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印
(2005-06-14 10:52:05)
下一个
雪 印
作者:红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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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下雪的夜晚。瑾打来电话,让我去她家一下。
外面的雪下得纷纷扬扬,大街上空寂无人。楼顶、店面上的各色广告灯,给予雪一种五彩的声音,并带着动感,让我在一个个路灯的光影中感觉着一种激扬和另一种宁静。
我家离瑾的家不远,因此,我选择了步行。此时的步行,让我一边低头想着心事,一边真切地聆听自己的脚步。身后留下的两行“咯吱”声,仿佛就是自已往事的低语。
瑾是我高中时的同学。上学时,她爱上了我,可我没爱她,虽然她是个漂亮聪明的女生。当时,我找不出为什么会不爱她的理由,后来我才明白是因为瑾爱虚荣,她总是设计些小阴谋来表示爱我,却又总显得她比我聪明,在最后让我有被捉弄的感觉。
有一次,瑾在我前边走,她把一把铅笔一支支地掉在地上让我捡,下午她又对同学们说她能让我鞠躬。快毕业时,瑾明确地向我表示了她的爱情。站在校外城河边的垂柳下,我“吭哧”了老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囫囵话,因为我是眼晴喜欢瑾的美丽,而心里却讨厌她欺负我。当她用青青的柳条在我的脖子上留下红红的鞭痕时,我无声地走了。
后来,瑾考上了大学,我当了兵。我复员回来后,才明白我的青春里有着瑾。
那也是个下雪天。我步行到郊外瑾的单位去看望瑾,送给她一本精美的影集和一大兜水果。瑾的宿舍里还住着另外两个女同事,她把我带的水果分给了她们,并要我陪她到野外走走。
在瑾的宿舍区墙外高高的小河堤上,我和瑾用了一下午,一趟又一趟地来回踩踏着俩个人留下的脚印,走完了分别四年的离情别恨。
瑾当时穿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在狭长的雪堤上十分耀眼。她不时地甩一下垂到腰间的两条发辫,每一次都险些扫着我的脸。我依旧象个军人的样子,行走在瑾的左右,而瑾总是不住地挤碰我,要我走在雪埋过了草尖的地方,她说要看看我的脚印有多深来判断我够不够坚定。她“咯咯”的笑声,在空旷的雪地上格外鲜亮。我望着那宿舍楼上朝这边指点的姑娘们,说出了我对瑾平生第一句情话,我说:瑾,你的笑声惊落了树上别致的风情,落在人心上是一朵朵晶莹的花。瑾说:心中的花,只有去碰它才会开放,你敢碰它吗?
我不知该如何应对瑾的这句话,就无言地用脚去踢河堤上每一棵叶片上挂满了雪的小树,树上的团团雪球,被我摇落一地,在平展的雪地上砸出一个个的雪孔,真象一朵朵盛开的花落在我和瑾的身上或者脚下。看着瑾的头上和身上落满了雪花,我的心里充满了喜悦,我觉得自己找到了报复瑾经常欺负我的一种美丽的方法。
当孤零零的太阳将要落下时,小河堤上扬起阵阵冷风,我和瑾回到了她的宿舍。
宿舍里的女伴不在,桌子上放着她们给瑾留的纸条:瑾,祝你快乐。你和朋友的晚饭,我们已为你们买好,放在暖气片上温着,我们晚些回来。看着暖气片上的几个饭盒,我和瑾都没有饿的感觉,瑾对我谈了一些她的这两个女伴的故事后,讲到了她认识的另一个男友峰。
