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3月30日《我的中国心》,以下为文字实录:
曾子墨:毛泽东在一次与柯庆施的谈话中,提到胡乔木,毛泽东说胡乔木跟了他一二十年,总还是一介书生。1961年“一介书生”胡乔木,受到毛泽东、刘少奇两位中共中央最高领导的批评,那么接下来,迎接胡乔木的会是什么,他之后的政治命运又将如何呢?
解说:年近五十的胡乔木,再次受到批评,因为精神上的压力,胡乔木持续多年神经衰弱更严重了,他甚至不能拿笔写文章了。
东生(胡乔木秘书):因为他过度劳累呀,他得了这个综合疲劳症,就是不能睡觉,头昏,就是不能写东西了,那么所以呢,他就要一定要休息了。
胡贻志(胡乔木侄子):吃安眠药都不起作用了,一夜一夜的睡不着,他说我现在体重还不够80斤,我脑子已经不能思考问题了,他非常地累,我看他那孱弱的样子,他跟我握手,他的手上都没多少肉。
解说:8月中旬,在北戴河休假的胡乔木给毛泽东写信,提出要请假休息,很快,胡乔木就收到了毛泽东的回信。
黎虹(胡乔木秘书):对乔木非常爱护的,让他,你什么事情也别管了,而且介绍这个当时林彪的这个休假的这个经验,林彪也不是长期修养嘛,就是你这一年,两年你长期修养,什么也别管,是吧,你就反而呢,你恢复得快一点。如果你老是这样一边工作也不像工作,休息也不像休息,你这样呢,拖的时间,拖的时间更长,对你的身体恢复啊更不利。所以看起来主席这个就给他还是非常爱护,你就是游山玩水,你什么也不要去管。
东生:在杭州呢,我那个时候啊,每天陪他打乒乓球,是吧,他最多的时候,能够抽十几大板呢,我就放高球啊,打得满身是汗。他要骑自行车,我也得骑了,就跟着他,前后还有警卫员喽,我们四个人,就一起每天差不多绕这个西湖,绕一周,是吧,所以呢,他这个身体啊,越来越好。
晚上嘛就是争上游,打扑克,争上游,听音乐,特别是民族音乐,他当时开始的时候啊,心情非常好的。
解说:胡乔木并没有按毛泽东说的,“不管时事”“不看正书”。
东生:他在养病期间,也同样在工作,找人谈话,不知道找了多少人,找文化界的人士,找这个艺术界的人士,找这个特别是文字改革,咱们现在这个简化字啊,那都是经过他一个字一个字推敲啊,那么这个都是他非常非常认真的。
你看那个书信集里面,写的信有多少,所以呢,我经常要去接待这些人,包括像贺敬之、郭小川等等这些人吧,有了什么事,一个是去找他,一个他去找人家,来谈话,来了解情况,当前的文艺界的情况。
解说:1964年,新中国成立十五周年,修养中的胡乔木感慨颇多,他提笔创作了《水调歌头·国庆》这是他写的第一首古体诗词,此后,胡乔木诗兴大发,接连写了13首诗词。
胡木英(胡乔木女儿):陆陆续续地把他写的作品呢,请主席给看一看,指点指点,因为反正他现在休息了一段,也算是有点成果了,也给主席汇报汇报吧,现在可以还能写点诗了,看看这诗写得怎么样。所以,没想到主席呢,还是对他的诗还是很感兴趣,就是看了以后,起码主席认为是值得他动动脑子,该怎么修改一下,提提修改意见。
解说:胡乔木在诗中这样写的,“万里风云会,不用百年期”,毛泽东引用“文章千古事,社稷一戎衣”的典故,将其改为“万里风云会,只用一戎衣”。
东生:毛主席呢,很认真,看了一遍又一遍,改了一遍又一遍,是不是,所以江青就恨呐,就说你这诗,你打扰干扰毛主席的这个工作了是吧,实际上呢,他们的这爱好啊,他们互相这个心啊,相通的知道吧,否则他怎么会给他,毛主席怎么会改他的诗呢,对不对?是吧,而且亲自批,要发表,在《人民日表》发表。
解说:1965年元旦,在毛泽东的安排下,《人民日表》登载了胡乔木的《词十六首》,这是他第一次以诗人的面目展露于世。胡乔木受到莫大的鼓舞,1965年1月到6月间,他又创作了《词二十七首》,并寄给了毛泽东,毛泽东看后回复,这些词看了好些遍,是很好的,我赞成你改的这一本书,我只修改了几个字,不知妥当否,请你自己酌定。
