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章
恭闻心为一身之主,其所以为体者,性也;其所以为用者,情也。性主于静,情主于动。体用之中,动静生焉;动静之中,善恶具焉。是故动与善者,天理昭然,天德全备;如衡之平,如鉴之明;妄缘不能入,私欲不能生。主之者既善,发之于用,无不善矣。倘若动之于不善,则邪思横出,妄虑丛生;可欲之心,无所不有;欲得之念,无所不至;其不足之心,如漏卮zhi难满;其不正之念,若逝水之东流;此等妄动之心,以虚灵不昧之体,迷人于卑污苟贱之中。一念之差,至于身亡命害而不悔;一时之错,至于倾家败产而不悟;此皆是欲得不足之心,所使然也。文中深以不知足者,戒之于此也。
此章经旨,乃是取喻在上者,当以无为无欲,自然之道,治天下之义。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
细详修身之道,与治天下之道,其事虽异,其理则同。治天下之道,当以无为自然之道养民;当以无欲自然之道安民。譬如走马,是有用之物,用之疆场以卫国;用之战阵以御敌;用之置邮以传命。岂可用之粪田乎?有道时,国泰民安,上下无事,共处于清明之化,共安于成平之治。走马之粪田,正是无欲无为之极治也。故曰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
修道之人,若能不妄作妄为,不生邪思偏想,以中正之道立命,以和煦之气养身,自然清静无事。与天下有道何异乎?
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
天下无道之时,人不能安其业,物不能安其生;疆场不静,戟戈四起,是戎马为有用之时。千百为群,云锦相望;至生于郊,可谓多之至矣。此皆是,不能以无事治民之害也!故曰: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
修行之人,倘若守无为不养清静,或生贪得之念,或求名利之荣;心上之刀兵横出,性中之意马丛生;千思万想,头头不断;是非人我,日日无休;三魂七魄,尽成魔军之辈;五脏六腑,尽为交战之场;神无一刻之守舍,心无暂时之清闲;如此,亦何异无道之天下也!欲保性命长久,岂可得乎?
罪莫大于可欲,
内而身心不保,外而家国不安,莫不生于可欲。欲之为害,无所不至。譬如池酒肉林,象箸玉杯,皆是一念之欲;东填大海,西建阿房,亦皆是一念之欲。故曰:罪莫大于可欲。
是故千钧之弩,惟在一寸之机;一星之火,能烧万顷之荒;一念虽微,所害甚大。修行之人,先要止念。念头不止,虽昼夜无眠,殷勤求道,亦只是空自劳形而已。
祸莫大于不知足;
不但罪莫大于可欲,又且祸莫大于不知足。人生天地,万善全备,一性浑然。本来未尝不足,只因物欲交攻,私意横起;舍真投妄,而视虚假为真;认贼为子,而迷失真性;不识性中之真乐,不知心上之富贵,所以常怀不足之心也。却不知天地万物,皆是我心上之富贵;至道至理,皆是我性中之真乐。奈何世人,舍其自具之足,求其外有之足,如舍黄金之山,而求赤土之阜一般。为人君者不知足,则戟戈必起;为人臣者不知足,则祸辱必至;士农工商不知足,则贪多不已,欺诈日生。所以君臣百姓,凡有不知足者,祸必随之而起!故曰:祸莫大于不知足。岂可不知戒乎!
咎莫大于欲得。
不但祸大于不知足,又且咎莫大于欲得。违背于理,谓之咎。求其自有,谓之欲得。切思欲得之心,其机虽微,其害最大。如饥思食,如渴思饮;心之所专,而不能移;志之所向,而不能止;虽礼仪廉耻,则亦不避;虽亲戚朋友,则亦不顾;一见利端,便起争夺之心,恶如狼虎;一闻可欲,即生贪鄙之意,毒如蛇蝎;百计千谋,定要见兔而放鹰;损人利己,必须撒纲以求鱼;欲得于乡党邻里,乡党邻里,未有不识诮而横识者也;欲得于天下国家,天下国家,未有不闻风而深恶者也!无穷之怨恶,自此而始;莫大之祸咎,自此而成;丧身害命,败国亡家,皆一念之欲得而致之也。故曰:咎莫大于欲得。修行者,当洗心涤虑,去欲除贪。虽在不睹不闻之时,常以清静自养;虽处颠沛流离之际,恒以坚守自立。三天记善,五帝考功,方是个无过之人也!
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详观上文,可欲、不知足、欲得,三者总是个贪字。因有贪种,所以可欲,无所不至;不知足,无所不生;欲得,无所不有!学道之人,果能全乎天理之正,不有人欲之私,则万物之理,无不备于我;天地之德,无不归于身。不必妄求,而终日有余;不必妄得,而无时不足;无往而非泰然,无处不是自足矣!故曰知足之足,常足矣。惟君子,认得真,看得透,不求身外之物,惟求于自足而已。
此章经义,言治天下与修身之事虽不同,其理未尝不一。人能体,此身亦可修,天下亦可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