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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贻琦和他的儿女们

(2023-03-02 03:47:02) 下一个

徐泓:梅贻琦和他的儿女

毛文德先生是梅贻琦的女婿,梅祖彬的丈夫,我的表姨夫。1948年以后,他们一家定居洛杉矶。2015年,我为写作母亲家族史,赴美专程拜访过他,发现不少老照片,尤其韩氏家族最后一张大合影的拍摄,出自毛先生之手。近日我到美国探亲,1月8日,曾和小妹妹及香港科技大学教授常成先生,一起去看望毛文德,度过了一个有意义的下午,他讲述了自己许多独特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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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一周之后,毛文德先生突然去世,享年99岁。那天的录音、录像和留影成为历史的绝响。我们计划为他庆贺百岁生日,他的儿女们已经为两个月后他生日的那天,在当地最好的中国餐馆预订了宴席,那将是一次四世同堂的家庭聚会。这成为永远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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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家规矩

梅贻琦和韩咏华1919年结婚。长女梅祖彬在婚后第二年出生。一年后,1921年,二女儿梅祖彤尚未出世时,梅贻琦只身赴芝加哥大学进修。1922年秋天,他跨进北京香炉营小院的院门时,韩咏华怀中抱的二女祖彤,已经一岁有余了,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大女儿出生时,梅贻琦在学校居住,周末回家,一周只有一天在家抱抱孩子。二女儿出生时,梅贻琦在美国进修,韩咏华带着大的,喂着小的,独自支撑了一年多。三女儿祖杉与儿子祖彦在1924年的年头与年尾出生,仅相差十一个月。此时已搬到清华南院5号,合家团圆。韩咏华学幼稚教育出身,孩子一定要自己带,凡事亲力亲为,还要照顾丈夫饮食起居,自然分外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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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咏华说生了6个孩子,现知怎么只有四女一男5个孩子?询问了健在的梅祖芬表姨:在我和哥哥祖彦之间,大约1926年,还有一个姐姐,长得好看,我们都是小眼睛,随父亲,这个女孩大眼睛,白皮肤,放在小车里推出去,大人们都问: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漂亮!可惜养到11个月时就病故了,没有留住。
当年清华一些师生回忆:每天下午四点钟,都会看到梅师母推着一辆儿童车,车里躺着个小娃娃,到工字厅给梅先生送茶点。韩咏华解释说:孩子没人带,就放在小车里推去推回。看来车里正是后来夭折的那个女儿,据说小名叫大清。
梅贻琦很喜欢孩子,但绝不宠爱娇惯。韩咏华说:记得三女祖杉在襁褓之中时,月涵不让抱着,怕惯坏了孩子。他下班回来,把放着祖杉的柳条箱挎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一走,就算是哄孩子了。
他对孩子的教育很注意,从小不让他们挑吃。吃饭时,一个孩子一个盘,把菜分给他们,说:你们把盘子里的菜都吃完,喜欢吃的,爸爸再给你们添,不喜欢的就不给了。孩子们觉得条件不高,就把分给的菜都吃掉,从小养成不偏食的习惯。因此他们都能适应后来在昆明那段清苦的生活。
我的外婆高珍也说:梅家规矩大。五姑管孩子严,每人一份饭,必须吃干净,一粒米都不能剩。腰要挺得直直的。女孩子贴墙站,两肩要贴在墙上。你看二表姨梅祖彤,80多岁时腰板儿还是直直的。
梅贻琦对孩子也很耐心。韩咏华有时候气急了,还打过孩子,也曾把孩子锁起来以示惩戒。但梅贻琦从来不打孩子,也从不急躁。他批评做过幼稚园老师的太太:你忘记自己是做什么工作的了。
