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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这篇文章里我不想说《倾城之恋》以及张爱玲的其它作品,我只想认真地谈谈她的《色.戒》。因为在我看来,读懂了《色.戒》,便是读懂了张爱玲。
张爱玲写《色·戒》第一稿时,是1950年,可是这部小说写好以后她却没拿去发表,而是用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反复斟酌修改,直到1978年4月11日,张爱玲才在台北出版的《中国时报》副刊《人间》上发表了这篇《色·戒》。
《色·戒》不长,讲述的是抗战一班知识青年派出女学生佳芝扮成少妇,施展美人计刺杀汉奸汪精卫属下的特务头子易先生,佳芝搬进易先生家后与易太太成为朋友,经过两年精心铺排,成功勾引易先生到一家珠宝店,由同谋下手刺杀对方。但因佳芝对易先生动了真情,当杀手到达珠宝店外时,竟通知易先生逃跑,结果招来杀身之祸。据说小说的灵感来自于一个真实的故事,易先生原型是抗战时期汪伪政府的特务头子丁默村,王佳芝是国民党军统特工人员郑苹如,郑是当时上海滩出名的美人,刺杀丁失败后被关进监狱,随后被处死,死时只有23岁,当时上海的《良友》画报还曾刊登过郑苹如的照片。
张爱玲还在卷首语写道:“这个小故事曾经让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修改多年,在改写的过程中,丝毫也没有意识到30年过去了。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所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作家为什么会对一个小故事有这样的震动,愿意付出三十年的时间去反复的修改提炼?我认为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作家本人在这个故事里找到了强烈的精神共鸣。反复看《色·戒》,再比较张爱玲的爱情历程,不难发现,其实《色·戒》是张爱玲自我意识和精神的一次完全真实的坦露,这种意识和精神包含了她对人性的认知以及她对爱情本质的认知。用张爱玲自己的话说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张爱玲是通过《色戒》来表达她自己的爱情观。她通过小说告诉读者,“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有人在文章中这样写道,“经历了日据期的上海,经历了胡兰成。张爱玲对男人的灰心和绝望,在色戒里达到了高潮。男人在她的笔下,再不能是风流倜傥的范柳原,也不会是迷惑曹七巧的姜季泽,季泽人虽下作,到底是相貌堂堂。色戒里的易先生,除了身居高官外,成了张爱玲笔下不折不扣的小男人。沦为汉奸,是政治上的小;为了保护官位而狠心毁灭自己的知心女人,是情感上的小;而张爱玲还用这样的文字描述易先生身量的小:’‘人像映在那大人国的凤尾草上,更显得他矮小。’‘她穿着高跟鞋比他高半个头。不然也就不穿这么高的跟了,他显然并不介意。她发现大个子往往喜欢娇小玲珑的女人,倒是矮小的男人喜欢女人高些,也许是一种补偿的心理。’
我却认为作家对于易先生这个人物如此描写和刻画,绝不是单纯出于对男人的灰心绝望什么的,那只是一个表面的现象而已。易先生的确是个乏善可陈的人物,可是把他塑造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小人”我认为是作家的精心设计和安排。一个什么都“小”的男人,怎么后来佳芝还会为他奋不顾身呢?作家正是要通过易先生这个在别人看来一无是处身无长物的男人来突出主题证明她的爱情观:“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这才是作家真正想要表达的重点,也就是主题思想。
尽管张爱玲本人曾经坚持改进文学的主题论,她说“写小说应当是个故事,让故事自身去说明,比拟定了主题去编故事要好些。许多留到现在的伟大的作品,原来的主题往往不再被读者注意,因为事过境迁之后,原来的主题早已不使我们感觉兴趣,倒是随时从故事本身发现了新的启示,使那作品成为永生的。”,
可是不管文学的主题该不该提前拟定,好的作品一定是那种能给人们带来启示的作品,而能给人们带来启示的作品,无不是通过主题来实现的。因此一个优秀的作家在写作的时候不管他们自己承不承认,不管他们是刻意的表达还是不自觉的流露,作品都必会有一个能够给人以启示的主题。《色戒》也是一样,它的字里行间无不流露着作者对情爱和人性的透彻的理解和诠释。
下面是《色·戒》中的两段节选,我认为是《色·戒》中最精彩的部分,也是最能体现和表达主题的部分:
“英文有这话:“权势是一种春药。”对不对她不知道。她是最完全被动的。
至于什么女人的心,她就不信名学者说得出那样下作的话。她也不相信那话。除非是说老了倒贴的风尘女人,或是风流寡妇。像她自己,不是本来讨厌梁闰生,只有更讨厌他?