胡乔木后来曾说,我对毛泽东同志的感激,难以言表,经过他改过的句子和单词,确实像铁被点化成了金。
东生:现在有人造谣,说是这个毛主席的诗什么《沁园春·雪》是胡乔木写的,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啊,是不是,胡乔木怎么能跟毛主席比呢是不是,毛主席那个诗词那简直是太,太好了,我感觉,晓得吧,他只不过向毛主席学习,对吧,应该是他的学生应该是。
解说:1965年中国的政治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身在杭州的胡乔木也受到了波及。
东生:心情就越来越不好了,因为感觉到这个,你看,这个《清宫秘史》跟他直接有关是吧,那么好了,这一下子他就,就反省自己了,他这个人特别,就是自责,自己反省自己,批判吴晗,那么跟他直接有关,因为他就是他叫吴晗写的《海瑞罢官》了。
所以呢,他感觉到自己啊,一方面呢是反省自己,另外一方面呢,他也有一些困惑,《海瑞罢官》这个事,这是毛主席自己说过的啊,对不对,那么这个《清宫秘史》是吧,那么这个也,也不会像后来批判的那个样子啊,是不是,是吧,他也有点想不通。
解说:1966年胡乔木接到了中央办公厅的通知,要他回北京参加“文化大革命”,得知此刻,毛泽东正在杭州开会,胡乔木希望能在回京之前见一见主席。
东生:他呢开始是口信,然后呢就是写信,那么渠道嘛就是通过这个汪东兴了。他就很想去见毛主席,可是呢毛主席呢,始终没有松口要见他,他已经感觉到毛主席好像是不大愿意见他,他后来甚至于呢已经是绝望了,就是不能在杭州继续住下去了。
胡木英:结果没想到他的车到了上海就接到通知,说主席可以见他,所以他又急急忙忙赶回这个杭州,这样一路上呢,你想这么多年也没见着了,而且又有这么一个折腾,所以他真见到主席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主席说,说什么了,所以可能想说的也很多,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所以真想说的有些话,他后来就觉得,哎呀,怎么当时没有跟主席说。
黎虹:毛主席呢就跟他讲,他说你呀,回北京以后,一个就是多看少说,这一个,因为你也不太了解情况嘛,你说话有的说得不适当是吧,多看少说,再一个呢,就是说有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你能做多少做多少,没有给你一个什么特殊的任务。
解说:胡乔木记下了毛泽东的叮嘱,这是如此仓促,简单的一次会面,当时胡乔木和毛泽东都不会想到,这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谈话,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1966年5月,刚刚回到中南海颐园家中的胡乔木得知,田家英上吊自杀,田家英的死给胡乔木很大的触动。
胡木英:田家英是他当初在西柏坡的时候,推荐给主席当秘书的,因为那时候他自己实在忙不过来,觉得田家英这个人呢,很有才气,很聪明,而且是完全自学出来的,没想到这个文革一开始,他就成了第一个受害的。但那个时候气氛已经很紧张了,也不可能去跟董边或者跟他们家里有什么说法了,他很认可的这么一个好朋友去世,对于他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解说:几天后,康生找到胡乔木,以修路为由要求他搬家,胡乔木一听就明白,自己被逐出了中南海,他搬到了南长街123号,安顿下来以后,胡乔木记起毛泽东对他说的,多看看,多了解情况。于是,他去了儿子胡石英就读的北京邮电学院看大字报。
黎虹:学生听说胡乔木来了,然后就,就围着胡乔木,就提出这样那样的问题,胡乔木基本上也没有什么,但是他也不能一句话不说,你不得不也要讲一些,也不能不讲一些呀。
