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冯隐竺靠在窗前,有点心不在焉的望着高楼林立的缝隙中,远方影影绰绰的山峰。此时,是她少有的能够独享宁静的时候了。午休,老板们外出中,身为秘书的她也就躲会儿懒,冲一杯奶茶,暖着手。此时已经是五月的天气,她所在的C市多雨,微凉,正是浪漫而又宜人的时候。
可此时的她,却没有一丁点的浪漫想法。相反,她有点厌倦,就像厌倦了恒温的办公室,厌倦了窗外的这片风光,厌倦了手边无休止的零碎的工作,更厌倦了他,厌倦了家。
她没强调是他的家,因为,结婚两年来,她已经把有着奶奶、公公、婆婆和一大家子的亲戚的他的家,真的当成是自己的家了。虽然有点吵闹,杂七杂八的事情都被迫揽在身上,是会有些疲惫,可家人已经用了他们的方式,尽可能的不让她觉得孤单,觉得寂寞。所以,尽管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部队里,她还是认同,那是她的家,婚后的家。那里有个他们的房间,结婚两年,他在里面住了不足八十天。确切的说,是七十七天半。这样的日子,还是住一宿算两天的结果。那个半天,是他坐车途经家里,坐了一个小时,陪着重病的奶奶说了一会儿话。而她,纵然是请假赶了回来,也只赶得及送他上车,挥挥手而已。可现在想想,那个挥手的心情,竟也是充满甜蜜。
有所期待的那种守候的心情,是带着一点点惆怅的惦念。这一丝丝的想念,在倒数相聚的那个日子的同时,似乎已经收获了许多。心会随着那个日子的临近慢慢充盈起来,膨胀得无比巨大的时候,在他的脚踏入家门的那一刻,会因他的脸色,因他的举动决定她是要“嘭”的一下子快乐迸发,还是悄无声息的慢慢泄气。
冯隐竺悠悠的吐出一口气,似乎每一次自己都是压抑着情绪,低调又低调。不压抑也不行,吴夜来的表情,和他身上的那身制服一样,一成不变,还总是透露着那么一股子威严,让她即便想亲近,却总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似乎自己想着、念着,在心里百转千回揉碎了又拼好的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完全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真的出现在面前,是一种渴望过度了的近乡情怯与十足的陌生。
她总以为,没有她攻克不了的难关。可真的拿下了吴夜来这座城,她才发现,他交给她的,就是一座空城,她除了守着,毫无办法。拿他毫无办法,对自己也同样无能为力。
冯隐竺最近的情绪低落,不是毫无缘由的,她现在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冯隐竺大学毕业以后,就进入了这家公司。开始的时候做文员,现在做副经理的秘书。而她的老板之一,萧离,已经有风声传出,要调去J市的分公司任总经理。这件事不是空穴来风。因为萧离前几天已经点过她了,问她如果有机会,愿意不愿意去外地工作。
萧离是什么样的人?萧离在冯隐竺眼里就是超人。他从Q大毕业,到他们公司不过几年的光景,副经理做了两年不到,就调到J市的公司做一把手,前途不可限量。他开口问她,实在是大大的看得起她。冯隐竺知道,她要是聪明人,就应该马上表现出誓死追随的决心。毕竟,他就是要她一个态度,能否带她过去工作,那是后话。
自从和吴夜来结婚后,隐竺觉得自己离自己少时的满腔抱负越来越远了。好像只求收入稳定,周末无须加班,能让她有时间去驻地看看他就好。当初选了这个公司做秘书,也是图收入高,图稳定。跟着老板升迁,也算是高升吧。谁说秘书不是有前途的工作呢!
可是,她当时并没有马上表态,家里的事,她不可能一下子丢开。奶奶病重,婆婆身体不好,公公工伤在家,平时就是带他们买药看病,都分身乏术。老家农闲的时候,还会有些亲戚来看老人,一样需要有人招呼照顾。婆婆算是能干的了,但是也不可能照顾奶奶的同时还兼顾所有家事。每天的晚饭,都是要隐竺下班回家做。
对于萧离提出带她走,冯隐竺其实心底是很有些惊讶的。秘书室里,她和周瑶红负责协助副总的工作。若论与萧离工作上的默契程度以及私人交往,她都不能和周瑶红相提并论。周瑶红是那种很活泼开朗的女孩,反应很快,经常妙语连珠。她也是良伴益友,基本上城中哪里好吃好玩,问她就行了,百事通。这一点,冯隐竺绝对甘拜下风,心服口服。他们两个有时会在下班的时候,相约一起去打打球,游泳。尽管男未婚,女未嫁,绯闻满天飞,可也一直没见着陆,始终也是桩疑案罢了。
隐竺一直觉得,周瑶红应该是喜欢萧离的,不需要举什么具体的事例,从她听到他的声音都会眼睛一亮,就尽可以看出来了。但萧离的态度,她就有点琢磨不透了。她原本也不善于琢磨什么人。
单独面对女性的时候,萧离可以是那种标准的绅士型的人。他会经过你身边,顺便赞美你新换的香水味道;也会在吩咐完工作、低头的那个瞬间,称赞你今天的衣着品味;或是在等电梯的时候,按住按键,等女士先进,然后才缓步的走进去。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那么体贴而完美。当然,过度的分寸感,也流露出刻意的疏离。
隐竺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上司,也自有应付他的一套。他的任何赞美,她都面带微笑的照单全收,不再会因此飘飘然。她曾经见到他十分真挚的夸有“河马”之称的办公室的李主任皮肤很好,请教她用什么护肤品。他的赞美,已经运用的出神入化,真挚的毫无破绽,但实际上毫无意义。那只是他习惯性的温言笼络而已,偏偏女人都十分受用,“河马”也不例外。
冯隐竺把额头贴在玻璃上,有点好笑的想,难道萧离是察觉了自己众人皆醉我独醒?不被敌人所惑的,经受得起糖衣炮弹考验的,才是好战士,自己诡异的成了他带出来的兵。现在,他要带她上阵杀敌了,可她根本没想过要跟随他冲锋陷阵啊!
何况,这件事,还没跟家里,还没跟吴夜来商量呢。不过,她大概能想到吴夜来的反应。他可能只会问:“你是怎么想的,想好了么?”然后说,“你决定的话,我没有意见。”这就是他一贯的态度,对她的态度。看似尊重,事实上是有些事不关己,更严重一些,就是不负责任的态度。他要她什么都自己作主,要她在脆弱的时候,想找个理由推托,也不能够。
即使是他当年的求婚,似乎也是一样的把决定权交在她手中。“我家里的状况你也知道,结婚的话,你愿意么?”
冯隐竺那时本以为他郑重其事的要和自己谈分手,结果却迎来了这样的一句话。可以想见,那是怎样的冲击力。她记得她只是激动的哭,哭得昏天黑地的,然后特没出息的搂住他的胳膊说:“我愿意,我愿意!”
是啊,所有的抉择,事实上都是她自己做出的,没有谁难为过她。就好像现在,她顾忌家里的状况,也是她自己愿意,没谁会领情,更不要奢望吴夜来会领情。在他的逻辑里面,谁做的都是份内的事情,不需要居功,也不需要别人感恩。这也不能怪他,他就是这样的人,该他做的,他都很尽力的做了。比如工作上的兢兢业业,比如对老人的孝敬,比如对妻子应尽的义务,他都是尽力的在做。至于尽不尽心,以前的冯隐竺是根本不会强求到那一点,得到个人就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现在的冯隐竺是明白了,这些本也强求不来。
第二章
“好喝么?给我也来一杯。”是萧离。
冯隐竺应声而起,站直了身体。手一抖,杯里还满满的奶茶就被晃得洒了出来,差一点就滴在身上。
尽管在萧离手底下做事两年多,见到他发脾气的次数屈指可数,针对她而来的火气,甚至还没有一次。他是那种交待了的事情,你保质保量的完成了,绝对不吝惜赞美的人。所以往往,他不置评,就代表他有点小小的不满。萧离是一个对各方面要求都非常高的人。很多事情,他是亲力亲为的,并不假她们这些秘书之手。因此,在事务被削减了大半的情况下,还出纰漏,也难怪他不高兴。
冯隐竺越是知道这一点,就越觉得有些怕他。说是怕,更确切的说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敬畏的心理。一个总是带着微笑的人,总是会让人心悬笑容背后的种种可能。
萧离走过来,接过隐竺手上的杯子,杯身上都是奶茶,她手忙脚乱的,很容易失手打了杯子。
隐竺举起两只手,生怕蹭到上司看起来价值很不菲的衬衫上面。她想到自己的桌前取纸巾,可是偏偏被萧离挡住了去路。
“萧经理,我拿一下纸巾。”
萧离并没有闻言让开。他回身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杯子和他自己的手。放下杯子,又抽了两张,交到隐竺的手上,才走回他自己的办公室。
“难道我说成了,萧经理,请帮我拿一下纸巾?”隐竺有些纳闷的看着手上的纸巾。虽然工作了近三年,她已经磨练得随时可以摆出很沉稳的样子,可骨子里面的多少有些破马张飞的鲁莽,还是没法根除。与本性相违背,怎么说都是压抑的有点不自然,让她有时都没办法相信自己真的能够处处得体。尤其还对着这么一个过于优雅的上司,何来自信?
隐竺两只手合在一起,用力的蹭了蹭,可指间的甜腻,似乎和味道一起,留在那里,挥之不去。
算了,没时间在这里想那些有的没的,伺候顶头上司要紧。
萧离的习惯,一般是每天早上、中午各一杯咖啡的。他从不喝速溶的,他的咖啡都是自备的,上面都是外国文字。隐竺只注意掌握好浓淡的份量,合他的口味,至于过期与否,她概不负责。本来么,英文说明或者还认识,可是国外的保质期的写法,差异过大,她实在没那个火眼金睛,可以直接翻译成这边的习惯用法。
奶茶是隐竺昨天去超市买的袋装立顿的,她喜欢那个浓浓的颜色和两种截然不同味道混合在一起的冲突和融合。她不是那么讲究的人,就是不知道老板会不会也同样欣赏饮料的速食文化。
冲一杯端进去。果然,萧离蜻蜓点水似的尝了一点点,什么话也没说。隐竺看着这样的萧离,忽然觉得好笑。萧离的表情很像是初尝新鲜食物的小孩子,只试了一下味道,就已经满是拒绝了。不过,也或者在更早以前,他处理那个湿滑的杯子时,就已经打消了尝试的念头了。
“笑什么?”萧离的声音又冷不丁的冒出来。冯隐竺这才发现,自己的笑容不合时宜的露了出来。
“天气很好,所以……”有的时候,所答非所问也是应对的方法之一。当然,这个办法只能用在与工作无关的事情上。
萧离点点头表示理解,她似乎笃定他不会喜欢,他也的确不喜欢。既然笑都笑了,他也不再掩饰,指着杯子说:“麻烦你换杯咖啡给我,谢谢。”
冯隐竺克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再次释放了一点点的笑容,“举手之劳。”
端起杯子刚要退下,不经意的对上了萧离有点深思的的眼神,隐竺连忙回避他的欲言又止。开玩笑,上次他提起的时候,她回答说是要考虑考虑。考虑是没问题了,可是如果他再主动问起,而她的答案再是那么不明朗,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吴夜来已经有一个多月都没回家了,但这两天,他一定会赶回来吧。他即使回来,两个人也未必有时间谈工作的事情。奶奶现在病的很重,已经完全起不来了,住院两周多,全靠着公公婆婆两个人轮流在医院里面陪护。隐竺是周末的时候全天在那里,替替他们,平时负责送晚饭。有时中午有事情,她也赶过去看看,医院的所有手续,都是她办的。公公婆婆在家里待得久了,多少和社会脱节了,很多新事物,他们都接受不来。和人打交道,也总是为难,不知道说什么好。
奶奶检查也做了几遍,具体说有什么主要病症,也没有。老人年纪大了,心肺功能都不好,经常有痰在嗓子里,吐不出来,也喘不上气。住院以来,已经抢救了两次,家里人都是心力交瘁了。医生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单,要家人随时做好准备。亲戚朋友,来来去去的探望,都估量着老太太恐怕是挺不过去了。
吴夜来是奶奶一手把他带大,原来老房子没动迁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他一直和奶奶住在一个房间。他们结婚前,家里总算是贷款买了新房子,奶奶坚持住那间朝北的小屋,把朝南的正房让出来给他们做新房。
隐竺嫁过来的时候,奶奶的身体还硬朗,自己在小区的花坛里面种菜。当然,物业其实是不允许的,但是老人家年纪太大,他们也就不闻不问了。那时候家里吃的生菜、香菜都是奶奶亲自种的。奶奶话不多,也不识字。她对隐竺很好,但始终有点挑剔,手把手的教她做吴夜来爱吃的菜,却总嫌她做得不地道。那种好,总有点带丫鬟的感觉,带出来好伺候她的宝贝孙子。
他之前不能请假回来,估计也是心急如焚吧。这种时候,隐竺在哪里工作的问题,真的是微不足道。可是,她心里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会隐隐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能关心她一句。
刚刚还觉得疲倦,可是想想他,又不争气的替他担心了。好像之前的所有感受,也就是自己对自己抱怨一下,想过了,就已经释放了所有的压力,又能担起这个家,又能一个人守在这里等他,不说什么,依旧等待。
等待什么呢?一直以来,这个目标都似乎很清晰,清晰到不需要在心里具体描绘出来。可是,现在,隐竺有点迷茫,真的要在等待中耗掉自己的一生么?
