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蝴蝶母亲的乳房
那个周末回家,妈妈告诉我们下周要去体检。离退休老干部一年一次的例行检查,加上年纪大了,多少都有点毛病的,也没太当一回事。过了些天,几乎都忘了这事了,妈妈突然打电话说,检查发现乳房有肿块,医生说不太好。妈妈的情绪很不好,晚上赶紧回去安慰她,说是已经安排了第二天去军区总院复查。除此,我也没有什么其它的办法,陪着说着一些宽慰的话,心下只能期待着没有问题。
干休所里一个隔壁的阿姨过来看妈妈,那个阿姨是前内科主任,说着就要帮妈妈检查一下。脱了衣服,妈妈的乳房暴露出来的瞬间,我有一阵子脑子空白了。不,不是空白,是纷涌而出的思绪在瞬间撞车堵塞,我不能思考,甚至几乎不能呼吸。那是哺育了我们兄妹三个的乳房啊!现在它象一对被掏空的干瘪的布袋子,松松垮垮地下垂着。我不是不知道妈妈已经七十岁了,不可能再有丰满高耸的乳房,我也不是没有见过老年妇女的乳房。在我很年轻的时候读《罗丹艺术论》,对其中的雕塑《老妇》印象极为深刻,那是一个年老色衰的妇人,裸露的身体枯瘦而布满皱纹,乳房干瘪下垂,显得那么丑陋。她脸上的那种凄苦哀伤的表情,令人怵目。以致于多年以来我在和朋友讨论真和美的关系时,我一直都举这个雕塑为例子,支持我不认为真的就是美的的“理论”。我根本不肯相信女人到老了会是这个模样,当然,更是隐约对自己老了以后的样子心生恐惧。
然而,妈妈不是那么瘦削的,甚至有些富态,而且,因为她是我的妈妈。很小的时候,因为战备的原因,我就离开了父母,寄放在外祖家。记得外祖母曾经和邻居说过,我初到外祖母身边的时候,睡梦中还摸着她的乳房,外祖母的口气充满了怜悯,是可怜我从小离开妈妈吧?孩子总是和母亲的乳房联系在一起的。不过,我每年假期都到父母身边,记得在集体澡堂里,我看到过妈妈的乳房很丰满。而且因为是军人,她总是挺着胸膛,乳房总那么高耸着。我八、九岁的时候曾经偷偷在自己胸前比划着妈妈的胸罩。到了大一些,因为害羞、也因为那个时代的无知,我反而一直是含着胸甚至束胸,还总被妈妈说。直到成年以后,我还是羡慕妈妈漂亮而且身材姣好。我不能想像,岁月的消逝,无情地带走了母亲的青春和骄傲,妈妈的乳房变成了今天这样。
接下去因为检查出的结果很可疑,在很短的时间里急速增生的肿块,通常是让人谈虎色变的恶魔,医生要求在第一时间进行手术。那天,我们几个孩子都等在手术室的门口,等待着医生的宣判。从乳房取出的肿块递出来让家属过目的时候,我不敢看那个侵蚀了母亲的肌体的血肉模糊的东西。万幸的是:接着病理检查的结果,那个肿块是阴性的,在给姨妈舅舅打电话通报结果的时候,我哽咽着几乎要流出眼泪。手术随即结束,不需要大面积切除,母亲的乳房被保留下来。
妈妈的身体情况还算好,接下去恢复的很快。我请了休假每天都到医院去陪她。在医生为她的伤口换药的时候,我又看到母亲的乳房。两条丑陋的疤痕,象蜈蚣一样赫然地爬在她的乳房上。大概是因为年龄大了,而且又要切除一些腺体,医生手术时一点也不考虑美观问题,那刀口不仅丝毫没有躲藏的意思,而且还一点也不光滑,伤口缝合也是粗针大麻线的,歪歪斜斜地占据着乳房的正中央!我只有叹息,一个女人,最值得骄傲的女性特征,竟被如此不当回事!我开始理解那些去整形丰乳的女人的爱美情愫,开始理解那些乳房被切除的女人的痛苦心理。当然,和生命比较起来,乳房真的显得微不足道了。
记得女作家毕淑敏有部小说叫《拯救乳房》,当时曾引起不小的争议,有着当过医生背景的作家说她写这本书的目的,是要引起人们对女性乳房健康的重视,尤其是乳房被切除的女性心理的理解。我没有看过这本书,曾经多少在心下有些不屑。只在这个时候才想到:乳房关系着每一个女人的健康、美、快乐,母亲的乳房输出的岂止仅仅是甘美的乳汁?那里蕴含着博大的爱与希望。真的值得疾呼:拯救母亲的乳房!以前出国时看到不记得是哪个民族的古老雕塑,有着对女性乳房膜拜的文化(也许在远古时代,所有的人类都有这个情愫),是人类对母性的至高崇拜吧?无奈的只是很多时候,很多东西不是可以自己选择的。手术之后尽管妈妈很坦然,我却一直有种悲哀。母亲的乳房哺育了整个世界,最后留给自己的却只有伤痛和丑陋,这似乎是很不公平的。 然而,掏空自己、无怨无悔地付出,也许正是母亲山一样伟大的爱心之小小一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