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寶老街
---- 江南民間風俗畫卷
葉 韻
聽導遊小姐講,到中國旅遊,想看二千年以上的古跡,首選西安,想看上千年的輝煌勝跡,首推北京,而想了解上百年的近代中國,必定要去大上海了。
有多少人旅遊過上海?無以計數,又有多少次重踏上海,更無法統計。可是,倘若你問問這些老遊客,或者,土生土長的正宗上海人,你聽說過七寶,去過老街嗎?
“沒有”,“不知道在哪裏?”肯定一大批人搖搖頭。
所謂“七寶老街”--- 上銜蘇杭天堂之祥雲,下接荒僻野村之戾氣,薈萃三教九流名人乞丐之風範,聚集五花八門民間工藝之精華,為上海閩行區的一條寶街也。到滬一遊,無機會遊覽南市的老城隍廟,不過如此而已,但你無緣遊覽七寶老街,則有如入門而不得寶,實在遺憾!
七寶始於五代十國,(早於老城隍廟五百多年)至宋始具規模,宋初七寶寺遷入,地以寺名。相傳當地有飛來佛,氽來鐘,玉斧,金雞,蓮花經,神樹與玉筷為七寶。
一般江南古鎮均沿河道設置商鋪,而與眾不同的七寶老街獨具禪意為南北商鋪一條街,與東西一段河道構成十字形,經環城圍攏而成“田”字型。更別有風味是,七寶老茶館為江南古鎮唯一僅存可品茶聽戲的茶館。
老街采用“原汁原味”方針重修於2002年,用仿古青磚,條石鋪街,兩邊木結構樓鋪,朱漆雕鏤,粉墙黛瓦,飞檐雕棂,門,窗,檻,樞,扣,鎖,一概按古法炮制,甚至連街上下水道的蓋子,都為青磚雕琢而成,。沒有機會去蘇州留園,拙政園旅遊觀光者,在此完全可以欣賞到江南建築的特有韻味。
旅遊車一般從北邊青年路進七寶老街,那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高高聳立的七寶古塔,“北宋遺存”的高大石坊與穩重的氽來鐘樓,鐘樓門聯上書“風回高閣鐘聲遠,日落長廊樹影稀”。寓人一股山高路遠,水落石出之感。然而,當你改從南邊富強街下車,迎面撲來之味,可能會教你暈頭轉向,不知所以。你一定以為錯了地方,來到一個內地的什麼小城鎮。因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是安徽話,就是江西老表話,不是四川話,就是江蘇,湖南話。。。幾乎聽不到上海話。
車站圍觀著一群人,擠進一看,正在聚賭,一枚小園片翻正反,賭注一百元,兩下三下就輸贏了幾百元(據說參賭者不少是聯檔自己人);銅鑼聲中,吆喝著猴子上竄下跳出把戲;大冬天的,一對十歲左右的孩子,赤膊表演硬氣功,用手指粗的鐵條,繞在頸內好幾圈,然後上前討錢;街口有賣烘山芋的,新疆燒烤的,牆角有看手相,測八字的;跟前有小青年抱著吉他,自彈自唱的;遠處傳來一陣优雅而悲伤的二胡聲,似胶似漆,如泣如訴,原來竟是一位西裝革履,白襯領帶的中年人在拉琴行乞,攤前白字黑字,訴說着生意不幸倒閉的人生無奈遭遇。。。
現今六十左右的人,凡見到這些場面,自然而然會聯想起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上海馬路上自由市場的情景,何其相似乃尔。只是那時為求生存,現時為求發財而已。
富強街兩邊商店全為外地老板開設,倘若你有興致走進店內瞧瞧,一定驚奇價格竟會如此便宜(可稱上海地區最低價),同樣牌子的服裝,提包,鞋子。。。價格只是其他地方的1/5 ---1/10,可謂倒過頭的“天價”了。街邊弄堂口的夫妻檔小鞋匠,一雙皮鞋打個後掌,立等可取,五塊錢(約一澳元)保質保量又態度好,值啊!
“富強街”名,好像正是這些內地人心照不宣的願望 ---求富圖強。這五花八門如萬花筒般的富強街,尤似赴城打工者的一條脈膊,你搭上脈,必定能感受到他們的甜酸苦辣,悲歡離合。身无分文,要到大上海来谋一席之地,不容易啊!