第三章
晚上十点多,等婆婆睡下,将家里简单打扫一下,洗衣机调成预约洗涤,终于算是忙完了这一天的所有事情。
隐竺窝进床里,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放在电话的叉簧上,总是犹豫不决。她很想给吴夜来打个电话,这个念头似乎在中午的时候就隐隐的冒出来过,只是她一直选择忽视罢了。给他打电话,比跟他谈话更难。面对面的时候,还能通过他的表情多少揣测出一点他的反应,可电话里和他说话,他的回答简短得让人无从猜测。手机对于吴夜来来说,相当于紧急联络工具,只限于隐竺汇报与家里有关的突发事件。闲聊,也不是绝对的没有,但仅限于隐竺一个人强自说个不停。她生怕自己停下来就会冷场,因为吴夜来是不会接过她任何话头去说开去的。可是一点也不停顿,谁又能做得到呢。一次一次,冷场已经成为必然,或者他是真的不感兴趣,对她说的不感兴趣,对她的生活不感兴趣。她觉得心累了,也就停了下来。过于安静的聆听者也会浇熄倾诉的欲望吧。
这个时间,他怕是在查房吧。可是现在不打过去,他一会儿又要就寝了,以他们的纪律,私人电话是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接听的。可是,不这个时间打,又什么时间打呢?如果他周末真的能回来,隐竺希望那个时候,他能给自己他的意见,哪怕是没有意见的意见。
下意识的坐正自己,隐竺拨通了电话,一手拿着听筒,另外一只手拉过来属于他的那只枕头,抱在怀里。
电话只响了两声,吴夜来那边就接了起来。“怎么了?”
“没事。奶奶今天精神了一点,我晚上刚去看过。她虽然还不能吃饭,但医生今天说,流质的食物可以少吃一点,我明早做粥送过去。”知道他担心奶奶的病情,隐竺忙简明扼要的回答。
“有事?”这句话是问隐竺的,这个时间打电话,不像是冯隐竺会做的事情。一般他们通电话,都是周末的时候吴夜来打到家里,长辈们问候一遍,最后交给她,他会叮嘱两句,让她照顾好家里,通话完毕。再重要的事情,她都会先发个详细的、条理清楚的短信过来,至于需要不需要通话,决定权交在他手里。
“嗯,有一点。”
吴夜来拿着手机走到外面训练场。营房、训练场,再过去是大型维修机库,机场。这里的夜,并不静寂。
“说吧。”
“我现在工作上有个机会,但是需要到J市工作。”
“去多长时间?”
“时间上不能确定,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吧。”这也是隐竺迟迟没下定决心的原因之一。现在的工作,虽然无足轻重,但也稳当得很。秘书室又不单单她一个,老板也不是一个人,出了事情,自然有官大的顶着,任务不算繁重,钱也不少赚。跟了萧离过去,那就是实打实的嫡系,载沉载浮,那就算是栓在萧离这棵大树上了。树倒了,她也倒了,想散都难。
但反过来说,如果萧离春风得意,一帆风顺,那么,对她的好处也是明摆着的。以萧离那般人才,迟早还是要调回总公司的。他本人有种让别人信任亲近的气质,简言之,就是个人魅力吧。她做几年经理秘书,派个办公室主任的缺是情理之中。她的事业,以她的资历止步于此,也不算亏了。在这边熬着,如果以这个位置为最高目标,也未必就不会达到。所以,萧离提携她,其实多少有些浪费机会的,谁让她已经消磨掉所有的野心了呢。
“你想去么?”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J市离C市并不算远,高速的车程也就半个小时左右,距离并不是主要的困难,主要的问题在于,要不要再增加彼此间的距离。可能这一点点距离,就会抻断了已经过于纤细的那么一点联系。
吴夜来那边忽然没了声音,隐竺以为他在考虑,也没出声,静静的等着。
忽然,那边有了声音,也有了背景的那种很熟悉的噪声:“先这样,我这里还有事。”
隐竺把电话轻轻放好,怀中的枕头推开。原来,刚刚不是他在思考,他只是捂住了手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挡住的不仅仅是声音,轻轻的把隐竺挡在了他的生活之外。他有什么事呢,他都在忙些什么呢,隐竺从来不知道。不是没试图去了解,可是要他亲自解释,一一说明,他会先觉得烦了。她的事情,在他那里,轻飘飘的不见一点份量。
晨光总是能抚平暗夜的创伤。看到初升的太阳,隐竺眯着眼睛舒展了一下身体,新的一天,还是由好心情开始吧。昨夜睡得不好不坏,对于吴夜来给她的打击,她已经麻木了。痛还是痛的,不去理会,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了。她有时会想,什么时候能够免疫,自己也就得道成仙了。痛也是一种感觉,没有幸福的心悸,来自于他的伤痛的缠磨,对于以前的她来说,也是甘之如饴的。现在或者达不到那种境界了,但尽量保持传统吧,隐竺不无自嘲的想。曾经在心里许愿,只得一个他,便别无他求。现在呢,除了他,家庭,工作,朋友都是她的寄托,他,反而是离得最远的一个,不论是何种距离。
第四章
每个早晨,一旦动起来,隐竺就觉得自己好像是一部机器,连动的运转着,再难停下来。即便如此,很适应的节奏又不会让她觉得疲累,加上一些舒心的事情点缀润滑,她这部机器,就会很保质保量的完成指令了。
中午,陪萧离出席一个商务餐会,会后,萧离突然跟她说:“下午放你假,你好好休息。”
隐竺有点惊讶的抬头,萧离是很有风度没错,但是他从来不会做这种很着痕迹的笼络人心的事情,这样的示好,实在是有点过于给她这个小秘书面子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是客气的推托一下,或者是欣然接受呢?
萧离没给她太多时间胡思乱想,“这个月你加班很多,现在快月底了,你不休假也会作废。”
这是公司的规定,也是福利之一。公司实行弹性加班休假制度,加班除了给按照国家要求支付加班费之外,加班的时间,可以累积为休假,但有效期仅限于本月。比如前一晚你加班四个小时,那么,这个月之后的某一天,你觉得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可以请四个小时的假,只需要跟上司打个招呼即可,自由度很高。
隐竺以前会有计划的攒这类休假,和周末连在一起,就可以去吴夜来的驻地看他。攒是攒了很多,可这两年来,也就成行了两次,他那边太忙,赶一个两个人都有空的时间不容易。真的去了,部队还要给她专门安排住处,他不可能放下工作只陪她,更多的时候,她的假期就是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度过的。他们的机场属于战略要地,是不允许参观的。太多的现实问题,阻挡在她面前,她也无能为力。时间长了,由不得她不气馁,休假看起来没那么诱人了,没有私人空间的她,不让她上班,她都不知道在家里可以做些什么。
“回去好好休息。”萧离说完,径自开车走了。
事实上,他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多事,这不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对于冯隐竺,他有个基本的判断就是值得信任。能力姑且不说,她是少数会让他觉得稳妥的女性。共事两年的时间,他发觉,冯隐竺虽然不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类型,但是她能很快进入工作状态,为人低调,没有什么是非,这些都是难能可贵的优点。所以,这次调任,上面知会他可以带一两个人,他首先想到的是她。尽管与冯隐竺没有多少私交,但是工作中培养出来的默契,已经足够配合他在新岗位上施展拳脚。
今天的提议其实也并非偶然。冯隐竺工作两年来,休假屈指可数。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固然好,可太勤力的人就会给周围的人带来无形的压力。周瑶红就曾经半真半假的抱怨过,觉得冯隐竺工作起来好像不知疲倦,只加班不休假,弄得大家都不好意思让她加班了。秘书室的其他几个人,要么有家有小,要么忙着谈恋爱,冯隐竺这种罗敷有夫而又相隔两地的倒成了加班的最适当人选。如果她加班后正常找机会休假,其他人就会心安理得了,可冯隐竺偏偏总是忘记休假,倒弄得别人不舒服了。
制度就是制度,萧离希望冯隐竺能明白这一点,并且尊重既定制度。他心中的理想员工,并不是全身心奉献给公司,奉献给工作的人,而是能劳逸结合,张弛有度的。如果让他来挑剔冯隐竺还有什么不足,那就是她把她自己绷得太紧,看似很随和的一个人,却是每天在按部就班、一丝不苟的循规蹈矩。既然决定了想带她过去,萧离并不希望别人以为冯隐竺是靠过度的工作来达到表现的目的。
萧离此时并没有意识到,他关于冯隐竺的希望,是多了一点。
凭空多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隐竺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做些什么。以家里现在的状况,她是应该马上振作精神到医院帮忙的,可是偏偏两只脚特别的沉,动也动不了。那么多的事情都是该做的,可什么是她想做的呢?她甚至都不敢去想这个问题,毫无意义的、没指望的空想与少女时期的梦幻不同,后者可以看作是生活的花边,浪漫而美好;前者却是箍住腰身的不合体的裙装,让人透不过气之余,还会反衬出自己的丑态。
隐竺知道自己需要减压,需要好好的放松一下。可是真的认真去想该怎么放松,她反而有点不知何去何从了。回家看看父母?这个念头其实已经很久了,但是她总是不敢回去。妈妈去年退休了,这个时间应该在家里。
隐竺的父亲是公务员,母亲在保险公司工作,两个人是大学同学。隐竺结婚的时候,他们极力反对。并不是有什么门当户对的偏见,可把女儿嫁给一个常年不在家的人,而这个家的负担又是那么重,但凡是父母,都不会无动于衷吧。但到临结婚之前,见实在拗不过女儿,他们还是把她叫过去,给她一个存折,嘱咐她买个房子搬出来单住,他们终究还是狠不下心看她一个人担负一大家子。
隐竺至今都记得妈妈拉住她的手说:“小竺,你怎么都要嫁,我和你爸拦不住你。我们或者考虑得太多,但我们为了谁?我们是为了你。我们希望你们结婚后单过,毕竟他经常不在家,你一个人住在婆家,也不方便。”妈妈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甚至是有点哽咽的。
隐竺又何尝不知道自己不孝,她是家里的独女,爸爸妈妈经常说,等她结婚,给她在家附近买个房子,让她可以天天回家吃饭,还可以帮她带孩子。她的父母是那种特传统,也特含辛茹苦的父母。虽然她自觉从小到大很少给他们机会操心,他们在她读书的时候,依然会每天比她早起很多,做好饭送她上学,晚上放学会接她回家。不论她的表现怎么样,他们都是数年如一日的关心她,支持她。
隐竺是很乖的。她在学校怎么玩,和同学怎么交往也好,但是只要回家,她就很少出门了,都是在家里陪陪爸爸妈妈。大学的假期,有数的几次出门,也都是为了吴夜来。她的叛逆,也只为了他。
终究是辜负的父母的一番好意。她当时虽然接过来存折,可根本没跟吴夜来提过这件事情。她怎么会不明白两个人过自己的小日子舒服,吴夜来不在家的时候,她更大可以回家住,既顺了父母的意,又全了自己想嫁他的心。可是,他家里当时的情况,让她实在难以启齿。隐竺也隐隐明白,家里的需要或者是吴夜来娶她的真正动因。但那个时候,陷在爱情中的她,只看得到他,以后可以名正言顺的站在他身边,就是她那时对婚姻的全部期待。
结婚以后,非但没按父母的意思搬出来住,更是连家都难得回去一趟。自己回去吧,怕他们担心,也不想听妈妈转弯抹角的探听吴夜来什么时候转业的事情,因为她没有答案。同吴夜来一起回去,更是罕见。即便是回去,也就是略坐坐或者吃个饭就走,她的房间,从结婚以后,就空置至今。在车站上徘徊了好久,她还是坐上回婆婆家的车。能休息的时候,她还是想一个人待着。
第五章
转动钥匙,门打开了,隐竺才有事后的恍然,房门只是带上了,家里有人。
门垫上的那双鞋,赫然是吴夜来的鞋。或者是在军校养成的习惯,他的鞋总是规规矩矩的在那儿,仿佛每次脱鞋之后,都会动手仔细摆放一般。不像她自己的鞋,经常一个歪着一个倒着,还往往一只压着一只,很能如实的反映主人急于摆脱它们的心情。
隐竺踢掉自己的鞋,跑进屋里。推开房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映入眼帘。
吴夜来正在换衣服。他的便装都放在家里,所以从部队回来,往往先回家换了衣服再出去。听到开门声,他手上的动作只僵了一下,转而就迅速的把衬衫穿好,系好每一粒钮扣,转过身来。
隐竺只是呆呆的站在门口,任自己涌起的那些狂喜在他的不为所动中慢慢的消耗掉。记得是结婚后他第一次回来,她有些忘形的扑到他的怀里,被他稳稳的推开,当着全家人的面,毫不犹豫的推开,她就再也没尝试过那么直接的表达自己。不断的离别,带来的不仅仅是疏离,更多的是每次相聚时的无所适从。仿佛每次刚刚让自己习惯了身边多了一个人,刚刚让自己能够自然的流露些小女儿的娇态,他就要再次离开。
所以,并不是她已经稳重到可以自恃,而是她找不到既能自然流露她的情感,而又能被他欣然接受的方式。久而久之,她只能不断的收敛,调整,再收敛,再调整。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并不是成为他身边的那个人,就可以结束一直以来的仰望。两个人之间的视角差,并不会因为站立的距离有所变化,因为,他们始终无法处于同一高度。
每次,都是她主动嘘寒问暖,每次,都是她主动像他汇报家里的大事小情,每次,都是她忙前忙后的伺候着,这次,隐竺不想再先开口。谁比谁更辛苦还不一定呢,怎么就他一回来就要当爷似的恭敬着?!
到底意难平。昨晚的那个电话,怎么也难完全不在意吧。隐竺知道自己这样赌气还是有些孩子气,可是她就是下定决心,他不开口,自己也不理他。
吴夜来的脸色有些沉郁,“怎么回来了?”
