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蕴丰厚 犀利酣达
一一张士方诗、文印象
林 楠 / 温哥华 / 大华笔会会员
士方将自己十余年间在北美为各家报刋写的诗文,汇编成一本厚厚的文集《十年一剑他乡试》送给我。
我与士方在文友聚会的场合见面几次,平素交往并不多。年初拿到他的文集后,正赶我要回中国参观访问。便特意把他的书带在身边,想在旅途闲暇时顺便翻翻。这一翻不要紧,整个心竟给他牵住了,居然成了每天茶余饭后的一个固定节目一一准确地说,不只是阅读欣赏的愉悦,还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学习,长了不少知识,也大大开阔了眼界。对作者和他的文集形成的总印象就是:文化积淀深厚,独辟人生见解。据此,我把这篇短评的题目概括为“底蕴丰厚,犀利酣达”。
题目是一个总体上的感觉一一包括他的学养、他的思维、他的创作个性、他表述自己的角度、习惯和方式、他的眼界、他的精神风貌和气度……等等总括留给我的一一印象。
是有些与众不同。他镜片后面的目光深邃而专注。显现出一种历经人生砥砺、参禅顿悟的淡定和自信。一种自我认知、自我超越、自我淡然的达观与沉静。他的作品在平淡无奇的叙述中往往生出文化意蕴和哲理思索,不用多,读三、五行便知道是张士方……并不是每一位作家都能够一下子让读者感觉到自己的文字习惯和情绪格调的。士方的叙述方式和叙述结构是属于他自己拥有的一种与众不同的别致,这恐怕与他生來耿直的个性以及人生历练不无密切关联吧。
国学大师王国维曾说过,诗人要有一颗敏锐的心灵。既要“能感之”,还要“能写之”。要能从自然中和人事中获取感发。统览《十年一剑他乡试》全书,相信任何人都会发现,士方远远超出了王国维的期许,在“敏锐的心灵”、“能感之”、“能写之”、“能感发”……之外,还表现出“底气十足”、“能较真”、“认死理儿”、“咬住不放”的执着和思辩力一一 一种他自己的、熠熠生辉的、不可多得的、闪耀着学识光泽的思想力。
士方挑毛(泽东)诗的瑕痴,拣高行健的纰漏,指涉莫言的矛盾,历数《诗歌修辞学》的不足。对唐诗、宋词,也时有拎几条出来挞伐一番的雅兴。
问题一经他指出,你不得不心悦诚服。这“真”,“较”得有道理,“较”得是地方,“较”得够火候,“较”得有深度,“较”得人心服口服。你没办法回避他的尖銳、透彻、精准和不留情面,……一个个大人物们的软肋攥在他手里,你能说什么?
这就是站在我们面前言语不多的《十年一剑他乡试》的作者张士方。
士方对于“平仄”捍卫之认真,何止“一颗敏銳的心灵”,简直带有一种革命党人的警觉,一种“—猛子扎不到底就不再爬上來”的劲头。
我是十分赞同“没有平仄限制的诗不能称作近体诗或格律诗,平仄是近体诗最重要的格律因素”这种提法的。严格一些终归为好,诚如士方一以贯之的态度。但这里,我同时还想引一段王蒙的话与士方共勉,王蒙说,“……我希望的是不要忽略以诗心问诗,情心解情,文心通文。我们已经过于习惯于以治学心、史心、训诂心、考证心、侦探破案心來对待文学作品特别是诗作了。……只是不要反而忘记诗心情心文心就是了”。王国维更是强调“词以境界为上”。我在想,士方倘能把“扎猛劲头”和“诗心情心文心”融合起來,揉在一起,更侧重于潜心捕捉古诗词审美空间中的情感内蕴和鲜活的灵动感,想必就定可展示出更多的“大家气象”,就更能“夺人耳目”了不是?
