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中庸之道是极高的,中庸确实很难,之所以难就在于人失去了自己的本性,失去了自己的常态。人们宁做大事不做小事,宁做光明鲜亮的事不做那种素朴艰苦的事。这都是不以中庸精神做事。如果这种不以中庸规律做事成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社会的原则导向,那么,那些真正扎扎实实、为民请命的民族脊梁就失重。人们就学会走捷径,总是想着用最小的投入甚至不投入获得最大的利润。既然“民鲜能久矣”,那么孔子是否做到了中庸?
孔子3岁丧父,17岁丧母,家境十分贫寒。在《论语》中记录了孔子这样一句话:“吾少且贱,故多能鄙事。”据文献记载,他先在鲁国贵族家里做过管理仓库的人员,后来又做过管理牲口的小官。由于小时候给富人家放过羊,很了解牲畜的习性。上任之后,孔子制定了卓有成效的管理措施。不到一年,饲养场里便牛羊成群,于是,这年的祭祀都用了最上乘的牲畜,朝野上下无不赞誉孔子,鲁昭公对此也十分赞赏。
孔子的所作所为证明这样一个道理,人类有一个劣根性:违反平淡恒常。在孔子看来,具有平常心是对人最高的评价。但是,由于今天我们引进了西方的竞争观,人总是想要超越自我和别人,总是不愿意成为真正的自己,带有狭隘目的去做事就缺乏平常之心。一切纷争都基于不安于寂寞,一切的战争和斗争都源自以邻为壑的偏狭观念,一切罪恶来自想最大限度地置别人于一种贫穷落后的境地,而使自己达到一种辉煌无比的状态。这种偏狭观念导致层出不穷社会问题,甚至导致社会内部的断裂和长久的动荡不安。
而孔子则与此相反,他不怕人们说他平常。他总是去做一些低下平常之事。这个低不是一味求低,能把低做好,就能做高的;能把平常事情做好,就能做不平常的;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的,就能把社会和国家的事情做好。这一思想受到后世的推崇。三国刘备就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儒家思想强调从小处入手,“莫显乎微,莫见乎隐”,“隐”和“微”就是这个含义。在中国儒道释文化中,儒家强调“复性”,就是把自我本真美好的“性”重新展现出来,就是在面对自己本心时,犹如冷水浇背、陡然一惊、醍醐灌顶,把被遮蔽的那些美好展示出来,去发现自我本心;而道家是要“归真”,回归到一种真人的状态,不做假人;佛家则强调“见性”,或者说是“万法唯心”,强调本性无蔽慈悲为怀。所以,东方思想都强调本性、本真、本心,这是东方思想的精神魅力之所在。这一点,我们不要妄自菲薄——中庸之道确实很难,“民鲜久矣”,但是从小事做起,相信中庸之道会播撒普及发扬光大。
(二)过与不及的历史经验教训
《中庸》第三章引用了孔子的话赞美中庸之德,感叹人们很少能够做到中庸。这是有原因的。“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孔子说中庸之道不行实行,这一现状我是知道的,其原因是“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聪明人做得过头,不太聪明的人又达不到。“过”和“不及”这二者都离中庸甚远。“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道之不彰明,我是知道原因的:“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贤良的人做得已经“过”了,而不贤良的人又达不到。这里孔子提出两个关键的概念——“过”与“不及”,这正是两个极限,只有达到“中”才适度。
“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也”。没有一个人不喝水不吃饭,但是很少有人更够品尝出其中的味道。为什么食而不知其味呢?为什么眠而多梦呢?这是因为我们心在别处。心本来在这儿,由于杂务缠身,很多事情使人们灵魂出窍飘飘忽忽,心不在胸中,思维不在脑中。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是以自我反问的方式提问,大道真的不能实行起来了吗?从表面看这是一种将信将疑的态度,实际上孔子认为大道能实行的,因为孔子自己就是一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人。这里隐含的本体问题是:如果大道真的没有,那么知识分子作为人类精英,其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什么价值呢?因为,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担当道义,甚至说就是“天下为公”的仲裁者担当者,正是因为他们用自己已明白的道理去启蒙自己,传承他人,整个社会才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否则天下为私,人欲横流,也就不成其为仁人志士的社会了。这里,孔子通过一种带有反问和自我疑问的方式,肯定大道是要仁人志士的努力才能够传下去,不去实践不去努力,道必然远离人和人类。
(三)行中庸之道的思想文化意义
孔子感叹中庸在天下难以实行,然而自上古的尧舜禅让开始,中庸之道便开始实行。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朱熹对此注释道:“盖凡物皆有两端,如小大厚薄之类,于善之中,又执其两端,而量度以取中,然后用之,则其择之审而行之至矣。然非在我之权度,精切不差,何以与此?此知之所以无过不及,而道之所以行也。”孔子说,舜真是大智慧的圣人,他特别喜欢提问。这提问充满了玄机。但是今天,好问却被人诟病。如果今天一个人德高望重知识渊博,他好问的话就会被人耻笑,一是笑他不知为耻,二是笑他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懂。其实,在孔子看来,这没有什么可耻的,因为孔子自己就很好问。