“休息。”话说出口,隐竺忽觉鼻子有一点酸,这就是自己那么渴望的那个人,如今却依然形同陌路,此不知彼事。种种的希翼,种种的对美好生活的设想,早就湮灭在他一贯的静若沉潭之中。
“我正要去医院,”吴夜来难得的交待了一下他的行程,“晚上我陪奶奶。”
对着他,隐竺发现自己不论头脑还是语言,功能都被冻结。他说的话,听起来都很正常,但是就是能让她没有办法接下去。对话,最简单的沟通方式,在他们中间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
吴夜来绕过她,走到门口去穿鞋。对于隐竺的沉默,他并不是没有觉察,她嫁给他之后,话越来越少,现在更是惜字如金了。以往那个只要揪住他,就能自己滔滔不绝的说上一天的女孩,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她后悔嫁给他了么?吴夜来不愿去想这个问题。
刚结婚的时候,战友们都打趣他,说他比较有正事儿,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做打算。不然,以他们的环境和条件,想娶个城市里面的、家境又好的姑娘,套用一部大片的名字,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被人艳羡的背后,也是不为人知的惶然。吴夜来是一个很有自信的人,但是他的这种自信,仅限于工作方面的能力。对于女人,他始终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而女人这个名词,与他自己相联系的结果,就单指冯隐竺了。
在吴夜来看来,冯隐竺和她的名字刚好相反,她什么都喜欢放在明面上,丝毫不懂得隐讳的美德。她的喜怒哀乐,从来是要别人一起分享和分担的,那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吧,他的信心源于他对自身能力的肯定和信任,而冯隐竺的自信,源于她骨子里无可救药的优越感。她的这种优越感,倒也不是盛气凌人的那种自我感觉良好,而是想当然的对她自己的满意和满足。她的一切判断都是从她那一点出发,尽管她没有妨碍到其他人,但是,一旦她的决断中包括谁,那么,她的意志是不容撼动的,而吴夜来就是被划入次数最多的那个身不由己的人。而事实证明,只要她想,她就能做到,他不是也顺利的被做掉了么!
吴夜来也知道自己始终抱持这种想法,多少有些得了便宜卖乖的嫌疑。但是,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冯隐竺了。她能够不顾一切的争取,那么,就能够毫不犹豫的放弃。与她的无与伦比的热情对应着的就是无可比拟的无情,可能一瞬间的爆发,就像当年莫名其妙的痴缠一样,难说她哪天就厌倦了,也会毫无预兆的结束。所以,对于冯隐竺,他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不能阻碍她来去的自由,那么,就只能约束自己,恪守着自己的防线。
吴夜来腰板挺直的蹲在那里穿鞋,一贯的毫不懈怠,英气逼人,看在隐竺眼里,却难有欣赏的心情。若是以前的自己,怎样也会拉住他,要陪他同去吧。可现在,只觉得脚坠千斤,仿佛脑中纷乱的思绪,此时已经远远超过了自身的重量,就这么叠加在身上,重重的压向双脚。
“晚上想吃什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用麻烦了,我在医院随便吃一点。”吴夜来也是好意,他觉得他回来尽一份心、出一份力,就该让家人休息好,这才有意义,丝毫没觉察这样也会让隐竺伤心。
晚上不回来住,晚饭不需要送去,隐竺没再看他,转身走进屋里,坐在床上,然后慢慢躺下。都道人心难测,原来难测的不仅仅是别人的心,自己的心思也一样莫测。从什么时候开始,要的越来越多,想要又不肯说,只是一个人赌气呢?爱情,在一个人的单行道上,已经误入歧途,渐行渐远了。
第六章
晚上,公公婆婆都回来了,吴夜来留在了医院。晚饭后,婆婆将隐竺推出了厨房,“上了一天班,还做晚饭,歇着去吧,这里我收拾就行。”见隐竺要回房间的样子,又说:“你要是不累,就去医院看看小来,奶奶这会儿恐怕都睡着了,他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
公公坐在那里看新闻,也开口说:“你给他带件外套,现在夜里还是凉。”
公公婆婆其实很少管他们之间的事情,这样极力的安排,两位老人的脸上也流露出很不自然的神情。隐竺料想,他们应该试图劝过吴夜来回家住吧,说不动他,就只好回来劝自己。
隐竺回屋还是换了衣服,吴夜来留在医院,有吴夜来的道理,而她不去,那就是不懂事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老人们无非也就是要听个响动。
在柜子里面随便找了件薄外套装进袋子里,和公婆打了个招呼,隐竺就出门了。
医大一院离家其实不算很远,但是有一小段路是单行线,坐车也要绕行的,所以反而多出几站路。隐竺拎着袋子,慢慢的向医院的方向走,见了面谈些什么呢?也只能谈谈具体的事情,心里所想,从来是谈不清楚的。
走到医院,只用了四十分钟,怪不得婆婆他们总是说不需要坐车呢。等车,然后在公车上被挤住,一直到下车都动弹不得,真是不如这样走过来舒服。
到了奶奶住院的十四楼,吴夜来却不在病房。她到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才找到他,这里烟雾缭绕,是医院专设的吸烟处。
隐竺走了进去,里面只有吴夜来一个人。她皱了皱眉头才开口:“你怎么吸烟了?”这种浓度,看来吸了不止一根。
吴夜来并不解释,他只是把烟掐灭,先走了出来。
隐竺也不多纠缠,他们那里的生活,她不是没看过。她知道,很多军人都是吸烟喝酒的。有一次坐火车去看他,邻座的就是他们部队的一个小战士。不大的年纪,烟瘾却不小。他说的话很实在,“嫂子,我们也知道这些不是好习惯,在家里的时候,也都不抽烟不喝酒的。可是,你说,部队是什么地方,就这些人长年累月的圈在那么小的一个地方,谁的事情都翻出来嚼巴得没啥滋味了,出去的机会少之又少。心烦了,就抽一根呗。想热闹了,就喝一顿。我们那儿喝酒不兴说个没完的,就是端起来,干!”小战士说得还带着点豪气,可隐竺听起来怎么都觉得苦涩难当。
当时,隐竺就下决心,如果吴夜来也吸烟,也喝酒,那么她一定要尽量理解。可真看到的时候,竟然还是难掩失望。在她心里,吴夜来是一个严格律己的人,她总以为,在别人那里多困难的事情,在他那儿克服起来轻而易举。隐竺的家人没有抽烟的,因此,她总是会将吸烟与消沉、堕落、排遣寂寞等等联系在一起,没有一点儿正面的印象。
“怎么这么晚还来?”
“给你带件外套,夜里还是凉。”隐竺将手上的袋子递过去。
“嗯,你也早点回去吧,我过会儿就睡了。”
“奶奶还好么?”
“今天看到我,还说了两句话。刚刚有些喘不上气来,找了医生紧急处置过了,这会儿睡着了。”
隐竺点点头。“你明天回家么?我想和你谈谈。”
“我明晚要赶回部队,有什么话,你现在说吧。”吴夜来说着,揉了揉眉心,手指上的烟味多少安抚了他的烦躁。
隐竺环顾了一下四周,走到楼梯拐角处的窗口停下来,“我调去J市的事情,想听听你的意见。”
吴夜来跟过来,“你工作上的事情,对你的发展是否有利,这些需要你自己判断。但家里现在的状况,我其实不希望你调动工作。”
他的回答,多少是出乎隐竺的意料的。虽然她为了这个家总是很尽心尽力的做很多事,但是他从未说过这个家需要她之类的话。“要是奶奶身体好转,出院了呢?”隐竺忍不住再问。
“他们年纪大了,总是需要有人在旁边照料。我在外面,你在家我才放心。”
后面的这一句,近似于温情脉脉了,听得隐竺心里一甜,被需要,被他需要,感觉是轻飘飘的。
“那我就不去了。”隐竺回身看他,轻轻的伏在他胸前,很乖巧的说,“我说我不去了,你不高兴么?”
吴夜来眉头微蹙,冯隐竺总是这么随心所欲,不分轻重。她的话好像意指他就盼望着她为了他不去似的。“我有什么可高兴的?你不用这么快做决定。我这么说,没有影响你的判断的意思,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他不喜欢她什么都是为了他的样子。他知道隐竺为了他做了很多很多,她总是把什么都摆在明处,这也是因为他,那也是因为他,丝毫不觉得无形中给了他多大的压力。
隐竺愕然而僵硬的站直了她自己,要知道,刚刚的亲近是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可瞬间就被他击打了回来。“我们不是一家人么?!所以我才要征求你的意见。你推个一干二净是什么意思?”
“我推托?我刚刚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从我这里考虑,我是不希望家里有变动。但是你不能以我的意见为你的决定,我只能从我的角度出发去思考问题,而你,要综合各方面的因素,客观的判断。”
隐竺直直的看着他,“我客观的判断,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我应该去。但是我可以因为你需要我留在家里而放弃这个机会,我的决定就是这么做出的,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你有你的人生,有你自己的事业,如果你选择,我希望是你自己发自内心认可的选择,而不是因为我的某一句话而随便决定。”
“随便决定?在你看来,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管不顾,只知道傻乎乎的追着你跑的冯隐竺吧。即便是我多理性,你也会觉得我意气用事。为了你,你反而会觉得负担。为了我自己,别说你不信,连我自己也不信。”隐竺越说,声音越小,本也不是想说给他听。他撇清的态度,不是早就知道的么,为什么还是会觉得伤心呢?即使是结婚这么久了,在他那里,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从来就没有“我们”这样的概念。所以,就只能为来为去的,就这么看似亲密,实则疏远陌生的相处着。
第七章
吴夜来那次回来,是见了奶奶的最后一面。他回部队不久,奶奶就在病床上过世了。通知他的时候,他有重要任务回不来,只赶得及给奶奶烧头七。
奶奶去世,隐竺哭得很伤心。不识字的奶奶,有很多的来自生活中的哲理,她是这个家的大家长,是主心骨。老人在的时候,即使不说什么,不做什么,也总是让人踏实得很。她手把手的教隐竺做家事,没少数落隐竺,但她说可以,她是不许外人说隐竺一句的。
有一次家里来亲戚,小声的跟奶奶嘀咕,说她的孙媳妇不大会干活。隐竺当时嫁过来没几天,别说是做饭,就是招待客人,都跟麻利不沾边。她也勤力,但就是毫无条理。一屋子人,就看她不停的在屋子里面打转,把看的人都转晕了。
奶奶当时就发火了,隐竺记得她说:“我还舍不得这孩子吃苦呢!隐竺,走,进屋歇着去,让这些会干活的自己伺候她们自己。”说完,就要拉着隐竺进屋。隐竺跟着也不是,不跟着也不是,为难得很。
后来是婆婆走过来解围,“怪我,不该在厨房瞎指挥,支得孩子不知道该干什么。都别进屋了,开饭了啊。”这才让大家都有个台阶下。但从那以后,亲戚们过来,倒是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不再端什么长辈的架子。
隐竺现在已经能烧一手好菜了,当然,口味都是依照吴夜来的喜好。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很不适应。以前家里的菜,都是少油少盐,肉也放得很少,口味以清淡为主。可是这里是要多放油盐,即使是炒菜,肉也要放很多,两天不炖肉,就好像饭桌上面没个像样的菜似的。她吃都吃不下,更别提按照这种方法去做了。
奶奶那时就说,“你嫁了过来,和我们一锅吃饭,我们家不兴吃半碗饭的,盛多少就吃多少,不许剩饭碗。”
隐竺就信以为真,几乎不吃菜,努力的咽白饭,生怕剩下惹老人不高兴。奶奶就私下里和她说:“你这个娃娃倒是听话,以后自己吃多少盛多少,多吃菜,少吃饭。啥时候我们家的饭你吃出滋味来了,啥时候你就真成了这家的人。”
隐竺也明白这个道理。大学时候想家,想的最多的就是家里菜的味道。什么时候想吃的变成婆婆家里的味道,可能才会真正的成为吴夜来的家人。记忆中的味道同他一样,这样的想法又让隐竺感觉到小小的甜蜜。或者正是这种想法,让她很快熟悉并接受了这个家固有的一切,并力图将自己不着痕迹的放入那幅原有的图景中,而奶奶,正是那个在前面引导她,帮助她,一直鼓励她的人。
如今,一直守护着这个家的长辈就这样故去了,隐竺实在止不住伤心。家里少了一个人,而一直的忙碌更是突然停了下来。一连好几天,隐竺和婆婆经常会早上起来匆匆忙忙的要做什么,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站在客厅中间,良久都不能止住那种哀伤。
由于隐竺表现得像是离巢小鸟般的无助,公公婆婆都反过来安慰她,要她回家住几天,好好休息一下。
吴夜来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哀伤的冯隐竺。他是奶奶带大的,感情自然深厚。但奶奶一直住院,对她的离世,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因此他接受得比较平静,更担心的是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会不会受不了。可怎么也没想到,过了几天,冯隐竺还会哭得这么泣不成声。不哭的时候,双眼都没了神采,仿佛其中的光芒都被奶奶带走了。冯隐竺沉浸在忧伤中,对他的出现熟视无睹。
夜里,吴夜来从隐竺的身后抱住她,被她猛烈的挣脱了。她坐起来,“这个时候,你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心情?!”
“什么心情?我只是以为你需要安慰。”吴夜来有些尴尬的收回自己的双臂,坐起身。
隐竺环住自己的双膝,把烧得火热的脸埋到膝上,她刚刚误会了吴夜来,以为他在这种时候还要怎样似的。可是又怎么能让她不误会呢?结婚以来,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他不喜欢她总是主动粘过去。所以,他要是背对着她的方向就说明他要好好休息,相反的话,就说明他有别的打算,比如做些运动。
她是真的没有任何心情,奶奶的故去,让她觉得这个家一下子就空了,空得让人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把心捧在手里,一时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
一会儿,隐竺闻到一丝烟味飘来。抬头看过去,吴夜来靠在床头,燃起了一根烟。
“冯隐竺,哭了这么多天,还不够?”吴夜来叹了口气,“和我结婚以后,我怎么就好像没见过你笑。”他不是不怀念以前那个不管不顾,勇往直前的冯隐竺的,起码那个时候,她爽朗,她灿烂。
“我是想笑,可也得有值得我笑的事情啊。”隐竺没再说下去,她不想抱怨,对于她自己选择的生活,她不想这么快就退缩。如果坚持只是这么一点点,那么,当初何不放弃?