翻過這一頁,走進七寶老街,遠遠隨風飄來一股油炸臭豆腐的香味,長長的隊伍排到兩家臭豆腐店,二元四個一盒,色泽金黄,價廉物美,蘸和辣貨,其味無窮。老街食品近千種,或許你會不屑一顧,但勸你千萬不要錯過這油炸臭豆腐,它不僅奇香奇味,內松外脆,實在是老上海市民街頭小吃的代表之一,而且曆史久遠。與老上海談吃臭豆腐,肯定會拉近距離,有同感的。
蟋蟀草堂斜對面是目前市場難得一見的“當鋪”,正面木門上雕刻著一個大孔方兄,高高的櫃臺後面看得見一道賬房先生眼鏡的閃光。好似小說電影裏的情景,活靈活現在你眼前。正當你仔細閱讀著外牆上青磚石刻“當鋪記”時,忽然發現腳下有人在拉你的褲腿,低頭一看,竟是坐在自制板輪上雙腿殘疾的行乞小女孩,頭朝上睜開一雙無助的眼,她不指望每次打擾會有收獲,卻仍然一個一個地拉動那些裘皮大衣與西裝革履們的褲腿,這大概是她每天的生計。实力殷富的“当铺”与无依无靠的行乞女孩,同时出现在你面前,这贫富之差,不也是大陆社会的缩影吗?
凡是上海灘上有名的食品,幾乎都在七寶老街上亮相了。大名鼎鼎的上海第一食品商店,在老街設有分店。膾炙人口的各色小吃,應有盡有,什麼芝麻,花生,山核桃;話梅,橄欖,八仙果;麻雀,鵪鶉,乞丐雞;鴨舌,牛肚,豬耳朵。鹵汁的,油炸的,烘烤的,煲湯的,現燒現賣;有聞名的蘇州方糕,糯米青糰;更有七寶的地方特產 -- 白切帶皮羊肉,肥而不膩,香而不腥,本色本味,堪稱一絕。至於那蜜漬糖藕,一刀切下,大園套小園,尤似藝術品,一口咬下,藕肉不硬不軟,不燥不黏,甜度適中,滿嘴生津,堪稱一美矣。
食品街天天人頭撮動,顧客爆滿而穿流不息。在這兒,你能嘗到土家菜,湘菜,新疆風味,貴黔山味,東北口味以及本幫菜系。就是吃遍東南西北的美食家,偶而光臨七寶老街,嘗到這些民俗小吃,地方風味,說不定也會垂涎三尺而大加贊賞。畢竟野雞勝過家雞,野花豔於家花亦為常理麽!
蒲匯塘把老街分為南北,越過石橋,北邊老街主要為工藝商鋪。當你嘴裏嚼著小吃,慢悠悠似閑庭信步,左顧右盼時,忽忽間又覺得開了眼界,這兒有古色古香專售文房四寶的“寶墨堂”;有琳琅滿目的玉石雕刻展銷品,為上海玉石雕刻廠的專業門市部;還有獨一無二早己絕版的木刻雕版本,與幾百年前的木雕工藝品;更有元代聞名的松江府黃道婆一脈承繼下來的“棉紡坊”以及專營江南水鄉特色(蘇州唯亭姑娘)的藍印土布服飾店。走過“周氏微雕館”“古鎮第一桶”以及早屬文化遺產的“七寶皮影藝術館”。。。來到遊船碼頭,蒲汇廣場,迎面可見一座古時大戲臺,近前一看,上書“避風臺”乃明朝萬曆五年進士,青浦知縣,著名戲曲家,文學家屠隆為來往船民躲避風雨所建。再進一步,可見戲臺背景牆上,有一副4 x 5(米)的玉雕巨作,上有老叟,頑童,浪子,怨婦,人物上百,形象栩栩如生。庭臺樓閣,小橋流水,茶館茅屋,豬棚馬廄,環境自然逼真。題名“七寶金秋玩蟀圖”,為蘇州市楓橋工藝石雕廠刻制。
諸位若對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留有驚歎,欣賞之意的話,那此巨作便屬同一風格,同一水准的民間風俗畫了,而其雕琢之精湛,構圖之裝飾,則更具工藝欣賞價值。
為何要畫玩蟋蟀?原來七寶地區的蟋蟀,古時便聞名,白露前後的蟋蟀,尤以“鐵砂青”為上品。凡公子哥兒,紈絝弟子,幾乎無不津津樂道與此。還記得有部動畫片中,為抓回那只逃脫的“蟋蟀大王”,家財萬貫的公子,竟掘倒自家的宮殿大廈而不過。可見玩蟋蟀,真迷癡了多少冤大頭。現在的孩子已經享受不到玩蟋蟀的個中趣味,是可悲還是可喜呢?
