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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书写:回归书法本来的书写姿势
□何靖
书法最早是作为信息记录与传播功能的工具而产生的。书法艺术创作活动在多数情况下是与实用的功用目的相伴随进行的,历史上众多书家的墨迹都是出于实用目的的书写。现在书法界将这种出于日常应用目的而产生的书迹称之为“日常书写”。此概念最早见于邱振中先生1991年发表的《艺术的泛化》一文,书法理论界随后对此相关问题进行过较为深入的研讨和剖析。
综观中国书法史,古代边陲战事中的急就文书、账簿和信札,或是医案、契约等等,均是日常书写的绝佳例子。这些出自书家的随意真率之作,随心所欲而不逾矩,是必然与天然的妙合。反过来,看看今天大行其道的“非日常书写”——展厅书写,或是为了观赏悬挂,或是为了参加展览,也许书家们书写的动机就是为了“摆脱日常生活的单调乏味,和在这个充满着由我们创造的形象的世界中去寻找避难的愿望……并且可以获得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能达到的安慰。”(《爱因斯坦文集》第1卷)它们虽然在艺术形式上追求表象的丰富性,但却和丰富的生活毫不相干,书写内容总是千篇一律的唐诗宋词,已不再是鲜活生活的反映,与“日常”早已隔绝,而演变为一种在展厅、美术馆竞技的艺术。书写者通过博得他人的赞誉而获取这种行为的价值肯定。
强势的现代书法展也摧毁了书法的文人性。书写者将更多的精力集中在对技术、法度、形式的追求和揣摩之上。例如涂抹、留白这些在古人书法中因势生发、不期而然的视觉形式,却成了故意为之的“创作”。即使作品中流露出来的情感,也少有生活的直接宣泄,更多的是形式对应下的情感“调校”,即假想自己处于或悲愤或狂喜等等诸种情感状态之中。离开了“日常”这个丰厚肥沃、千姿百态的生活土壤,艺术家的思维只能日益狭窄、趣味日益贫瘠、想象力日益枯萎、表现力日益捉襟见肘,书法创作只能沦为一种懒惰懈怠的重复劳作。“日常书写”为书写者提供了一些“自然而然”地加以表现的机会,这种最不受拘束、离意识控制最远的书写,是书写者自身生命状态的展开形式,为书写的自由提供了最无法预料的构成变化。
日常书写首先具有依附性特征。日常书写是日常生活的产物,为了交流、表达的需要,渗透到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它们为书法提供了无数可依附的附着点。表面上看,这种“依附”使书写不自由,书写在这里变成了谋取某种利益的工具。这种工具的所指也因此被限制为单义,它所要表达的目的直截了当,就是以最有效、最简洁的叙述方式把所要表达之意说出来。例如黄宾虹,其书法深受绘画笔法影响,笔意凝练典雅,集凝重与灵动于一体。但其有意而为的书法作品,如扇面、条幅等虽精心书写,但却显得拘谨、连贯性差。反而其日常书写的信札中,结字随意生动,行笔流畅;点画颇不经意,放松了对笔画的控制,于不经意处见经意,信手写来,却成妙品。在这样的表述中,书写者对工具自身视而不见,而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工具所要表达的意义之上。书法在这里变成了生活中赤裸裸的实用产物,它总是把书家对生活的算计和感受毫无保留地叫嚣出来。日常生活中的诸多事务为书法提供了附着点,“依附”愈紧密,书写就愈本真和纯粹,书写过程就愈自由。
其次表现在日常书写的忘情性。“忘情”并非忘记感情,恰恰相反,而是书写完全沉浸在感情之中,摆脱了对技术的关注,达到心志如一、人书俱化的境地。这和庄子的“虚静说”虽有差异,但和“虚静说”中所提到的必须排除外界各种干扰使主体意志出于绝对自由,无外物、内情的干扰,有着很大的相似。书法史上“忘情”例子数不胜数,《祭侄文稿》《寒食帖》《丧乱帖》《肚痛帖》等等。这些作品有的表现了作者在遭遇家庭变故、前途渺茫、时局动荡时的一种强烈的情感,有的仅仅是对肚痛、聚会这样极其细微生活片段的记录。然而正是这种日常书写式的表达和记录,是应付、遭遇的事情中直接生发出来的瞬时情感。刘熙载《艺概》曾言:“宋画史解衣盘礴,张旭脱帽露顶。不知者以为肆志,知者服其用志不纷。”他转用了《庄子》所引的“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一语,指出这种表现不是狂放脱略的“肆志”,而是神完守固的专一。书家受当时情势、感受所驱使,书写下笔不计工拙、不计成败。这时书家对形式和技巧的追求已经和情感融为一体,而忘记了功利和尘俗,达到“忘情融物”的境界。这是一种主客体高度统一、“随意所适”的自由状态。