“过得这么悲惨?”吴夜来重重的吸了几口烟。奶奶过世的消息传来,他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要不要和隐竺离婚。他知道自己很卑鄙,需要她的时候,就利用她的迷恋娶了她。现在,暂时不需要了,就想故作慈悲的给她自由,实际上呢,其实是想解放他自己。冯隐竺累,他也累。她恐怕一直觉得是在看他的脸色生活吧,可他又何尝不是。
吴夜来觉得,他和冯隐竺是两个世界的人。读书的时候,她不理解他为什么对什么事情都那么认真,他同样不理解,她怎么可以对什么都那么漫不经心。工作了以后,两个人更是完全处在两个世界了。部队上的事情,他即便可以讲,她也听不懂。她工作上的事情,他又不感兴趣。往往她说几句,见他不接话,也就打住,不再继续了。
他对于爱情婚姻的理解,是要建立在志趣相投的基础上的。而他们,没有任何重合的兴趣爱好。他们人生轨迹的重合,应该属于冤家路窄吧。
第八章
吴夜来与冯隐竺是高中同学,他们同级不同班,都是班里的尖子生,彼此却并不认识。他们的成绩虽然都不错,但是又没有到位列一二,让所有人仰视的程度。所以,他们都还算不上是什么风云人物,当然也不可能人前人后都倍受关注进而被人熟识。
当然,他们也都非籍籍无名之辈,在各自的班级中,还是很突出的。吴夜来的刻苦,在老师和同学间是有口皆碑的。他每次考试都能保持在班级的前五左右,稳定性很突出,他的这种稳定绝对是天道酬勤。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去看吴夜来的桌子,他都是在伏案学习。以至于很多同学在和他同班了一年之久,对于他的长相都没有什么印象。他很少举手发言,也从不接老师的话。偶尔被老师叫到前面做题,或者站起来背中文的英文的课文,他也是中规中矩的。不像有些活跃的同学出点什么状况,突出点个性,在一片笑声中很容易被记住。
事实上,客观的说,吴夜来长得很帅,高一的时候,已经近一米八了,他的眼窝很深,鼻梁高挺,虽然不是传统的浓眉大眼,微挑的眼尾依然带得整张面孔英气逼人。但是由于他的表情太少,所以显得木讷了些。这个年龄的女生关注的都是运动型的男生,感觉运动好的男生才是真正的男生似的。那些只顾学习的同学,一律被统称为书呆子,根本不在女同学的视线范围之内,吴夜来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
冯隐竺呢,又是另外一个典型了。高中的男女生之间,不再是初中时的壁垒分明,不相往来。有些活跃的女生,会同男生称兄道弟般的融洽相处;有些内向稳重一些的女生,也会和男同学有学习方面的沟通;也有些,在群体交往中慢慢变调,两个人或者心照不宣的彼此心属,或者就明里暗里开始交往了。
冯隐竺属于第一种。她性格积极外向,很喜欢和男同学在一起玩,也什么都能玩到一起。踢球、打球,运动后和他们一起去吃肉串,刚上高中的时候,就是个疯玩。
学习上,她是聪明却不认真的类型,成绩不很稳定,好的时候能排到班级的前三名,不好的时候二十名开外也是常事。她的文科较好,但是理科比较薄弱,所以一般考砸的时候,就是物理化学拉分了。父母也请人给她补习过,但效果不明显。冯隐竺安慰他们,以后学文就行了,要他们看成绩的时候,把理科成绩减掉再看她的排名。她就是这种盲目自信加满不在乎的性格,父母也拿她没辙。
冯隐竺的班主任是位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她不喜欢疯疯张张的女生,而又比较偏爱男生,所以冯隐竺在她那里并不招人待见。这种不喜欢,已经到了她一旦看到冯隐竺和谁在一起,随后就会单独找那个男生谈话,要他们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不要和那种女生混在一起。冯隐竺开始的时候,对于老师的这种偏见真的很不理解,也哭过鼻子,上她的英语课心里也抵触得很,直接导致她英语成绩下降得厉害。后来,慢慢习惯了,她反正并没有要同这帮人中的谁真的发展,也没见哪个好朋友因此疏远她,难道还怕说么。这个劲儿过去了,冯隐竺的英语成绩又恢复了以前的水准。不介意是她不介意了而已,在班主任那儿,不论她取得多好的成绩,家长会上也不见表扬一句,反而在谈及敏感的早恋问题时,会话里话外的敲打隐竺的父母。
冯隐竺也生气,就冲董老师这么高看她的魅力,她要是不早恋一下,仿佛就对不起她的高度关注。可是,身边这几个看过来看过去,都是兄弟,要是超友谊,心里还不是一般的障碍呢。所以,她的对策就是依然故我,做她自己,好好学习,成绩好了,谁也说不出什么。
但是,她这种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劲头儿,还是把班主任惹毛了,董老师不仅限于在男生中散布要远离她的言论了,在任课老师提到冯隐竺的时候,她更是毫不掩饰她对这个学生的不以为然。“冯隐竺?惯耍小聪明的,每天就是和男生混在一起,我们班的好几个挺好的男生都被她带坏了。”
长此以往,冯隐竺的名声就可想而知了,再聪明,成绩再好,也没在班里混个一官半职的,也没有哪个老师会夸奖几句。幸好,隐竺的父母对她很信任,只要成绩单看得过去,他们不干涉她的交友。也幸好,高二时,这位董老师到理科班执教,冯隐竺学文,才终于不直接被偏见所笼罩。
吴夜来认识冯隐竺应该早于冯隐竺认识他,这种认识,是指将名字和具体的这个人联系起来。那是高二时,学校组织以年级为单位的篮球联赛。他们年级是十个班,吴夜来学理,在三班,而他的班主任就是那位董老师,冯隐竺学文,在二班。
虽然是文科班,男生不多,但是体育特长生不少,所以二班的优势很明显。中午十二点半,二班和三班的比赛已经进入淘汰赛阶段,是四分之一决赛。这样的比赛,冯隐竺怎么会错过。代表二班参赛的,有两个是她的哥们,所以早早的,她就拿着矿泉水,拿着他们的外套站在篮筐下准备加油助威,也做好后勤工作。
“冯隐竺,你觉得咱班赢的希望大不大?”问话的是隐竺新交的好朋友,叫杨月,隐竺到二班以后,和她坐一桌。
“这还用问么,咱班有大个儿,有飞人,赢是一定的,就看赢多少吧。”大个儿、飞人的名字叫陶大勇,沈君飞,就是隐竺他们一帮里的。
“不一定吧,咱班比较突出的就他们两个,三班怎么说都是理科班,男生多,如果整体配合好,咱们未必能讨到便宜。”
“你怎么长他人志气啊!你看看三班的那些乌合之众、老弱残兵,哪里会是咱们的对手。你看看他们班的那些大眼镜吧,上场了,想找到球,都有些难度吧!”说完,她还很肆无忌惮的大声的笑了下,冲闻声向她挥手的大个儿他们举了举拳头,给他们加油。冯隐竺护短得很,她经常和大个儿他们一起练球,对他们自然是信心满满的。
冯隐竺的这些话,在她的立场上来说,本来也没错,但是听到站在旁边的吴夜来耳朵里,就怎么听怎么不是那么回事了。一个女孩子,出言不逊,让他很是反感。他出来看这场比赛,完全是被同学给硬拉出来的,冯隐竺的几句话,激出了他为数不多的集体荣誉感。
三班今天之战,本来就是背水一战。身为体育委员的主力球员因为胃肠感冒,根本不能上场。篮球么,说会打吧,随便哪个男生也都能打几下,可是这种会的程度到实战对抗的时候,就看出差距来了。没经过系统的训练与真正比赛的锤炼,反应不行不说,投篮的命中率就会下降的很厉害。
吴夜来看了看身边这个女生,她下巴扬得高高的,好像已经把三班拿下了,又好像她是主宰一样。冯隐竺是吧,“幼稚!”说完,他就走到自己班那边,表示要参加比赛。
这边冯隐竺很疑惑的问杨月,“他说谁幼稚,你认识他么?”
“不认识啊,不是说咱们吧。”
那场比赛,给冯隐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这个说了“幼稚”后给她留下背影的男生,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二班竟然输掉了那场比赛,而三班,可以说完全凭借着吴夜来的一己之力,赢得了那场本不可能获胜的比赛。
当然,震惊的并不仅仅是她,整个三班,整个学校都因此沸腾了。吴夜来一战成名,当仁不让的率领三班过关斩将,取得了年级冠军,并把这个冠军保持到毕业。这都是后话了。
那场比赛的结果,冯隐竺很久都接受不了,尤其是看到原来的班主任董老师笑得花一样的脸,她就更觉得难受。所以,对于这个突然崛起的英雄人物吴夜来,她比其他人多了一份愤慨,早干嘛去了,韬光养晦,和自己班的比赛,他倒来了精神。这又让她想起了他的那句“幼稚”,她总觉得那句话是冲她来的。
憋气就得想办法出气,冯隐竺决定找个时间,会一会这个不“幼稚”的吴夜来,看看他是不是真有三头六臂,让兄弟们栽的不明不白。
第九章
冯隐竺的愤慨并没有持续她想象的那么久,太多事情夺走她的注意力了,吴夜来很快成为一个历史名词,被她忘到脑后。
但是,很快,他又超越所有事,赢得了她的全部关注。
由于高三临近高考,许多老队员不能继续参加比赛和训练,因此要补充一些队员。以往的惯例是由高一新生中选拔,但是这次年级比赛吴夜来表现的太突出,所以篮球队的教练找到他,希望他能加入校队。据大个儿说,教练去他班上找了他好几次,他都拒绝了。甚至后来董老师都出面做他的工作,他都没同意。
陶大勇,也就是大个儿本对吴夜来有点惜英雄重英雄的意思,可这番三催四请遇挫之后都说:“校队每周才训练一次,他又不是体育生,根本不需要天天泡在篮球馆里面,能耽误多少时间。比赛的时候,凑凑数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呢!”
说是这样说,陶大勇和沈君飞还是在一天课间去找了吴夜来,但他只是说,没有时间参加训练,怕遵守不了球队的纪律,反而影响其他队员。
这天晚自习放学,他们两个就推着车,跟隐竺你一句我一句的讲这件事情。
“真没见过这么傲的人,不,是狂,我觉得吴夜来就是一狂人。你们也别搭理他,估计他当自己绝世高手呢。不过一般绝世高手如果不能被招为己用,那么结局大致就是被灭掉,人间蒸发。”冯隐竺笑哈哈的说,她也是乱说一气,想安慰郁闷的大个儿和飞人罢了。
正说话间,忽然后面有人说:“麻烦,借过。”声音冷冷的,穿透力却很强,在嘈杂的车棚里,听得特别清楚。
隐竺回头一看,就是她刚刚提到的那个狂人——吴夜来。真是闲谈莫论他人非,这不,让人抓了个现形。
以吴夜来上次对她的态度推断,冯隐竺觉得,他这次会更让她下不来台。因为他绷着的脸说明,他将刚刚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起码是讲她最后的那段高谈阔论听得七七八八。这时冯隐竺还并不知道,吴夜来基本上就是那一副表情,她只是做贼心虚。
但是,他说借过,就真的从他们中间通过,到了门口,骑上车就走了,干脆得很。
冯隐竺他们瞬间就没电了。对于吴夜来的做法不赞成是不赞成,可背地里议论他,太不够磊落。关键是人家听到了,都大度的当没听到,与吴夜来相比,反而他们的行径显得更没水准。
他们三个回家顺路,一路上,都懒懒的骑车,谁也没说话。到了隐竺家的路口,陶大勇才说:“这兄弟,有点儿意思。”他个性直率,不喜欢太计较的人。今天的吴夜来,恰巧合了他的脾气。也许是习惯了吴夜来的冷淡无礼,他根本没考虑到人家连招呼都没打的问题。
冯隐竺反驳他:“有意思?我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我看他是没那个美国时间跟咱们这种不相干的人计较呢!”她当然明白大个儿的意思,他这么说话,就是将对方当自己人了。
沈君飞也说:“反正是个怪人,不怎么好接近。”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打球,朋友间的情谊都是在互动中建立,大家都是嘻嘻哈哈的打成一片,说话不用考虑轻重,谁也不会太在意。他很少遇到吴夜来这么冷的人,也没觉得他听到他们说他没发作就是多难得的好品质。
隐竺赞同的拍拍沈君飞的肩膀,“爱卿,此言深得我心,明日可睡到日上三竿,毋须早朝。”
话音未落,他们两个都笑开了。这句话是有典故的。沈君飞是出了名的喜欢睡懒觉,早自习不到对他来说是正常的,一二节课出现对他而言已属难得,经常是趁间操的时候溜进来。有一次就被学生处的孙主任抓个正着,教训他的时候,一时将早读说成了早朝,沈君飞当时就笑场了。孙主任罚他在楼门口站着,检阅全校的队伍进楼,好生的露了一下脸。后来,他再迟到想进校门的时候,都是要隐竺他们帮忙掩护,不敢再明目张胆了。
“你就鼓动他吧,我看他就差中午才来了。”陶大勇也不愿意听课,但是他每天都早早到校,安静的坐在座位上看书。小说也好,漫画也好,他自得其乐,不影响其他人。别以为他是什么乖孩子,他以前在外面惹事,气得他爸爸把棍子不知道打折了多少根。后来,他被打伤住院,他妈妈急得晕倒了,他才肯老实的待在学校里。好在打球和打架差不多,一样都那么痛快。
后来在学校里遇到吴夜来,隐竺多少有点不自在,仿佛是担心他薄薄的唇里会再吐出什么刻薄的话。幼稚那两个字让她很是在意,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他的评价。可他始终是不认识她一样,从未多看过她一眼。
吴夜来终于是敌不过上下一心的压力,加入了校篮球队。他对篮球曾经狂热的喜爱过,可以为了打篮球废寝忘食,可以在昏暗的路灯下投篮到深夜。可当他决定好好读书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心要戒掉篮球,戒掉他认为的一切阻碍他取得好成绩的喜好和习惯。
这次的事情,他知道怪不得别人,谁让自己一时技痒,一时冲动呢。越是不同意加入篮球队,就越引人注目,显得太过不近人情。加入就加入吧,训练的时间应该可以在休息的时间中挤出来吧,打球也是一种休息。
第十章
吴夜来进入篮球队后,很快被陶大勇引为知己。他打中锋的位置,吴夜来是组织后卫,两个人在场上配合的最多,渐渐也培养出点默契。二班、三班间操队伍是挨在一起的,体育课也都是周四下午第二节。所以,陶大勇经常趁这个时候和吴夜来聊两句或者打会儿球。
隐竺冷眼看着,似乎他们之间的友谊,也只是大个儿剃头的挑子一头热罢了。那个吴夜来为人狷介得很,打球出了一身的汗,他们照例是要去校里的小商店买饮料凉快一下的,可他从来就不去。有一次,大个儿提前买了几瓶可乐放在一边,大家下场后都随便拿起来就喝了。只有吴夜来,大个儿递给他,他都不接,简单的擦擦汗就走了。用土话形容他,就是个掰,和谁都拧不到一起去。
偏偏陶大勇一点都不觉得,他甚至执意邀请吴夜来和他们一起骑车回家。因为他们一次训练后一起走,发现吴夜来回家和他们也算是顺路。从此之后,就要求隐竺和沈君飞和他一起等人。每次都不厌其烦的告诉吴夜来早上应该把车停在哪里,方便他们放学一起取车走。
本来对隐竺来说,这也无所谓。反正三人行变成四人,也就自然的分成了两组,一前一后。陶大勇和吴夜来骑在前面,沈君飞和她在后面,只是出发之前集合一下,路上都算不上是同行。
隐竺没在意的小事,在别人那里就未必是小事了。吴夜来现在是董老师的得意门生了,这么稳定的上名牌大学的好苗子被冯隐竺缠上了还了得!