我认识峰。峰长得很高大,高鼻阔口和深深的眼窝仿佛有着无尽的风情。我坐在瑾的对面,看到瑾对我谈起峰的时候,嘴角处流露着丝丝不易察觉的骄傲,细长的眼稍对我一撩一撩。我对瑾说峰是个英俊的男生,并语重心长地叮咛瑾要珍视这份友情。我不知道瑾听到我这样说怎么会突然露出惊愕的神色,我们俩人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瑾打破沉默对我说手被冻得发疼,她站在我的面前伸出一双红红的手让我看,我抬起双手接着了她。看着瑾那两只手背上很性感的浅浅指窝,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已,一下子把瑾揽在了怀里。我用脸在瑾的胸脯间蹭摩,贪婪地呼吸着她的体香,我浑身的狂乱撞击出了瑾“嘭、嘭”的心音。可是,当我迷乱的双手移到瑾的腹前试图穿越内衣进入她的肌肤时,瑾猛一下地挣脱了我,坐在对面紧盯着我说:不要。你不爱我。你只是眼睛喜欢我的容貌,而心里并不爱我。我知道,你是个爱情完美主义者,我也是。瑾讲的这些话,句句象剑一样带着炫光划开我心灵深处的隐蔽,让我感到整个身心都溃不成军。……
我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样离开瑾的,只记得回来的路上,再也没有力量踏着积雪走回来了。坐着简陋的人力三轮车,我觉得天非常的冷,身子一直不停地发抖。
两天后的晚上,我突然想起与瑾在河堤上的散步和宿舍中发生的事情,我恨自已表现得那么的愚蠢,心里莫名地产生了阵阵强烈地冲动,想再去证实什么。
冒着密密的小雪,我又步行几十分钟来到了河堤上,近近地对着瑾的宿舍一动不动地站着。细细的雪花,落满了我的头发和肩膀。沾在我眉睫上的雪片,让双目望着那绿花窗帘充满了湿润。
许久许久,我觉得应该感动一种灵犀,让瑾无意中走出房来发现雪堤上的我自已,然而,没有什么来实现我这个愿望。不知又过了多久,那楼上突然响起了瑾的歌声。“我爱你,塞北的雪……”使我心中一下子升腾起一阵狂喜,让我的脸热热地冒汗,我张开大嘴和双臂刚要呼喊,却感觉我除了呼出一团团雾气已发不出声音。“哈哈,想你的峰啦?”另一个姑娘的大声嬉笑声,让我一下子僵硬不动。
就这样,我呆呆地望着那房间熄灯,一个人怔怔地重又在小河堤上走了个来回。我试图数出我和瑾两天前走过的脚印,因为我发现我们前次走到的最东端和最西端之外,还没有另外的人来踏动平静的雪层。我想到这一段河堤是一曲歌,那行行的脚印是跳动过的音符;我又想到这一段雪路是一首诗,应该永远纯洁地封存在我的心中。
那天夜里我回来的很晚,静静地躺在床上把这段过程想到天亮。我想不用一个文字无一遗漏地把这段故事记一辈子。我想这恐怕就是我的初恋。
以后的几年,我再也没有与瑾联系过,只是从别的同学口中我得知瑾和峰结了婚,很幸福。还有的女同学讲:人家峰,吹拉弹唱样样会,洗衣做饭什么都干,把瑾伺候得在家象公主,在单位处处有笑声。我无言作答,只是后来默默地在家学起了峰,伺候着比我还木的老婆,教育着淘气的女儿。
没想到半月前,瑾突然约我到一个咖啡馆,让我看着她一双红肿的眼泡儿听她说要与峰离婚。我问她为什么,瑾说峰在外面有了女人,还说,这种事她不想让别的同学知道,只想告诉我,问我怎么办。那天晚上的咖啡,让我觉得格外的苦。瑾和我谈了许多,直坐到咖啡馆打烊,才又默默地把瑾送回了家。在她住的单元楼前,瑾问我要不要上去再坐一坐,我只轻轻对她说有什么事再找我吧,就转身回来了。
来到瑾的家,瑾红着眼晴用毛巾为我掸掉身上的落雪。我问瑾的五岁儿子,磊磊,妈妈怎么啦?摆着积木的磊磊说:妈妈哭了好长时间。坐下后我问瑾哭什么呢?她说前天峰正式提出和她分居了,昨天晚上单位同事就见他与一个女人在清月舞厅跳舞。瑾与我谈了许多峰在外面的事,我除了对瑾表示同情,对峰真不好说什么,可我最后还是对瑾说:你也要通过这些情变找一找自己的原因。可瑾说:我有什么过错?我不就是在他面前任性撒娇一些吗?可他是我的丈夫,就算我再怎么着,我也没象他那样去搞什么婚外情。说到此,瑾拿眼看了我一下,又说:从我们俩个的关系上讲,你说我轻浮吗?
