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的城堡島不再是孤島,寬寬的通道像臍帶將其與陸地連接。沿著附近的環形堤道信步,背後是十九世紀巨石壘砌的防禦工事,前面海水在閘門處擲騰碰撞粉珠碎玉,一艘仿古的大帆船鼓腮挺進,幾架飛機低旋呼嘯而過,我沉醉於眼前的豁然之景,心中頓生浩然之氣。
突然靜靜的海灣沙灘上一片亮晶晶,似鑽石的光芒,我匆忙跑過去探個究竟。這是數百隻水母的集體殉難場,是風是浪將海洋中的精靈遊魂送到沙灘上。水母平攤成透明的披薩餅,四只泛白的胃囊恰似厚厚的乳酪。一隻大狗跑過來,這邊嗅嗅,那邊碰碰,然後無趣地跑開,留下一串串梅花。
海中的水母是自由而優美的舞者,撐開華美的傘,伸展柔長的觸手,在淡綠色或藍紫色的光暈下,像貴夫人般優雅地舞著。擱淺的水母卻只能選擇神聖地死亡,太陽的光柱是靈魂上升的天衢,翻騰的海水是肉體消融的通道。
陽光烘烤下的水母沒有蜷曲收縮,化為一堆堆泡沫,等待著像露珠般被蒸發掉,或被浪舌舔捲走。被捲去的泡沫,沒有被海水消融,沒有被浪花擊碎,卻神奇地聚集在浪尖上,在等待什麼?等待重生嗎?
整個死亡儀式是如此神聖而震撼,讓人想到了悲劇,想到了美,想到了維納斯──當克洛諾斯把自己的父親烏拉諾斯的肢體投入海裡,海裡的泡沫中誕生了愛與美的女神。
波士頓的沙灘在一八六五年迎來了一隻巨型霞水母,傘部直徑超過兩米,觸手長達三四十米。這隻龐然大物的命運如何?無案可稽,大概不會變為清脆可口的海蜇皮冷盤,更可能的是也化成一堆維納斯泡沫,像《加勒比海盜》女神卡呂普索在掀起一場大漩渦之後最終化為一堆海蟹,生於大海回歸於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