他们一起走了不到一个月,董老师就注意到了,当然,她也迅速的采取措施,找吴夜来谈话。
说来也巧,他们谈话的时候,隐竺恰好经过。董老师当时停下了说教,等隐竺走远后才又继续。
“这个女生原来是我们班的,我对她很了解。她和很多男生都来往,你不要和她走的太近,会影响你的学习。”
吴夜来没想到董老师找他竟然是为了这件事。他和陶大勇一起回家,也知道同行的有这个冯隐竺,但根本没说过话。一方面,他不觉得有什么话可以聊,另外一方面,他对她的印象也并不好,他觉得女生就应该腼腆、含蓄而温婉,冯隐竺,恰恰是完全相反的类型。他没想过拿她当男生那么相处,她明明就是女生,如果说性格像男生,那不是更不伦不类么?
“我和她不熟。”
“既然不熟,那就更没必要每天都一起回家了。明明没什么,有什么必要引起别人注意呢?”董老师觉得她对于思想政治工作很拿手,之前她先表扬了一下吴夜来的优点,展望了一下他的高考前景,把他定位在重点院校里,然后才话题一转,引到他最近的表现上。她班里的很多早恋的苗头都是用这种先扬后抑的手段被她扼杀在萌芽中,小孩子么,都还不定性。这个冯隐竺,分出去了还不消停,竟然又和自己班上的好学生联系上了。
吴夜来知道,班主任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听话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否则的话,继续谈话,最终找家长都是难以避免的。既然和冯隐竺没任何关系,那就不来往,也就行了。他对于董老师的误解,觉得多少有点可笑,倒也没觉得受人冤枉那么严重。
所以,那天晚上,他在车棚就直截了当的和陶大勇说以后放学不一起走了。
“那你和谁走啊?”陶大勇喜欢热闹,他想当然的以为他是要和别人一起走。
“自己走。”吴夜来想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这样说总比每天找借口强。
“你对我们有意见?”陶大勇抓了下头发,问他。
“不是对你们有意见,是对我有意见。”隐竺没打开车子,只是倚在那里闲闲的说:“他被董老师盯上了。是吧?”后面的这句是问吴夜来的。
吴夜来点点头,“董老师是有些误会,我想还是别给大家找麻烦。”
陶大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沈君飞推出车子,“走吧,本来也不是一路。”骑上车就走了。他平时是不怎么出声,也不管事,但是,谁欺负隐竺也不行。孤立一个小女生,也亏得他们那些人说的出做得到。陶大勇也叹了口气,骑车追了上去,都是朋友,都要维护,但这件事吴夜来一副与他们划清界限的态度,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人家就没拿他们当过朋友。
“谁给你带来麻烦,你就推开谁,你就这么解决问题?”隐竺还是靠在那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不想被这些琐事分去精力。”
“在你看来,同学,朋友,那些对你的好意,都是琐事,只要影响到你,随时可以抛下,是吧?”
“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也没有。只是觉得你自私得可以,也令人讨厌的可以。”
吴夜来皱皱眉,“我们似乎还没熟到可以相互教训的程度。”
“我哪里敢教训你,你又有什么需要人教训的呢,您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不完美。”
“请好好说话,不要阴阳怪气的。”
冯隐竺拿出车钥匙,打开车,“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虽说不想再说,可是还是挺来气的。气这个吴夜来一点儿也不把大个儿当朋友,更别提他们了。对这个人,虽然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印象,也没想过结交,可这样的局面,就像是被路人突然打了一巴掌,无妄之灾,委屈里还有点恼怒。所以,还是忍不住念了一句,这个人,毕竟是差劲。
第十一章
踩上车,要蹬开去,却发现车一动不动。回过头才发现,吴夜来拉住她的车后架呢。
“干嘛,放开!”冯隐竺可不是装腔作势,她的行动甚至快于她的声音,手已经去推他了。
吴夜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拉住她,对于其他人的评价,说实话,他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他只坚持他认为对的事情,认准了就去做,心无旁骛,这才是他的习惯。可是,这只手却并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拉住了隐竺的车。既然已经拉住,就不能什么话都不说,这样放开。
“你认为,像你们这样一直混在一起,呼朋唤友,一团和气,才是正确的是么?”
“什么是正确的,要看各人的想法吧。”隐竺不欲多说,推着车向前走,大个儿他们一定在前面路口等她呢。
吴夜来放开手,推车走在她旁边,“你也说要看各人的想法。”这句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不同就是不同,辩解是软弱的表现。
“是,我知道了,是我们不该把朋友的帽子强扣给你。”隐竺只想快点结束这种无意义的对话,当过他是朋友么?或许吧,总是见到这个人在眼前打转,往往又是很帅气的打转,起码这个人从外部看起来,还是华丽光鲜很养眼的。
隐竺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是斩断以后往来的可能的意思,干脆中又有很浓的赌气的味道。从单纯的为大个儿抱不平,扩大到了他们这个小团体。
吴夜来当然也嗅得出味道不对,女生就是麻烦,不论多像男生的女生,到底也脱不了小家子气。只是不一起放学回家,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么。同大勇他们,球还是照打,即使有嫌隙,也会在训练比赛中消弭掉那种隔阂。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毫无顾忌的提出不一起回家的事情。可是,他当初的考量中,忽略了这个起因也是最大变数的冯隐竺,看来事情会远比他预料的复杂了。
吴夜来伸手握在隐竺车把的中间,拦住她。这时,车棚里已经几乎没剩下几个人了,照明的几个大灯泡,都悬挂在远处。吴夜来挡在前面,车被他握牢,能左右晃动,却无法再前进一步。这样的形势,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隐竺也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怯意,“你要干嘛?”
“我能干嘛,还不是帽子随你扣。”吴夜来并没想好要说什么。他本就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和女生沟通的经验更是少的可怜。寡言少语并不是为了扮酷,实在是为了掩饰他不善言辞的木讷。他的这个弱点,让他与隐竺的在言辞上的交锋中,从未占过上峰。但是,言语上占到便宜,并不等于真能得什么实惠,说不过,不代表斗不过。纵使是舌灿莲花又有何用,要的是他的人,想的是他的心,并不是要同他辩个是非黑白,说得他理屈词穷才算罢。
“你不要乱来,大个儿他们见我还不过去,一定会回来找我。”隐竺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也没有多少底气。他们到底是会以为她已经先走了,还是认为她还在学校,她也不知道。他们都知道她是没什么耐性的,也不耐烦等来等去的,没准真的以为她自己先回家了。
“乱来?你以为我会打你?”
“不管你要干嘛,你痛快的,我还得回家呢!”隐竺也豁出去了,心一横,脖子一梗,眼睛一闭。
吴夜来对着这样的冯隐竺,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他松开了手,“你快走吧!”说完,他自己先骑车离开了。
隐竺离开时,刻意避开了经常走的那条路。她想骑快一些,却又担心追上那个瘟神。瘟神当然是指吴夜来,自打认识了这个吴夜来,就没有什么顺心日子过,他不是瘟神,还会有谁呢?被这样的人质疑她一直以来的生活,隐竺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飞快的骑到家,身上都汗透了。但是烦恼也好像随着汗水,都在身外了。
第二天中午,和沈君飞一起吃午饭,隐竺还是忍不住问他:“飞人,咱们在一起玩,是混日子么?”
“谁说的,明明是日子在混咱们么!”沈君飞不当回事的笑着说。
“我是认真的,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样不对么?”
沈君飞这才正色回答她,“谈不上对不对吧。只不过在老师家长的眼里,高中生交朋友什么的,都是次要又次要的,学习应该放在首位吧。同学间只讨论学习,在他们那里才是对的,别的都是闲事、闲心。”
“我总觉得自己做的对,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点。”
“这个世界有不自以为是的人么?就是再没主意的人,也有自己坚持的事情吧。你怎么了,好好的,干嘛想这些?”
“没事,只是突然发觉过得很来劲儿的生活,原来在别人眼里都是错的。”
“然后就觉得没劲了?”沈君飞撇撇嘴,从兜里面掏出一盒烟,打开,抽出一根要点上。
隐竺不自觉的皱起眉,“你不是说再不抽烟了么,怎么又抽上了。”虽然这是校外的小吃店,可周围同校的也不少,他这么做,实在是太过明目张胆了。
“求您老了,别念了,我这不是睡眠太少么。昨天我和大个儿在学校前面等你将近俩小时,你算算,我们到家都几点了。没根烟顶着,我下午怎么训练啊。”
“你以为我想唠叨啊,你这是饮鸩止渴好不,真能对训练有什么帮助么?”
沈君飞把烟从唇边拿下来,塞回烟盒里面,一会儿再说好了,这里空间这么小,抽烟的确不大合适。
冯隐竺看他又要把烟揣回兜里,一把夺过来,“别抽了,年纪不大,毛病不少,没收!”
沈君飞摊开手,任隐竺把烟拿走。往回走的时候,他勾住隐竺的肩说:“丫头,谁都想随心所欲。你能接受的规劝,你就听一些,听不进去的,就干脆别想,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隐竺笑着说:“你这是敲边鼓给我听啊,我的规劝,你到底是听不听得进去呢?”
“敢不从命!”
这些小插曲无形中拉近了沈君飞和隐竺的距离,大个儿有事的时候,他们有时也就两个人一起先走了,不再非得保持三人行的阵型。
出双入对的次数多了,以往的捕风捉影就被人落了口实了。当然,这些也都是好事者的猜测而已。没有人敢当面问冯隐竺,而沈君飞,更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去问陶大勇,他的表情比任何人都惊奇,“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要说陶大勇一次也没在心里犯嘀咕,那也不现实。可他不敢问他们俩,怕问了以后,不知道怎么和他们再玩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他比以前不知道拘束了多少。以往,他是三个人的主心骨,起码在行动上是的,但现在,他都要问问飞人,觉得他的意见才代表绝大多数。同隐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也避忌很多,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合适。
沈君飞早就把这些看在眼里,但他什么都没说。有那事儿,没那事儿的,都不是他一个男生该说的。
隐竺呢,更是觉得窝囊。这都什么事吧,谁说校园生活单纯。是啊,绝大多数人是单纯了,可他们非得把别人想像得不单纯,去取悦他们自己。窥视别人的一举一动,再冠以他们臆测的那些名目。每个人都有狗仔因子,只不过在这个范围限制内,他们传播的广度也有限罢了。当然,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发掘深度的乐趣。口耳相传,再添油加醋一点,即便是再单纯的恋情,也变得污秽不堪了。
这天,又是队里训练的日子。吴夜来坐在那里换鞋,就听两个队友在那里怪笑。
“真的么?没看出来,那么厉害啊!”
