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诗歌月,朋友让我讲个跟诗词有关的故事,我心说这倒不易,那么多喜爱的诗词名家,那么多的清辞丽句,说哪个好呢?便去翻检书架,顺手抽出一册,却是龙榆生编选的《近三百年名家词选》,一翻,看到的正好就是清末朴学大师、“曲园老人”俞樾唯一入选的这首《金缕曲》:
花信匆匆度。算春来、瞢腾一醉,绿阴如许!万紫千红飘零尽,凭仗东风送去。更不问、埋香何处?却笑痴儿真痴绝,感年华、写出伤心句:“春去也,那能驻?” 浮生大抵无非寓。漫流连、鸣鸠乳燕,落花飞絮。毕竟韶华何尝老,休道春归太遽。看岁岁朱颜犹故。我亦浮生蹉跎甚,坐花阴、未觉斜阳暮。凭彩笔,绾春住。
此词前面还有一段小序,当是词人自述写作缘起:“次女绣孙,倚此咏落花,词意凄惋。有云:‘叹年华,我亦愁中老’,余谓少年人不宜作此,因广其意,亦成一阕。”
原来是俞樾见女儿的咏落花之作太过林黛玉,觉得少年人正当花季妙龄、不该如此灰暗,所以自己延伸其意,惜春抒怀,欲凭彩笔玉管,绾留春住。
其实古来伤春之作正多,且大多为“流水落花春去也”式的感喟。而且古人的倚小卖老素有传统,达观如苏轼,不也写了“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次箫,却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吗?好个火冷灯稀!你猜东坡写此词时有多老?正当四十岁的壮年啊,可词意竟能苍老如斯!所以俞樾这首《金缕曲》的可贵,就在于其乐观的心态。而龙榆生选词眼光之精准,也令人不得不折服,因为该词其实还隐约与俞樾人生经历中一桩得意往事相关。
姑苏园林众多,曲园不像拙政园、狮子林那样名动天下,可在当地,却算得上是风雅的代名词。俞樾是浙江德清人,字荫甫,号曲园,道光进士,官翰林院编修、河南学政。晚年讲学杭州诂经精舍。终老姑苏。曲园是俞樾得友人资助买下一块废地后亲自设计、延人修建的,利用弯曲的地形凿池叠石,栽花植竹,建屋30余楹,并取《老子》“曲则全”句意,将园子命名为“曲园” 。
曲园中最紧要的建筑当然得数“春在堂”了。春在堂陈设简朴,却自有一股儒雅之气。那里原是俞樾的书斋,也是他跟朋友谈诗论文的所在。据说俞樾当年参加翰林考试,试卷的诗题为“澹烟疏雨落花天”,俞樾依题作诗,首句为“花落春仍在”,由于独辟蹊径,深得阅卷官曾国藩的赏识,考试结果,名列前茅。因之俞樾以“春在”作书斋堂名,并把自己包括《群经平议》、《诸子平议》、《古书疑义举例》等在内的著作250卷称为《春在堂全书》( 附有《春在堂词录》) 。春在堂里有架著名的钢琴,据说是赛金花离开苏州时寄存在曲园的,但是伊人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春在堂”之外,曲园内还有“乐知堂”( 取“乐天而知命”之意 ) 、“曲水亭”、“曲水池”、“达斋”、“认春轩”(因白居易诗句“认得春风先到处”而得名)、“回峰阁”、“在春轩”等,单从其名字看,就可知俞樾一向通达的人生态度了。
岁岁年年花不同 -- 香草咱们顺势认命得了,越挣扎越伤感,不值当:)
应该是“澹”,多谢方家校正!这就去改正。
不过,“南宋以后,天下已经无词”,这个不敢苟同。清词号称中兴,像陈维崧、朱彝尊、顾贞观、纳兰性德、张惠言、龚自珍、蒋春霖、王国维.....的词,在在可观啊。
貌似不新了:)
不知每年所开可是同样的花?
这一篇:文采风流。
“我亦浮生蹉跎甚,坐花阴、未觉斜阳暮。”共鸣。
俞樾跟俞平伯, 煤油炉跟方便面,还有花谢跟春在 - 都值得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