一般的遊客,進了南門,走到北門,拍遍了“到此一遊”,累了到河邊茶館,泡上一壺上好的“龍井”“茉莉”或“烏龍茶”,殼磕瓜子,淺嘗幹果,悠然靜謐地聽著窗外飄來的水聲,看著烏蓬搖櫓船載著遊客,乘著夕陽慢慢渡來。。。定會覺得,七保老街一遊,實在不虛此行了。
然而,有心的遊客,會在“避風臺”的轉角,幾叢青竹間,發現一個貌不驚人的紀念館。門警在無聊打盹,見有人來訪,像是行內人,便不收門票,並起勁介紹起來。
如果问你:张充仁是谁?你可能茫然无知,一头雾水。相信年輕一些的藝術者,或許對雕塑家張充仁的大名,也不太熟悉。原來,法國巴黎的国家藝術收藏館內,保存著當代最負盛名的三位大藝術家的手石膏模形,為西班牙的畢加索,法國的羅丹與中國的張充仁。第一位大名鼎鼎誰人不知,第二位或許不太熟悉,第三位就連曆史系,藝術系的學生往往也聞所未聞了。
紀念館內有張充仁先生的油畫,水彩與大量雕塑。一代雕塑大師的生平事跡和藝術成果,約有400多件,真是看不勝看。《丁丁曆險記》家喻屋曉,作者埃爾熱(筆名,原名喬治,雷果)埃爾熱在創作中國部分《藍蓮花》時,得到了张充仁的大量帮助。“中國張”(丁丁历险记中唯一使用真人名)的造型,曾參考了張充仁的臉型。80年代,張充仁受邀回比利時,為埃爾熱作巨型頭像(一人之高)完成後,時任總統親自主持,全國舉行盛大揭幕禮。(埃爾熱是比利時的驕傲)。張充任曾為馬相伯,於佑任,馮玉祥,蔣介石,司徒雷登,齊白石,聶耳,茅盾,德彪西,密特朗,鄧小平等名人塑像,聲譽極高。
七寶老街,藏龍臥虎,國際大師,卻無人知曉。同樣為有成就的藝術家,埃爾熱被比利時视為國寶,捧到天上(以埃爾熱命名了一顆行星),而張充仁盡管成就在埃爾熱之上,在國內則處於孤陋寡聞狀態。
小小七寶,何以容得下如此一位國際大師的盛譽?在西方发达国家,说到赫赫有名的中国艺术大师张充仁,几乎路人皆知,在世界法語國家中,總計約有10億人知道張充仁的名字。但大師紀念館前卻門可羅雀(一天僅一二位參觀者),這是中國社會的一種悖繆現象。你在大陸旅遊,能見到的雕塑,不外是廟裏的羅漢菩薩,與觀裏的仙人道長,鄉裏鄰間,供奉一個關帝廟,家裏供奉著觀音菩薩,。怎比歐洲城市,幾乎每座大建築上都有人本主義風格的頭像與人體雕塑。這是中西方不同文化背景区别,還是中國民眾對雕塑藝術缺乏賞鑒力呢?
今天的中國,一切向錢看,人人都在力求致富,這種難堪的問題,還是留給下輩人來回答吧!
不知不覺,夜色降臨,暮色中見不到嘈雜的人群與垃圾塵灰,只聽得悠悠傳到耳邊的蘆笛聲,泛綠的河面倒映出酒樓飛簷翹角上的排排紅燈籠,三座古石橋(蒲匯塘橋,康樂橋,安平橋)上燈光閃爍,人影浮動,頗有“春風吹得遊人醉”的當年秦淮河風味。
人人都知道全國最富的“天下第一村”是江蘇江陰的華西村,可有誰知道“榜眼”是誰呢?原來七寶已經當之無愧了。老街可謂七寶皇冠上的一顆珍寶。不少人酷愛旅遊,認得江南水鄉周莊,朱家角,卻不認得七寶,恰似許多崇拜藝術的人,知道西班牙的畢加索,法國的馬奈,卻不知中國的張充仁。是人們的眼界太高,不屑一顧?還是粗心顢頇,遺漏了珍寶?抑或是自家的東西,太近乎了,反而成了東坡先生“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寫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