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6月,我们全家移民到美国了。没有亲眼目睹曾外祖母重遇她的亲生儿子,是我们人生中的一个遗憾。7月底的一天,舅公一家从菲律宾经香港,然后到深圳,再辗转回到家乡。阿姨和姨丈一大早就开车到深圳罗湖口岸,在那里左顾右盼地等了几个小时。终于,等到了舅公---一个失去联络大半个世纪的亲人!当阿姨和姨丈接到舅公一家(包括舅公的妻子和女儿) 的时候,大家都相互拥抱,泪水缺堤了。
当曾外祖母知道舅公要回来的消息,她激动不已,不知道熬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终于盼到了儿子回家的讯息。那天一大早,曾外祖母就已经来到外婆家。外婆也没有睡好,天没有亮就起床了。外婆和曾外祖母手握着手,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着舅公一家回来的消息。从早上到中午,姨丈的电话一直都没有停过。从白沙到广州,从广州到深圳,到罗湖口岸….还真有点像被私家侦探跟踪一样。当外婆和曾外祖母得知阿姨和姨丈已经接到舅公一家,两个人都不禁相拥而泣。
经过几个小时的车程,姨丈的车终于驶进了外婆家门外的水泥大道。舅公看着水泥路两边的房子,激动人心的一刻到来了!!
舅舅和舅母激动地说:回来了,回来了!他们激动地跳了起来。站在身旁的曾外祖母和外婆,早已经是泪流满面。车子终于停下来了,阿姨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只见舅公从车子里走下来,舅婆和表姑跟在后面。
“妈,,,” 舅公冲口而出,双脚一屈在曾外祖母的面前跪下来。“沃进,” 曾外祖母双手扶起舅公,把他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个出生婴儿一样。曾外祖母,舅公,还有外婆三个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三个人都失声痛哭。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天的思念,多少次的梦萦魂绕….终于迎来了今天的欢聚。外婆终于和她的亲生弟弟重遇,而曾外祖母,等待了大半个世纪,终于再一次看到她的亲生骨肉!在场的人都被感动了,不由自主地发生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透过模糊的泪眼,舅公仔细地打量着曾外祖母。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作梦一样,站在面前的这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就是自己朝思暮想,跟自己分别大半个世纪的母亲!同样的,曾外祖母和外婆,目不转睛地看着舅公。60多岁的舅公,头发也已经花白,有点驼背,脸上也已经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尽管头发已经花白,容颜已经改变,但舅公依然保持一口流利的台山话,还能清楚地对着曾外祖母叫一声“妈” !
大家看着舅公,不禁想起了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不同的是,舅公是被卖去当别人的儿子,他的遭遇比起来要凄惨多了。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如果没有当初分离的痛苦,也不会有今天重遇的欢欣!
曾外祖母,外婆,舅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世界仿佛在这一秒停滞了。在场所有的人都激动地留下了热泪。这是一个让人惊叹的奇迹,一个失散大半个世纪的亲生儿子,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一个隔在大洋彼岸的姐姐…多少个巧合,多少个人的汗水,多少的金钱,才换来这个来之不易的骨肉重聚!
不知道他们在屋子外面站了多久,旁边的舅母说:我们赶快到屋子里面坐吧。舅公和外婆,一个扶着曾外祖母的左手,一个扶着她的右手,小心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里。身后,舅公的老婆和女儿,还有舅舅,舅母,阿姨和姨丈也陆陆续续地走进屋子里。
曾外祖母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泪痕。曾外祖母虽然已经九十多岁了,可是她的眼力仍然很好,耳朵也很灵。所以,当舅公叫她一声“妈” 的时候,她愣住了。这句话,她等了几十年了,从年轻等到年老,从20世纪等到21世纪…曾外祖母双手捧着舅公的脸,仔细地打量着。她等了几十年的宝贝儿子,今天终于回到她的怀抱。她看着舅公,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有旁边的媳妇,孙女儿,曾外祖母的眼泪又一次缺堤。
外婆识趣的站起身来,请舅婆坐到曾外祖母的身边。舅婆不会说台山话,曾外祖母也不会说菲律宾话,但是,她们却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眼底深处,一种说不出来的默契,一直延伸到内心的最深处。这时,外婆从房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剪绒布料的小袋子。外婆把小布袋递到曾外祖母的手中。曾外祖母用她那只不停颤抖着的手,小心的伸进布袋里,舅公舅婆一脸疑惑的看着她。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曾外祖母的手上,只见她从布袋里抽出一条金项链。曾外祖母转过身来对舅公说:“这条金项链,是我要送给家嫂的。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不在场,现在你们回来,我一定要送她一点礼物,就当作是我这个婆婆地一点心意。” 舅公用流利的菲律宾话对身旁的舅婆翻译了一遍,舅婆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下来。舅婆站起来,跪在曾外祖母跟前,学着舅公的样子,叫了一声“妈” 。曾外祖母哭了,舅婆哭了,外婆哭了,,,在场所有的人都哭了!