但是,梅贻琦忙于工作常常无睱顾及孩子们,在儿女眼中,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父亲。小女梅祖芬80多年后回忆说,和父亲很少接触,他挺严肃,不厉害,但从不说说笑笑。有一次,吃早饭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姐姐哥哥都不在,就我和父亲两个人。父亲问我:你放假了没有?我低头回答:放了。他问:什么时候放的?我说:忘了。因为太少单独和父亲在一起,所以这段对话至今记得非常清楚。
梅贻琦夫妇对子女的中文教育也毫不放松。全家搬进甲所不久,梅贻琦拜托朱自清先生为大女祖彬、二女祖彤寻找一位老师补习中文。朱先生推荐的是许世瑛,他1930年秋考入清华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考入研究院,师从赵元任、陈寅恪研究语言声韵学和历史。
在西南联大时,梅贻琦为儿子祖彦先后请来两位女家庭教师,教几何的是黄珏生夫人梅美德,教英文的是张彭春夫人蔡秀珠。这两位老师不寻常,都有在美国留学受过高等教育的背景。
梅祖彦1942年考入西南联大,学号为31598。这时梅家已经有4个孩子在联大读书了:祖彬在联大外语系、祖彤在生物系、祖杉在社会系。重庆政府教育部为联大学生发放了补助金,但梅贻琦不让自己的子女领取。

受教西南联大的三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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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到,梅贻琦日记从1946年开始,对三个女儿开始分别记述,因为那时她们都已恋爱,有了男朋友,有了自己的生活。
大女儿梅祖彬生于1920年4月5日,1943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外文系,到重庆找工作,与华侨子弟毛文德相爱。他在中华航空公司供职,后派驻印度。梅贻琦对女儿的选择起初不太认同,但经过长谈后,女儿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最后梅贻琦只是无奈地调侃一下:“可惜不是个读书人,不过所幸‘高度’相当”。原来祖彬身高一米七四,亭亭玉立,毛文德身高一米八五,也是一个挺拔的大高个儿。他们于1944年在印度结婚成家。
以后祖彬搬到上海毛家住,1945年生了儿子,而毛文德则往返于新德里与上海之间。在梅贻琦日记中有一段文字,提及女儿祖彬:席未终郁文(夫人韩咏华)觉不适先离席,盖因闻近数日飞机有失事者,遂惦念彬彬等自印赴沪之安全尔。昨、今两日因气候之故,英美广播皆不易收听,殊为闷闷。
从日记看,提到祖彬的次数比其他孩子多一些。我问祖芬表姨:你父亲是否更喜欢梅祖彬?她回答:因为她是老大呗!又拿得出手。
二女儿梅祖彤生于1921年10月17日,1943年毕业于西南联大生物系,与弟弟祖彦同一年应征入伍,参加了英国人组织的一支战地志愿医疗队,是西南联大参军的唯一女生。
梅贻琦日记1945年4月11日记有:“彤女已赴曲靖月余。”曲靖距离昆明120公里,军事地理位置重要,当时是陈纳德将军带领的飞虎队临时驻地,也是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和滇西会战的后方基地之一。梅祖彤后来随医疗队到了汉口协和医院,与一位苏格兰人安思礼相识相爱,并于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6月结婚。安思礼供职协和医院,他们当时住在协和医院的宿舍外交部街2号。梅贻琦1948年12月离开北京时,梅祖彤怀孕待产,父亲飞离的第四天,她生下女儿安意枚。她应该是在1949年底离开中国去英国定居的。梅贻琦初到台湾建校时,梅祖彤携女曾来台北看望与陪伴父亲。梅贻琦一生中享受儿女亲情的时刻太少了。
三女儿梅祖杉生于1924年1月4日,1946年毕业于西南联大社会系,她的男朋友钟安民也在西南联大读书,与梅祖彦一起应征入伍,同在译员训练班受训。1944年5月他与梅祖彦、凌瑞麟、卫世忠等一行,跟随美军总部派出的前线指挥部,前往马王屯参加滇西会战。
1960年6月,韩咏华退休不久,就是住在三女儿祖衫在费城的家中,收到了梅贻琦病重的电报,于是她即刻动身,赴台伺疾。

