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父亲被火车撞了:改变命运的一次旅行。
当生活的时钟走到1982年的时候,乡下上了初中三年级。乡下那时虽然已经长成了
1。80米的小伙,但本质上仍是一个调皮的小男孩。平时以捉弄女同学为乐,跟别的
班的男孩为了争一张乒乓球桌可以干上一架,把人家鼻血都打出来。学习也是不太
用功,仗着一点小聪明,在班上不是老三就是老二,从来没有拿过第一。乡下的父
亲是乡下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除了偶尔体罚一下来表示对乡下调皮的不满外,父
亲对乡下也没有更多的办法来使乡下更努力地读书。
转眼到了3,4月份,春天就来了。我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日子,乡下所在的中学组织
了一次春游--全校的师生到隔壁的诸暨(出美女西施的地方)县城去参观两个工厂,
好象都是纺织印染企业。诸暨县城离我们那个中学所在的小镇有30公里左右。对于
这么多人,最便利的交通当然是火车。因此我们就坐火车去,也坐火车回。我同样
也记不清我们这些乡下孩子是怎么解决中饭问题的。我们好象没有在诸暨县城任何
地方停留吃饭。因此唯一的可能是我们大家都带了干粮充饥。我还记得我们这些学
生很有次序地走进工厂,在车间里流动着看那些工人用机器纺纱织布,那是一个很
震撼的教育,因为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机器和工人。我忽然有一种改变理
想的冲动,觉得长大了当一个纺纱工人也是不错,因为周围有那么多漂亮女工陪伴:
-)。不好意思,乡下还得交代一下,我原来的理想是当一个公共汽车的售票员,因
为小时候到外婆家去得坐公共汽车,每次看到售票员不花钱却可以一天到晚地坐在
车上,非常地羡慕。
当我们结束一天的参观要准备返回时,我们全校师生按班级分别在火车站月台上排
队等候。一个班一队等一个车厢,班主任站在最前面。年少的我们并没有安静地等
候在月台上,相反我们这些男同学,一直在那里推推挤挤,目的是把一些人推过去
撞女生。而有些骁勇的女生不甘被撞,也是反推回来。总之,秩序有点乱。乡下的
父亲因为注意力都在看火车是否进站,所以也没有对我们后面这些同学有太多的关
注。没有人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有一丝的警觉。
随着一声汽笛长鸣,火车以雷霆万钧之势轰隆隆地向站台方向开过来。班上几个调
皮的男生还是不管不顾地在那里推挤,而且更加起劲。虽然火车在减速,但当车头
从我们面前开过时,火车速度还是很快。突然,我听到一声尖叫,抬头望去,正看
到穿着短大衣的父亲被挤掉下了月台。火车还在开,等我冲到月台前面的时候,我
只看到我的父亲已直挺挺地躺在火车下面的轨道中间。我觉得那仿佛是一个世纪,
火车终于停了下来。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不停的嚎叫,象狼一样的嚎叫,没有
眼泪。我的所以的记忆都停留在那一刻。我象狼一样的嚎叫,没有眼泪,没有一滴
眼泪。眼睁睁地看着学校的几个老师把我的父亲从火车底下拖出来,抬到月台上。
父亲的头上都是血,头皮被欣开了一大片。我看到了他脑子上白花花的东西,我赶
紧用手把他的头皮盖上。
慌乱中,大家都在找什么交通工具,因为得赶紧送医院。人也不知死活。27年前的
中国,真是穷啊。火车站周围也没有什么交通工具。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终于带
来了一个拉平板车的。大家于是七手八脚地把乡下的父亲放到平板车上,然后往医
院拉。我印象中,拉平板车的人很帮忙,一会就拉到了医院。学校的老师让我在外
面等着,他们去处理具体的事情。不过,过了一会,人又给拉了出来,说里边打了
一支强心针,要我们把人拉到住院部去做手术。住院部在哪里?在三华里路远的郊
