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吃福,有一个版本是这样的:我刚出生的时候,阿太(曾外婆)跑到弄堂口的瞎子那里,替我算了一卦。瞎子对我的未来说了不少玄而费解的话,不过其中有一句却表述得非常清晰:“小囡蛮有吃福咯”。于是这句清晰的断语在我长大的过程中,就时不时地被家里人拎出来,引证一番。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给我的“有吃福”作注解,从小阿太他们就常常把一些希罕物儿留给我解馋。像新疆的哈蜜瓜,南边来的新鲜荔枝、龙眼,都是左邻右舍家来了远客带的土特产,每每给放学回家的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还有爆山芋干(山芋相当于红薯,切片晒干,然后像爆米花那样爆熟)、爆年糕片、手工做的炸巧果、桂花栗子羹、王四酒家的冰糖葫芦什么的,东西倒没那么金贵,可是弄起来不容易,反正不管得自何处,每回总也少不了我的份。
这些还都没啥,更神的是每次我念叨什么吃食,什么就真来了,还就有那么巧的美事呢。有一回放寒假待在家里,想吃“陆稿荐”的酱肉。要知道那陆稿荐酱肉可是酥烂入味、汁稠酱红且肥而不腻的,买回来若冷了,只需在饭锅上蒸一蒸,色香味就全醒回来了,让人一想起就流口水。正想得口水涟涟呢,就有亲戚送了一方来,说是单位过年发的,他们血压高,不敢吃油,这不,拿来祭我的五脏庙了。此外还有阳澄湖的大闸蟹,山景园酒家精选三黄鸡再用鲜荷叶、酒坛黄泥裹了煨的“叫化鸡”,清明前长江里的刀鱼烧金花菜……,四时八节,我都会有一些不同的念想,几乎回回不落空。以致于后来读到陆文夫的小说《美食家》,里面提到的那些珍馐美味,除了失传绝迹的,就没有我不曾尝过的了。
有时弟弟想吃点什么好的,也会委托我帮着念叨一下。 “好,看我的”,一听是美食,我马上念念有辞,作起“法”来。不过这种时候,却多半不灵。
我吃过的最猛的珍鲜,大概要数河豚了。我们那儿有“拼死吃河豚”一说,据说河豚品种甚多,而河豚毒素则是一种很强的神经毒,河豚若料理不当、吃了会中毒,症状是四肢麻木抽搐、言语不清、神志恍惚等等,中毒者一般在6到24小时内命归黄泉,而且至今尚无特效解毒剂。
那次是跟几个朋友一起聚餐,吃到一道菜,每人一小碗,入口鲜美肥嫩无比,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河豚。听我直赞“好吃”,旁边的朋友索性把她那碗也让给了我。回家后得意地告诉母亲:“今儿吃河豚了”。
“你这……”,母亲对我上下左右打量了几遍,见我还鲜蹦乱跳很起劲地活着,就生生把一串指责的话拦了回去。我跑过去拍拍她肩膀,保证说:“下回再吃一定记得先写遗嘱”。
“小馋鬼”,这下她终于开骂了。
河豚让我隐隐吃出对食物的敬畏。
河豚之外还有蛇羹,也相当鲜美、且吃得我心情复杂。按说我特别怕蛇,怎么有胆子吃蛇羹?我们那儿的风俗,入夏前炖一条蛇给小孩子喝汤吃肉,到了夏天小孩子就不生痱子、不长疥子了,所以小时候外婆每年都会买一两条杀好的蛇回来做给我和弟弟吃。一来二去我就长大了,而这吃蛇的机会却变得越来越少。
其实杀蛇是很有讲究的,不能用铁器,得用碎瓷片或竹片,炖的时候要用砂锅,据说这样做出来的蛇汤才地道味美。蛇胆有清肝明目功效,是可以入药的,买蛇时你若连蛇胆一起要,还须另外加钱,卖蛇人心里巴不得你不要那蛇胆呢,那样他就可以拿去卖给药材店,或者单卖给别人,还能多赚几个铜钿。有时当场就有人拿一个小酒盅,倒一点儿黄酒,和着才买下的蛇胆吞服了,说是那样吃效果最佳。
我爸的一个老朋友姓唐,唐伯父是看着我长大的,且在当饕客这一项上跟我很有一拼。有一次去他家看他新得的巴西翠龟,正好是傍晚光景,走在楼道里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奇香。进去一瞧,炉子上正炖着一大砂锅加足了葱姜料酒的蛇段呢。唐伯父家就他一个人能吃蛇,所以看完巴西翠龟,我也就理所当然地坐下来喝汤了。那次是我喝蛇汤喝得最多的一次,相当过瘾。
