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低沉的男声响起,是宋教官。
我松了口气,急急开了门。他身上没有伤口、血迹,干干净净,和临出门时毫无二致。神情轻松惬意,脚步轻快。
“咿,居然一点没动啊?”他瞄了一眼机器,走到桌边。
他松松垮垮地拿起起子,愉快地紧着一个松动的螺丝。
对上我满眼的疑惑,他浅浅一笑,“没事,他们出去和宪兵队打架了。”
宪兵队?打架!
宪兵专门处理违规违纪军人的。平常的军人,为免麻烦,见了宪兵都绕着走。宪兵横,关键是后台硬。陪都的人,谁不知道宪兵队是蒋委员长的宠儿,天大的事都有人帮他们兜着。和他们打架?
宋教官见我不吭声,又添了一句,“放心吧,沈教官带队,吃不了亏。”
怪不得有拉枪拴的声音。行动组的教官们也去了!
“宪兵队……是有权抓我们的啊。”我轻轻问了一句。
“抓我们?凭什么?”宋教官轻松地紧好螺丝,审视着手头的活,异常冷静,透露出一种骨子里的睥睨和不屑。
“凭……他们有权处理违纪军人啊。”
“他们也配?!”他一声冷笑。
“算了。”他见我“不开窍”,不愿多说。“你以后自然会明白的”。
“他们出去打架,不怕班里给处分么?”我不甘心地问。
他呵呵笑了起来,反问道,“你觉得他们能打赢么?”
我思忖着他对沈教官的信任,想想那两组学生擒拿、格斗课的分量,加上枪,不太确定的说,“应该能行吧?”
“那就没事!”回答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
“不开窍”的表情又浮现在他脸上,他没有再嘲弄我,正色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还是这一句!
我迟疑了一会,仍然放心不下:“除了行动教官们,学员们都出去打架了?”
“用不着。军事、行动组那几十个小伙子们出去就足够了。”说完,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康民肯定没去,我放下心来。
宋教官打断我的思绪,“机器既然拿出来了,过来拆拆看吧,不懂我讲给你听。”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了过去。
奔波喧嚣的一天最后就这样收了场。
临走时,宋教官坚持把小柜子的钥匙留给了我一把,“同学们再来,我要不在,你就把机器搬出来,给大家研究。回头锁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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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上完早操课吃早饭的时候,我们女生见到兴奋莫名的男同学们,事情的始末才基本搞清楚。
原来,范队长在街头和老婆打架,引得众多市民围观,宪兵队刚好巡逻路过,就上去看热闹。老百姓的事,宪兵队可管可不管。范队长穿的是便装,也没有表露身份。本来不会有冲突。活该宪兵队多事,看范队长被抓扯得可怜,又挡住了交通要道,就上去拉架,让他们让开。孰不知,范队长在老婆面前是只猫,是心里有鬼,不好发作。见了宪兵队来多事,心里一腔怨气刚好发泄出来。两句不合就打了起来。范队长身手不错,可双拳难敌四手,宪兵队4、5个人一齐上,几个回合下来,就吃了亏。
范队长怎能咽下这口气,也不管丢不丢人,跑回来搬救兵。行动组的几个单身教官立即义愤填膺,考虑到宪兵队沙坪坝的分部有六、七十号人,直接喊上军事和行动组的男同学们就出去了。男生们被关了大半年,早就想出去放松宣泄一下,顿时一呼百应,磨拳擦掌就出去了。
宪兵队毫无准备,他们还以为打的那个倒霉蛋是老百姓。自然吃了大亏。不仅十几个人挂了彩,沙坪坝的分部的桌椅板凳也被砸烂了不少,据说是因为学生们出去的太急,没抄家伙,到了那里就拆起了桌椅。好在教官们还很冷静,没有动枪,看局势被控制就及时拉学生们撤了,双方都没出人命。算是大获全胜。回去路上,学生们被准许买酒菜会班庆祝,大家满载而归,据说在男生宿舍那里闹到半夜方休。
班本部果然没有追究任何人,只是在第二天的早操上象征性的讲了讲精诚团结,共同抗日的大道理,连点名批评都没有。中午还给大家加了两个菜。
凡是出去打了架的学生,更加趾高气扬,一连几天,食堂里都能听到他们的激烈议论,其他同学,包括康民都对他们投去了羡慕的眼光。女生也第一次偷偷打量男同学们。
等到几天的热闹劲过去后,开始有了风言风语。说是范队长被宪兵队打是因为他和老婆当街打架,他们打架是因为范队长被老婆抓奸了。桃色绯闻在枯燥的军旅生活里,无疑于一颗炸弹。人人饭后课前的话题,都围绕着这件事。因为没当场抓到荡妇,各式流言于是纷纷登场。有的说,那狐狸精是个舞女,好称东方小魔女,专吊有家军官,榨干钱财就逃之夭夭;有的说是上海滩的交际花,避难来的,路上被范队长英雄救美,故而种下情根;还有的说,就是本地商贩家的女儿,小家碧玉,范队长老去买东西,一来而去,芳心暗许……唾沫横飞中,大家陶醉于一段又一段罗曼史,说得听的都意犹未尽。众多流言中独独没有人怀疑高淑恒。
我略略有点失望,有点不解。大概高淑恒和所有教官都关系很好,大家不会觉得她和范队长有什么特别;二来女生的焦点都在她和宋教官身上,谁也没往脸膛黑黑的范队长身上想过。
事情发生后,高淑恒常常坐在廊下吸烟,默默地看着天空,眼里一丝说不出的孤寂和悲哀,似乎独立于整个世界之外。我偷偷看着她,心里很清楚,那天在旅馆门口发生的事,只能成为一个秘密。不仅是为了高淑恒的体面,也关系着我和小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