解说:戚本禹知道了胡乔木发表讲话,派邮电学院的造反派造胡乔木的反,12月25日晚,一群红卫兵闯入胡乔木家中。
胡木英:他们先派人四处侦探了一番,然后看可以从哪儿翻墙进去,从哪个门那儿可以翻过去,然后怎么进去,进去以后呢,就想要把所有的文件呐,书籍呀,什么这些都要抄走,所以商凯他们赶紧跟那个中央办公厅打电话,说这个有红卫兵来抄家了,而且要把这些文件都抄走,这样办公厅的人赶快来了,来了就把那些文件什么这些都扣住了,不让他们抄走。所以抄走的呢就是一些书籍,然后满屋子贴了刷的那些大标语呀什么的,七七八八的都弄了一番。
对我父亲特别使他伤心的难受,就是让他举一个大幡,上面写什么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了,什么这一类的,带个高帽。
解说:在胡乔木的批斗会上,造反派要求胡木英发言,让她和父亲划清界线。
胡木英:我说这怎么发言,我划清什么界限,后来还是我父亲给我,指导我,你应该怎么写,写些什么,就说父亲那个时候,让我们看一些什么封资修的书啦,让我们学这些封资修的东西了,我就照稿念完了。
解说:批斗会后,胡木英回到家中,而胡乔木迟迟没有回来,原来是被扣在邮电学院。
胡木英:就是在戚本禹他们的指使下,逼他写揭发刘少奇,反毛主席,刘少奇什么这些罪行和中央的一些事情,刘邓嘛,我父亲呢就不写,说这是中央的事情,我只能向中央揭发,不能,不能写给你,就僵持在那了,所以他们就不放他回来。
解说:胡乔木反复检讨,被各个单位的红卫兵批斗。
东生:他还是不断地检讨检讨检讨再检讨,那么这个他写的检讨呢,不知道多少了是吧,那么这个,所以后来批斗他呀,低头、挂牌子、游行是吧等等吧,他确实他受不了,他受不了,尤其坐那个喷气式啊,那是更加受不了了。
胡木英:他根本就受不了,一下子一两个钟头在那撅着,他哪儿,所以批斗会完了,他根本身子都直不起来了,是警卫员他们把他抬下来的,所以回家以后他就觉得简直就没法活下去了,怎么,要是这么个批斗法。
所以在那种情况下,他是非常伤心,非常灰心,那个觉得怎么能这样来对待,怎么文化大革命是这么个搞法,他肯定是想不通的,可是那个时候,他跟主席那儿又联系不上啊。
解说:1967年4月27日,毛泽东的专车前往人民大会堂,途径南长街时,看到了“打倒胡乔木”的标语,毛泽东示意停车,他要去看看胡乔木。
东生:南长街那个123号啊,它有两个门,一个是正门就是大门了,红漆的那个大门啊,那个门口呢是关死的,是从来不开的,一个北门,那是东门了是吧,那是东门,一个北门,就是靠着那个北京六中,中学旁边,那个北门呢是开的,平常呢都是来回都是走这个北门。
张耀祠就去打这个敲这个红门,大红门,结果没人答应,没人答应这就麻烦了,因为毛主席大家都认识的呀,尤其是六中的学生啊,正好是下课你知道吧,路过那个地方,看着车里面坐着的是毛主席啊,这下子围拢起来了,没办法了,所以只好赶快就把这个车开走了。
解说:虽然没见到主席,但毛泽东的意外来访,使胡乔木十分激动。
东生:毛主席要来看望,他就是非常激动啊,晓得吧,他已经感觉到,毛主席还在关心他,还在爱护他是不是,否则怎么可能来看你呢,这是恐怕很少很少的,在那个时代啊,文革那个时代啊,毛主席亲自来看你呀,几乎好像没有的,是不是,他非常好,非常兴奋。
解说:胡乔木致信毛泽东,说明门牌问题,也表达了对主席能看他的感谢,5月1日下午,汪东兴敲响了胡乔木家的大门。
东生:胡乔木那真是激动啊,那么赶快张罗啊,因为那个院子里面有大字报,又是什么,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啊,而且呢家里面不是抄家嘛,抄家就是那个戚本禹那篇文章啊,4月1号吧大概是,出来以后啊,又掀起了一股批斗这个胡乔木的这个浪潮嘛,就在院子里面挂牌子游行啊,那么这个弄得个乱七八糟,所以赶快收拾,在那等。