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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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子梅祖彦生于1924年12月8日,排行第四。
梅祖彦幼时身体瘦弱,1935年不幸接连得病。先是中耳炎,经协和医院刘瑞华大夫开刀治疗,恢复得很好。不料又得了肺炎,再度住院,这次是刘振华大夫诊治的。如此这般,四年级没有读完,秋天勉强上了五年级。第二年春天,梅贻琦听说历史系刘崇鋐教授在家开了私塾,请了一位老先生教他的两个儿子刘京业和刘仝业学古文,他就让祖彦退了小学,参加了刘家的私塾。
梅祖彦说:主要念了《孟子》《古文观止》中的一些文章。虽然只学了两个月,但对自己的国文训练还是很有裨益的。所会背的文章诗词,至今大部分仍能成诵。
他在《怀念先父梅贻琦校长》中说:我们家姐弟共五人,幼年时父亲教我们读书写字,对于培养我们的性格和生活习惯非常认真,我上初中时还教过我数学和英文。但自抗战内迁以后,他的公务十分繁忙,教育我们的时间就少了。
郑天挺教授在回忆文章中披露过一个细节:在昆明梅贻琦先生住在西仓坡清华办事处左厢,和梅祖彦同屋。一晚有同事接他出去开会,正逢停电。临出门,梅先生把煤油灯移在外屋桌上,将灯芯捻到极小,并把火柴盒放在灯旁,怕灯灭了,祖彦回来找不到。从这一小事看出他对儿子多么关心,做事多么细致有条理。
1943年,美国陆军大规模装备和训练国民党军队,需要大批翻译。西南联大动员四年级下学期的学生出去服务两年,工作期满后发给毕业文凭。二年级的学生本不在征调之列,但梅祖彦和他的一些同学爱国心切,决定放弃学业,投笔从戎,志愿参加翻译员工作。当年暑假,他到昆明以东的曲靖,在美军新开办的汽车训练班做了6个星期的临时翻译;11月和西南联大及别校学生百余人,到昆明译员训练班报到,受训一个月之后他分配到昆明美军总部译员室工作。
关于这件事传说不一,有人说梅校长带头送子参军作为号召,也有人说祖彦要去,家里不同意。韩咏华说:这都不是实际情况。据我所知,月涵在学校对教授、学生有民主作风,在家庭对妻子、儿女也同样,一切根据自愿,合理的就支持,从不强迫命令,所以祖彦参军和别的学生完全一样,是自愿去的,月涵既未主动提出,也未拦阻。
1945年春,美军从各地选派50名翻译去美国担任紧急任务,梅祖彦被选中。他后来在《八十自述》里讲到这一段经历:1945年4月底由美国教官的带领,一行人乘机飞经印度、伊拉克、埃及、突尼斯、摩洛哥,换乘大型飞机飞越大西洋,总共66小时,到达纽约。由此换乘火车到达南部圣安东尼奥,这里有一个很大的空军集散中心。我被分配到密西西比州的一个机场,在那里的任务是帮助中国空军机械士,学习飞机维护和修理技术。1946年6月起,翻译工作进入收尾阶段,有人集体乘船回国,要留下读书的则各奔东西。我于9月到麻省继续学业。
梅祖彦在《八十自述》中讲在美国求学与工作的情况:我于1946年9月在WPI复学,进了机械系二年级。这个学校是父亲1914年毕业的母校。总的说来,在美国念大学本科要比在西南联大容易很多:第一,功课要浅一些,参考书取用方便;第二,实验室和实习设备好,对学习使用科目十分有利;第三,生活条件好,营养充足,学习劲头大。这三年的学习比较顺利,我于1949年6月以高材生毕业。
当时梅祖彦所在的伍斯特是美国东部一个中等工业城市,资讯封闭,他对于中国国内进行的翻天覆地的变革知之甚少。直到他毕业后听说北平和平解放,方知国民党大势已去。他想在美国找个工作,但正值经济萧条,觅职很难,只好到芝加哥伊利诺伊理工大学念硕士学位。1952年硕士毕业,朝鲜战争已经打响,美国工业顿有起色,于是梅祖彦进了一个机械制造厂沃兴顿公司当上技术员。
梅祖彦与父亲聚少离多。他描述过这种状态:在昆明的头几年我和父亲虽同居一室,但每天见面的时间不多。入大学后不久我即离校去军队服务,以后辗转到了国外,更是远离双亲。五十年代我虽和父亲同在美国,但长期不在一地,见面时间也少。
1949年,梅贻琦飞抵美国,父子两人渡过了一段时间不长的团聚时光。梅祖彦总会从自己每月三四百元的月薪中,私馈母亲若干,以补贴家用。而且他会驾驶汽车,他来纽约时,主动当起父亲的司机,接送他上下班,会亲访友。梅贻琦当年已65岁,为清华节省资金不肯购车,自己又不会驾驶,出行均靠巴士、地铁兜来转去。如今坐上儿子开的车,方便了许多,和儿子在感情上估计也亲近了不少。
可惜温馨之情转瞬即逝。1954年3月,梅贻琦飞台北,参加“国民大会”。父亲走后没有几天,梅祖彦即选择出走,乘飞机离开美国,在欧洲滞留与斡旋多日,经过74天的努力,终于在6月初返回祖国北京。
台湾舆论一片哗然。当局惊呼这是“中共劫持”。事实的真相如何?