是啊,瑾轻浮吗?我在心里想:读书时她对我有过感情,可错过了,发生的也属正常。河堤上的那一个下午,瑾很浪漫,可并没出格。那个我在她窗前河堤上站半夜的事,瑾又不知。那时她喜欢了峰,此时,我真不知自已在心里对瑾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滋味。
瑾见我一直沉思着不多说话,就用手按住我放在沙发扶枕的手背上,一双眼晴深情地望着我,我分明看到那眼晴中有一种多年沉积的东西在闪烁。我把自己的手翻过来,紧紧地握住了瑾的手,瑾又用手指夹在我的每一根手指间,许久对我说:我想和你跳舞。现在?嗯。在家?不,去清月。为啥?你说为啥?……好,我明白啦,可磊磊呢?把他先托给对门刘姐看着,我回来再抱他。……
舞厅里的灯光很暗,巨大的彩灯在天棚上旋转,一道道五色的光柱掠过场内每个的脸。我们站在场门处适应了一会儿眼晴,我才把瑾扯到一处包厢,瑾说不坐里面,就在场四周的散座找一空位。落座后侍应即问要什么酒水,我点了两听雪碧和两个果盘,却见瑾的目光在四周寻找着什么。我知道瑾是寻找峰,并想和我作伴向峰证示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竟能附和瑾的这种想法。
一曲又起,瑾旋即拉了一下我的手站起,随着铿锵的舞曲,我们步入舞池。沿着舞池我们转了一周,瑾和我都没发现峰的人影。回到起点的那一刻,瑾对我会意地一看,我淡淡地笑了一下,瑾在我面前略抬起脸轻问我笑什么?我对她说我们这一曲跳的是探戈变奏,她问为啥,我说你想啊,探戈的特点动作是男女甩头,来探视自己的丈夫和妻子会不会突然出现在舞场,而咱们俩个却是刻意地寻找峰,生怕他不来或看不到我们。瑾听我这么一讲,娇嗔地捏了一下我的臂肌,又紧紧地贴了我一下,说:怎么?让你这样陪我,是不是有些委曲了你?没有,我用右手在瑾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回到座位上,我为瑾打开了雪碧,并对瑾说:瑾,我觉得峰还会回到你身边的。峰在外边结识了异性朋友这并没什么的,你不该在没有任何具体证据的情况下,多次去峰的单位吵闹,峰是个在外挺讲面子的人,在家对你还是不错的。瑾“唉”了一声叹气,打断了我的话说:咱们跳舞吧,不说这些啦,这首曲子不错。说罢,瑾脱掉了外衣,我们就随着优美的舞曲滑入舞池。
音乐是很缠绵的,而缠绵却不在舞曲的节奏。穿着羊绒衫的瑾随着音乐的起伏,在我的臂弯里愈发生动,我听出来了,这首曲子是英格玛的《谜》。环抱着瑾,我接受着两种音乐的感受,一种是行进的节奏,另一种是男女那透心透肺的呼吸。在极具诱惑的灯光里,一对对的舞者相拥相依,使整个舞厅象一个欲望的漩涡,弥漫着原始的气息。瑾情不自禁地依在我的怀里,脸贴着我的脖颈,粘热的呼吸吹拂着我的耳根,令我不能抗拒地全身迅速膨胀,不顾一切地把瑾紧紧地拥在怀里。她的乳房坚挺而又柔软地顶着我的胸膛,她的小腹随着脚步的移动,一下下地撞击着我的神经,使我在每一次心灵颤动的间隙,产生出一种瞬时无限的空洞,我觉得我和瑾己在这深邃的空洞中坠落,这种坠落,没有恐惧,没有清晰的轨迹,好象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由落体。……
舞厅里的灯光突然一下子全黑了,而我的意识却一下子明朗起来。一个声音对我说:不要。你不爱我……你是个爱情完美主义者,我也是。同时,我又想到,当灯光再次突然亮起的时候,或许在舞厅的某个角落,有峰那一张清晰的脸正望着我们,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的猥琐。瑾是个美丽的女人,而美丽并不等于没缺憾,我愿意在美丽中坠落而不愿在缺憾中堕落。回想多年以来我与瑾的感情交往,有一种声音越来越清楚地告诉我:瑾的心里有一种东西,永远都不会是我的。想到此,我一动不动地拥着瑾站在黑暗中,挺起了胸膛伸张着脸,等待灯光重新明亮。