张旭《肚痛帖》
让日常书写回到我们身边
□葛昌永
书家日常书写,在古人是平常的司空见惯的状态。要记事,便得书写。给千里之外的家人捎份家书(烟火连三月,家书值万金哟);出门时留张字条,说明自己因为什么事儿要到哪儿去可能什么时间回;还有写个菜单留个字据开张药方;或者今日有什么心得,写点什么游记,吟了什么诗词文赋;或者听到什么趣闻等等——总之,本于实用或记录,而不是为着示众,平常地随时地舒性地书写,便是日常书写。书法自然,便是这种书写状态的概括。时至当下,因着展览出现、书写工具改变、资讯业翻版式刷新,还有当下生活环境和节奏变化,时间的成本、效率和价值不断提升,实用书写的必要性锐减,于是日常书写也日趋褪化。
日常书写渐行渐远是不争的事实。作为单个书家,则有不同呈现。即使在浮光掠影的当下和实用书写几乎可以不用笔的今天,还是有人能持续坚持日常书写的,只不过少之又少,并且也不会完全像古人那样纯粹。因为日常书写还取决于书家的其他素养。具备文人情怀的书家必定少于书家整体数量。当下多数书家所谓的日常书写,则是临帖研习。这是对的也是必须的。在我看来,日常临帖研习做功课,属于广义日常书写的范畴。为了方便区别,还是要对日常书写有个狭义的界定,否则哪个书家日常不临帖呢?不临帖能书法么?我认为,书家在必要的临帖之外偏重于私人记录性的舒性书写,才是日常书写的本质特征,可称之为狭义日常书写,譬如用毛笔写日记、书信、诗词文赋等自创类文本。从广义的日常书写讲,每位真正意义的书家其实都是具备的;从狭义的日常书写来说,恐怕只有极少数书家今天还在继续坚持这样做。
养成日常书写的习惯有很多好处。首先,日常书写是临帖研习经典的继续,介乎临创之间,既可以巩固临习效果,又可以尝试地进行实践运用,增强悟化和动手能力。其次,日常书写是写给自己看的,没有应展应赛书写的心理负担,没有先入为主的谋划安排,可以做到舒性随情书写,因为散怀抱,故而不拘泥。三是简易便捷,弄点儿墨,拿只笔,本子上便可以想写就写。依我看,追逐名利类如应展应赛书写,有点偏重物利;修心养性类日常自然舒性书写,便偏重于精神。假若用雅俗作比喻,应展应赛性书写有着鲜明利益诉求和目的性,难能免俗;日常自然舒性书写多是写给自己或者友人看的,似乎属性高雅。——当然,这纯粹不是从书法艺术水平高低的角度而论。总之,应展应赛类书写是食人间烟火的,因为他要写给他人看。他人的品评对这类书写很重要,鱼跳龙门与名落孙山,是绝然不同的两番景象。而日常自然舒性书写,不受制于人,书写时不用想着要“看他人脸色”,自己真正是书写的主人,自我满意就好。应试应赛类书写有点青楼才女的味道,如那苏小小董小婉李师师,音貌倾天下,为的是招揽天下名客;而自然舒性书写,则是独处于“庭院深深”的大家闺秀。
可话又说回来,事理都是相对的,没有俗就没有雅。我用上面的话形容应展应赛式书写,并没有丝毫贬低这种书写状态的初心和本意。恰恰相反,我认为书法是一门需要交流的艺术,书家要经历不同的习书阶段,通过展示、交流和他人品评,有利于明得失知损益,才能更好地得其法度,进入堂奥。应展应赛式书写与日常自然舒性式书写是两种不同的书写情景罢了,是完全可以兼容的。书家可以由着自己的性情,既可以应试应赛式书写,又可以坚持日常自然舒性式书写,而且不少书家都处于这样状态,只是侧重不一罢了。许多书家,特别是青年书家,通过应展应赛式书写,不但可以“一朝成名天下知”,也可以瞬间刷爆朋友圈,有利于书法作品顺利实现其再生产,更重要的是通过应展应赛,检验自己学书成果。不管评委评审时如何携带个人艺术偏见,可评委总是业内翘楚,眼光和审美总体水平总是处于上流的。这样通过交流与检验,提升书法艺术水平,增强基本功,同时积累名望,又可以为日常自然舒性的书写提供更充分的条件和养分。但是,正如大家已经认知的那样,展览的出现和导向,既有正能量也有负因素。群鸟诜诜,追风逐浪,既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作为。书法人若不能明辨,便会陷入“展览体”的窠臼以致终生难以自拔。