简约是自然界普遍存在的全息美学法则。
收在《十年一剑他乡试》文集中的各类隨笔六十多篇。内容涉及文论、游记、杂感、见闻等多个范畴。篇目虽繁复,但艺术格调却可以用一个词组来概括,那就是“简约朴实”。
作者几乎不加任何修饰。行文议事,单刀直入,是什么就说什么。因而也就尽显质感,清晰明了,毫不做作。这反而更加突出了审美空间主体架构的质朴无华和率真的思想内涵。
忘记了哪位哲学家说过这样的话:世间的一切轰轰烈烈,终会归于平淡。能说平淡之语的人,不见得他就平凡;能写平淡诗文的人,不是他词汇不足。士方以平实的言辞愉悦身心,这也是一种人生陶醉。
从这个角度审视士方的创作,他的文风便具有了另一种朴素的美学含义。尤其值得媒体写作者们学习并借鉴。
士方的《十年一剑他乡试》以及另一本他的学术著作《中华传统文化探索》,已在加拿大温哥华中央图书馆、卑诗大学亚洲图书馆、列治文图书馆、本拿比图书馆,中国广东中山图书馆、广州市图书馆上架。
士方在事业上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学术声望渐显。近年來,应邀为温哥华中华文化中心担任“华埠文化艺术市场”对联比赛评委;应邀为多家机构、社团、图书馆主讲“毛泽东诗词讲评”、“近体诗的格律”、“古今名家对联美容”、“历代书画家妙联共赏”……等,颇得学界和听众的好评。
士方耿直,但不自负。他自我简介一口气数落出十多个自己的弱项,灿然无郁,虚怀若谷。
不得不提到《十年一剑他乡试》的另一精彩处,是阿浓老师的序言。将士方的诗、文以及他这个人,百十多字,活活托出。
士方祖籍广州石井古料,系番禺名宿张寿华后人。张氏在当地留有人文盛举,至今供人凭吊。士方的底蕴自不待说。
寄望他早日能有第二剑揮出。
阿坝行(随笔三章之三)
羌族小孩
齐凤池/唐山
汽车在海拔两千多米高的攀山公路上,飞速行驶了近一天的时间,到傍晚的时分,才在松潘县一个叫川主寺的小镇停了下来。
小镇不大,但很干净。沿街的两排商铺,摆着五光十色的旅游商品,街上到处都是手拿项链和手镯的小孩,追着游客兜售。
川主镇是羌族和藏族居住的地方。从他们的建筑就可以分辨出是羌族还是藏族。羌族的建筑非常随意,他们凭感觉建筑自己的房子。因此,整个川主寺镇沿街建筑很不整齐,就像小孩子码放的积木各式各样,但很好看。为了让游客能分辨是羌族还是藏族,导
川主寺镇的东面,伫立着一座高大而细长的红军纪念碑,碑顶上站着一位红军战士举着双臂,右手举着长枪。这座纪念碑是纪念红军过雪山的,碑上是聂荣臻题词,碑文是邓小平题写的。它的背面就是高大巍峨的雪山山峰,但山上没有雪,因为现在还不到下雪的时候。
我在小镇漫步的时候,一群羌族的小孩追在身后乞求我买他们的项链和手镯。实在没办法了,我拿过他们的项链挑了一条,项链是用石头打磨的,非常光滑明亮,五块钱一条。我给了他十块钱,卖项链的小男孩说什么也不找钱,他非要我再买一条。小男孩很会做生意,他求我再买一条吧。看到他那虔诚稚气的目光,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又挑了一条。这时,一群孩子马上把我围了起来,向我展示他们的项链和手镯。我看到这些纯朴天真的羌族的小孩实在说不出话了,但我又不能伤了这群孩子们的心,我只能向他们解释说对不起了,而一个小孩说:“你随便挑一件,给钱不给钱都行,就是一个小孩跟你要几块钱,你也不能不给吧。”嘴好厉害的小男孩,说得我没办法了。我只好又买了两件牛头项链。在小男孩接我钱的时候,我仔细打量一下这个羌族小孩,他圆圆的脸蛋,胖胖的,一对黑亮的眼睛很传神。他的脸蛋黄黑略带紫红,尤其是两个小脸蛋紫红紫红的,像是被火烤了一样。小男孩
那一曲西皮二六 (四)
齐奕/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
琴之的心情也随着开朗起来。她走进梳妆间,对着镜子梳妆起来。她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是望七十的人了,肤色依然白净细腻,双颊红润,额头、眼角上原来就不显眼的细纹,经过刚才梳妆时的按摩,似乎平伏隐没了。可惜的是萧梧最为赞赏的一对凤眼,却像两汪深深的潭水,亮丽依然,但总是幽抑地,让人看不透,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的心里究竟藏着几多愁。初见面的人都说她最多50岁。她感谢人家的好意,心里却明白,这是让你高兴,其实有虚头,不过,听在耳朵里,还是开心的。
《锁麟囊》的两句唱词脱口而出:
“新婚后不觉得光阴似箭,驻青春依旧是玉貌朱颜。”
不由自主地,她似乎又回到了与萧梧第一次相见时的沪新一厂的小礼堂。
这一晚,她觉得从来没有过得这样开心过。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月琴和胡琴合奏,不仅丰富了胡琴的音质,美化了胡琴的音色,反过来,在胡琴的催动下,自己的琴仿佛有了生命,有了感情,和演唱的内涵合为一体,因而越伴奏,越是得心应手,自己的身心完全投入了演唱和伴奏构成的音乐世界,浑然忘记了四周的一切。
在《苏三起解》第一场,苏三唱二黄摇板。当萧家父子的京胡、京二胡和她的月琴合奏出摇板起首过门的第一个长音时,在场所有的人又是喝彩又是鼓掌,这使琴之很激动。等到四句摇板唱完,又是一个满堂彩。俞伯清在台下大着嗓门说:“唱得好!乐队也好!”