晚饭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进行着,曾外祖母终于露出会心的微笑。舅公坐在曾外祖母身边,不停地夹菜给她。外婆,也夹菜给曾外祖母,完了,又夹菜给舅公,舅婆,还夹菜给他们的女儿。大家都互相夹菜,忙得不亦乐乎的。曾外祖母跟舅公聊天,大家都很用心听,舅婆和女儿听不懂,身旁的舅舅就用英语帮他们翻译。正是这份血浓于水的深情,让语言不再成为大家之间的障碍。整顿晚餐都充满了欢乐的气氛,要多默契有多默契。晚餐持续了几个小时,曾外祖母把一些往事娓娓道来,从年轻谈到年老,大家仿佛都坐着穿梭机,在时光隧道里来来回回地绕了几圈。舅公也兴高采烈地回忆他童年的往事,以及往后几十年在菲律宾的生活。晚餐一直到9点多才结束,然后姨丈把舅公一家送到酒店休息。
第二天一早,姨丈和阿姨他们领着舅公一家,到了曾外祖母一家。虽然整条街道都已经粉刷过了,连那座小桥也重建了,可是,舅公还是一眼就认出曾外祖母的房子,那是他最初的家,也是他真正的家。曾外祖母一大早就起来,在家里等着舅公和外婆。舅公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心跳也跟着加快了。眼看就要走到家门前,舅公突然停了下来,愣住了。他的脑袋突然闪过一些童年的片段,曾经,这个家门是多么熟悉,每天他都会来来回回地走十几遍。真想不到,上一次离开,到再次踏足这个家门,居然隔了大半个世纪。想到这里,舅公的眼睛模糊了,泪水又一次缺堤了。舅公迈着沉重的步伐,再一次走进了他的家。舅公从左到右地打量一下屋子,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那种让他暖透心窝的归属感。屋子里高高地挂着曾外祖父的遗像,舅公抬头看着那父遗像,双膝一屈跪了下来,失声痛哭!
中午,大家带着预先准备好的祭祖食物:烧猪,烧鹅,鸡蛋,烧饼….姨丈,阿姨,舅公,舅母,领着曾外祖母,外婆,还有舅公一家,走过那条坑坑洼洼的泞泥小路,来到曾外祖父的坟前。姨丈和舅舅把坟墓旁边的杂草清除掉,又重新搬了几个新弄好的草坪盖上去,舅公也在一边帮忙。舅母把鲜花插上,阿姨熟练的把所有东西张罗好,摆好所有的食物,还有酒,酒杯。当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阿姨便把舅公叫过来。舅公跪在曾外祖父的坟前,含着眼泪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每一次磕头,都发出头与岩石撞击的声音。大家轮流拜祭曾外祖父,一个轮着一家给他磕头,斟酒。完了,阿姨和外婆他们又在曾外祖父的坟前烧了一下冥钱,祈求曾外祖父保佑我们全家族都幸福安康!如果曾外祖父知道他那个失散的儿子回来了,他一定会觉得很欣慰!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到了舅公一家要回菲律宾的日子。短短的几天,让舅公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享受那种久违了的天伦之乐。阿姨,姨丈,舅公舅母也很热情,带着舅公一家尝尽家乡的各种美食,还帮他们每个人添了很多新衣服。
舅公一家都很享受这种血浓于水的温情,一脸感激的样子!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终于,到了舅公一家要离开的时刻。那天,曾外祖母很早就起来了,阿姨和姨丈很早就把她送到外婆家。曾外祖母握住舅公的手,依依不舍的流着泪。舅公也流着眼泪,安慰曾外祖母:妈,别哭了,下次还会回来。看着年老的母亲,舅公想到,也许,这次分别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曾外祖母---自己的亲生妈妈!
外婆也紧紧的握着舅公的手,说:希望你们也可以快点到美国(舅公的儿子在美国,在芝加哥) ,这样我们姐弟就可以在美国团聚了。舅公使劲地点点头,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舅公站起来,轮流一个一个道谢,一个一个道别。他嘱咐阿姨和姨丈他们,要好好照顾好曾外祖母。阿姨站在旁边,早就哭成泪人了,她用力点点头,说: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外婆的!
汽车已经来到门外了,离别的时候终于到来了!曾外祖母还是紧紧地握着舅公的手,舍不得放开。外婆也站在旁边,三个人哭成一团。还是站在旁边的舅母开口了,大家不要难过了,我们应该开心才对,谢谢上天给我们这次团聚。等舅舅去美国了,我们又可以在美国团聚了。我们以后还可以常常聊电话呢!大家依依不舍地走出外婆家的家门,舅公回头看了一眼,想到下一次回来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心里又一阵难过!舅公紧紧地抱着曾外祖母,深情地说了一句:妈,好好保重!我会常打电话给你!曾外祖母,外婆和舅公三人紧紧地拥抱着,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姨丈和舅舅好不容易才把他们三个分开,然后把舅公带上车。
车子慢慢的开动了,舅公隔着模糊的泪眼,看着曾外祖母的脸,不禁低下头来。姨丈,舅舅还在一旁安慰他。这一走,不知道又会是多久,下一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人生就是这样,缘分就是这样,你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重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别!
第二年,曾外祖母因为年老而去世了。舅公得知整个消息后非常难过,值得欣慰的是,他在曾外祖母临死之前跟她重遇了,让他们骨肉团聚了!而曾外祖母,凭着她不放弃的坚强意志,终于等到了团聚的那天!也为我们家族缔造了一个“有勇气就有奇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