当然那也许不同。梁闰生一直讨人嫌惯了,没自信心,而且一向见了她自惭形秽,有点怕她。
从上面的一段我们不难看出,作家借着佳芝之口完全否定了“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这种混帐的观点。
那,难道她有点爱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无法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因为没恋爱过,不知道怎么样就算是爱上了。
从十五六岁起她就只顾忙着抵挡各方面来的攻势,这样的女孩子不大容易坠入爱河,抵抗力太强了。有一阵子她以为她可能会喜欢邝裕民,结果后来恨他,恨他跟那些别人一样。
跟老易在一起那两次总是那么提心吊胆,要处处留神,哪还去问自己觉得怎样。回到他家里,又是风声鹤唳,一夕数惊。他们睡得晚,好容易回到自己房间里,就只够忙着吃颗安眠药,好好地睡一觉了。邝裕民给了她一小瓶,叫她最好不要吃,万一上午有什么事发生,需要脑子清醒点。但是不吃就睡不着,她是从来不闹失眠症的人。
进一步用佳芝和易先生在一起的那两次的真切感受和事实否定那位所谓的学者的下流说法。然而通向女人心里的路究竟是什么,作家用连佳芝自己都不敢确信的对易先生的爱回答了这个问题。人们一直在寻找那条所谓的通向女人心里的路,其实是一直试图在女人和爱情之间建立一种因为和所以的联系,因为这个或者那个,所以爱了。而事实是怎样的呢?事实上许多女人都是和佳芝一样的,无法解释自己的感情,而且越强烈就越无法解释,甚至爱上了的时候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在作家看来,通向女人心里的路不属于逻辑范围的概念,因为爱是不讲逻辑的,是不能用因为和所以去推断和结论的。而通向女人心里的路,是我们根本就找不到的,因为它完全超出了我们对自身的认识能力的范畴。
只有现在,紧张得拉长到永恒的这一刹那间,这室内小阳台上一灯荧然,映衬着楼下门窗上一片白色的天光。有这印度人在旁边,只有更觉得是他们俩在灯下单独相对,又密切又拘束,还从来没有过。但是就连此刻她也再也不会想到她爱不爱他,而是——
他不在看她,脸上的微笑有点悲哀。本来以为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样的奇遇。当然也是权势的魔力。那倒还犹可,他的权力与他本人多少是分不开的。对女人,礼也是非送不可的,不过送早了就像是看不起她。明知是这么回事,不让他自我陶醉一下,不免怃然。
陪欢场女子买东西,他是老手了,只一旁随侍,总使人不注意他。此刻的微笑也丝毫不带讽刺性,不过有点悲哀。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
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太晚了。
店主把单据递给他,他往身上一揣。
这一声快走断送了她自己的性命。
他脸上一呆,但是立刻明白了,跳起来夺门而出,门口虽然没人,需要一把抓住门框,因为一踏出去马上要抓住楼梯扶手,楼梯既窄又黑赳赳的。她听见他连蹭带跑,三脚两步下去,梯级上不规则的咕咚嘁嚓声。
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
女人为爱的献身,往往是在一瞬间就下了决心的,不会经过太多的犹豫和权衡。认定了,便义无反顾。认定了,便不去管值不值得!
他一脱险马上一个电话打去,把那一带都封锁起来,一网打尽,不到晚上十点钟统统枪毙了。
她临终一定恨他。不过“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
当然他也是不得已。日军宪兵队还在其次,周佛海自己也搞特工,视内政部为骈枝机关,正对他十分注目。一旦发现易公馆的上宾竟是刺客的眼线,成什么话,情报工作的首脑,这么糊涂还行?
