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们提笔撰写家谱,特别要纪念过世二十周年的母亲。父亲发信说希望孙辈们也能参与,即使只是一些记忆的片断,汇聚在一起就是一幅完整清晰的图画。今晨,心有感动,提笔一气呵成小文一篇,以纪念我的祖母。
在泸州,人们习惯把奶奶叫作婆。儿时两岁曾在泸州跟着婆生活过两年,年龄太小,对婆的记忆零星而不连贯。但这每一块散落的记忆碎片历经时间的冲刷还能保存下来,我相信那是刻在脑海里的印记,与生命融合一体,永远不会消逝。
名叫泸州的小城对我而言,就是那个被称作高坝的地方。一排排整齐的平房,看上去一模一样,搞不清方向的我就把那个几十年没变过样的公共厕所作为座标,任何时候都可以准确无误地找到家。
说到家,人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母亲在,家就在。儿时每到过年的时候,全家坐轮船沿长江而下回泸州老家团圆。仿佛有数不清的伯伯叔叔阿姨婶婶,不认识的远道而来的亲戚老表,再加上叽叽喳喳的一大群堂兄堂弟堂姐堂妹,欢声笑语吉祥问候诉说着当年过节的最大特色:热闹!
那时的我是无忧无虑的小孩中的一个,只顾着吃喝玩耍拿红包,完全不用为一日三餐劳神费心。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每日都要为儿子们的吃喝拉撒操心,才回想起当年婆身为一个大家庭的母亲,她是如何将那么多人的饮食起居安排妥当,并有着那么强的凝聚力,每年能把远方的孩子们召唤回家共享天伦呢?
婆一定跟她的孩子们有着非常和谐亲密的关系。从儿时起就常听父亲说:“你们婆虽然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却被选为长江村的村长,没有本事,行吗?……”“你们婆自己养了六个子女,还收养邻家不幸的女孩作义女,供她吃穿上学……”“你们婆不仅带大自己的儿女,还力所能及地帮儿女们带孩子……”母亲也跟我们说过:“那时候你们婆要做一大家子的饭,做完了很累,总要坐在一旁抽根烟,心满意足地看着儿女们先享用……”
后来认识了一位老乡黄阿姨,谈话间知道她竟然是我大阿姨的初中同学。从她那里又听说了:“你们婆很和善,我们一大群同学在她家玩藏猫猫,她不嫌吵,还把柜子里的被子抱出来,让我往里面躲……”“一群娃娃下河洗澡,你们婆不阻挠,却坐在岸边照看着……”
我还记得故乡青翠的竹林和静静的小溪以及溪上古老的石板桥。当年婆坐在石板桥上注视着一帮嘻戏玩耍的孩子,我想像她的目光一定很和蔼慈祥,心里一定很宁静幸福。
婆跟她孩子们的亲情,作为孙女的我不仅有耳闻也有眼见。记得很小的时候,在老家门口的空地,婆坐在一张椅子上休息。五叔从屋里出来,拿出一包香烟,给婆递上一根,点上,自己也点燃一根,母子俩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吞吐的烟雾中,飘散着一种感动:母亲累了,儿子陪她抽根烟,解解乏。
若干年后,终于有机会再见婆的时候,老人家却不认得我了。事实上,她不记得所有人了,亲手带大的儿女,长大成人的孙儿孙女…… 婆还是笑笑地面对每一个人,她的神情在我记忆中从未改变过,但我们对她却成了陌生人。
在小阿姨家我第一次听说了“老年痴呆症”这个词,并要将它与住在那里的婆联系在一起。婆像个小小孩,很安静,偶尔说话也是很简短的几个字。身边多了一根拐杖,起坐需要人扶助。小阿姨喂她吃饭喝水,陪她说话。“老母亲,靠这里站会儿。”小阿姨刚去了趟厨房回来,发现婆尿湿了裤子和脚下的地毯。小阿姨没有一句埋怨,马上为老人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裤。
这是我对婆最后的记忆,原来人老了就又回到小时候,需要别人耐心的照看和关爱。婆是有福的,虽然生活不能自理,却有孝顺的儿女侍候。婆离开我们已二十个年头,她默默无闻地用爱心养育出有着同样爱心的儿女,她的爱至今仍凝聚着这个大家庭,影响着她的子孙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