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辈子,真是说不定碰到什么样的事. 当年研究生毕业.稀里糊涂,为了户口,到了残疾人联合会的一个下属事业单位(据说是搞外事接待和当办公室秘书),其实,外事没有几次,秘书也不是我的长项(现在残疾人联合会的理事长,我就当过她的秘书, 另外一个副理事长,曾是我当年一个办公室的同事). 我只是一边学英语,一边混事,一边寻找新的机会,那个时候跳槽,可是要赔钱的.
那个时候的年轻人,出国经商是两大热,小平同学因为刚刚南寻过. 所以,我根本就拿人家当跳板,但是这在当年是很普遍的行为. 第二年,我借调到残疾人联合会的一个要害部门,所谓要害,就是,那个部门管全国各地的残联系统的干部考察,提升,以及群众工作,如信访. 一般而言,借调相当于试用,就是打算把你搞过去,留在那里.
那是一段非常幸福愉快的工作经历. 当然也是很有触动的一段工作经历.
其实那个时候的中央部委,还是有很多好官的,因为当时腐败初始.无论我们怎么评价毛泽东这个人,但是有一点你得承认,他领导下的干部,还是非常清廉的.所以,文革中被打倒的老家伙们复出之后,无论是处于补偿心理也好,还是别的(比如被憋了十几年,放松一把)反正开始纵容自己和子女搞腐败了.所以,不习惯腐败的中国人民,尤其是大学生,,才上街,继而导致了那场举世闻名的运动.
那个局级部门呢,很有趣,三个主任(一正两副), ;两个处长,五个兵(科员). 但是主任们都是文革前的知识分子.很好很民主,处长也是很民主. 所以,我是如鱼得水. 中午一起打扑克,敲三家.平时,主任还常常找我聊历史.因为我当时是我们部门唯一一个受过正规教育的年轻人,学校牌子和专业怎么也拿的出手. 官民关系很融洽,但是我真的是无心恋战.或者说,不想留,心老实想着远方的事,这是年轻人的通病.眼高手低,我更是.
还有一个不想留的原因,是我的同学当时都在国家正儿八经的部委,比如外交部,现在好几个参赞了,新华社,国务院办公厅,最高检察院,银行,以及国有大公司. 所以,即使留,也觉得面子上就那么回事. 其实那个时候,我很想出国.
在残联的风光事呢,就是参加了残疾人联合会的全国代表大会,在大会会务组工作.在政治局全体常委接见全国代表的时候,有两张和他们的合影(自己在人群后排那种),后来让我弟弟拿走了.以至于别人看了吓一跳.
受触动比较大的,就是接触残疾人家庭. 我小时候家里贫穷,说实话,见到穷人,总想起自己的出身,自己的父母,所以,我对北京的农民工,从来不觉得他们低贱,因为如果我没有读书,也许还不如他们. 在北京家访残疾人家庭的时候,看到一些住在胡同里残疾人家庭的情况时,还是深深的震撼. 家徒四壁,和我小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我不爱看这种事情,看完心情很容易不好.
最让我震惊的,则是另外一对残疾人夫妇. 信访属于我们部(残联的局级单位当时都叫部)管,信访大家都知道,本身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只是窗口. 当时信访办还不和残联机关在一个地方,工作人员只有两个人,一个老头,一个女同志.人都不错.
大概是一对残疾人老上访,来的次数太多,信访应付不了. 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反正不知怎么,这对夫妇就跑到残联机关了, 因为他们老在门口呆着也不是办法.又属于我们部管. 也许上访这个事不好解决,也许解决了会伤上下级的和气,也许下边有下边的难处. 别的人,都是老员工,不管出于怎样的原因吧.我们主任找到我说,你出去接待一下,把他们打发走.
不让我接待还罢,这一接待,反正呢.我就拿鸡毛当令箭干了一回好事(我真的不适合在机关干).见到那对残疾人夫妻的时候,我只能用震撼这连个词.那是夏天,天气正热的时候. 这一对残疾人夫妻,总共只有两条腿,三只胳膊! 女的没有双腿,男的只有一只单臂! 如果没有亲身经历, 你是难以想象的!
他们到北京上访,是男的把绳子绑在"两只"膀子上,从河北保定的一个县(对不起,县名忘了).男的膀子上被勒的都有些血印! 说实话,我这个人,有些文人性格,或者性情中人也好,或者出身影响也好.当时真的决定帮助他们!
他们上访的理由竟然是为了要进福利院,因为可以有口饭吃! 当然,现在中国也有吃不上饭的穷人. 那个女的一直跟我哭着说,他们有两个男孩(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生孩子,或者是怎样的来龙去脉),从前他们曾经在福利院呆着,现在好像因为什么原因,被赶出来了,一次次的上访,只为了能重新回到福利院. 我当时热血上涌(六四犯错误也因为这,我爱冲动).决定坚决帮忙,反正我也没有打算在残联呆.
我给我们主任说,实在可怜,应该得到解决. 主任和处长我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说,授权你解决了! 拿着鸡毛当令箭,那是可以的.因为在中央部委呆过的都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地方上对上级,那怎么都是很尊重的,到外面出差,那是最爽的事.
我就以我们部主任的名义,给保定残疾人联合会的理事长打电话. 他们的升迁,我们部门可是至关重要. 问他到底还想不想干,我问他这是个大事吗? 这对残疾人夫妻太可怜,无论如何也得安排到福利院里去(其实,福利院的生活就好吗,无非是有饭吃吧).而且一定限期解决.得到保证之后,我回去给了那对残疾人夫妻一个定心丸.那个丈夫,也就是有腿的男人,当时就要下跪磕头,这不折我的寿吗?我赶紧制止了.
大概半个月之后,我收到了那对残疾人夫妻写来的感谢信,称我是首长,说先信里磕头,称我是活菩萨.说要给我烧香,保佑我. 这辈子,可能也做过别的好事,被人感谢成这个样子,真的是仅有的一次. 这其实多少也是有些越权行事,狐假虎威的唯一一次.
不管邓朴方个人如何,遭遇如何.但是我对他做这个事, 还是很敬佩的.
多少年之后,因为被人家这么感谢过,想起那对残疾人夫妇,心里总有些异样的感觉,比较复杂,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那种可怜和无助,让人有些不忍心去看. 大概这也算比较欣慰的一件事.
呵呵,有权力,自然好做事.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