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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庄遗事(5)

(2016-12-30 05:20:22) 下一个
万庄遗事(5) 
    吕孟申
        如果说漯河是镶嵌在豫南大地上的花环,万庄就是这这花环中一颗瑰丽的明珠。万庄它承载着我的祖辈、我的爷爷、我的父辈、还有我同时代的人们在那个岁月曾经的苦辣酸甜爱恨情仇 悲欢离合的生活,岁月变迁,物是人非,但我不甘心我曾经历过的往事就这样灰飞烟灭,没留下一点印痕,我看到的、听到的亲身感受到的在这片土地上人和事,用我手中的笔记录下点滴,也是对生我养我的亲人一点报答吧。
        万庄上万居住人口中,计有111多个姓氏,排前12名的大姓分别是万、李、吕、汪、刘、赵、张、黄、娄、肖、王,郭。吕姓排第三,但论综合社会影响、文化经济地位吕姓是最靠前的。听老辈人讲:吕家最兴旺的时候,有东花园、西花园,三进大宅,屋顶琉璃瓦五脊六兽,良田千顷,家中佣人、长工上百,开有钱庄当铺、大药房。每到灾荒年境开仓放粮 ,遇到疫情、舍药救人。听我母亲小时候给我说,太奶进吕家大宅时下轿穿过13道门。
        我的父亲生于1911年,属吕家文字辈名文约。父亲弟兄三,老大文德、老二文贞,父亲是老三。我的父亲在三兄弟中个头最矮,生情怯懦,与世无争,平时见人不爱说话,只是嘿嘿一笑。大伯、二伯都比我父亲张扬强悍,个头也高,出门拄着文明棍、头戴礼帽、长衫马褂。在我们吕家父辈中父亲这一支是最弱的。
          我的母亲生于1912年,名卢妮,娘家漯河卢王庄。娘家也是卢王庄富户。母亲姊妹兄弟5人 ,排行老二。大舅卢克宽,能双手打算盘,又写一手好毛笔字,个高身帅,能文能武,又是种庄稼的行家里手,赶车犁地扬场摇耧扶粑,样样精通。二舅卢超华,儒雅翩翩高度近视,总戴一幅宽边眼镜,早年铁路扶轮技校毕业,后就进入铁路工作,一直从事教育职业。五十年代调武汉铁路中学任校长。二姨嫁一个河北来漯河做生意的李姓商人,没过几年舒心的日子,先后生下两个儿子,二姨夫便在1945年日寇大轰炸中不幸中弹身亡。后来二舅出面把二姨的大孩子顺发带到武汉,介绍到铁道部江岸车辆厂工作,后来顺发表哥成为厂级领导。二姨家二表哥顺章考入天津大学化工系,毕业后分到青海设计院做环保高级工程师。二姨一直跟着大表哥顺发定居武汉。三姨,姨父在漯河万祥街安居,婚后生了三男三女,姨父在煤建公司,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大舅年轻时是条硬汉,再大的灾难没难住过他,身边无子,两个女儿,大女儿精明伶俐很早就结婚成家后随丈夫远去江西新余,很少回家。二女儿心眼太实,长得又丑,三十多岁才出嫁找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年老的大舅患三叉神经疼,痛起来要命,寝食难安。我曾两次陪大舅在河南医科大一附院住院治疗。但最终还是撒手西去了。好大院子,院子里又红又大的枣曾使我们众外甥心迷神醉。然这一切都化为一场梦,房子院子枣树都划归了所谓的过继儿子。
       二舅也是两个女儿,大女儿叫玉敏、二女儿叫小桂。铁路长大的女儿聪明漂亮见多识广,是二舅的掌上明珠。在武汉长大。文革中二舅被批斗,受尽凌辱,妗子经不起惊吓,五十岁那年去世。二舅后来又在老家漯河东英杨村找一二婚媳妇,为此两个女儿发誓与二舅断绝来往。这个媳妇不到四十岁风韵犹存,刚离过婚,和我二舅结婚不久又生了一个儿子,老来得子,二舅的确兴奋了一阵子好景不长,这个媳妇掌管了二舅全部工资,把老家自己撇下的孩子也弄到了武汉,对我二舅不再上心,二舅后悔莫及,一切木已成舟,只好将就过日子了,这个儿子娇生惯养也不成器,二舅在气病交加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难道这就是宿命,一身文化一身正气风度翩翩的二舅可悲可叹的一生。二舅早年从鸡公山移栽我家的梧桐书长粗了长高了,而栽树的二舅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父亲读过私塾,自幼在我家“同德堂”大药房 炮制中药、抓药、没干过农活。我母亲进吕家后不久,这个大家就分家了。自幼软弱可欺的父亲,面对强势咄咄逼人的大哥、二哥的早已拟定好的分家协议,还能说什么呢?