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天都快黑了,后来终于来了电话,汪东兴接的电话,说主席来不了了,就这么一句话。
胡木英:他非常希望能够见到主席的,结果还是没有见成,但是之后不久,那个秘书他们就接到中办的通知了,说以后造反派,任何造反派来,这个要拉他出去批斗都不允许,那个只能是来做些调研,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让他写这个材料,这可以,但是不能,不允许再拉出去批斗了。
解说:用胡乔木的话说,自己是被“冷藏”了,在这一段时间里,胡乔木静下心来,阅读了大量的书籍。1975年1月6日,邓小平被任命为中央军委副主席兼总参谋长,第二天他找到了胡乔木。
胡贻志:他说要这个乔木同志出来,那个时候这个总理已经非常非常病得非常重了,他当时说找当顾问,要当顾问,叔叔呢就答应了。
解说:十四年没有具体工作的胡乔木,再次有了用武之地,五个月后,邓小平告诉胡乔木,准备成立国务院政治研究室,让胡乔木把吴冷西,胡绳、李鑫等人,组织到一起。
胡贻志:叔叔听见政策研究他很敏感嘛,文革那个班子就是政策研究室嘛,我又叫做政策研究室,国务院政策研究室,党中央又有一个文革那个班子,这个工作怎么做呀,所以他就有点犹豫。
解说:政治研究室的工作,主要是调查研究国内工作和国际情况,配合邓小平的整顿,胡乔木等人主持起草了《论全党全国各项工作的总纲》《科学院工作汇报提纲》《工业二十条》等文件,与“四人帮”唱起了对台戏。
1976年1月,“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开始,胡乔木写了交代材料。
徐永军(胡乔木秘书):乔木虽然就说像别人说的,他没有顶住那个四人帮的压力呀,还在,还是写交代材料,但乔木他是把握了那个原则的,他没有说那个过头的话,只是实事求是地把那个小平同志跟他谈话的一些内容,能够记录了下来。
胡木英:主席都批了,这中央文件要批邓了,你还不批邓,所以他写的这个批邓的,揭发邓的这些材料呢,也就是写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一些共同的问题,至于邓小平说四人帮的那些话,批四人帮的这些话,讲四人帮的这些干的坏事的这些话,实际上在他的揭发材料里头都没有。所以这样呢,就等于四人帮想抓这个批邓的这个,从他这挖出爆炸性的材料呢,目的也没有达到。
解说:1985年9月9日,毛泽东逝世。
徐永军:他是从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初,就一直没有见到那个主席了,你想啊,主席临走了,说他肯定想去告别一下,当时可能通过了其他的途径,反映就回来就是不让他,不让他呢,后来所以他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给江青写了一封信。
胡木英:曾经当然给我母亲也流露过想给江青写个信,因为觉得江青那时候,是最有权势的,又是主席的夫人,想她念我父亲在主席身边这么多年,这点情应该还能给吧。当然得说几句江青的好话,你要不说江青的好话,你写给江青,江青能给你批了吗?所以他只是处于这种对主席的感情,不得不写给江青。
解说:胡乔木最终也没能参加毛泽东遗体告别,毛泽东逝世后,江青把胡乔木写给她的信印发出来,因其中对于江青在政治局对我的教导和批评,终生难忘的言词,胡乔木再次受到非议。
胡木英:他也没想到,人家又抓住他给江青写信的这个事做文章,说你看还给江青写封效忠信。
实际上很多包括一些老同志,并没有看着他这封信,反正就听说他写了一个效忠信,所以这样就产生了一些误会,那么四人帮打倒了,他还是解放不出来,所以他也弄得很苦恼,那么这个话那个时候,你说该找谁去说呢?怎么能够表白说清楚呢?
