫南希,小时候跟冀朝铸一 家来往甚密,冀朝铸回国后,受周恩来的指派,到北外找翻译人才,就找了南希。后来,南希如日中天,跟王海容一起成了文革中外交部炙手可热的实权派。唐闻生 后来还当了中共中央候补委员,这个头衔乃外交部女性中第一。唐闻生在政治上相当激进,在外交部得罪了好多人。她跟冀朝铸有过几次争辩,并渐行渐远,终成水 火。文革后,唐闻生失势,在五七干校劳动了好久。有一次,她在地里正好跟冀朝铸相遇,主动对冀朝铸示好,说:“我们可以谈一下吗?”冀朝铸一边走开,一边 说:“有什么好谈的?”
王海容和唐闻生在冀朝铸笔下,被称为“那两个年轻女人。”这两个女人在外交部一手遮天,连外交部长乔冠华都惧她们几分。大约1975年 的光景,乔冠华和章含之还把冀朝铸秘密找来,商议如何整掉这两个女人。乔冠华的计划是把冀朝铸派给毛泽东当翻译,接近江青,通过江青把两个女人拿掉。在乔 冠华看来,江青和这两个女人势不两立,他亲眼见过她们争吵。冀朝铸不同意,认为江青没有人气,此计很危险。乔冠华说,他这招是以毒攻毒。后来,冀朝铸果然 被派去给毛泽东当翻译,只是通过江青斗王唐的事却不了了之。
冀朝铸跟这两个女人之所以结下梁子,主要还是因为了一桩事。冀朝铸到驻美国联络处工作前,周恩来决定几个外交官都可以带家眷。但冀朝铸到美国后,他的妻子却一直不能前来。冀朝铸后来终于明白,他妻子因为父亲在台湾这一层关系,被两个女人扣在了国内。
如王海容和唐闻生这样的人其实是打下那个时代特征的典型人物,她们的性格已经没有了个性,只具有时代烙下的政治印记。这类人在那个 时代数不胜数,他们遍布在各个角落。比如我就读的川大哲学系的党总支书记吴绍希也是其中一个。这些人只有鲜明的所谓党性,而常人身上所具有的温情都泯灭得 干干净净。
韩叙在书中也是一个丑角。他不如长征老战士黄镇开明,在任何外交场合,总是对冀朝铸贴身盯防,生怕冀朝铸干了什么坏事。韩叙后来回 国当外交部副部长,再后来,被派往美国接替章文晋做大使。冀朝铸也认为是章的同伙,也被召回,改派弹丸小国斐济做大使。冀朝铸要求多呆一个月,处理一些家 事,也被拒绝。韩叙声言:他到美国后,不愿再看到冀朝铸。
按照冀朝铸夫人的说话,他和她是幸存者;在我看来,他和她还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