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堂姐夫迷上了古董,在城东开了家古董店,叫“攒云堂”。
有一次家宴,母亲提起家中一件旧物,一个瓦雕的筷筒。“是是,那个就是一件古董”,堂姐夫热心解说道。
“噢,那送给你好了,放在家里也没用,倒占着个地方”。母亲是大小姐脾气,索一奉十惯的。
母亲一回家就开始翻箱倒柜、寻起“宝”来。既然瓦雕筷筒是件古董,那么那个样子别致的老式油壶、那个古色古香的小香炉、那个古怪的小锡壶……怕不都是古董啦?等了几日,见堂姐夫一直没空来取,母亲干脆收掇收掇,坐了车,把一包自己“鉴定”出来的“古董”给堂姐夫送“攒云堂”去了。“真有你的”,我也听得兴高采烈。“不对,哎,等等,等等……”,不知怎么,我心里蓦然有些不踏实起来,“我们家那只紫铜暖锅,你该不会一起送出去了吧?”
“没有没有,紫铜暖锅还留着,过年还要用的呀”,母亲委屈起来,“你怎么跟你弟一个样,张口就问紫铜暖锅……”。
嗨,母亲哪里知道,那只曾经热气腾腾的紫铜暖锅,给了弟弟和我多少童年的乐趣啊!
那时候我们家有个阁楼,阁楼很高,要上去得搬个长梯。小孩子自然搬不动梯子,所以阁楼就成了我们家一处神秘所在。每次过年之前,外婆就会搬来长梯,上去取一些过年用的东西,而紫铜暖锅,正是必取之物。
“上面有什么?上面倒底有什么?”弟弟和我仰着脑袋、眼巴巴看着外婆开了阁楼的门。
“没啥没啥,都是一些不用的破东西”,外婆一边冲下回答,一边防着我们趁机“作乱”:“你们俩个小囡千万勿要上来,跌下去不是好玩的”。
不一会儿,外婆一只手抱着一包旧报纸裹着的东西出现在阁楼门口,当然,那一包就是紫铜暖锅了。
“过年哉!”外婆倒一盆热水,细细地把暖锅擦试一遍。
紫铜暖锅很轻,黑黝黝的并不怎么起眼。不过长得倒十分有趣,且内设机关。暖锅的形状颇似如今流行的火锅,而又结合了以前南方人惯用的煤球炉子之优点 ─ 中间高高的突出一节,是个形似烟囱的火筒,火筒内靠近底部安着个网,上下通风助燃。用的时候,网上放置燃红的钢碳,燃尽后细碎的碳灰会漏到网下,便于收拾。火筒周围圆圆的深沟就是放菜的地方。暖锅的盖子也很特别,两个同心圆的样子,中间的空心正好可以穿过火筒,吃的过程中,若碳火不够,可盖上盖子,从火筒口往里添钢碳,却不会弄脏了暖锅里的菜。盖子上、靠近外圆边有两个小巧的把手,用时一拎把手,开合都很方便。
我们家有一个圆台面,平时收在一边,过年的时候拿出来往方桌上一摆,就成大圆桌了。而那只紫铜暖锅呢,就在圆桌的中央,“噗吃、噗吃”地吞吐着白汽。暖锅里的菜总有十来种,是预先准备好的熟菜,每样都鲜,又加了高汤,配在一起就更鲜了。打底的必是烫熟了的白菜、粉丝和笋干,上面则层层叠叠排排码码整整齐齐地铺着蛋饺、小肉丸、虾球、粉鱼、冬笋、香菇、火腿、咸鸡、咸鸭、走油肉、肉皮、油豆腐塞肉、豆腐、菠菜……,不一而足。火筒里面早生好了钢碳,可以保持暖锅一直火热滚烫著。而那种什锦暖锅才有的鲜香 ─ 不同于京城那样一锅滚开的白汤或水、把生东西往里添的“涮”,也不是蜀地那样的麻辣烫或粤人的“打边炉”,跟南方多见的砂锅煲,也还有着诸多不同 -- 混和着岁末的酒香、孩子们的兴奋、大人的喜气、震耳的鞭炮……一年又一年,就那样一遍又一遍地、烙在了我们童稚的心里。
最好玩的是,饭吃完了,而钢碳尚未燃尽,这个时候,我们就找一只大酒盅,里面倒半盅冷水,往火筒口上一坐,过一会儿,碳火自灭,而那半酒盅的水,却已自半沸了……。如果酒盅里放的不是冷水,而是绍兴花雕,那么,这会儿你就又得半盅烫热的黄酒喝了。读白居易的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不知怎的,我总能想起童年的紫铜暖锅和那半盅花雕来。
家乡人喜欢听书。“书”即评弹。评弹《描金凤》里有一回书叫“暖锅为媒”。说的是明代万历年间,苏州书生徐惠兰落难,为以笃筊为业的钱志节相救。徐与钱女玉翠私订终身。其时钱志节为典当主徽州人汪宣邀去,席间汪表示欲娶玉翠,钱虽在醉中,心里却还有几分明白,遂指暖锅为媒允亲……后来钱家赖婚,与汪宣对簿公堂,县太爷一听“暖锅为媒”,不由诧异出声:“暖锅怎能为媒?”钱家后来就赢了官司……。我想这段传奇,说明了一件事,即旧时我们那里暖锅是几乎家家都有的,至于是不是紫铜的,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到我小的时候,正而八经的传统暖锅已不多见。外婆、太外婆是老式人,过年吃暖锅,在她们的心里天经地意。正是托赖于两位老人家,一些旧式的习俗才会在我家坚持得久些吧。
后来,我和弟弟终于长大到可以自己搬个长梯上阁楼了。阁楼里灰尘很多,真的如外婆所言,堆着一些用不着的旧物。再过几年,外婆,太外婆相继过世,每年过年时的什锦暖锅,改由弟弟和我来经营了……
“嗨,我们家原先还有一只白铜暖锅的,外面有精细的雕花,要留到现在,那倒真是件古董了”,母亲在电话那头补充说。
“那为什么从不用白铜暖锅?”
“用也用过的,好看是好看,不过传热不如紫铜的快。紫铜的那只胆多薄呀,哎,还是从前的东西做工好,用了几十年也不坏……”,母亲絮絮叨叨着。
于是好看的白铜暖锅不知所终,只有那只黑黑的紫铜暖锅,一用几多年,留在了我有关家乡过年的记忆里。
今夜,又一次在回忆里摆开圆台面,取出紫铜暖锅……。“过年哉!”恍惚中又听见了外婆的喃喃自语,而我,还是那个仰着脑袋、眼巴巴看着外婆推开阁楼门的孩子,顺着梯子,我的目光,触到了紫铜暖锅里、那隐约的似水流年……
海掌柜哪里人?猜一下,浙江人氏?
是啊,寂寂寒夜,还得靠一炉火、一壶酒、一曲老歌……
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版本,歌者虽非名家,听着却有说不出的低徊、无奈、令人不能自己的伤逝……
你这个版本的这首歌,我还是第一次听,难道是你自己唱的?呵呵
冬天真是应该缩在沙发上,听旧歌,看老电影,还有就是读豆汁的诗和文:)
是啊,岁末年初,总是一番乡关情。“父母老矣,我们的童年却依然清晰可见”,你说得真好,说到我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