所以那个时候邓力群叔叔,了解了我父亲的这个情况,知道这封信是个什么情况下写的,所以他出面去跟陈云呀,跟邓小平呀他们去说明这个情况。
解说:1977年,邓小平复出,3月的一天晚上,胡乔木的夫人谷羽让侄子胡贻志,陪胡乔木去陈云家。
胡贻志:我们住南长街,陈云在北长街,距离并不远,我去送他我就在想,本来这事,一来有警卫去送他去吧,对不对,想着用不着我去送他呀。
当然我想肯定是就不愿意让他知道,那么我就联想,我就在想,联想,就很在意这叔叔出来,一直没出来,这个事情,然后陈云想了解了解,怎么回事,他怎么想的,他揭发小平揭发什么想的呀,搞不明白。
其实叔叔说了一句话,跟我说呀,他说,我有些话只能带到八宝山,死也不能说。
解说:陈云,邓力群等人,建议胡乔木给邓小平写封信,作自我批评。5月24日,王震、邓力群带着胡乔木的检讨信去邓小平家,邓小平表示信不看了,对这事我没有介意,要乔木同志放下包袱,不必写信或写自我批评了。
针对有人批判胡乔木在“反击右倾翻案风”中政治上动摇的问题时,邓小平说,乔木不是政治上动摇,是软弱,乔木是我们党内的第一支笔。
随着邓小平的第三次复出,胡乔木也再次复出,1977年,胡乔木任中国社会院院长,1978年胡乔木起草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并被增补为中央委员。
1980年初,中央成立《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起草小组,胡乔木是负责人,6月,起草小组完成了初稿。
卢之超(全国政协原副秘书长):邓小平最关心的是说,毛主席地位怎么说,毛泽东思想怎么说,邓小平同志看完了以后,头一个稿了,以后就推翻了嘛,跟乔木说这不行,这稿子整个不行,重来,为什么重来?说稿子最重要的不是三条吗?现在书上都有嘛,这个,要确定毛主席的地位,确立毛泽东思想这个地位,对历史的毛主席,周恩来,刘少奇,重要的历史上的人物,功过是非做一个判断。
解说:胡乔木把邓小平的指示,传达给了起草小组,当时征求意见时,分歧和争论很激烈。
卢之超:当时这个分歧非常大,主要的分歧就是对毛泽东怎么看,文革这个结束以后吧,怎么来开始一个新的局面,这个时候面对一个大的矛盾,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在这个转折时期啊,党内已经非常混乱了。
黎虹:有人提出来,说毛泽东搁建国以前是有功,建国以后是有过,文化大革命当中是有罪,提到这么尖锐的程度,这个毛主席比秦始皇还秦始皇,毛主席只是个农民领袖,反正是否定毛主席,毛泽东思想,说毛泽东思想,毛泽东文化大革命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怎么还能说毛泽东思想,还要高举,还要坚持毛泽东思想。
解说:在《历史决议》讨论过程中,胡乔木给大家描述过毛泽东开会的场景。
卢之超:他说毛主席啊,开头呢在延安呢,还比较民主,后来因为他的功劳太大了嘛,因为他老取得胜利嘛,所以党内这个越来越,他就不听别人意见啦。
就他说你们知道,毛主席开政治局会议怎么开啊,然后他就跑到那个一个大办公室,跑到那个小屋子里去,他然后他说,他出来,他说毛主席准备跑出来,往这儿一坐,你们都是政治局委员啊,怎么怎么一点两点三点说几句话,说完了以后,走啦,底下你们讨论什么东西呢?政治局去讨论毛主席这些话,怎么理解怎么贯彻,他说党内怎么弄成这样子了呢?
