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粉圆子,又叫藕粉汤圆,起源于苏北盐淮地区的民间小吃。据说当年乾隆下江南的时候,途经此地,当地官吏奉上此物,请皇上品尝。皇上品尝后,惊曰:“此乃天上美食也!”。就此,藕粉圆子名扬天下,并被清宫钦定为指定的皇室贡品。
我第一次尝到藕粉圆子时候,那还是九十年代初。当时在南京的一家研究所搞科研工作,那时我们正好有一个和北京一家研究院合作的项目转让给了苏北的一家工厂。于是我们一干人马浩浩荡荡的分别从北京南京来到了位于苏北盐淮大地的这个叫作建湖的小县城。由于这家工厂是当地第一税利大户,县太爷和书记大人亲自设宴接风,就在那个颇为丰盛的晚宴上,我第一次尝到了大名鼎鼎的藕粉圆子。记得那个县长一边殷勤地请我们品尝,一边给我们讲藕粉圆子的来历,言辞间颇为自豪。再看看那些盛在精致的小青瓷花碗中藕粉圆子,一个个晶莹透量,透着淡淡的琥珀色,珍珠般的馅心清晰可见。轻咬一口,哇!甜润爽口,再泯上一口洒上桂花的糯香的汤汁,那滋味,真是溢齿留香,沁人心脾,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就正式开始了项目的测试和试车。由于整个试验过程要持续半年,在开始试车的两个星期以后,大部分的人员都撤走了。只留下北京研究院的小刘工程师(我们管他叫刘儿)和我在这长驻监督项目的进行。刘儿和我同龄,都是刚工作不久的单身,可能就是因为没有家庭的拖累,我们就被各自的单位作为代表留下来具体负责项目的实施。
那时的建湖还是一个民风淳朴,交通闭塞的小县城。没有什么工商业,很少的外地人。刘儿和我一个来自北京,一个来自省城,当地人对我们非常客气,我们可以明显感受到我们在原来各自城市从未领略到的受宠若惊。我们被安排住在那个有着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的“县委招待所”,在当地那可是最好的“星级酒店”了。每天好吃好喝好招待。当地人很要面子,明明就我和刘儿两个人,却偏偏按十个人标准给我们上菜,酒水管够,害得我和刘儿每天对着一桌酒席发呆。以至于常常有别的食客凑过来问我们是作什么生意的,大概把我们当作浪费摆谱的大款了。
由于天天吃住在县招,慢慢地,我们就和两个服务员女孩混地很熟了。那两个女孩儿十八九岁的样子,一个叫小尤,一个叫小李。小李是一个典型的苏北姑娘,红润健康的圆脸,爽朗活泼的性格。小尤性格恬静,身材苗条,长着一张苏北人少有的清秀白皙的瓜子儿脸。和两个女孩的聊天中得知,她们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被父母安排进了县招,父母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县招可是个好单位,待遇好,工作轻松,能进来的都是有背景的。看得出,两个女孩都很喜欢和我们聊天,每天围着我们问这问那。那时的苏北小县城,也没有什么夜生活娱乐场所,我们也乐得陪两个女孩张长李短地东拉西扯。一天,刘儿借着点酒意:“哎,你们天天缠着我们干嘛呀,那么多客人你们不去陪吗?”小李笑道:“嗯,其实我们就是喜欢听你们说话,你们的普通话特别好听,我们这没人能说这么好。。。”。刘儿得意的笑笑,满口京片子的他又开始嘎崩脆溜侃开了,间或夹杂着女孩子们格格的笑声。。。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快乐的过着,我和刘儿照例享用着每日十菜一汤待遇。虽然菜式经常变化,可我们发现我们最钟情的藕粉圆子却不常见到。一天,趁小尤在身边,问了这个问题。小尤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呀,两位大哥。藕粉圆子我们很少上的,一般是县长书记的客人才会上,因为都是要现做的,而且很麻烦。。。”从小尤口中我们了解了藕粉圆子的加工程序:先是将经腌渍的糖板油丁加桂花、杏仁、核桃仁、松子仁、金桔饼等做成馅心,将馅心放藕粉中滚过,投入沸水滚片刻,捞起再滚,如此重复十几次而成。整个过程至少五六个小时。而且这个东西极难保存,做好的藕粉圆子必须浸在10度以下的井水里。不能冰冻,也不能真空包装,否则就会失去原有的色味。原来如此,难怪这个东西这么金贵,不愧是皇室珍肴。我至今仍在纳闷:在貌似贫瘠落后的苏北盐淮大地,纯朴敦厚土里叭叽的乡民怎么就营造出这么个难伺候的,精贵娇嫩贵族气的,充满小资情调的东东。
由于“喜欢听”我们的“标准国语”,两个女孩每天都要和我们聊上好几个小时。聊天中,我们察觉到,两个女孩其实都读了不少书的,加上自身条件好,周围有不少追求者,可看得上眼的不多,按她们的话“大都是些有钱没文化的。。。”等等。为了不显出自己的没文化,刘儿和我选择的话题也是刻意的甚而有点做作:从琼瑶到王朔小说,雪莱到拜伦的抒情诗现代诗,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到莫奈的<<日出印象>>,庄子老子的中国古典哲学到黑格尔的现代西方哲学,。。。一直到拉斐儿,亚里斯多德,斯匹尔伯格。。。等等等等,海阔天空无所不包,有时我和刘儿不禁暗自好笑:呵呵,怎么把大学里对付女孩子的那一套杀手裥也搬出来了。。。多亏了那时有一套很流行的叫作<<五角从书>>的快餐式丛书,不知拯救了多少我们这样的“文化”青年。
