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一合扇子,敛去脸上的笑。
大家顺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狄雍摔开嘉年的阻拦,大踏步走进堂屋来。他换了件天青色的袍子,苍白的面色衬得脖子上的瘤子更加发红。
“大胆逆子!王爷面前大呼小叫,还有规矩没有?”狄老爷怒斥道,一边给左右眼色。左右上前拦阻,狄雍利落地摔开他们,扑通一声跪到在地。
“请王爷恕草民冲撞之罪。草民并非有意冲撞,实乃有内情告禀,一时情急。”
祁王点点头示意他起身。
“不知贤侄有何种内情,急需告禀?”
“孟小晚已与草民有肌肤之亲,是草民的侍妾。她性情乖张,恐难以入王府服侍殿下,草民斗胆,请王爷另择高明。”
“逆子,你胡说什么!来人!少爷气急攻心犯病了,还不快将少爷拉下去!”狄老爷面色铁青。
小晚的脸成了猪肝色。她没想到狄雍在昨晚没成功的情况下,还会来搞这一出。
“我没有犯病。我所说句句是实,王爷可以查问我院中的小厮。”狄雍梗着脖子说到,“另择新人为王妃贺寿,所损耗时日人力,草民也愿代为补偿,特献上农政全书一本,内有新法炼钢之法,请王爷笑纳。”说完,他高举一本书册,恭敬地献上。
不用看小晚也知道,正是昨晚她画了插图的那本书。
祁王细细翻看书页,当看到炼钢法和里面墨迹未干的插图,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贤侄尚未娶妻,血气方刚,在所难免。本王岂能夺人之美。这份礼,本王先替王妃收下。以后王妃想听书,再请孟姑娘过府一叙。”
狄雍惊喜过望:“草民拜谢王爷!”
狄老爷立着没吭声。
“慢着!”孟小晚大吼一声。
堂上所有人愣住了。
“我不想做少爷的侍妾。”她转过来,正对着狄雍,冷静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不想待在狄府。昨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你我二人清清白白,你心知肚明。”
狄雍想开口辩白。
“少爷,谢谢你一直对我的照顾,这份恩情我一定会报答的,但不是给你当妾。”
“我不喜欢你。”她紧闭双唇,嘴角带着残酷的美丽。
狄雍僵在当场。他以为他告诫过小晚,她会引以为戒。没想到她宁可踏入未知的王府,也不愿留在狄府。更没想到,她不仅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还告知所有人她的决绝。
祁王轻咳了几声。
“既然孟姑娘不愿留在狄府,她又无卖身契在府上。本王请她过府,也无什么不妥。本王替王妃谢过狄老爷和公子了。”
他施施然起身告辞,没有端详跪在地上的狄雍的面色。
败下阵来的将士,有什么好看的?他早该明白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你还是人吗?”
小晚正忙着把仅剩的青霉素药片缝到肚兜里,听到声音,捡起衣物盖好肚兜。嘉年站在门口,愤怒、鄙夷让他的俊秀的面孔有点扭曲。她扫了一眼,继续收拾衣服,打好包裹。
“你说话呀!”
“难道我卖给狄雍做小妾,一辈子待在狄府,任你们欺压就是人了?”她摔下手中的衣服,“你自己当惯了奴才,见不得别人过想过的日子,我不怪你。但是,我早就说过,天下不是只有一个狄府,也不是只有狄雍一个男人。他可以喜欢我,我也有权利不喜欢他!算了,你不会明白的。”
她做出放弃的手势,这个轻飘飘的手势像耳光一样,彻底激怒了嘉年。
“你想攀龙附凤我们自然管不着。可少爷从没有错待过你半分,你今日在堂上,有没有替他考虑过半分?给他留半点体面?你还有没有心?”
小晚沉默了。如果狄雍今天没有冲到堂上阻止,她也不会把话说的那么绝。如果还有机会,她会对狄雍说声对不起,但是现在,她宁愿狄雍恨自己,也不想让他心存幻想。
“你就当我是个没良心的坏女人吧。”她决绝地说。
“你……”
嘉年无所适从。此时此刻,他明白恼怒不是因为眼前的女人想攀附富贵,而是她不想攀附自己认为的富贵,不想爬上那个男人的床。付出得不到回报固然可恨,有一点她却没说错,当一个女人不需要你的付出时,奢求回报就显得可笑。
“你以为兰苑是好去处?凭你说的两句书,在王府你就能青云直上?你不过是一个粗使丫头,贱民中的贱民。无论花费多少心血,也不会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你只会从枝头跌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恶毒的诅咒,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报复。
小晚本指望他说完就滚蛋,但是,听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忍住。
“王府是火坑也好,地狱也好,我也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来决定。这个世界上,我可以没有一切。但是,去哪里,留在哪里,该做什么,该由我自己决定,不是别人!我最后再说一遍,我不是为了富贵才来这里的!”
我是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才穿越的。她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到底还是把最后一句话咽了回去。
疯子。嘉年喃喃自语。他冲出院落,再也不想看见跟这个女人有关的一切。
香痕再一次从铜镜中端详坐在桌前的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此相主有决断之力。
她装做理妆,磨磨蹭蹭耗够了时间,才转过身来,施礼问安。
“将军是此间稀客,今日登门,想必已经查证过香痕所说,知道香痕所言非虚。”
“你想要什么?”风许单刀直入。
“我只是一个传话的女人,不配提条件。”
“让你传话的人要什么?”
“很简单,一个安全的保证。”
“若真如你所说,他已躲在最安全的地方了,为什么还需要我的保证?”
“也许,良禽择木而栖。他觉得那棵树……不是梧桐。”
“给他保证……岂非是保证我杀父仇人的安全?”
“仇人?”香痕呵呵轻笑,风许怒目而视,她才止住笑声,“将军,如果不是国舅爷眼红风家军,进谗言让皇上把风老将军调到青州,你们怎么会去剿匪?如果当初祁王没有沉醉不醒,及时发救兵,老将军怎会伤重不治,死在落峰山?雷公震威力再大,也只发了一炮。将军知道为何?因为落峰山的众匪根本没有不知道如何配制火药。他们好不容易只研制成功了一丸,只能吓吓人。老将军是被火器所伤,而那火器只剩几发了,根本就是强弩之末。所以祁王才能催骨拉朽,荡平落峰山。仇人,究竟谁才是将军的仇人?几个强弩之末的匪徒还是朝堂之上的窃国之徒?”
“住口!”风许拍案而起,额头青筋跳动,“念在你是弱女子,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以后好自为之。”
他扭头就走。
“香痕提醒将军,无妇人之仁才可成大业。”
“我也提醒姑娘一句,一个女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自作聪明。” 他没有转身。
侍女扑到窗边,看着风许骑马扬长而去。“姑娘,风将军生气了。”
“他会回来的。”香痕拿起红纸,一抿红唇,“男人是鹰,不要追得太紧,等他们在天上盘旋够了,自会回来抓兔子的。”
“那边……”
“如实回话。反正一日雷公震不响,他们就是安全的。”
“他们既然投靠了王爷,背靠大树好乘凉,为什么还要去求风将军?”
“狡兔三窟,何况是人。世上我们看不懂的事多了,有些事,我们还是不懂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