解说:讨论中,胡乔木提出,“不要把洗孩子的水和孩子一起倒掉”,他认为毛泽东思想和毛泽东的错误不是一回事。
胡贻志:叔叔说了,说了主席这些缺点以后,任何人都会有缺点,凡是领导都会有缺点,他说毛泽东思想啊,不是一个名词,而不是一个动词,是一个名词,它更像学说,他说一个学说呀,一个学者创建的学说呀,它不会包括他那些错误的东西,或者是在他探索这个问题的过程中间,发现的或者暴露出来的错误认识,他不会归到学说里去,所以毛泽东思想,不应该归,不应该有哪个,他在文化大革命中间提出那些错误的东西。
解说:《历史决议》涉及文化大革命的评价,也出现了争议。
卢之超:文革这一段主要还是毛,对毛泽东为什么发动文革啊,文革当中怎么,怎么回事啊,四人帮怎么回事,闹不太清楚,已经相信真的闹不清楚,最后就反正很难弄,很难弄他说我看看吧,他对毛泽东还是有感情,所以他是一个很矛盾的状态。
他也想那个肯定毛主席这些东西,也想给这个文化大革命做一个能找出一种解释出来。
解说:参与过1945年第一个《历史决议》起草的胡乔木,认为当时“历史变成路线斗争史”,这次不能按照第一个历史决议写。
黎虹:过去就是把党内斗争,都归结于路线斗争,而且路线斗争呢,又是阶级斗争在党内的反映,都按照这么个逻辑来写的。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就是说后来小平同志也接受他这个意见,陈云也说,小平同志不是在政治局会议上讲,他说我们把路线斗争都派来出来,一共有十次路线斗争,第一次怎么样,第二次怎么样,小平同志就说,这就反驳了这个,他说有的根本不成为什么路线斗争,一次一次地进行反驳。
但是呢,乔木呢就是这个他首先提出来,不要再提了,得到中央的采纳,但是在这个当中,有一些这个理论界的一些同志吧,还提出了,还要提路线斗争,认为文化大革命就是个路线斗争,小平同志是什么就是什么,咱们谈事实,不要谈路线。
解说:1980年10月中下旬,中央办公厅组织了四千人讨论,《历史决议》经过20天的讨论,各组的意见汇总到了邓小平那儿。
黎虹:小平同志看到这个简报以后,马上就把胡耀邦、胡乔木、邓力群、他们几个人找去,说是这个,这些意见,否定毛主席,否认毛泽东思想这些意见,要进行反驳,你们决议不要受这些影响,如果说否定毛主席,否定毛泽东思想,就是决议再不提,把毛主席功过,把它颠倒了,这个把毛主席毛泽东思想不提了,那么这个决议不如不做,所以提得非常尖锐。
解说:胡乔木在这个问题上反复考虑,他认为可以把毛泽东思想和毛泽东晚年的错误区分开来。
黎虹:他在书记处会议上就提出来,他说这个我考虑啊,是不是把毛泽东思想,他开始用那个毛泽东晚期思想作为区别。
毛泽东思想不是毛泽东个人的思想,是毛泽东和他的战友,是在长期革命的斗争当中所积累的这些正确的一些经验,它是我们党的智慧的结晶,而毛泽东晚期思想,是毛泽东个人,尤其在文化大革命当中所犯的这些错误,是毛泽东晚期思想,他提出这两个概念加以区别。
解说:黎虹记得,1980年的盛夏,起草小组住在玉泉山,胡乔木每天都趴在案前,一遍遍地修改《历史决议》。一天夜里,黎虹醒来听到胡乔木房里有动静。
黎虹:我就问他,我说你怎么还不休息啊,他说我这个兴奋剂吃太多了以后啊,他吃这个安眠药怎么也不行,睡不着,我说那也不行啊,你明天还要工作你怎么行啊,他后来嘛,他就又加大量又吃,吃了以后那个还是不管用,到了五点钟,他又起来了,他去散步去。