除了聊天,唯一的另外的娱乐就是跳舞了。周末我们常常去那个小县城里唯一的舞厅,两个女孩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舞厅里经常会有当地青年用我们听不太懂的苏北话和她们打招呼,她们常常装着没听见,实在不行,就用带苏北腔的普通话的回应他们,于是那些男青年就会挤挤眼:“哎唷喂,乖乖隆滴咚,怎么子(几)天不计(见),说雌(起)锅(官)话来了?”而女孩们则头昂昂的,挽着我们的手臂,看也不看他们,像公主似的。。。。。。舞会开始了,当地人从头至尾只跳一种两腿直直的鸭子般左右摇摆的说不出名字的什么舞,我和刘儿则坐在那儿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笑笑的看着跳舞的人们,在两个女孩的不断的催促下,刘儿终于站起身:“好吧,该咱哥们上了。”说着走到DJ那边:“对不起,能不能放一段探戈”,片刻,随着一曲<<蓝色的探戈>>响起,刘儿牵着小尤滑入舞池,当地人对探戈的音乐很陌生,纷纷落座,若大的舞池就只变成了刘儿和小尤的舞台,标准的阿根廷探戈,舞姿飘逸潇洒,行云流水般的旋转如疾风闪电,铿锵有力的定式则如希腊雕塑。。。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呆了,我惊叹于刘儿的舞技,而小尤的悟性则更让我吃惊。一曲终了,全场掌声雷动,远远的望着他们,刘儿的眼睛亮亮的,而小尤的双颊则漾着幸福的红晕。。。。。。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转移半年快过去了,我们的项目也接近了尾声。分手的日子也快到了,虽然依旧聊天跳舞,有说有笑,但内心深处慢慢的都有点伤感起来,只是大家都不提而已。终于,项目鉴定会开完了,庆功宴的第二天我们也就要走了。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单位就要派车来接我们,当晚我和刘儿商量着去和两个女孩告个别,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见她们。“算了,也许大家都不想说再见吧。”刘儿道。于是各自回屋。那晚,大家都没睡好。第二天,我们凌晨不到四点就起来了,天还黑着,来接我们的车已经停在门口,小院里也早以站了不少人,都是来送行的领导。刘儿一边心不在焉地和领导们握手到别,一边左顾右盼着什么。我当然知道他在期盼什么。忽然,刘儿压低着兴奋的声音对我说:“看,她们来了!”。 我低头一看,人群中挤出了两个女孩,正是小李小尤,头发有点蓬乱,眼睛也布满了血丝,气喘吁吁地,每人手里提了一个盛满了水的大塑料袋,浸在水里的正是我们最喜爱的藕粉圆子! “你们也来了,这么早?。。。”刘儿激动地跨前一步。“嗯,你们要走,我们也不晓得送什么,知道你们喜欢这个,大师傅不在,我和小李做了一夜,刚做好。。。”小尤喃喃地说着。我侧眼看了一下刘儿,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手张了张,还是放下了,接过了小尤手中的袋子,一头钻进了汽车里。。。。。。
在回去的路上,平时话多的刘儿一句话也没有,始终看着在水中上下起伏的藕粉圆子,眼睛里闪着莹莹的泪光。。。
好多年以后,回国再次见到刘儿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腆着啤酒肚的中年发福的大企业老总了。 那天请我吃饭,上甜点的时候,朝服务小姐吼了一声:“喂,有藕粉圆子吗?”“有的。”小姐应道。一会儿,藕粉圆子上来了,一样的青瓷花碗,一样的精致的琥珀色,可味道大不一样了。“妈的!什么玩艺儿!”刘儿嚷道:“全是他妈冰冻的。” “哥们,还记得人家送咱们的藕粉圆子吗?”“当然记得。”我说”。“我他妈这辈子就没吃过那么好的藕粉圆子。。。”刘儿喃喃道:“唉。。。多好的女孩啊,一夜没睡啊,给我们作那个。。现在到哪儿找啊?唉,早嫁人了吧?孩子都好大了吧。。。。。。”
回国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临走之前,特地去超市看了看,货架上也能看到藕粉圆子,产地上标着‘中国江苏建湖’,真空包装的。色泽暗淡,想想味道也好不到哪去,心里有点怅然若失。傻傻地走过去问售货小姐:“有没有放在袋子里浸在水里的那种?”人家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什么?。。。没有,从来没见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