“表面上能看出来的那是豪放,冯隐竺是开放派,听说她和好多人都有一腿,她的班主任为了她找过十多个人谈过话呢。我听说啊,有人看到她和小飞亲过……”之后又是那种“你明白吧”的坏笑。
听到这里,吴夜来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这种事,清者自清,热闹么,大家也就是看看就算了,谁会真的乐此不疲。所以,他也只是听着,没说什么。
“那么容易的话,赶明儿让谁给咱们也介绍介绍呗,我就喜欢个性好的女生。”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有些忘形,“那小子,好像和他们是一起的。”
“那个谁,”说着话,一掌就拍在吴夜来的肩膀上,“晚上我请客,大家一起来,把你们年级的冯隐竺也带着呗。”
吴夜来把肩一缩,把那只手闪下去,“不好意思,我晚上没空。”他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他也没觉得有和他们客气的必要。
“别那么小气啊,开心果么,总要大家一起尝才更开心啊!”其实这个男生也就是趁着陶大勇他们不在,借这个事情取取乐,没有什么实际的意思。这个年纪的男生,都免不了哗众取宠的毛病。
“那么想开心啊……”话音未落,吴夜来的拳头已经招呼上去。打哈哈凑趣他懒得管,但是这么龌龊的想法,又这么毫不掩饰的说出来,就怨不得他拳脚伺候了。
都是身高体壮,反应敏捷的,真打起来,谁也不是好相与的。何况,二打一,吴夜来哪里讨得到便宜。
所以,等篮球馆里来了其他人,终于把他们三个拉开的时候,吴夜来的状况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教练想把事情压下来,看看他们虽然表面惨烈得很,所幸也没什么大伤。追问他们打架的原因,吴夜来不出声,另外两个说是因打球引起的冲突,教训了他们一顿,又罚他们打扫篮球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吴夜来的个性是打过就算,当时的气出了,并没再放在心上。可是那两个小子,手下没讨去多少便宜,嘴上也要占些便宜,因此,冯隐竺的绯闻榜上,吴夜来算是坐稳了位置。
哪里会有不透风的墙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隐竺很快就知道了。吴夜来替她出头,尽管那么不可思议,却竟然真的是事实。
间操排队回班的时候,有几次隐竺都蹭到了二班的队尾,想找机会和吴夜来说点什么,表达一下她的谢意。可他就像是她身陷敌营,孤军奋战时突然发现的另外一个卧底,她越是觉得同仇敌忾,觉得遇到亲人一样,越是不敢和他有任何来往,生怕他会因此暴露,会有危险。
吴夜来呢,他既不知道她有这么复杂的心态,也不觉得自己那次冲动出手有什么了不得,对她态度的转变,浑然不觉。
第十二章
他独来独往惯了,并不在意同学是否对他另眼相看,孤立他。
但董老师那里的变化就很微妙了,估计董老师是以为他阳奉阴违,挑战她的威严,所以上课连正眼都不再看他,提问更是没他的份。这样很影响学习的情绪,可也没什么办法,吴夜来很明白,这样的事情,是辩解不清楚的。期末的评语,吴夜来由个性稳重变为个性阴沉,他看了,也只能苦笑而已。
陶大勇之前对他那么听老师的话,不肯一起走也就是气那么一会儿,一直还和他称兄道弟的。打架发生之后,他身为队长,在队里不能再提,但私下里对吴夜来提了好几次要请他吃饭。他高兴,主要是因为吴夜来特别给他争气,别奇怪他有这样的想法。上次的事情之后,飞人和隐竺都对吴夜来不屑一顾,只有他还坚信吴夜来值得交。看吧,这次的事情充分说明了,吴夜来就是外冷内热,他为人不做表面功夫,其实是实诚得不得了的一个人。也正因为如此,恰恰印证了他之前对吴夜来为人的判断,讲究,值得交。
吴夜来几次婉拒了陶大勇的盛意拳拳,整件事本就有点无厘头,根本就是男生间的胡闹而已,哪值得什么感谢。
沈君飞一直冷眼看着他们的你来我往,对吴夜来这个人,他可再热情不起来。并不是他心眼儿小,但不是一类人,再怎么好的人凑到一起,也凑不出乐趣来。用老师们常用的比喻来说,就是烂泥糊不上墙,吴夜来就是墙,他再好也是他的事,而他们这些烂泥,就不应该想和人家搅合成一体。他没有看低自己的意思,只是借用一下那个比方,云泥之别么,云有云的好,泥有泥的妙。
但是,奇怪的是,隐竺学习成绩也好,在沈君飞的心里,却始终把她归为自己人。为什么呢?他没去细想过这个问题。当然,基本上他也是不去深想任何问题的,至今他觉得还没遇到什么需要他特别用脑去想的事情呢。
至于隐竺么,当时,究竟是哪天,和吴夜来说了什么打破了僵局,后来她已经有点想不起来了。或者那时觉得是很大的一件事情,决心要一辈子铭记不忘的,可她却怎么也记不清了。不过,事实上并不是缺失了那段记忆,只是有些准备过度,让许多假设的场面混淆了他们真正恢复邦交,不,准确的说是单边外交的过程。
隐竺只记得自己很快突破了那种忸怩的状态,单方面的跨过了吴夜来设置的边界,成为了一名标准的守望者——他打球的时候,抱住他的外套,准备好水等在场边;上学放学,都要在他之前等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制造一次又一次的偶遇。
吴夜来呢,他也曾想过维持风度,要有起码的礼貌,所以在正常社交范围内的往来,他也能以礼相待。可是冯隐竺实在是无孔不入,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出现在他视线中,并不是像植物一样甘做点缀,美化生活,反而似乎为掌控才挤进别人空间,侵占别人的地盘,把主人挤到一边,成为陪衬仿佛才是她的目标。总结起来,这个女生就是自我中心,不论她摆出多低声下气的姿态,也掩饰不了那背后的决心。而这种女生,恰恰是吴夜来最最讨厌的类型。
因此,他们之间,往往是如下的局面。
“你今天真早啊!”
“对了,这周是你值日,看我,都忘记了。”
“把饭盒给我吧,我们班带饭的人少,我帮你热。”
“哦,你没带饭啊。”
“吴夜来,别走那么快,我还没锁车呢,等等我啊……”
吴夜来保持他的沉默,他甚至不愿意回应哪怕一个字,任冯隐竺唱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但是这一静一动,你追我躲,仍是招来了许多关注,成为绝对的校园一景。
什么时候追上的呢?在隐竺这里,都没有个确切的时间。即使在结婚之后,她不还是在继续追逐么。但,总是有几个标志性的事件,见证着她曾经向他跨越了一步,不论大小,哪怕只是挪动了一点,在当时也曾令她无比振奋。
高二的那年元旦,文艺晚会后,陶大勇就带着他们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向他家出发了。他父母报团旅游,圣诞就出发了,要元旦假期后才回来。所以,他一早就和大家说好,晚上去他家里玩通宵。
他们这群人里,女生就冯隐竺自己,就是算上那些编外的小女朋友,也不过三四个,还未必能获得允许出得来。所以,隐竺再怎么想去,却也没敢和家里提。可当她看到吴夜来也跟着往大个儿家走,她后悔了。
骑到他身边,“你不是说不去么?”大个儿把聚会的想法和隐竺提的时候,她就问过吴夜来能不能去,心里盘算着只要他去,她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去待一会。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他说:“没空。”这会儿怎么又有空了?
吴夜来目不斜视,“我只是说我没空,现在有空了。”
冯隐竺马上说:“我不去你就有空了?”
吴夜来没吭声。他今天答应去,实在是大个儿太热情了,电话几次打到家里。爸爸妈妈都说,他也该出去玩玩了,上了高中后就没出去玩过。他自己也知道,他绷的太紧了,长此以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掉,也是时候松一松了。冯隐竺去不去,他根本不知道,没打听过。
见他不回答,隐竺干脆把车横在他车前,迫使他停下来。
吴夜来伸出脚撑住车,“我才知道,你原来除了死皮赖脸的缠人,还很会自作多情。”
“你早就该这样么,我问什么你乖乖的回答。”仿佛没听到他刻薄的话语,隐竺反将了吴夜来一军。有问有答就是进展,内容隐竺可以忽略不计。她这个时候,还只是单纯的想结交他而已,结交这种完全没遇到过的类型,他对于隐竺来说,也许只意味着挑战。
第十三章
吴夜来冷笑了下,逗弄他,这个冯隐竺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
“要我乖乖的,你要干嘛呢?”他慢条斯理的说,但语气中隐隐带出一丝危险的讯号。
隐竺浑然不觉,笑嘻嘻的说:“小孩子乖,当然有糖吃。不过你也这么大了,你说该奖点什么?”
“总该是需要的,而前提还得是你给得起的。”
话题转到这里,隐竺有些警觉起来,“是,是,呵呵,都是穷学生呢,总不能要我颁个全额奖学金给你。何况,提钱多见外啊,重要的是心意,心意。”隐竺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被这个和颜悦色的吴夜来给绕进去。她的钱包经过元旦前贺卡潮的洗礼,如今已经只剩下角票,囊中羞涩,自然不能信口开河。
“那是自然,虽然都说,惜字如金,我也不会真的认为自己说几句话就多值钱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尽管不清楚吴夜来为什么突然肯说这么多话,究竟用意何在,隐竺脸上还是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配合着连连点头,以示赞许。她就是这个脾气,一点点小得意,就够她美滋滋的乐上半天了。
“那你想要什么呢?”
“你真要我说?”
“当然,别客气啊!”一起并肩走着,又聊得兴起,隐竺有点忘乎所以的拍了身侧吴夜来的手臂,催促着他。
吴夜来马上松开那只手,丝毫不掩饰他对于这种碰触的反感。“不是客气,是我想来想去,都想不太明白,你对我有什么心意呢?”
“呃,这个,这个么……”被吴夜来这么直接的问出来,隐竺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她去接近吴夜来,想着的是都是好同志应该团结到一个阵营,可要她直接的表达她的想法,倒真是像吴夜来之前所说的,有点自作多情的味道了。她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吴夜来并不着急把话接过来,只是定定的等着她的回答,丝毫不觉得冷场有什么好尴尬的。
隐竺搜刮肚肠,只想出来一句还算贴边儿的话,“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言下之意就是,她的心意是兄友弟恭那么个意思。
吴夜来点了点头,也对,这个冯隐竺对男生都一样那么亲切友好,不知道是不是真当她自己是男生了。“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你是一视同仁的皆兄弟?”要真是这样,是他之前紧张过度了。董老师的话,毕竟对他的判断还是有一定的影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夜来是要撇清的意思,可在冯隐竺听起来,反而像是在求证什么似的。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就听到吴夜来说:“如果都是一样,那么,我只求你把这种心意用在其他弟兄身上好了。我没和人称兄道弟的习惯,也不适应有人盯梢。”
吴夜来认为他已经拒绝的婉转而明确,无论这个冯隐竺是存的什么心,都应该听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而结果,就应该是两个人再无瓜葛,从此后泾渭分明,各不相干。所以,他自顾自的说完,就骑上车先走了。
隐竺呢,却只沮丧了那么一小下,原来他是对于她的盯人战术有心理障碍啊。那么以后只好转换战术了,不能尾随追击,就只好奇袭,改游击战呗!
元旦假期之后,吴夜来总算是不会再频遇冯隐竺了。可当他才刚要松口气的时候,忽然发现冯隐竺改变打法,开始明目张胆的找上门来。她会经常假借书、借卷子之名,到班里找他。想过不理她,不出去,可她就死守在门口,托每个出去的同学进来叫他。与不出去造成的效果来看,反而是出去比较低调。
“冯隐竺,你是喜欢我么?”吴夜来对于这个让她头痛不已的女生,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个性,那么他只好弄清楚她的目的。
隐竺刚要开口,他又说:“别搬出兄弟不兄弟的那一套,你自己知道,那说不通。”
隐竺低下头,“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和你在一起特别有意思,你冲我发火都特别新鲜,好玩。每次你要和我说什么,你的眉毛会揪在一起,两边立起来,深呼吸三次之后,你才会开口。”她抬起头指着他,“看,对,就是这样!”
吴夜来打掉她的手,“请问谁皱眉不会那样,我深呼吸,是怕控制不了我的火气,你别不识好歹。”
隐竺笑嘻嘻的说:“识得识得,我知道你对我好啊!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不往心里去。”
吴夜来被这样的冯隐竺弄得毫无办法,他发脾气,她抱着研究的心态,只看他面部表情是否丰富,根本不理他的话是否伤人。不理她呢,她可以自己说书一样,下回接着上回,完全自得其乐。偶尔他不小心被她逗出来一句话,她就欣喜若狂,恨不得敲锣打鼓的庆祝一下。遇到她,估计谁都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
所以,到第二年暑假,他们要进入高三之前,冯隐竺已经成功的盘踞了吴夜来身边的位置,而他也只能默许。在他看来,除非他转学,否则摆脱这个女生纠缠的成功几率为零。
其实,如果通过老师,家长,也并不是没办法的,可吴夜来从未考虑过这个途径。他是想,没有必要把事情闹大,虽然她的存在会影响他的心情,但对成绩,对将来没有影响,也无所谓了。但他忽略了他心里的那丝不忍,不愿意看她因为他受人难为。或者正是这种情绪,逐年累积,放大,最后才盖过他其他的想法,让她名正言顺的进入他的生活吧。
第十四章
这么牵绊着,他们度过了忙碌而紧张的高三生活。
隐竺空闲的时间就是用来粘着吴夜来,同陶大勇他们接触得自然少了。他们也要到各地高校参加选拔,在校的时间也有限,座位经常是空着的,老师也习惯了,他们旷课毋须请假。
吴夜来自从进入高三后,就进入他自己设定的冲刺阶段,所有的课余时间,只是复习,做题,再无其他。
隐竺有时就追着他问:“这次模拟,你又是前十名啊,你要考哪里,北大,清华?”