萧梧轻轻地对她说:“你弹得好!就像白居易说的‘大珠小珠落玉盘’ 。”
她心里高兴,嘴上却说;“谢谢你。可不敢亵渎大唐大诗人,白居易说的可是琵琶。”
萧梧却满不在乎:“你说像不像‘大珠小珠落玉盘’ ? ”
当晚活动结束,很自然的,他们俩各自拿着自己的乐器,跟在大人后边,说笑着回去。突然,萧梧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今后我怎么称呼你呢?周琴之小姐,周小姐,琴之小姐,琴之妹子,小周,小琴,小之,小……“
“慢来慢来,” 琴之赶紧拦住他:“你先要弄清楚,我是姐姐,你是弟弟。”
“你是妹妹。”
“我是姐姐。”
“你是妹妹。”
“我是姐姐。”
“妹妹。”
“姐姐。”
萧梧让步:“好,你是姐姐。这下好了,家里有个姐姐,唱京戏也有个姐姐,我有两个姐姐护着我,真好。”
想起萧梧什么都无所谓的脾气,琴之习惯性地叹了口气。
快要忙完每天需做的家务事了,她准备在DVD演放器上放一张李世济的DVD《六月雪》, 这时,电话铃响了,她拿起耳机,刚说了声“Hello”, 耳机里就传来熟悉的女高音:
“周姐吗?我是Amy。”
“我早就听其声,知其人,是Amy。你嗓门放轻一点成不成?耳朵都被你震聋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太兴奋了!我要告诉你一条‘特大新闻’。”
“‘特大新闻’? 还是文革吗?”
“周姐,别打岔。你听我说!”竟然像《红灯记》里的李铁梅,一句叫板。然后,忽然轻声细气地说:
“我的好周姐,我现在轻声轻气地向你报告:我刚才从Farm Market买了点菜蔬回来,路过Rocky Point公园,突然!”Amy的声音又高了起来,像朗诵似的:
“我听见公园里远远地传出来京胡的声音,虽然离得远,声音细得像钢丝,可是一进我的耳朵,就知道是京胡。哎唷,这样动听,这样鲜明,这样中国,它一下子钻进了我的心里。我好像已经不在加拿大的温哥华,而在我的老家天津了。”
“真的?”琴之惊诧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好姐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这可是有损我的光辉形象,你可得教我一段戏,赔偿我的名誉损失。”
“你倒会敲诈勒索。可是后来呢?你进去找过没有?是什么人在拉?”
“就是没有进公园去看看,周姐,我得赶快回来弄午饭,我家珊珊要回来吃午饭啦。” 珊珊是Amy的女儿,今年读7年级,Amy是为了让女儿避开升学考试的独木桥而放下手上的服装生意,移民加拿大,来到温哥华的。
“哦,对不起,我忘了珊珊。”
“没事。我想这拉琴的必然就住在就近,也不会只拉一次就不拉了,我们反正也常去,日子长着呢,说不定明儿去了就见到了呢!你说呢?”
“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明天早点儿去,我等你电话。”
一年前,周琴之搬来这个小区,第一个认识的邻居就是对门的Amy。往来多了,Amy知道琴之喜欢京剧,是京剧大师程砚秋先生几十年的粉丝,侨居国外以后,遇到的中国人,很少唱京剧的,能拉京胡的更少,所以Amy听到京胡的琴音以后,赶紧电话琴之。
Amy在大唱样板戏的年代里能唱不少唱段。来加拿大以后唱得少了,但她偶尔也会兴致所至,一边做着家务事,一边哼上几句《沙家浜》的阿庆嫂:“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人一走,茶就凉——”
Amy的电话好像京胡的琴弓,拉动了琴之几十年抑郁凄惶的心弦。蓦地,程派经典名剧《春闺梦》里那一段西皮二六的旋律,在她的耳畔,在她的脑海里,奏鸣着。是听过、唱过、哼过千百遍的熟悉,是经过几十年尘封的沧桑与生疏,低回幽怨,似泣似诉。操琴的正是琴之“梦里寻他千百度”的“小五子”——四十年生死不明的丈夫萧梧。只见他右手弓一起,琴上流淌出来的是如此浓郁的程腔韵味与色彩,和自己的行腔吐字丝丝入扣,心气相通。她翻起水袖,搭在似幻似真的丈夫臂上,千种怜,万般爱,充溢胸臆,自然地,轻轻地,唱出;
“可怜负弩充前阵,历尽风霜万苦辛。饥寒饱暖无人问,独自眠餐独自行。——”
这时,“格隆隆隆”,楼下汽车间卷帘门启开的金属声、汽车进门与制动声、车门开关声,把琴之从意想神驰中惊醒过来:
“哦,思思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