所以呢然后呢,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啊,他又睡不着了,因为兴奋剂吃太多了,又让我带他到院子里去在那划船,那个夏天多热,八月的七八月那个天气热得不得了,所以当时我看他那个坐卧不安呐,难受那个样子啊,可是呢,他又不能休息啊,因为限期要交搞啊。
解说:1981年6月,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了《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吕叔湘曾说,胡乔木是所有正直的知识分子的知心朋友,1978年,胡乔木把作家沈从文,调到社科院历史所,研究古代服装,沈从文在写给胡乔木的信中,提及了生活中的困难,胡乔木派秘书黎虹去看望沈从文。
黎虹:我一看了以后确实是很困难,家里就那么两间房,烧的是那个煤球炉子,那个家里弄很多绳子挂起来,就是他那个古代服装设计图啊,一张一张这么挂起来,这挂得满屋子都是那个图,这个转身都没办法转,很困难。
解说:听了秘书的汇报,胡乔木亲自到沈从文家,看到沈从文在这样的环境中搞研究,胡乔木想帮忙改善。当时社科院的住房紧张,不可能解决,胡乔木和家人商量起了对策。
黎虹:后来那个乔木就提出来,他跟他儿子说,他说把你那四间一套房子让出来,南长街有个四间一套,有个房子,让出来给他,他乔木也同意了。同意了一个警卫局不同意,他说你这个,我们对你的警卫要负责,你把外人不光他,还有别人来来往往的,我们很保卫。
后来又不同意,不同意然后又,从国管局又给他解决,最后给他解决了。
解说:胡乔木出面帮沈从文配了助手,解决了医疗问题,还特批把沈从文从四级研究员调到二级。
诗人聂绀弩,曾被周恩来称为“20世纪最大的自由主义者”,文革中,因其言论和诗词,聂绀弩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关押近十年。
胡贻志:他说他哪是什么反革命啊,他追求光明和正义,他的个性啊,和我行我素,自由三面,甚至举止行为上有点狂放,他在严格的管束下呀,和领导的意见会发生冲突。他说这个聂绀弩这人啊,是很勤奋的,他是恃才傲物,落拓不羁。
解说:1982年,胡乔木偶然读到一本香港出版的聂绀弩的《三草》。
黎虹:《三草集》是个诗集,乔木是在这文化大革命监狱当中写的诗集,后来乔木看了这个诗以后啊,就觉得在那么一种环境下,能写出这么乐观的诗。
解说:胡乔木与聂绀弩三十年前就相识了,看到他的诗,得知聂绀弩常年卧病在床,胡乔木前往拜访。
黎虹:让我陪他去看望聂绀弩,然后就到聂绀弩家,一进门,住了两间一套的房子,他自己躺在一个单人床上,喘得很厉害,说话这气喘得很厉害,肺气肿。
后来乔木见这个状况,首先就问他,他说你这个治了没有,药,这个看了没有,他说看了也不管用,后来嘛,乔木就讲我想办法给你,从香港去要一些比较这个进口的好药来看看怎么样。通过香港新华社社长叫王匡,就买了两种药,要我送给他。
解说:聂绀弩的《三草》经删订后,改名《散宜生诗》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黎虹:散宜生呢是西周的时候,一个官员的名字,这个人呢是意思就是把自己看做是草木,散木就是是个笔名嘛,就是这个看做草木一样的人,就是他作为聂绀弩也把自己作为一个草木这样的人,来自比喻这样的人,写了这么一本诗集。
后来乔木看了以后啊,觉得是很好,他主动地给他写了一个序言。
作者以热血和微笑
留给我们的一株奇花
它的特色也许是
过去,现在,将来的
诗史上独一无二的
《散宜生诗》序
——胡乔木
