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妈逼着我练习写作文，条件是把我爸的钢笔给我用。可怜我爸就那么一只用得顺手的钢笔，被我拿了来涂涂画画。妈见我练了两天还没什么进步，就放弃了，转而打算让我继承她的数学细胞。我把钢笔交还给爸的时候，自己也长出了口气。以后，我妈再动心思让我练作文，写游记，记日记，我都一概拒绝，理由是我没有一只好钢笔。我妈说服不了我，我爸就上阵了。他提出比我妈更新的理论：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所以家里开始给我订杂志，还从厂里职工图书馆给我借书。尽管我读了不少书，到了初中毕业，我的作文还是一塌糊涂。我妈参考了当年最新中学教育研究成果，得出结论说，我光读不练，就别指望写得好了。

到了高中，我开始喜欢乐器。央求家里给买台钢琴。我妈说我要先学会五线谱才行，而且家里面积太小，也放不下一架钢琴。我觉得我妈说得有道理，就同意先买个体积小点的，比如大提琴。我妈接着劝我说，小提琴声音多悦耳啊！我一想也对，毕竟拉小提琴也很神气。我就拉着我妈的手往百货店里走。结果店里除了口琴，根本就没其他乐器卖。我可不愿意像街上的小流氓或者厂里的青年工人一样，拿个口琴靠在路旁的树上吹。我的音乐梦想就此中断。等到后来在上海，看到日本某某天皇巨星口琴吹奏家来沪演出的大幅海报，我已经快三十岁了。后悔的心气都没有了。

到了北美，我问我的教授，为什么我写不出好作品。她说，我幼时生活的环境缺乏爱的表达。我爸妈属于沉默寡言的一类人，不善于表述感情。因而对自我的感受，不能做出美丽而有节制的描述。自然人伦的爱，就是谜底。和教授谈完，我发现我并不缺少爱，我能感受到父母与我之间的爱，丝毫不逊于西方人所享有的最崇高的宗教感情。这就是为什么我来照相，而且相信自己能拍出好照片。好相机对我，就好像好钢笔；别人的作品，就好似童年的优秀作文集；练习拍照，就好像练习写作文。在技巧，构思，技术上，我的照片都有自己的限制。不会很美。不过那都是自然的境界。作为生活表达的手段，摄影却是无限且美好的。佛说，世间万物只要有心性皆能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