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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风足下:白门邂逅,欢若平生,班荆倾盖,诚有以相知也。报罢后返枻鸠江,复有小滞。方觅良信相闻,忽奉手教,展缄三复,涕洟横集。
足下高才绝学,少所许可,顾乃盛加称引,不惜骇听。足下年未强仕,世臣尚在弱冠,要以有所成就,与天下共见,非可以口舌争也。至古之修身以事天者,极于夭寿不贰,况区区苦乐升沈之间乎?虽辱相爱之厚,顾毋以此为世臣戚戚也。筹贼一议,区处明了,如有用我,可翘足以待蒇事。但此事理有共明,不必谓为推演鄙说耳。
追惟矮屋一夕之谈,等于笙磬。而临歧握手,唯以苦吟为诫。仁者之赠,心佩不忘。更今三月,竟断韵语,而箧中旧草,未忍焚弃。篇什颇充,不能庄写,附缄去书,敬以相属。
宋氏以来,言诗必曰唐,近人乃盛言宋,而世臣独尚六朝。尚六朝者,皆以排比靡丽为工,而世臣独求顿挫悠扬,以鬯目送手挥之旨。是以游历数州,未遇可言。何意足下远隔千里,乃为同术。然足下专推阮、陶,世臣则兼崇陆、谢。尝谓诗本合于陈思,而别于阮、陆,至李、杜而复合。既合而其末遂分而不可止,此则同之微异者也。
盖格莫峻于步兵,体莫宏于平原。步兵之激扬易见,平原之鼓荡难知。天挺两宗,无独有偶。太冲追步公幹,安仁接武仲宣,虽云遒丽,无足与参。彭泽沉郁绝伦,惟以率语为累,然上攀阮而下启鲍,孟韦非其嗣也。康乐清脆夷犹,以行沉郁,如夏云秋涛,乘虚变灭,故论陶于独至,时出谢右,以言竟体芳馨,去之抑远。宣城得其清脆,而沈郁无闻。参军有其沈郁,而犹夷不显。醴陵开府,庶几具体,而江则格致较轻,微伤边幅。庾则铅华已重,反累清扬。是故善学者必别其流,善鉴者必辨其源。景阳景纯,祖述步兵,而变为沉响。彦升法曹,宪章康乐,而发以么弦。子坚神骨俊逸,倡太白之前声;处道气体高妙,飞子美之嚆矢,是必心契单微,未易与吠声逐迹者说也。三唐杰士,厥有七贤。郑公首赋凭轼,少保续咏临河,高唱复古,珍比素丝,伯玉之骀宕,子寿之精能,次山之柔厚,并具炉冶,无偭高曾。抗坠安详,极于李、杜。
所谓一字一句,若奋若搏。彼建安词人,不得居其右者矣。事斯以来,历年三五,师心所向,宗尚如斯,徒以见闻狭隘,材力怯薄,躬之不逮,良用为耻耳。窃谓先王治世之大经,君子淑身之大法,必以礼乐,而礼坏乐崩,来自近古,端绪仅存,唯藉诗教。
夫言诗教于今日难矣,然而纪述必得其序,指斥必依其伦,礼也。危苦者等其曲折,哀思者怀其旧俗,乐也。凡所以化下风上,言无罪而闻足戒者,今之诗不犹之古乎。世臣生长孤露,早涉忧患,而能饬其领缘,勿迩奇邪,颇谓以诗自泽,言为心声,可意逆而得也。
足下幸赐观览,汰其疵颣,使得遵录定本,留存异日,庶几自讼有方,时资省察,达则不昧初心,穷则力贞素志,丽泽之益,斯为不负。此间已无可留,半月后便作归计。
敝居去歙,近在三程,或能幞被过访、面承指授。天寒殊重,不具欲言。嘉庆五年十月十八日世臣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