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红的玫瑰、艳红的郁金香、淡红的樱花在水中一圈圈绽开消失,半透明的水晶小天使显现出来,两粒黑眼珠,一线红唇,小手乖乖地抱着大脑袋,小脚未分化,如美人鱼的脚。
她见了第一眼就尖叫一声,晕倒在浴室里。朦朦胧胧中,她穿上妈妈缝制的小花衣,挎着小柳条篮,骑着小马,在一望无际的春耕地里寻找一粒种子,一粒能发嫩芽抽细枝吐长丝开紫花的豆子。大人说,又不是颗金豆,我送你一大捧。她倔强地摇摇头,我要找的是去年我收获的最棒的一粒豆子。
两个月前她拎着大包小包走在唐人街上,两位非裔胖大妈迎面走来,扔了一句“她怀孕了”。就在前一天,医生拿着化验单对她说“恭喜,你怀孕了”。“怀孕”的消息对她来说,像枚石榴籽儿,甜里带着酸,酸里夹着涩,她还没想过当妈妈。
这个没有半个芝麻粒大的小小人不经意间就植根在她体内,像只寄生虫,她幻想着她的肚子像气球一样被小小人一天天吹大,系着安全索的小小人在里面手舞足蹈地表演着杂技,然后在某一天像秋日的豆地,涨得鼓鼓的豆荚啪地一声崩裂,胖嘟嘟的豆子蹦到地上打着滚儿。这一天应该是10月底,她怀的是万圣节的小鬼娃。
她和先生深藏着这个大惊喜,唯恐被清风偷走。那个小小家伙是如何排除万难长途跋涉到达温柔乡的呢?先生说是一捧黄豆捣的鬼,这是没错,春节购买的豆浆机扰乱了她的情绪和生理,但她的小小人应该有个更美好的传说。
“你还记得1月23日我们看到了美仑美奂的七彩光环烘托圆月?”
“那是牛顿环。”
“你还记得2月20日我们看到的神奇的天狗吞吃月亮吗?”
“那是月蚀。”
“我们的小小人是汲取天地之精华后而产生的”,她有点兴奋而幸福地说道。
她的小小人有个响当当的大名── “昊一”,天下第一号。
孕育使女人的人生轨迹衔接成一个圆,她仿佛一下子被打回到童年“小睡熊”、“小馋猫”的原形,但这些变化给她带来一丝颤巍巍的喜悦,她知道小小人在行动着。
不知这个小小人是否天生跟豆子有缘,让她每天都在想着妈妈的豆子餐桌,水煮毛豆、雪里蕻黄豆、豆沙包、四季豆包子、干豆角肉丝,连她童年最讨厌的霉豆也爬进她的梦乡。在海外缺少食物素材,她就千方百计地照猫画虎或者只好梦里画饼充饥,她和先生的目标是一致的,一定要培养小小人有一个“中国胃”,物质决定精神,有了中国胃,才会有一颗“中国心”。
每天上下班她都坐在长长的高速公路大巴士里,小小人乖乖地躺在她肚子里。车窗外山上的雪融化了,“草色遥看近却无”,而后“浅草才能没马蹄”,然后突然一天所有被禁锢的色彩流淌起来,迎春金灿耀眼、玉兰叠玉堆雪、杜鹃花团锦簇,各种层次的新绿更是醉人。
她偷偷地幸福地摸着肚子,想像着她的那颗小小豆也紧跟春天的节奏,晃着大脑袋,伸着小手掌,动着小脚丫,心脏跳动的跟小火车似的。她也隐隐约约感到一种暖意在她心中悄悄发酵膨胀,那是母爱吗?她会禁不住盯着在推车里咬着塑料奶嘴粉嘟嘟的小婴儿,或微笑地看着从袋鼠爸爸胸前探出金发脑袋的小家伙。“妈妈”这个字眼从来没有这么温馨甜蜜美妙,她仿佛一下子破解了妈妈的秘密,那根纽带,有形的无形的,始终系在妈妈与子女之间,你无论走的多远,也走不出妈妈心灵的广场。
春天带着博爱万物的暖意就这样袭来,两只小鸟也叽叽喳喳地飞回她住的小阁楼,一大早“笃笃”地啄着木头,似乎在为修理爱巢而忙碌着。她和先生也开始为小小人找新家了。路上他们碰到一位华人朋友,拉着4岁大的孩子去学小提琴学游泳学中文。中国人的教育模式就这样一代代传承,孩子稚嫩的肩膀要承受沉重的期望。
她担心地摸摸肚子,小小豆儿,我会让你自由自在的成长,像妈妈小时候那样撒着脚丫在田地里乱跑。
她转而问她的先生,“你还记得我把哈尔滨肉质厚的油豆角种子带到大连吧?叶子长的那叫疯狂,花开的那叫灿烂,豆角却干瘪瘦小。”
“那叫南橘北枳,一个是黑土地,一个是黄土地。”
“我可不想生个黄皮肤的美国小人,咱们把小小豆儿送到中国,在传统文化大缸里染一染,当然为了民主要征求小小豆儿的意见。”她等待着瓜熟地落的那一天。
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过去的60多个日子像幻灯片一样不断在脑海里回放。迷迷糊糊中她看见水晶小人睁开了眼睛,长了一对小翅膀,飞到她的枕边。她伸手去摸的瞬间,水晶小天使像烈日下的冰雕融化成一滩水,她触到的只是被泪水浸湿的一方枕巾。
轻轻地来了,静静地走了,9周的小生命啊,你启动了最伟大的母爱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