灯光重新亮起的时候,我对瑾说我们该回去啦。瑾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的身体,“嗯”了一声,并从座位上拿过我们的大衣,跟在我身后走出了清月舞厅。
街道上一片冷清,雪已经停了,马路中央的积雪已被清除。时儿有拖曳着红色尾灯的车从黧黑的路面驶过,排气管喷着的白雾,象一个个扭曲着脸瞪着红眼珠的男人叼着烟,在这个城市中到处转。
街道两旁的人行道还积着厚厚的白雪,脚印稀疏可见。我和瑾走在上面,己不同于几年前在小河堤上的那种感觉。此时我从另一个世界走了出来,人感觉是畅快纯洁的。当我又想起刚才的一幕幕时,我对自已轻轻一笑。
走在我身边的瑾,此时也没了一小时前的忧伤了。她问我笑什么,我指了指道旁一只圆形垃圾筒说:我笑我自已差一点就象这东西,同样也披上了一层洁白的外衣。瑾没有听懂,她靠近挽住了我的胳膊,问我什么意思,我没再解释,就这样我们并排走了一段路后,我对瑾讲:瑾,你看我们身后留下了什么?瑾回头一瞧:脚印,并补充一句:雪地上我们俩个的脚印。还有什么呢?我更进一层地问她。还有什么?不知道,没有了,瑾迷惑地说。我停了下来,指着俩人留下的脚印说:瑾,我们在这雪道上做一个游戏吧,你挽着我,我们谁都不要有意识地并排走,然后回头看一看我们俩个人结伴行进的脚步是不是有一种一致性,借此判断我们俩个的默契程度。听到我这么说,瑾向我嫣然一笑:你怎么也会这个游戏?有一次峰我们三口也做过这个游戏呢。结果如何?我问。嘿,结果是峰和我的脚印很一致,倒是小磊磊直嚷嚷怎么也和爸爸妈妈走不一致。这游戏可信吗?瑾挽着我又问。我诡秘地“哈哈”一笑说:咱们试一下再说。
走过一段路后,我和瑾都看到我们的脚印是错落的,瑾望着雪地上的四行脚印若有所思。我拍了一下瑾的手说:瑾,每个人的灵魂生来都是天真纯洁的,人生本来就是个过程,就象是在这雪地上行走会留下清晰的脚印。男女结伴而行,不仅讲究意趣天成,也讲究双方的相互尊重和相互给予,双方都不能过于强调自己。其实,人生再怎么象游戏,也是有一定规则的。就象你刚才讲的,你和峰也做过这个游戏,和这次的结果比,我觉得峰还是爱你的,你们的分居,只是一时的赌气,我想你们俩个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回头再看看这几年共同走过的路,会重新走回到一起的,至少……
你别说了,我懂得你的意思啦。瑾晃了一下我的胳膊,打断了我的话,又说:我们做很好的朋友吧,就象这段路上的脚印,每个人都走出完整的自己。
听着瑾用一种很象我的语气,讲出我正想说的意思,我心头掠过一阵惬意。我搬过瑾的双肩,在瑾扬起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对瑾说:瑾,我们俩对雪挺有缘份的,雪总承载着我们的情感。是啊,几年前的小河堤和今晚的大雪,都给我们留下纯洁美好的记忆。雪覆盖着坚实的大地和颗颗滚烫的心,雪的足印是永恒吗?雪会化的……瑾一边象对我说,一边又象自言自语。
到了该分手的地方,一个女人抱着磊磊己经在等我们了,不用猜,那女人就是瑾的邻居刘姐。刘姐很认真地上下打量着我,我对她微微一笑。磊磊叫了一声妈妈,瑾抱过儿子,挥着磊磊的小胳膊向我再见。
我在她们转去的身后伫立很久。当远处工行大厦上面的大钟敲响十二下后,我才转身走回自己的家。 2005年6月12日一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