        我母亲进了吕家门,就用她那并不丰满的双肩、博大的爱心、勤劳的手撑起这个家。
        大家经营的大药房也分了,离开了药铺,手无缚鸡之力的父亲,独自顶不起一个完整的家。父亲几乎大半生都是与中药打交道,他抓药不用看,用鼻子就能闻出是啥药,更绝的是他不用秤秤,每味中药 手抓计量不差分毫。有人曾试验过蒙住父亲的双眼,让他如方抓药,结果次次无差。
        父亲生性木讷善良,一辈子从不杀生,一生吃素,鸡鸭鱼肉不沾唇,不会喝酒抽烟,一生独善其身,没有朋友,也没有仇人,一生过惯了逆来顺受的日子,从不知道花钱。听母亲讲,有一年父亲带着二哥去赶集,二哥饿了让爹给他买烧饼,央求一路,爹总是一句老话,咱不吃回家让你妈给你烙个! 过去兴铜板时,铜板在爹兜里磨得发光也花不出去。
        父亲对自己的子女总是默默地关怀,从没打骂过,没提出过任何要求。我记忆里唯一爹打我屁股的一件事就是,在我大约三四岁的时候,有一天中午,我拿灶台里一根着火的棍子玩,不知怎么鬼迷心窍掂着棍子把大门外院子里的麦秸垛给点着了,引来半条街的乡亲掂桶端盆来救火,火着起来我吓跑了,父亲追上我按倒地上狠狠伸出巴掌打了一顿。
        可是要他独自扛起家里的农活,真是不行。我的大舅就只能顶上了。他从种到收,包揽了我们全家的农活。多少人不看好我们这个家,为这个家担忧。
        一年除夕正是万家团圆守岁之夜,一身破衣烂衫的老者,走进吕家宅院,他先后敲开老大老二家门,都被斥责轰了出来,他再无勇气敲老三家的门了,这时门吱的一声轻轻开启,母亲把老者让进屋里,盛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让老人吃饱,临走还送上几个馒头。老者走了,连连回头张望,他后来逢人就讲,将来还是老三家兴,他们心好!
