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屋
(2008-11-02 15:4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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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朗时,沿着波士顿的几条大街走走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情,因为你仿佛在参加盛大的古董建筑博览会。
你既能看到贝聿铭先生设计的玻璃钢筋的早期试验品——John Hancock蓝色玻璃通天塔,映照着附近美轮美奂的三一教堂,也能看到黑漆门框绿顶红砖楼房。雪亮橱窗里陈列着精美的瓷器、地毯,在这里如果你发现祖母的木制雕花首饰盒或者小时候坐过的高脚木登标价数百美元,不要惊奇。
波士顿不乏现代混凝土的鸽子笼,在剑桥区更多的却是富于变化的典型美国积木房,屋上叠屋,房边伴房,尖屋顶通常不可少,偶而你也能惊喜发现一座巴洛克风格的木制小白宫。
与芬兰木屋或者俄式木克楞不同,美国式木屋不是采用多根圆木直接垛起来的,而是以木架子为骨胳,水管电线为血液经脉,采用大面积的胶合板作为肌肤。善用工具的美国人专门采用一种木桩探测器,在空空的墙壁里寻找木头骨架。木屋外表面则贴上防潮材料,再钉上各色松木鳞片。
新英格兰现存的最老的木屋要数塞勒姆市著名的“带有七个尖角阁的房子”,是约翰·泰纳船长于1668年所建。由于霍桑写了同名小说,他的故居于1958年搬迁至此,荣幸地成了这座名屋的邻居。
附近的碧波地·艾塞克斯博物馆里则陈展着另一幢古屋——荫馀堂,精雕细刻的窗棂楹柱被风雨和蛀虫雕刻出200年时光的沧桑。这是用了40只集装箱从中国移植过来的徽派建筑,马头翘角,白墙黛瓦,雕花木刻。没有溪流环抱,天井相连,雨巷延伸,荫馀堂像个孤独的老人讲述着他曾经的繁荣与沧桑。
中国向来“修葺原物之风,不及重建之风”,波士顿的老木屋却在一年四季中竞相做换肤移植整容手术,外表永远那么光鲜夺目。街区就像真假古董摊,你很难分辨这幢木屋是有三百年历史的老建筑还是只有三年历史的仿古建筑。
美国木屋像美国女郎,浓妆艳抹,光彩照人,但眼角脖颈的皱纹会轻易地泄露出年龄的秘密。我曾经参观了一处待租的木屋,屋内新近翻修得很时尚,但瓷砖镶嵌的卫生间里的一截未经粉饰的朽木支柱暴露了一切。
在木屋情结的驱使下,我搬出研究生公寓后就住进了小阁楼。这是有近百年历史的小二层木屋,男房东有个艺术工作室,女房东开了一家洗衣店和一家咖啡馆。
推开五角形的小门,我仿佛走入了《魔戒之王》里提到的哈比人的洞穴世界,低矮的弓形隧道依次连通了客厅、厨房、卧室。屋顶涂着白漆,伸手可以触摸到疙疙瘩瘩的突起。淡黄漆厚薄不均地抹在墙壁上,像油画那样毫不掩饰地露出刷痕印迹。
三四米长的宽窄不一的木条用钉子拼接成地板。在时光的打磨下,亮黄色木条上的疤结变成一只只黑色的孔雀翎眼。地板上的一排排钉子头下早已下陷变黑,仿佛拙妇用黑线缝黄衫时留下的一行行歪歪斜斜的针脚。地板实际是倾斜的,一枚乒乓球可以从阁楼的一侧滚到另一侧。
洞穴的墙壁里暗藏着高高低低的小洞穴——两个可以站进去的挂衣室,三个只能晚腰进去的储物室。
与哈比人的洞穴不同,阁楼前后左右开了五扇窗户, 客厅和卧室凸出的那两扇天窗实际是小木楼探出的双目。清晨灿烂的阳光从微合的百叶窗射进来,在光亮的地板上投下光柱。夕阳正落时,射进来的光线被百叶窗多次层阻隔形成一串断了线的光珠。我喜欢站在窗前,看四周横横竖竖高高低低黑色灰色墨绿色的各式尖角组合的屋顶。
小阁楼里放置着小巧而典雅的仿古家具、装饰品,不同颜色与样式的漂亮地毯丰富了阁楼的色调。
令我兴奋的是卧室里有一张King Size的大床,很难想象当初它是如何穿过狭窄的楼梯,挤过矮小的两道门的。躺在床上,伸手可以触到屋顶最低端。
波士顿下雪后,我就被不折不扣地雪葬了。
雪融化后,水仿佛贴着耳边流下来,发出雨打芭蕉的咚咚声音。弓形的木制房间像古筝的长长的共鸣箱,楼下的摇滚乐、窗外的车鸣声传到楼上嗡嗡共鸣。早晨铲雪车或垃圾车跑过,那简直就是经过了一只巨人的大脚,小木楼要晃上三晃,颤上一颤。
小住一段时间,我就喜欢上了这间小阁楼,不敢奢谈“斯是陋室,唯吾德馨”,但在积木小城堡里可以过着哈比人的温馨生活。
(发表在<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