我的好吃福有时甚至会延续到梦境中。
隔三岔五地,我总要做些珍馐满桌、据案大嚼的梦,不过一旦迷迷糊糊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梦里,我就马上会特别坚决地拒吃美食。童年时,阿太曾在我耳边唠叨过无数次,梦里有人请吃东西,不宜吃,特别是汤圆、年糕、粽子一类,千万吃不得。
“那吃了会怎样?”每次我都会这么追问。“吃了就不好了,反正你不要贪嘴”,因为知道我好吃,阿太总是叮嘱了一遍又一遍,以致我做梦梦到美食都会条件反射地说“不”了。
不过前几天梦到跟一位神交已久的朋友见面,找了一家中不溜的饭馆浅斟慢酌,结果一激动就忘了对梦里的美酒佳肴说“不”了。早上起来,颊齿间居然留有余香,愣愣地想了半天,“哦,对了,昨夜梦里吃牛油果了,定是那牛油果的香味呢”。
牛油果(avocado)又叫酪梨或者鳄梨,第一次是在纽约附近一家厄瓜多尔风味的饭店里吃到的。半枚熟透了的、剥了皮、去掉核后的绿色果肉,原味,不加任何东西,跟我点的一大盘海鲜饭一起端上来,味道说不出的奇特,确实有牛油那类动物脂肪的肥美。那天还有一位厄瓜多尔老者弹着吉他给大家唱一些民谣,邻桌一个瘦削男子不知怎的就喝醉了,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嚷嚷着无限心事,最后还把残酒洒在和我一起去吃饭的朋友身上……我沉醉在牛油果、现场音乐和醉语带给我的惊异中,好一阵迷茫……
打那以后,我就彻底迷上了牛油果,动不动就追问周围的朋友爱不爱吃。可惜大多数人回答说从未试过,也有尝过的,说不咋样。我就赶忙把自认最简易好吃的两款牛油果食法(牛油果奶昔,牛油果凉拌豆腐)倾囊相授。有时碰上几个不喜厨艺的,竟举手做投降状,央我别再利用无辜的牛油果折磨大家了。我这才明白过来,要当一名成功的饕餮客,除了味觉灵敏,还得有冒险尝新的好奇心啊。
牛油果一定要等皮黑了、果子软了才能吃,可是哪有那么巧、每次都能买到熟透了的牛油果呢?不急,对付这个,山人自有妙计。从前外婆把青黄半生的柿子埋进米里催熟,我如法泡制,把绿皮的牛油果窝进米袋里,过一阵取出来,果皮果然变黑了。
有一次在北京,倒吃过另一种柿子。大冬天,弟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我诡密一笑,从阳台外头提起一个网兜:“冻柿,没吃过吧?你准愿意试试”。当然,这种机会我怎肯放过?三九天吃冻柿的感觉,实在爽口,有点儿很久以前在老家时,春节吃“洞庭红”的光景。甜甜的,有时带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酸,一边看电视,一边剥来吃,惬意之至。
对,您没猜错,就是冯梦龙《今古奇观》中“转运汉巧遇洞庭红”里的那种小红桔子,产于苏州吴县的洞庭东山,据说从唐代白居易任苏州刺史起,就成贡品了。这种洞庭红桔因为好吃且颜色红得讨喜,所以过年时哪家家里都少不了它。小时候家里有好多小巧的红漆木桶,专门用来存放“洞庭红”的,过完年还能吃上好一阵呢。“洞庭红”的缺点是籽多,让人吃着嫌麻烦,估计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愿意费劲去吃它了。
其实还有一种催熟的方法,也是我童年习见的。阿太自己会做甜酒酿和米酒,那年月我常被大人差遣、去南货店买做酒酿用的酒麴。做酒酿时有一道工序是“发酵”,南方的冬天特别冷,屋里温度不够,阿太总是把酒酿缸裹在棉花胎里加温,有时还要在上面再压几件不穿的破棉袄。等酒酿熟了,那自然是酒酿潽蛋、酒酿圆子的由我随便点啦。
……
其实,食物是一种记号,有自己专属的密码、专属的过去式和未来时。而我常常顾盼于过去和未来之间,天马行空,用大快朵颐来定义它们的现在时。
也许好的吃食和梦境一样,你无从破解其密码。我在白昼食指大动,却在暗夜的梦里苦苦排拒。
梦里,野渡无人,小船儿自己掌控方向。
啊,又添了一点新知识。谢谢!