日常书写处于自然书写状态,故难能可贵。中国有名言“师法自然”。“天然去雕饰”“妙趣得天然”,虽然自然美也是参差不齐的,人为地进行修饰,却必须符合自然之规律,否则画蛇添足。人间创造的所有美与自然美相比,总是相形见绌的,总是有局限性的,总显得班门弄斧,“小巫见大巫”。可人类总是试图通过万象之启发去创造艺术美和美的意象。记得柳宗元在写《永州韦使君新堂记》时,称赞韦刺史建堂宇“求天作地生之状,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就是这个道理。书法艺术一开始便是师法自然的产物。先人们造字之初“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方得文字。连文字都是在这种状态下产生的,书法更是如此了。书法自然,为历代书家所看重。张怀瓘说:“玄妙之意,出于物类之表。”意思是说书法要追求玄妙,就要师法自然。庾肩吾在《书品》中评张芝、钟繇、王羲之三人书法:“王工夫不及张,天然过之;天然不及钟,工夫过之。”评价的标准就是天然与工夫。李阳冰“于天地山川得方圆流峙之形,于日月星辰得经纬昭回之度,于云霞草木得霏布滋漫之容,于衣冠文物得揖让周旋之体,于须眉口鼻得喜怒惨舒之分,于虫鱼禽兽得屈伸飞动之理。于骨角齿牙得摆拉咀嚼之势”,便是一个书家坚持日常自然舒性书写的例证。
一方面是自然舒性书写;一方面是尊重书道的规律,把书写的激情装进法度的笼子里,达到自然与法度、心与手,也即工夫与舒性相统一,便会产生好作品。当然,是不是坚持了日常书写就一定能够写出好作品?这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个人书法功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超越阶段提升,但写出当下自己最佳理想状态的书作,应该是在自然书写状态下最宜呈现,尽管这类书法也许上不了展览。就书家个体讲,日常书写有大益处是毫无疑问的。个人书法语言的确立与书法风格的形成,主要靠在自然舒性书写中形成,“展览体”是无法顺畅完成这一艰巨任务的。各人的情况不同,写出好作品是硬道理。当然,好作品是相对的,是比较出来的,也是需要时间检验的。
如前所述,今人的日常书写不可能像先人们那样纯粹,是因为书写环境发生了大变化。譬如我本人,会经常地“日常书写”,但确实也难以做得很好,这是因为像我这样的俗人,要安身立命,除了书法,还有很多工作要做;那些“职责内”的事儿不做是不行的。“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日常事务荒于处理,近扰端的马上就在眼前。而况一个人的爱好往往不止一个。虽然我日常书写的都是自己心得、散记,还有诗文联赋,却多是先在电脑上敲定保存下来,再去用笔写。现场信笔而书,有,但不多。不如古人,草稿便用毛笔写来。平时我用电脑做其他事时,有了文创冲动、诗情涌出以及其他需要记录的东西,顺便就敲出来了,既方便修改、传输,又便于保存。尽管迄今我所举办的个人展览都是书写自创诗词联赋、散记或随笔等,但与古人比,还远不在状态。日常自然舒性书写,总是与书写自撰内容紧密联系。不是说书家一定要书写自创内容,唐诗宋词经典名句永远生辉,书写起来也顺畅流便,只是,如果一个时代的人都去写古,那我们为后来留下什么记忆呢?时代列车滚滚向前,逝者如斯夫,书法当随时代,与时代相匹配,这是新时代对书法的要求。也正是因为现今生活环境使人很难做到日常书写,所以日常书写对于“降躁”与沉潜有大裨益,于是便越发显得弥足珍贵。颜真卿倾情而书,《祭侄稿》之类便是;苏东坡尚意之作,《寒食诗帖》之类便是。还有鲁迅,日常书写了大量手稿,他不以书法家著称,书法水准却是许多书法家难以企及的。反正,我是坚信,日常书写对书家修心养性和提升功力两方面,都有大益处。我们应当倡导和提示:让日常自然舒性书写,回到书法家们的身边来。
来源:中国书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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