现在不怕周找碴子了。如果说他杀之灭口,他也理直气壮:不过是些学生,不像特务还可以留着慢慢地逼供,榨取情报。拖下去,外间知道的人多了,讲起来又是爱国的大学生暗杀汉奸,影响不好。
他对战局并不乐观。知道他将来怎样?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做为猎人身份出现的佳芝,最后因为爱情的关系,甘心当了猎物。用背叛体现忠诚,以殉难的结局实践了精神上的追随。为了一个易先生的那样的“小”男人,佳芝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作家通过佳芝告诉我们,一个女人一旦认定了她的爱情,便会不顾一切,不怕牺牲,不计代价。即使是为了易先生那样的一个“小人”,佳芝还是义无反顾地英勇献身了。因为这就是爱,“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也许用三十年的时间去反复修改的一部小说还不足以说明作家本人的人生观和爱情观,可是我却在张爱玲本人的爱情历程中为这一主题找到了更加有力的佐证。
下面的一段文字摘自《中美婚恋的性学分析》之赖雅和张爱玲的爱情故事。
1956年,张爱玲在美国麦道伟文艺营邂逅了美国白人作家甫德南·赖雅(Ferdinand Reyher)。
在优雅浪漫的环境和心境中,也许某一种奇特的感应,36岁的张爱玲与65岁的赖雅产生了忘年之恋,后者的女儿与前者年龄相当,也就是说一个可以当另一个的女儿。所有的人都在揣测,当时张爱玲为什么会嫁一个比她大近30岁的异族长者。他们之间的差异如此之大,年龄、种族、个性、价值观、出身背景和政治观点又全然不同。
一个36岁,一个65岁。
一个中国女人,一个美国男人。
一个孤寂封闭,一个交友甚广。
一个用钱精明,一个出手大方。
一个喜欢大都市的繁闹,一个喜欢小乡镇的恬静。
一个出身于破落的名门大户,一个出身于德国中产移民。
一个是非马克思主义者,一个是马克思主义者。
“功利主义者”认为,她把赖雅误认作一个能帮助她打入主流英文文学世界的导师,而并不了解他在文坛上的地位并不高,而且自身的发展都很有限,甚至在走下坡路,不断为自己的生存而挣扎,很难在事业上有什么实质的提携。
“经济主义者”认为,她孤身一人漂泊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寂寞苦闷,自然需要男人的依靠,而赖雅则是第一个从精神等各方面关怀她的男性,理所当然就成了她首先择偶的对象。当时,她在文艺营,虽有免费食宿,却无点滴薪水,况且只能停留三个月,今后的去向一片茫然,而她却没有清醒地想到,赖雅的经济十分窘困,有上一顿没有下一顿,反而后来需要她的倒贴。
而我这个什么者也不者的人认为,张爱玲的选择和这些盖不相关,那完全是出于爱,尽管这样的爱在别人看来是那么的不现实不搭调不可思议,可是对作家本人来说,爱根本不需要顾及这些。还是那句话,“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事实上,这两个人的结合,并非是理性逻辑,而是情感“逻辑”展开的结果。
病情好转的赖雅,来信催她回去,说是在纽约找了一个公寓小套间,她一定会喜欢。此时心力交瘁的她,归心似箭,再也不能呆下去。在3月16日那天,赖雅写道“爱玲离港之日”。张爱玲写信告诉他,3月18日到达。他迫不及待,3月17日就到机场去了一趟。第二天,他又和女儿菲丝在机场,看到久别的爱妻欢喜万分。
后来,赖雅瘫痪了两年,大小便失禁,全由张爱玲照料。她为此做出了最大的牺牲,因为对她而言,写作是最高的追求,而才华全都浪费在护士和保姆的繁忙中。尽管有菲丝的协助,但挽救不了赖雅。赖雅本人也决不愿成为爱妻和爱女的包袱。
张爱玲带着垂死的赖雅为生计到处奔波。那时的赖雅已经只剩下一把骨头,也不能怎么动弹了。1967年,赖雅在张爱玲的身边走完了他的人生。
这对张爱玲来说,既是解脱,更是损失。
她本来是一个柔弱的女人,为垂死的老人,她奉献的够多了,奉献中最重要的是文学天分的耗尽。但同时,她永远失去了一个真正爱她、理解她、关怀她的人。”
在张爱玲和赖雅的爱情里,张爱玲的牺牲岁然不像《色,戒》里的王佳芝那样轰轰烈烈,可是本质却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一个在别人眼里并不出色甚至很糟糕的男人无怨无悔的付出真爱。
因此我说,读懂了《色,戒》就读懂了张爱玲。小说名为《色,戒》,其实与色无关,在《色,戒》里,作家参透了情,说是色之戒,其实是情之戒,说是情之戒,其实是预言了情之不可戒,即使佳芝那样聪明的女人也不可戒,因为戒情无异于戒心,戒了心的人如何还能活?戒也是死,不戒也是死,或者这就是女人的宿命吧!
参考文献:《中美婚恋的性学分析》之赖雅和张爱玲的爱情故事
欢迎你来串门聊天。不过我这儿难得有新篇,不好意思。
原来是以讹传讹,是她引用的,但她并不认同。真冤枉!
有些女人,确实很功利主义,拿婚姻当交易。但她不是,很多女人都不是。
我特别喜欢平阳这句话:“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 看过几篇评论,这篇我最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