胡贻志:他说我写这个序啊,其实是我是为他才华没有得到尽情地发挥而惋惜。我愿意他的诗集出版,能使记录他一生热烈地追求真理和光明的诗集,永远留驻在读者的心。
黎虹:聂绀弩又让他夫人写了给乔木写了一封信,信是非常地感激,他说我不知怎么说什么说了,我的书,聂绀弩的书由于你写了序,就畅销了,聂绀弩的这个生活上的这看病的问题,这个照顾的问题,由于你的帮助都得到了解决,真没有想到晚年还能享受这样的幸福,所以非常的感激。
解说:在和知识分子交往中,胡乔木有时也会不得已伤了人。1987年,因个人问题,中央会议决定给剧作家吴祖光退党处分,胡乔木充当了谈话人的角色。
胡石英(胡乔木儿子):我父亲觉得这个如果别人去谈的话,可能会对吴祖光打击伤害太大,所以他就自告奋勇,说我去谈,那我父亲就自己跑到爬楼,跑到吴祖光家里,跟他讲,这个等于是劝退。
黎虹:吴祖光听了以后,当然很不高兴了,觉得这个他怎么了,好像我对党还是忠心耿耿的,怎么我为什么要劝我退党啊,至于观点上一些事情嘛,他说这个可以批评,反正也讲了一些他的意见嘛。
解说:在《知遇之恩》中,吴祖光写到,乔木同志年长体弱,亲自走上我家四楼,由于对乔木的尊重和感动,我同意接受“退党”。
胡石英:吴祖光在这件事情上,一点都不记恨我父亲,这个他的儿子,这个吴欢跟我关系非常好,可以说无话不谈,就是为什么,就是觉得其实这个挺好的,没有外界说的这种矛盾,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这根本不是我父亲想,怎么弄的问题,根本不是这个。
黎虹:这个事情呢在这个舆论上啊,都认为这个好像乔木是个整人的,整无阻光全是他一手在那好像在那策划的,变成这么个事情了,所以他自己觉得呢,这个事情对党有利,我自己由我来做,可能更好一点,效果更好一点,这实际上呢,这个事情呢和他没有关系。
解说:胡乔木晚年时,亲属和工作人员希望他动手写回忆录,把他几十年的中共高层经历写出来。
东生:都动员他,你赶快写回忆录啊,他说我有什么好写的,我有什么好回忆的,他开始反感了,是不同意的。
胡木英:他说这些东西,不好写也很难写,也没法写,所以他不会写这个东西,因为他要写就等于写中央最高层主席刘少奇总理,邓小平包括其他人,领导人,那这些他所知道的,要是怎么写才能写得合适,说轻了说不明白,说重了可能人家将来对这段历史,反倒由于他的这个回忆,可能有这样那样的一些误解和误认。
解说:1991年身患癌症的胡乔木为《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做了最后的审核,还为这本书撰写了题记,在胡乔木逝世前两个月,他曾对老伴谷羽说,我要活到九十岁,我希望做两件事,一是完成对主席50年代政治活动的回忆录的写作,二是重写一部完整的中共党史著作。
1992年9月28日,胡乔木在北京逝世,终年81岁。
曾子墨:熟悉胡乔木的人说他一辈子,总趴在办公桌前,写呀,写呀,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在去世前一天,胡乔木要人扶他他半靠着坐起,伏在玻璃板上,颤颤抖抖地写出了向巴金祝寿的贺电,虽然他记错了日期。
胡乔木逝世后,中共中央,中央顾问委员会的讣告是这样说的,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政论家和社会科学家,我党思想理论文化宣传战线的卓越领导人,对胡乔木的评价,这是毛泽东历任秘书当中最高的。
来源:凤凰卫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