《吕氏春秋》、《史记》、《礼记》等多种古籍都记载了孔子问礼于老子的事。生于春秋末期的老子博学多闻,曾担任周朝的守藏室之吏。当时的孔子虽远在鲁国,但醉心于周公所制的礼乐,对于老子更是抱有深深的敬意。汉代的《孔子问礼图》就呈现了孔子与老子第三次见面的场景。当时,老子在家乡讲学,孔子在陈蔡被围,在鹿邑再度问礼,老子详尽地介绍了自己的辨证哲学观点,以及对宇宙起源的基本看法,向孔子深入阐述了圣人之道、修身之道和治国之道,揭示了宇宙万物的变化规律,并尖锐地批评了现状和制度,这使孔子受到极大的精神启发和心灵震动。孔子不仅向自己敬仰的老子求教,更主张“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这种精神值得后人推崇。
孔子对舜好问的精神推崇备至,这种精神对中庸之道的实行有特殊意义。正是因为问,他达到了两个目的。一是凡事问人,我给你一个思想,你给我一个思想,我们同时拥有两个思想,因为只有思想成为可以分享的,大家来关注,事情才会成功。这是舜好问、孔子好问的一个原因。二是好问还有一个重要的精神素质,可以使自己不犯错误或少犯错误。好问就是一种有进有退的方式,它是征求意见。好问可以在前进时给自己留下了退路,在无路可走的时候仍有一条路。好问可以告诉自己,原来这个问题的解决不是惟一的方案,而可能有多个方案。
“好问而好察迩言”,“迩”就是浅与近的意思。在我看来,往往莫测高深的理论最终显出浅薄,往往浅近的语言能道出微言大义。有些哲学著作往往令人不知所云,有些宗教著作使人觉得隔得很远。而浅近的话直指人心,如“人要做事业,不要做是非”这句话很简单,人人都能懂。这句话用谐音把“事”与“是”连到一起,这就叫做“迩言”,浅近的言论,让人远离是非,远离争端,而踏踏实实做事。
孔子提出舜的三个品德,一是好问,二是喜欢去体察体会那些浅近的话,三是“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恶与善关乎道德的深层问题。有人问孔子“以德报怨”还是“以怨抱怨”。所谓“以德报怨”就是人家打了你的右脸,你就把左脸也伸过去。基督教传教士奉行这种做法。但是孔子是有中道原则的,他马上就问,那“何以报德”?既然“以德报怨”的话,那用什么来报德呢?最后孔子说了四个字—— “以直报怨”。“直”就是用率直、正直的态度去回答怨。比如说,这个怨来势凶猛,你当然不能用德去报它,而是“以直”,即用正直的、直率的态度去回应它。“以德报德”,只有对美好的品德,你才能用发自肺腑的好德性去感恩报答。这里的“隐恶而扬善”,为什么用隐恶,而不是用戒恶惩恶杀恶?历史上有过很多战争,如黄帝和炎帝打仗惊天动地,最后觉得杀戮太多罪孽太重,也握手言和。隐恶就是说隐而不发,不主动去揭露别人。虽然不去说,但是在内心有是非判断力。“隐恶”还隐含一层意思,意味着相信他觉悟的时候,会认识到自己的恶,而会自处解决。“隐恶而扬善”代表了东方文化的一种怀柔思想,以宽厚之心待人接物,承认人性的善良,这正是儒家仁爱精神的集中体现。儒家思想强调,善是本,恶是流。一个人只要不断地推举高扬他的善,他就会去以善抑恶。
“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两端就是两个极端,这两个极端就是过和不及,“执其两端”,在两端之间去寻找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点,并且对这个平衡点掌握得非常精妙,此时许多问题就会冰释。而用于其民,人民就会安居乐业。如果用偏激的方法去做,受害的是老百姓,如果用过分保守、不作为的方式,受害的也是老百姓。“两害相权取其轻,两端相对取其中”。
“其斯以为舜乎”,大概这就是舜之所以为舜的原因了吧,舜之所以会成为圣人就在于他行了中庸之道。据说舜传位给夏禹时曾经说了十六字真经:“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唯精惟一,允执阙中。”说的就是如何把握那种精微的度,如何把握最高的领导艺术的平衡。可以说,这正是对中庸之道的真正领悟和贯彻。
(四)作为理论和实践双重难题的中庸之道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人们都说“予知”,就是说自己很智慧,但是,把他驱入“罟”网之中,陷入“擭”的陷阱中而不知怎么逃避。过分的危险人都知道逃避,但遇到了网罟陷井,就不知道怎么躲避。往往在危险时,那些自认为智慧的人就离开清澈理性和中庸之道,忘记了自己本性。人都说自己智慧,选择中庸之道,但是“不能期月守也”,尽管可以一时做到中庸,却坚持不了一个月。孔子在这里提出两个问题:第一,在理论上可能知道了中庸之道的重要,但在行动上却不能运用。第二,在实践上可以运用的人,可惜不能坚持。这都说明了中庸之道是很难的。
《中庸》第七章运用比兴的艺术手法,阐述了人们难以实行中庸之道的原因在于被物质的私欲所笼罩。用孔子的话,从各个角度阐释了中庸之道的度、思维方式,圣人贤人和不肖者之区别,以及一般人在理论上懂得而在实践上为何做不到,或实践上开始做了为何不能坚持下去等问题。可以说,这回应并深化了“中庸其难哉”。
中庸是很难的,但孔子对中庸之道的实行持乐观态度。中庸难在人们不想去中庸,不想去做小事,不想回到道心,不想回到本意回到常识上。但正因为难,才值得去做,值得去发扬。在孔子看来,“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人应该从小事做起,从自我做起,才可以做大事,这样才可以行远。只有这样,中庸之道才可能实行。否则中庸之道永远是难以企及之道,中庸之道永远是理论上的难题,同时更是一个实践上的难题。
孔子盛赞中庸之道是一种极高尚的美德,但中庸之道的实行难度很大,而不能实行的原因在于知者和贤者过之,而愚者和不肖者不及,指出提高对大道的自觉性是能否推动中庸之道的重要一环。最后,《中庸》以舜为例证,正是为了说明“隐恶扬善”和“执两用中”在中庸实践中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