吴夜来不肯透一点口风,他丝毫不怀疑冯隐竺要追随他的决心,而他也同样有一定要甩掉她的决心。他已经能做到对这个小尾巴无动于衷,无论是挑衅还是调戏,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当然,对付她,面不改色已经远远不够,要充耳不闻,要熟视无睹。
冯隐竺对他的这种态度已经很适应,她在得不到回应之后,会自顾自的聊下去。时间长了,她偶尔也会调侃自己,“吴夜来,你发觉没,我能去说单口相声了,绝对不冷场。”
吴夜来却说:“你不需要说相声,单看表情就够热闹了。”
“像小丑?”隐竺努着嘴,揉了揉鼻子凑近问他。
他伸手盖住她的脸,推向一边,“别坏了小丑的名声。”
隐竺让他的大手在脸上停了一会儿,才双手抓住他的手腕,拉下他的手,“你是想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丑吧!”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套句目前已经晋升为隐竺闺密的杨月的话来说,属于恋人未满。虽然经常在一起,但超越普通同学的那种接触,实在是有限。隐竺同其他男生也经常拍拍打打的,可同吴夜来,她就是不敢那么随便。杨月说,那是因为她对吴夜来同别人不一样。
隐竺并不知道对吴夜来和大个儿他们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可说心里话,她对着他有的时候就是会犯怵。同他说话,都要看着他的脸色,太不靠谱的话,像以前和那些男生在一起学的一些说话的小罗嗦,她渐渐都不敢说了,规矩得堪比大家闺秀。
变了一点,也不算是坏事,爸爸妈妈都说可算是长大了,有点大姑娘的样子了。以前的那些伙伴就不大适应了,沈君飞就说:“你这是受过特训了啊,说话的劲儿别扭死人了。”
他对吴夜来始终是颇有微辞,“你看上那小子什么了?”
“谁说我看上他了,我是埋伏在他身边而已,揪住他的小辫子,一次搞定,让他永不翻身。”
沈君飞伸手在她额头上面弹了一下,“我看你是被他搞定了吧。天天傻乎乎的跟在他后面,我都嫌你丢人,出去别说认识我啊!”
隐竺揉着被敲疼的头,很郁闷的说:“认识你很光彩么,我干嘛要和人到处说。”
“重点是认识我么,重点是你只看得到那个了不起的吴夜来。”
说起吴夜来,隐竺的眼睛忽然就眯成一条缝,“你也觉得他的确了不起吧,学习也好,球打得也好,人也正直。我跟他成为朋友之后,改掉了很多坏毛病呢。你看到我这次模拟的成绩没,你说我进京有没有希望?”
“进京干嘛,继续追随吴大帅?”
“沈君飞,你那是什么语气,拿我说故事呢啊?”隐竺有点不乐意,这节课是体活,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多宝贵的一节课啊。见到他来了,顾不上没完成吴夜来昨天布置的习题,凑过来跟他聊天,反而被他嘲笑。
见隐竺撅起嘴不高兴了,沈君飞摆摆手,“你也得有故事让我说啊,到现在,你别说名分,连个眉目都没弄出个样子。”
“沈君飞!”隐竺的眉毛一立,“你越说越下道儿了啊,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您什么时候理过小的啊,”话说到这里,沈君飞真是有点儿情绪了,“你就不识好人心吧。”
隐竺最怕别人语重心长了,偏偏飞人都被她弄得婆妈起来,“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就剩那么一点点自尊了,”说着话,还伸手比了一下,“我颜面无存,你这个做兄弟的脸上也不好看是不?”
沈君飞不再理她,自己随便拎出本书翻着。隐竺见他真的生气了,就想拿开他的书,再说几句,缓和一下。
两个人谁都不肯放手,正你拉我扯间,就听得外面喊:“冯隐竺!”
隐竺回头一看,吴夜来站在班级门口。二班三班两个班前后门紧挨着,但都是隐竺去找他,他可从来没过来找过隐竺。
隐竺马上松开手,她已经习惯了课间的时候要老实的坐在座位上学习,为的就是让吴夜来偶尔经过门口,偶尔瞟一眼过来的时候,看到她确实在老实的学习。没想到,这么久的努力,而今功亏一篑。那么多练习题没做不说,还在这里跟男生打闹。
她三步并成两步的往门口跑,“来了,来了!”
“我的习题集呢,下节课要用。”吴夜来刚刚是去厕所,走过去的时候,已经看到冯隐竺在那里和飞人嘻嘻哈哈的。他洗手的时候,还决心随她去好了,可回来的时候,都走到了自己班的后门,还是折了回来。
隐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习题集啊,我本来就要给你送去来着,你等我一下啊。”她没敢提自己还没做完的事情。
两个班的数学老师不一样,复习资料选择的也不尽相同。因为隐竺最近总是虚心求教的样子,所以吴夜来有时候会把自己做过的比较典型的题给隐竺做,她不会的题,他也会给她详细的解题步骤。隐竺做这些题比本班老师布置的卷子还用心呢,总感觉他在题号上面画的红圈圈都是红心一样。当然了,他标出来是为了给她看的,自然当时会想着她。
把书还给吴夜来,隐竺又殷勤的要送他回去。
“你回去吧,不是忙呢么?”这话酸得,连吴夜来自己的脸都红了。介意么,他承认,还是有一点点的。冯隐竺有她的本事,她能让人产生错觉,让他都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对她而言唯一重要的人。当然,现在看,错觉毕竟是错觉。
隐竺搓搓手,解释道:“没忙,我和飞人聊会儿,他昨天从北京回来的,下午才来上课。”
吴夜来拿着书,转身进了教室。隐竺探着头,发现三班教室里没有几个人,她就微躬着身,冲看着她的同学讨好的点点头,愣是跟到他的书桌前。
“昨天的题,我是没做完呢。本来想晚自习前能做完的,可有几道题,我琢磨着是要和物理公式结合起来做吧,怎么也没解出来。”
“我能给你留超难度的题么,哪几题不会?”一码归一码,吴夜来对他留给隐竺的作业还是负责任的。
隐竺就赖在他们班直到下课,把那几道题的解法弄明白。她听他讲题是很认真的,不敢胡思乱想。以前有过一次,她只顾着看他,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结果被他罚把那几道题做了一百遍。从那以后,她就记住了,跟吴夜来交往,需要注意的是专心,除了专心之外还是专心。他最讨厌漫不经心的人,而她冯隐竺,恰恰是以漫不经心为性格在过日子,所以,战胜自己,是她的五年规划,也是她的远大目标。
喜欢他,或许吧。尽管她不会像别的女生,把喜欢啊,爱啊放在嘴边;尽管他们即使在一起,也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尽管谁对谁都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可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他,每次考试,紧张他的成绩超过紧张自己的,听他一句不经意的好评,甚至比听到老师的表扬还兴奋,喜欢他,是啊,喜欢。在想到是否喜欢的问题时,就已经很喜欢了吧。
第十五章
模拟考试,填报志愿,高考,等成绩,发榜。千千万万的人都经历过,可没有哪一个的感受会是完全相同的。
对隐竺来说,确切的感受她说不出,可看着学校的大榜,那种感觉,应该是天塌地陷吧。
以吴夜来的成绩,是拼北大清华的苗子啊,她万万没想到老师们会放过他,竟然让他报了空军工程大学。那个城市距京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真不知道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费了那么多的力气,考进北京还有什么意义。
考试之后,隐竺就没办法联络上吴夜来,她并不知道他家的确切位置。到校领分数条的那天,因为都已经通过其他渠道查到分数,所以都是三三两两的来了又走,她可能是去晚了,等到下午也没见到他。今天,学校贴榜,竟然让她遇到他。
“你就那么讨厌我,报志愿瞒着我,还报考这种几乎不招女生的学校,”隐竺说到这里,觉得眼圈一热,伸手朝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你早就知道考上了吧,还来看什么?”
吴夜来看着冯隐竺,心想,我是来看你考上没有。冯隐竺想考的学校一天三变,到了最后,吴夜来都不确定她到底是报考的哪所大学。在报纸上看到她的成绩了,以她的成绩,她还是报得有点低了。“我来取录取通知书,”举了一下手上的通知书,他又说:“冯隐竺看看你考的学校,还这么自视过高,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
隐竺在大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我考的学校怎么了,J大,名牌响。”
“是啊,响的理科院校。”
“你别转移话题啊,你说说,你为什么考军校,还考得那么远?”
“军校有什么不好,费用全免,还有补助,毕业包分配。”
“你不是为了避开我?那你坐车会经过北京么?”
“当然。”
隐竺的嘴角还没来得及翘起来,就因他的下一句话耷拉了下去。
“有直达车,两所学校放假时间也未必一致。”吴夜来哪里会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那只好我去看你了。”
“冯隐竺,你现在回家么?”
隐竺忙点点头,“回啊,回啊,一起走吧!”其实大个儿考上了S体,飞人考上了L大,今天约好了要一起庆祝。隐竺想,一会儿到家附近再回来好了,反正时间还早。
他们两个推车过马路的时候,刚好被陶大勇看到,“这个冯隐竺,典型的见色忘友,把咱们都忘了,这是要干嘛去啊!”
正要喊她,却被身旁的沈君飞拉住,“算了,那小子考到那么远的地方,估计她正难受呢,咱俩找个地方坐着等她吧。”
“难受,她能有我难受啊,你说,明明一起考上S体了,你怎么又去读L大了呢!那里要参加校队,经常训练,对了,你学个什么专业来着,经管是吧,能学明白么。”
“不知道,突然不想吃一辈子体育饭。”
“自己上了哪条船还不知道么,真要西装笔挺当精英啊!”
“总是要试过才知道。”去L大,文化课成绩要求比专业体育院校高出很多,请了好几个家教,临急抱佛脚,才算是连猜带蒙、摸爬滚打的考上了。
“你们可好了,怎么说都在北京,”陶大勇难得的惆怅了一小下,马上又豪气的说:“攒银子吧,等我率进京小分队去慰问你们。”
“慰问我们不是该你们自带银子?”沈君飞在关键问题上从不含糊。
陶大勇憨憨的笑了一下,没糊弄过去,“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啊,都是自讨苦吃。”冯隐竺的心思根本不需要猜,她是对吴夜来着了魔了,现在看,就是一个字,难。这个沈君飞呢,好好的体大不去,到大学去练校队,也是魔障了。偏偏他夹在中间,也不好说什么。他的态度就是乐见其成,至于谁和谁成,怎么个成法,他可管不了。
吴夜来今天是有话想和隐竺说,他假期陪奶奶去乡下住了一阵,对将来,他想了很多。成绩出来,政审,面试,体检之后,他就知道,高考这关,他是顺利的冲过去了。
董老师不只一次在家长会后找过他的家长谈话,内容无外乎他早恋,耽误学习。他只在妈妈第一次提起的时候,澄清了一下和冯隐竺的关系,此后,他们就真的再没问过什么。
父母一直以来都无条件的信任他,初中的时候是,考砸了花钱上了高中后也仍然是。尽管家里的长辈都在,可他们这种态度,就是会让吴夜来益发觉得,他受到了充分的尊重,他将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现在,高考终于结束了,他觉得是时候和隐竺说清楚了。她对他是好意也好,是玩笑也罢,他们总算是都考上了比较理想的学校。没有造成任何会让人遗憾的后果,就应该趁这个句号,把一切说清楚。
“冯隐竺,”吴夜来恨不得把想好的话一次说完,可真的开口的时候,对着她一贯傻笑的脸的时候,经常浮现的那丝犹豫,又不顾时机的冒了出来,“嗯,冯隐竺……”
“干嘛,才知道甩掉我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我会生气啊!”隐竺以为他吞吞吐吐只是因为不好开口解释他瞒着她报考的事情。“这样吧,你请我吃一顿好的,我就原谅你好了。”
不待吴夜来再开口,隐竺又补上一句:“不是现在啊,是要你上大学以后,花你的生活费,狠宰你一顿,方能消洒家的心头怒火。”自以为幽默的说完,隐竺还哈哈哈的连笑了三声。
她的笑声在对上吴夜来严肃的表情之后,嘎然而止,“你干嘛这个表情,好像世界末日一样,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隐竺脑子里面飞快的转着,甚至连吴夜来是不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都想到了,可就是不敢开口问。
吴夜来何尝不头疼,两个人虽然经常在一起,可真的归结到关系,却始终在彼此间没个定论,没什么说法。所以他只能自己给彼此的关系定个性,这样才能表达清楚他的想法。也曾想过什么都不说,慢慢疏远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可她是谁啊,冯隐竺,她能理解得了什么叫做疏远么,吴夜来很怀疑这一点。
“冯隐竺,咱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吧。”真的说出来,也就是一句话而已,两年来的困扰,这样也就了结了。
隐竺想什么都听不到,想装作听不懂,可偏偏听得一清二楚。
“到此为止?吴夜来,你说的是咱们的交情么?你对我到底有过什么样交情呢?”
两年的时间,对于还不足二十岁的他们,谁都不可能那么轻描淡写的带过。即使吴夜来再怎么被动也好,他也不能不承认,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隐竺不在他前后转着,他反而会若有所失。也就是那时开始,让他突然心生警惕,他不要寄生的枝蔓在他的心里扎根,绝不。
是啊,什么样的交情呢?他说不出来。
“你倒是说话啊!”
隐竺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不论是什么交情也好,她从来没想过,竟然还可以那么轻易的随时叫停。
“冯隐竺,什么交情都好,咱们各奔前程不行么?”
第十六章
吴夜来何时曾递过这样的软话过来,隐竺顿时就不好发作了。一直都是她缠着他,师出无名的就是缠住他。她心里清楚,他可能会不耐烦,只要他不说出来,她就不想去为这个烦恼。
现在,他终于说出来了。她也知道,但凡是有一点志气,她就该干脆的点头,利落的分手,而不是厚着脸皮的继续纠缠。可她现在的头,好像是坠了千斤,根本抬不起来,更逞论做点头那么困难的动作了。
暗自劝说自己,趁现在还好说好散的时候,多少给留点尊严,哪怕是故作坚强,也要咬牙把现下的场面撑下来不是?