区。没有办法,只有靠平板车,拉车的人真是帮忙,他是一路小跑地拉,四,五个
学校老师是一路小跑地跟。我呢?一边跑,一边还得弯腰用手摁着我父亲的头皮。
血一直在流,好在不是特别地多。同学们,那一段路,在我的印象中,真是长啊。
等拉到住院部的时候,我已经完全虚脱了,脑子里也是一片茫然,交涉手术的事情,
都是校长老师在做。因为父亲是老师,有公费医疗,没有费多少口舌,医院就同意
给我们做手术。一等,就是3。5个小时。等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的时候,医生出来
说,手术很成功,医生还拍了拍我的肩膀。父亲的命总算是保下来了。我看到父亲
被推到加护病房去,头上都是纱布,人也是呈昏迷状。而我们又被告知不可以在医
院陪护,于是好几个老师跟我,又回到城里住宿。
我对当时的诸暨县城已毫无印象,只记得晚上没有多少灯光。我把从父亲口袋里捡
出来的烟分给帮忙的老师们抽,他们都接了,然后又都安慰我,说父亲应该不会有
事。等到第二天早上,我和几个老师又赶到住院部去看父亲,父亲已经苏醒过来,
但基本上还不能说什么话。这时,帮忙的几个老师都要回学校,校长留了一个东阳
籍的叶华龙老师陪我。之所以留叶华龙老师,我估计是因为叶老师是大学毕业生(刚
分来不久),在外面见过世面,可以处理一些事务,另外跟我父亲关系好也是一个原
因(叶老师也教数学)。到了下午,我被告知我母亲要来,叫我去火车站接。我对火
车站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感,但我还是去了。在等车的时候,火车站的人好象把我叫
到一个房间,然后在广播里喊,从XX来的XXX(我母亲的名字)请注意,你的儿子在火
车站XX地方等你。待我见到母亲的时候,我的眼泪终于喷涌而出,把两天来的所以
情感都宣泄在了母亲的怀里。
我在诸暨县城又住了一晚。第三天早上再去看父亲的时候,他已经能够说话。他用
很虚弱的声音对我说,“你不能在这里呆着,你得回去上课,再过二,三个月就要
中考了,你要努力啊”。就在那一刻,我握紧了拳头,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对自己
说,我一定要争口气,让父母不再为我操心,要让父母以我为傲! 当天下午,我跟
叶华龙老师一起坐火车回学校。中间我们有很多的对话,但我至今还记得他说,
“人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我在心里说,是的,我一定要努力让我的父母
拥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乡下终于变了,变得不再那么贪玩,变得有责任感。每天晚上,学校打了熄灯铃,
同学们都睡了。我却去打一盆凉水,擦了脸,继续学习,我好象有用不完的劲,不
知疲倦。有时候晚自修后要赶回去10华里远的我家的小山村干农活,一个人得走夜
路。走在石子路上,沙沙的响声能把自己吓住,我就唱歌给自己壮胆。艰难的生活,
正是让我们成长的地方。
到了7月份,父亲出院了,他奇迹般的完好无损,只有在头上多了一圈长长的疤痕:
缝了27针的疤痕! 而乡下,则昂首阔步地进了我梦寐以求的那所高中。我在那时候
就立志,我长大了要出国留学!一个乡村少年在14岁的时候有了一个真正的梦想。。。
(让售票员,纺织工人的梦想见鬼去吧:-))
注:据父亲说,他被挤下月台的时候,一节车厢的前轮刚刚过去。他的身体被卷到
铁轨里边去了。他想滚出来,因为他知道,如果后轮上来,会把他碾为两段。但是
好象衣服上的什么东西给勾住了,他出不来。他突然想起有人在汽车底盘的中间逃
生,所以他想如果他滚进去,卧在铁轨中间,应该也有机会逃生。所以他选择滚到
铁轨中间,幸运的是,也的确让他滚进去了。但是在进去以后,他抬了一下头,结
果头皮被火车括到,受了重伤。
父亲现在的样子(67岁)
祝乡下的父亲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