(接下文)
“快”在《新华字典》(商务印书馆)中有6个义项:①速度大,跟“慢”相反;②赶紧,从速;③将,就要,将近;④锐利;⑤爽快,直截了当;⑥高兴,身体舒服。“快”用在“大快朵颐”中当解作第六义,“高兴,身体舒服”。刘荣嫦《每日成语》中的“大快朵颐”正是取的这个意思。
再来看“块”在《新华字典》(商务印书馆)中的解释:块:①(块儿)成疙瘩成团的东西;②量词。“大块”:①大自然;大地。②犹大片。(《汉语大词典》汉语大词典出版社)
“大块”解作“大地”“大自然”或是“大片”都不能与“朵颐”结合起来构成一个合谐完整的意义。一般的工具书中也找不到“大块朵颐”这样的用法,因而“块”字应为误用。
但现代社会中,又何以存在着那么多的“大块朵颐”呢?首先,“块”与“快”音同形近,又同为常用字,误传、混用就不足为奇。其次,“块”的形象感非常强。“大快朵颐”形容大吃大嚼的高兴劲儿,有些使用者为了刻意渲染这种大吃大嚼,故意用“块”来引起读者的视觉感应,增强这个词的感染力,造成了这种有意而为之的误用。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我国古代像《水浒传》这样一些小说中,常出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描写,“大快朵颐”就可能受“大块吃肉”的影响,变成“大块朵颐”了。
现代社会中,“大快朵颐”已被人们当作一个成语来使用,有一定的生命力,但几乎所有权威性词典均未收录这一词条,人们只好依据自己的理解想当然地使用它,造成了使用的混乱。可见,工具书的编纂一定要跟上语言发展的步伐。
另外,大众媒体对语言的影响也不可忽视。当今社会是信息社会,大众媒体铺天盖地,它们在传播信息的同时,也在引导着词语运用的方向。媒体对语言运用的疏忽和不负责任,极易造成词语使用的棍乱。因而媒体自身就更要意识到责任的重大,慎重使用语言,为语言的规范化使用起到一个好的导向示范作用。
好啊,下回机缘凑巧一块去品尝美食:)
“大快朵颐”还是“大块朵颐”,一向有争论的。我查过几本词典,居然找不到这个词条。刚发现一篇文章,说得比较有道理,跟木愉兄分享一下:
“朵颐”一词最早见于《易经》》“舍尔灵龟,观我朵颐,凶。”这一卦辞的大致意思是“舍弃你珍贵的灵龟,却来看我鼓腮进食,只知羡慕我口中的食物,不知求食以自养,故凶险”。这里“朵颐”的意思就为“鼓腮进食”。现在各种工具书对“朵颐”的解释基本延续了《易经》中的原义。
再来看“大kuai朵颐”。遗憾的是《现代汉语词典》、《中国成语大辞典》,甚至《辞源》这些大的工具书都未收录这个词,只是在台北市诚正国民中学国文科作文补充教材—刘荣嫦编的《每日成语》中才找到它,编者用的是“大快朵颐”四字:
“大快朵颐:指大嚼大吃,吃得非常痛快而言,‘朵’是动的意思,‘颐’是面颊,‘朵颐’是说两个腮帮子动起来,想吃东西的样子。”另外,《新编实用汉语词典》(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和《古今汉语实用词典》(四川人民出版社)中虽未收人“大kuai朵颐”,但在解释“朵颐”时都提到了“大快朵颐”,用的都是“快”。
好像有个笔误:“大快朵颐”
你这个食法更简单,下回我也试试。谢谢。
1.鲜吃牛油果:
带壳的牛油果切开两半,用勺子勺来吃即可,简单营养方便,如果洒一点盐或胡椒也行,依个人口味决定。
2.牛油果奶昔:
选软的牛油果,去皮去核,切成小块,加炼乳(或牛奶和冰糖若干)、冰块若干,放进打汁机里打成奶昔。
3.牛油果凉拌豆腐:
选软的牛油果去核去皮切小丁,加少许盐,1大勺色拉酱,少许黑胡椒粉,拌匀成糊状;把牛油果泥铺在滑豆腐上,再浇一小勺橄榄油即可。也可加酱油、麻油,或其他调料,依个人口味决定。
同好啊!:)
“吃的艺术是一场ceremony, 是好的sex:))”非常同意,嘿嘿嘿。
妳我抱着咪咪野渡去摘avocado!!
:))))
听你的肯定没错啦:))
非常美味!!
咪咪应该给它多吃哦!!:)))
吃的艺术是一场ceremony, 是好的s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