梅祖彦明确表示,“我是自愿回国的,我要参加新中国建设。”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11月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美国政府对中国旅美侨民的态度骤然转变,尤其对要回国的中国留学生百般阻扰,在签证方面设置了许多障碍。那梅祖彦究竟如何成功地实施了出走计划?
梅祖彦的回答是:到1954年,我手中持有的原重庆政府发给的护照已过期2年,留学签证也多年没发了。在美国居住已没有合法身份,要离开美国只有偷渡一途,也就是要冒相当的风险。我和其他同学发现在码头上船到欧洲去检查很严格,要混过去没有可能,而在机场上的检查则十分松弛,因此我们决定乘飞机出走。
通过一个传奇式的过程,也由于法国领事馆办事的马虎,我弄到一个法国签证,随后在法国航空公司预订了一个星期日的机票。航空公司的人也看出我的护照是过期的,但我想事已如此,只有试试运气。果然,到了纽约Idlewild机场,在法航柜台前办事人员对我的签证又提出了疑问,但让我补填了移民局报表以后就同意登机了。
在巴黎,主要依靠旅法学者汪德昭先生(梅祖彦的表姐夫)为我办理居留手续,并安排了生活。为了解决回国的困难,曾两次到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瑞士领事馆请求帮助,后一次还见到了出席印度支那问题国际会议的中国官员,中国代表团要在会外发表声明,谴责美国无理阻扰中国留学生回国(那时两国没有邦交,不能直接在会议交涉)。因为我和另一位同学在巴黎购买船票遇到困难,代表团最后同意了我们取道苏联回国的要求,给我们换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并得到了补助。我们两个随回国的信使于6月2日乘飞机离开瑞士,在莫斯科停留一天以后(参观红场和莫斯科大学),我们乘坐苏联民航向东飞行,在伊尔库茨克换乘中国民航,于6月6日到达北京。
当然我还好奇他究竟见到了中国代表团的哪位官员?在梅祖彦写的《1954年回国经过纪实》中找到了答案:在代表团我们会见了秘书长王炳南和团员柯柏年。团长是周恩来总理,原来要见我们,后来没有见成。
梅贻琦事前是否知晓儿子的这一举动?他的态度如何?
梅祖彦在事后多年的一篇文章中说:此前有不少留学生回到了大陆,并传来很多解放后的情况。父亲知道我和一些同学也在筹划远行,他虽然未动声色,但显得心中焦虑。后来还是重视了我自己选择前途的意愿。只是在为人处世的道理上对我做了些规劝,而对我的行动却给予默许。
事实上,梅祖彦的两次选择,一是在西南联大时弃学从军,一是从美国回归中国大陆,都没在事前征求过父亲的同意。
韩咏华第一次回国探亲是1974年,国内还在文革动乱中,知识分子从下放的五七干校回来不久,好多人家的住房都被挤占,根本无法接待国外的客人。虽然韩咏华提出要去看自己的亲戚,但接待方只安排她去了两个亲属的家中探望,一个是儿子梅祖彦的家,这个无法推脱,只好赶在她回国前夕,为梅祖彦临时落实政策,把被占用的住房腾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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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6月20日,韩咏华终于回到祖国,定居北京。老人家偏疼儿子出了名的。她落叶归根定居北京,主要是奔着儿子来的。
住在南沙沟时,梅祖彦已经53岁,但在母亲的眼里还当一个小孩。出门时问:你穿好衣服没有?进门时问:吃饭了没有?
