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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说一位华侨大哥的故事。
杨大夫
我在急诊室做一线大夫杨大夫是我的上级大夫,我们称之为二线大夫。等我成了二线的时候,他是主任医师,依然是我的上级大夫。我和他在一起工作了很多年,也很合得来。
杨大夫是一个广东人,越南华侨,长得一表人才,精干的很。我刚去医院时他也就是46或47岁吧,黑发剑眉很矫健。非常敏捷,他是心血管专家,所以因为内科急诊的心脏病患者的治疗和处理经常需要他的指导。久而久之成为比较熟悉的同事和上下级。
他在医院大名鼎鼎一方面因为他医术比较好,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特立独行桀骜不驯,再者也因为他的华侨身份。他的爽直常让院领导发憷,又没有办法,另一面他又对工作特别上心负责,对医术精益求精,对患者非常负责。下级大夫都很愿意和他搭班,没有架子,他比你还准时到班上,遇到问题,一叫即到。记得一次半夜抢救心衰病人在病房,并不是杨大夫当班,急诊室正忙不开护士就往住在医院宿舍的杨大夫家打电话,五分钟不到,他已经翻越过医院的栏杆,不等保安开门就来到电梯上了病房了。在抢救病人的问题上他没架子不计较,二话不说有求必应。这对我们这些新来的小大夫是一个很大的榜样作用。我们在他手下,不敢偷懒,也不抱怨,不迟到不早退,不开后门。杨大夫看不起那些特别会拍马屁,走捷径的人。毫不掩饰他对这些行为的鄙视。
80年代中期,他们这些人刚从甘肃下放回京没几年,都特别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工作和病人。我们新分到医院时,算是医院当时结束文革以来的正式医学院毕业的第一批学生。但也有人根本不想在医院做临床,有的是党的‘第三梯队的’来混的,也有一心躲着值班看病准备考出国研究生的。要是赶上在杨大夫手下就比较受到难为。这些满是小九九在心的人也有难过的时候,他们很发愁跟杨大夫查房被提问。杨大夫在医疗问题上一丝不苟,有时让人下不来台,特别是当着全体交接班的医护人员。因为他自己每天5点就到班上,把病历都翻看过了。
杨大夫的耿介,不群不党,带着那旧知识分子的那一份傲骨。那时候国家的大门刚刚开了一条缝。杨大夫的父亲从美国到北京探亲,医院的统战部门都要特地找杨大夫谈话,安排,杨大夫自己则不以为然。他说我连煤气罐都没有,还要跟我的亲人说我的生活怎么怎么方便不是很假膜假式吗?但留在中国这是我的意愿和选择,我父亲也没有权利因为我清贫就看低我,装腔作势就免了吧。
曾一块跟杨大夫下放到戈壁的护士长没事的时候就给我们神聊说:‘你们看杨大夫这么大大夫,这么牛,我们在西北是时候,他下了班一样撅着屁股拣煤球烧,利索着呢。’
杨大夫又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以独有的方式教育着儿子照顾着妻子,儿子还小的时候在学校里因为被人打了,老师把家长叫到学校,看到小小的男孩子在哭,杨大夫对老师说,‘扬威应该挨打,谁叫他这么软弱,还哭,’然后对儿子扬威说,‘下次别人打你,你要还手而不是哭。’
杨威考大学是到厦门,但是体检说他心脏有先天性动脉导管未闭就要把他退回来。杨大夫自己立刻找了暨南大学的朋友亲自南下去说服学校接受扬威入学。但是杨大夫一介书生,求人走后门最不是他的强项,折腾了月余,他干脆领着儿子回到北京,给儿子买了一个洗放彩照的机器,干起了小本生意。杨大夫夫妇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爱他,不宠他。好几年以后,我听说杨威干得很不错。
我离开医院好多年以后回北京去医院看当年的同学同事,我的同学已经成了科主任, 医院的挂号大厅里当年的同学,学生,名字都在各科的专家栏里。而我想看见杨大夫的名字却不在。
我去了病房找到我的同学暄寒之后询问杨大夫怎么样?他说,医院终于给他分了一套三居室,就在院子里,返聘他,每周还查两次病房,他心脏有点不好。我问清了具体门牌就去了他家。正值晌午时分,上了11楼隔着铁栅栏门按了门铃,良久我听见脚步声,是他太太开的门,我自我介绍了姓名,说明来意。他太太让我进了他们的客厅,说杨大夫正在午睡,他近来身体不是很好。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唐突,我毕竟除了工作关系与他们一家没有任何来往,而十几年远离中国也没有事先打个招呼就贸然来访,正心下惶惶然听见卧室里传出拖鞋声,杨 大夫走出来,我站起身来说:‘杨大夫,我是某某,来医院就是想看看你,你还记得我吧?’杨大夫看上去除了头发有些花白,身板依旧,所以也不显老态,还是像以前一样坦然笑着,‘怎么能忘了你,我们一块工作了那么长时间,你现在好吗?’于是我们又像十几年前一样攀谈起来。
我们谈着以往共同的同事,如今何在,他询问我出国后的生活和工作,家庭。。。。
告别时我很想说,谢谢你杨大夫,你不仅教会我怎样做一个好的医生,更教会我怎样做一个正直的人,而这些是我一生受用的财富。可是我说不出这些,我只说:‘杨大夫,你多保重身体。我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你。’他用他那充满魅力的微笑对我说,‘谢谢你,小x, 多保重。’
临走时我才环顾了他们的居室,客厅里除了一套沙发没有什么摆设,简洁得有点空旷,但是很干净。
我出了那栋高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希望下一次回来还能看见杨大夫给人看病。对了,我忘了问他们的儿子杨威是不是已经结婚了,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