        分家后,我们和老大家共用一个大门楼,我们的上房只是三进院里穿堂房。大门楼长达几十的岁月里无论刮风下雨下雪天都成为过路人或穷人栖身的地方。
         我兄弟姊妹4人,大哥孟照、二哥孟献、上面有一个姐姐自云大我2岁。大哥12岁就能赶车使牲口下地犁地、耙地、收麦打场。听母亲说有一年
耙地,牲口惊了耙把大哥的腿划了一个大口子,骨头都露出来了。大哥读书少,活没少干,可文化知识的欠缺,给他一生为人处世造成无法弥补的短板。
        在我的记忆深处,母亲里里外外一把手,无论对内对外一切应酬,大事小事都是她说了算,敢做敢为敢担当。我家辈分较高,“三婶” 是母亲的尊称。为了这一大家子,母亲一个小脚妇道人家依靠大舅的帮衬,在家里盘了石磨、养了牲口,又置买了弹花机。半道街就我家这盘磨,来磨面的乡亲有钱没钱都欢迎,没钱的留下麸皮就算了。我幼年的心结一直折磨了好多年,那就是盼妈每晚早点睡,总是扒开牲口槽,槽里有干草,有料,爹妈就会早睡。每夜爹妈等我们睡了,还要铡草,那又沉又重的铡刀每次起落都要使好大的气力。
        我家的弹花机,整个村的唯一一台,甚至外村的人也会来弹棉花。不干啥不知道干啥的艰辛。弹花是一项又苦又累又脏的力气活。特别是陈年旧棉,弹花中的粉尘把人浓得灰头土脸,鼻孔里都是黑毛,吐口痰喉咙都是黑的。
         我家的磨坊、弹花机既补贴了家的收入,又成了联系外部的窗口,生性疏财仗义的母亲宁肯自己吃亏,把温暖留给乡亲。村上谁有了难处来向母亲借钱,母亲一次也没让人家空过。记得有一年深秋,梧桐落叶时节,母亲正在家和面,本家一个叫“大洋马” 的婶婶神色匆忙对我母亲说:“三婶,孩他爹不行了,家里没一件像样的衣服打发他上路,你快给想想办法吧!”母亲听罢,没顾得洗手,把自己身上新买的绒衣脱下来递给本家婶婶,让她快给自己的丈夫换上。
          二哥孟献,漯河重点中学二中毕业,在学校就是团支书,为了顾家,放弃了读高中,回村。二哥回村就任团支书。那时电磨刚刚兴起,二哥就联系厂家在漯河最早安装电磨,场子设在漯周路3515军工厂不远的地方,生意红火得不得了。一干就是近十年,生产队改选,他以全票当选万庄二队队长,直到九十年代初当选万庄村村长,这一干就是一生。
         二哥 是知识青年的代表,在他身上体现新一代知青热爱科技,追求新知踏实务实的精神风貌。更多的是母亲那种忍辱负重勤劳善良品格潜移默化的熏陶。无论是当生产队长还是当村长的日子,他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为老百姓办事上。
        由于万庄位置的重要,人口的众多,人员的复杂, 作为一村之长的二哥,他要面对市里、区里、铁路东各大厂、企业、商家等繁杂琐事,还要处理村民的宅基地纠纷、婚殇嫁娶、打架斗殴等直接村务,一年365天他没有消停的时候。中国的国情就是这样有些事离了烟酒请客送礼根本办不成事,二哥大多平均每天要参加二次酒摊。烟酒对于二哥就是无法趋避的魔鬼,他无法躲无处藏身,因为这就是他生活工作的一部分。
        二哥是出了名的孝子,父亲没等到二哥结婚,在60岁的时候,有一天中午一碗饭没吃完,突然头一歪,昏迷一天一夜后就辞世了。二哥在的日子,对母亲百般孝顺, 二哥从没给母亲红过脸,有时外出吃酒席,遇上母亲没吃过的新鲜东西,总想法给母亲带回来。冬暖夏单,二哥、二嫂对母亲照顾的
无微不至。
        由于我工作在外地,对于母亲的照顾就很有限了。只是抽空回来偶尔尽孝,或不时把母亲接到郑州住一段时间。记得90年代我把母亲和在武汉的二姨一起接到郑州住了2个月,临走我媳妇给二姨买了10斤玉米胚芽油和其它物品,我妻子是直性格人,快人快语,但对人实诚,不会拐弯抹角。对母亲也真心实意。我母亲不止一次对家乡的人说,你们有事去找我媳妇,我媳妇小张心眼好  我儿子不太好说话。
         由于长期超劳,加上过度的烟酒侵蚀,二哥患上咽喉癌,开始喉咙说不出话,动手术没多长时间就病故了。
母亲见不到二哥,失去了精神的寄托,就只好跟着大哥住,就在二哥去世两个半月后,86岁的母亲也追随二哥而去。
         三个月不到,我回到老家主持二场葬礼,我两次热泪滂沱亲撰亲致悼念二哥、母亲的祭文,参加追悼会的数百村民无不落下悲伤的泪水,为一生勤劳的母亲,为村民鞠躬尽瘁劳累而死的二哥送上最后的哀思。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双亲去,此生只剩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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