梅祖彦自1954年回国,在清华大学水利系任教,儿媳刘自强自1956年从法国回国,在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法文,一家子住在北大教工宿舍中关园公寓,离我们家不远。我还记得有些年的春节,梅表舅来我家给我的父母亲拜年,那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的确与众不同。他们的女儿梅佳音,小名多多,1957年生人,比我的小妹徐涟大两岁,后来同上北大附中,相差两个年级。我妹妹对她的印象非常深刻:“她身材修长高挑,一张别致可爱的脸,总是面带微笑温柔可亲,叫我小六。”他们的儿子梅佳禾,当时还小。
南沙沟11号楼的梅宅,几乎每个礼拜天,还有节假日,都会迎来梅祖彦一家四口与母亲聚会。多多一度还住在奶奶家里。上世纪80年代,韩咏华就以自己的美国养老金作为经济担保,送孙女出国留学了。

小女

小女梅祖芬生于1928年9月27日,排行第五。
1948年12月,北平局势急转直下。14日,北平围城开始。下午四点半,梅贻琦坐上汽车,动身离校进城。车里还坐着他的小女儿梅祖芬。她正在清华大学外语系读大学二年级。
70多年后,祖芬表姨回忆那天的情景。她说:有人带着三表舅袁复礼先生家的袁澄和我的同学资中筠,上我们家来,想搭车进城,父亲没有答应,我胆子小,也不敢多说。我记得出清华园的时候,有好多学生围着,有的想挽留,有的想搭车。父亲都没有答应。进城后就把我带到二姐家去了。然后他就走了,好像住在北京饭店。
梅祖芬不会想到这竟是她和父亲的永诀。
我当然更感兴趣她自身的经历,尤其在1948年12月她的父母先后离开北平,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大陆,那些年她经历了什么?
她说:父母走后,我就没有家了。1949年二姐祖彤也去英国了。我平时住在学校宿舍,周末有时候住在六姨家,到1951年清华毕业。我在学校里处于什么地位?被另眼看待吧。让我交代过问题:你爸爸走了,给你留下什么任务了?我说:他就让我好好学习。毕业后跟一大帮同学分到华北人民大学,听报告、学习、改造思想。有一次周末晚会上,忽然点到我的名字,还有几个人,说是抗美援朝需要英文翻译,我们就到了华北军区,又经过一年半的培训,然后就去朝鲜了。
我问:穿上志愿军军装了吗?
她说:刚走时没穿,蓝制服兵,到朝鲜以后换上黄军装。到朝鲜一个叫平安北道的小城,都炸平了,我们就在志愿军盖的那么几间平房里,主要是教育俘虏,教他们说缴枪不杀。后来还有一个敌工干部训练班需要人,也是要提供英文翻译,翻译政治报告,帮助订报纸杂志、管理图书等。
1954年,梅祖芬从朝鲜战场回到天津,在一个中专性质的拖拉机制造学校当政治教员,教社会发展史。后来大连学校缺教员,梅祖芬所在的教研组67个人,别人都有家,有对象,只有她28岁了,还是单身一人,没有什么负担,就把她调去了。
1957年,梅祖芬到大连机械学校报到,除了行李,还拖着一大箱子书,会计科差点报销不了她的差旅费。当时帮助她把行李送到宿舍的,是会计科唯一的一位男会计欧阳效沛,后来成为她的丈夫。
两口子在文革中双双成为阶下囚,梅祖芬被追问反动的海外关系,造反派抄家,把带外文地址的家信都抄走了。还要他们自己挂牌子。牌子上写什么罪名?梅祖芬说:咱俩就都写反革命分子。于是,挂着牌子,白天被集中起来训话、拔草劳动,晚上丈夫被关进牛棚,她一个人赶回家,照顾老人,照顾小孩。
讲到这些苦难时,梅祖芬表姨依然淡定平和,只是在说起相依为命的丈夫,说起丈夫的家庭时,她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梅祖芬表姨1985年退休,她和她的丈夫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校区,先是大连机械学校,后来升级为大连铁道学院,现在是大连交通大学。她教过英文,管理过图书馆,文革后归队,回到教研组又教英文。母亲回国以后,她也沾光,成为统战工作对象,当了大连市政协委员。她笑着说:几十年就这么混过来了。
现在梅表姨住在大连市中心附近一个整洁的小区里。94岁的老人精神很好,头脑清楚,耳力目力都不差。表姨父欧阳效沛2013年去世,大女儿欧阳乐嘉在加拿大,小女儿欧阳乐茵在美国,一年里会回来探亲,但多数的日子还是梅表姨一个人独处,一个保姆照料她的饮食起居。
我曾对梅祖芬表姨的采访过两个下午,近6个小时。她对人生跌宕的平和淡定,对命运无常的隐忍坚韧,还有那简洁直率的陈述方式,都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一种亲情和敬意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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