一要开口,隐竺才发觉自己的牙齿在这种三伏天竟然在打战,而且丝毫不听从后方的指令。
“好。”只说出一个字,隐竺就按住嘴,她不想再多说一句废话,也不想让任何懦弱的话冲口而出,出卖自己。
推车向后走去,背对着他挥挥手,被迫分道扬镳,也忘不了耍帅,顽固的死要面子啊!
那天,隐竺直接回家了,完全忘记了还约了人要庆祝,她也的确没有什么庆祝的心情。陶大勇兴师问罪的电话打过来无数,隐竺接了也就是听着不出声,到后来干脆连接都不接了。
隐竺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总是有种失重的感觉,人躺在床上,却还是会晕。推说是天气热没有胃口,每天至多喝一碗粥,人在短短的不到两周的时间内,迅速的消瘦下去。爸爸妈妈急坏了,把空调都买来安上了,可也没见她多吃一口。
就这样,健美型的冯隐竺在大学入学之前,脱胎换骨一般,突变为纤细型美女。到她坐火车出发的时候,同车的沈君飞都不敢认她了。“哪雇你拍瘦身广告啊!”
“你怎么也坐这趟车?”
“你这孩子,是君飞帮咱们买的火车票啊!”
“哦,”隐竺想想,好像有这么回事。他送票来的那天,她被爸爸强行带去爷爷那儿,说她再不见见人,话都不会说了,估计上了大学也要被退回来。
“你们也这两天报到么?”隐竺试着找话题和沈君飞聊天。
隐竺知道父母在为她担心,所以这两天也在努力的调整自己。对新生活虽然不像别的同学那么跃跃欲试,妈妈带她去买新衣服和新的用品的时候,她还是尽量做到了积极配合。马上要离开父母去外地读书,她不希望他们为了她的状况提心吊胆。虽然他们什么都没和她说,但是经常深夜还从卧室传出来两个人压低声音的交谈声,怕是猜过了千万种可能,只是忍住不问罢了。
“我是两天前,没买到票,只好和你一起走了。”沈君飞说话间已经把隐竺的两个箱子一个旅行袋都塞进行李架放好了。
“幸好你跟我们一起走,等我们想起来买票,估计也难弄到票了,”隐竺妈妈递给他一个削好的苹果,“来,吃点水果吧。”
隐竺看了看妈妈递出去的苹果,不好意思的对沈君飞说:“过我妈手的苹果,都是足球造型的,你体验一下吧。”水果刀都是前两天刚刚买的,家里削水果皮就用那种削土豆之类蔬菜的削皮器,妈妈嫌用水果刀不方便。
八点多上车,收拾东西,再吃点水果,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就熄灯了。隐竺妈妈睡在下铺,好像很快就入睡了,不再出声。隐竺和沈君飞睡的是相对的两个中铺,也不再交谈。
“大个儿他们也开学了么?”隐竺突然轻轻的问道。
“他们一周前就报到了,这会儿正军训呢,直嚷着不够正规,有点无聊呢。”
“他走我都不知道。”
“你也得接电话啊。我们都没去送他,这么近。他自己打了一圈电话,拎个包就走了。”
“飞人,我是不是特没出息?”
“知道就好。”沈君飞也猜到冯隐竺的反常和吴夜来有关系,但是那天去她家,隐竺妈妈问他,他只能说不知道。
“我好像也只能这么没出息下去了。”隐竺将头顶在旁边的护栏上,慢慢的说出了这句话。前一段时间,虽然一直近乎保持静止,可她却一刻没有停止过想吴夜来,想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她想来想去,都觉得不能就这样放弃,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放弃,她甚至还没和他说过她喜欢他。如果,他是要拒绝她这个人和与她将来的无限可能,那么她也希望那种拒绝的前提是他清楚的知道,她是多么多么的喜欢他。曾那么喜欢,或者也会永远那么喜欢。如果收到的依然是拒绝,那么她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喜欢他,就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
隐竺后来回想当时的心情与当时的决心,心下也是唏嘘一片。但即使是回过头来想,不在一起的永远惦念与在一起之后惨淡收场,她或者依旧是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沈君飞那晚看着冯隐竺,暗暗的光线下,她的脸却像是要发光一样,满满的心驰神往。他本来就说不出什么感性的劝说的话,这会儿更是连劝说的那么一点点的念头都被那种神情打散了。他静静的躺在那里良久,听到她有规律的呼吸声传来,才摸出烟,跳下去,到车厢连接处抽烟去了。
到了北京,沈君飞把隐竺她们送到J大,跑前跑后,搬上搬下,把她们安顿好了才走。隐竺妈妈单位还有事,所以只在招待所住了一天,第二天就坐晚车回家了。走之前,她只对隐竺嘱咐了一句,“在这里就真的是一个人了,要照顾好自己,身体最要紧,一定要按时吃饭。”做父母的,求什么,不能替孩子生活,那么只好求他们健康平安了。
隐竺听到妈妈这样说,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下来了,紧攥着妈妈的手,不愿意松开。这么任性的长大,凭的是什么,还不是爸爸妈妈无条件无原则的信任和宠爱。离开了家,也许才是懂事的开始吧。“妈妈,我会常打电话,常写信给你们的。你和爸爸也要注意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别再随便找点药对付过去,你们年纪也大了……”
妈妈走了之后,隐竺并没感到孤单,同宿舍的其他几个人,都很健谈。她们最初围住她的主要目的,是要打听她带来的帅哥是谁,表现出来的兴趣不是一星半点。
隐竺一再的表示,飞人是她的好兄弟,可她们就是不信。来自江西的罗玲比较鬼,她贼兮兮的说:“我选择相信你啊,冯隐竺。但是,我有个条件,你把他介绍给我吧,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罗玲此话一出,引得哄声一片。起哄归起哄,大家又都七嘴八舌的说,同意内部消化,但要竞争上岗,沈君飞看上谁就是谁。
罗玲双手一举,“竞争?竞争也要先筛选基本条件好不。飞人那身高,小叶子,姚瑶这样的,你们觉得能适合么。”小叶子说的是叶虹歌,她和姚瑶都是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同沈君飞一比,落差的确是很大。
叶虹歌抿嘴笑着,没说什么。快人快语的姚瑶不干了,“什么呀,你懂不懂,这叫长短脚之恋,距离产生美,高度也是一个道理。”
大家争来争去,谁也没能说服谁,当然,也就一笑了之了。沈君飞并不是她们唯一的话题,她们是天南地北,好吃的、好玩儿的、好看的,什么都可以拿来聊,也往往都可以聊到一起去。隐竺在熟悉她们的同时,也渐渐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人是跟着这里的节奏和步调了,可她的心呢,她的心远在千里之外。
第十七章
在J大,新生的生活不能说是惬意的。
他们在正式军训前,有为期一年的散训。逢一、三、五要早起参训,服装是统一的迷彩服,脚穿黄胶鞋。开始的时候,同学们都觉得新鲜,积极性也很高。可一段时间过去,就坚持不下去了。早上的训练强度过大,第一节有课的话,就会昏昏欲睡。而大一的课程都是必修的基础课,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他们往往就只能在睡一会儿还还是坚持中左右摇摆,当然,身体也会跟着左右摇摆。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早起本就是对意志的挑战,偏偏学校要求统一的着装外面不能露出里面的任何衣物。这就意味着,不能穿高领的御寒衣服。任寒风灌进来的滋味,相信每个人都毕生难忘。隐竺她们宿舍的女生虽然看起来都娇滴滴的,可都很要强,一直坚持参加。到了这个时候,也有点顶不住了。可隐竺一直没有一句怨言,她总是想,这里的军训应该是业余级别的,吴夜来那里会更艰苦。不能真的和他并肩承受的话,那么自己在这里感受一下,也是好的。
开学之后,隐竺就想办法同吴夜来联系。凭着记忆,根据他的专业写信过去,可是一个月过去,都没有回音。她不知道是地址的问题,还是吴夜来不肯回信给她。她也想过要直接去那边找他,可是他的学校性质那么特殊,估计校门都会有士兵站岗,她即使过去了,能不能进去都是个问题,更别说见到他了。
能有什么办法呢,隐竺想破了头,也不知道他会和谁联络。后来,还是陶大勇的到来拯救了她。他十一来北京看他们,隐竺问他有没有办法联络上吴夜来。她也是碰碰运气,没有抱什么希望。
“没有啊,那种地方,估计会是全封闭管理吧。”见到隐竺很失望的样子,陶大勇又说:“我有他家里的电话,不然我帮你问问?”
一问之下,才知道吴夜来的地址根本是不可能根据他所属院系猜到的,他们的地址是按照旅、队、班来编制。大个儿说,吴夜来的妈妈嘱咐他一定要给他多写信,他们宿舍没有电话,往外打电话都要班长带队,统一出去打。因此,同外界的联系,也只能靠鸿雁传书这种比较原始的方式了。
隐竺终于拿到地址,但是,怎么写这封确定他能收到的第一封信,她真是费尽心思。不同于之前的那封拉拉杂杂的写上一堆琐事的信,这封信,隐竺开门见山。信邮出去,又要等上不知道多久才会收到回音,她不希望那么辛苦等来的是因她自己过于含蓄的表达导致的模棱两可的回答。
说是一封信,但就其内容来说,应该来说,更像是一张便条。隐竺之所以会忍住那么多话不说,也是考虑到吴夜来的谈话方式。信,可以写不只一封,但这封信,只能是精炼她最急于表达的内容。
多少年过去,隐竺都还记得她写的那句话:吴夜来,我忘记告诉你,不论是不是每段路都同行,但我还是会在某个路口等你,一直等你。
她也想大胆直白的说出喜欢他的那份心思,可他们学校的管理之严格,让她怀疑信件是不是也要拆开来审查,所以只好写得让他明白,而又不会那么肉麻。
隐竺记得很清楚,他的回信,一个月后才收到。她相信并不是信件邮递的问题,因为她除了第一封信之后,每周坚持写两封信给他。而最后写的一封信里面有她要去看他的计划,正是这个计划,才迫使吴夜来不得不拿起笔来回应。
他的回信是薄薄的一页纸,不过是短短十行文字,大概说了一下他们的大学生活。中心内容是强调,他们应该说几乎没有自由活动的时间,休息日、节假日都是按比例外出,时间上也有限制,她即使是千里迢迢的去了,见到他的几率也是零。
虽然他字里行间没有一点点叫苦,表现得很适应那里的生活,但是隐竺还是能看出来,他对于在那里以这样的方式度过大学生活,还是缺乏准备的。除了上课、训练,就是上自习。
隐竺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样的院校什么都包,那是因为,他们的这种包办是完全排外的,为的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彻底的改造一个人。隐竺用的是改造,因为她始终是对这种泯灭个性的强制方式不能理解,尤其不理解的是,吴夜来自己从未有过一声抱怨。
她能想象,他那么孤高独立的一个人,突然进入那种只能与他人被看成一个整体的环境,是多么难以适应。
但隐竺并不知道,吴夜来相比别人来说,适应得算是不错了。毕竟,他没有太多丰富的个人爱好,又不是很喜欢热闹的个性。用他写给家人的一句话可以很好的诠释他的状态,内心丰富的人,是可以在严格甚至严苛的环境中自己找到平衡。
去看他暂时不能成行,她开始给他邮东西。由于有自己军训的经验,想来他们那里也不能随便穿衣服,所以她邮的东西以书籍、磁带和各种零食为主。她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但是每次和同学一起看到好看的怀旧电影,她就会想办法找到原声带邮给他。不期望他能体会到爱情故事的荡气回肠,她只是希望那些经典的对白、悠扬的乐曲能丰富他的生活。一想到他在某个时刻可能会与她产生些许的共鸣,她就会暗自窃喜。当然,同理推到看到好的书,吃到好吃的东西……一切可能与他分享的东西,她都要买一份邮过去。
吴夜来自然不会这样不明不白的就接受她的好意,可他又不可能一一的把东西邮还给她,他们发信都是统一收上去统一邮的,包裹之类的东西就没这么方便了。所以,他只能回信给她,用言语无力的拒绝。零食不允许吃,课外书不可以看,与教材配套的听力磁带,也都是固定的时间才可以听。但是这些规定,真的要一一说给她听,他却又不那么甘愿。仿佛同她讲太多这里的细节,就难免会将她再次放入他的领域,两个人都故态复萌,重蹈覆辙。
隐竺邮来的吃的东西,他开始是放到柜子里面。可是学校会经常检查内务,这些东西是不允许放在柜子里面的。无处可藏,就只能分而化之了,让同寝室的人饱了口福。但是,连他们吃到后来都说,实在是吃不下了,多好吃也吃不动了,就可见她邮的多没有节制了。
吴夜来迫不得已,只好在周末统一打电话的时间,按照隐竺留的电话,给她打过去。他打过去的时,还不到八点,却没料到她并不在宿舍。也正是这个电话,让吴夜来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十八章
打了过去,她不在,吴夜来就被追问着报上了姓名,他留言说自己并没有什么事,会找机会再打给她。
隐竺早上可以说是因共外出。周末么,大家都想睡个懒觉,可早饭不等人啊,过了点儿,主食就没剩什么了。所以她们就规定,由值日生负责打饭,这周刚好轮到隐竺。她回来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眼泪当时就落下来了。
“他是今天再打来么?”
接电话的是罗玲,她本觉得自己已经本着科学精神,把来电者盘问得够详细的了,可还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说再找机会,没说今天是不是会打来。”
隐竺在屋子里不停的走来走去,根本坐不住。每次电话铃声一响,就冲过去接起来,可次次都失望。这么折腾到了傍晚,她突然站起来说:“我要去看他。你们借我点钱吧!”她兜里没多少现金,又不知道买票啊,住宿啊得花多少钱。
到了车站,她都没来得及买票,买了张站台票就跟着人潮混上了一趟路过车。车上人很多,她也没有什么乘车的经验,既不会打听人家到哪站下车好找个座,也不好意思搭边歇一会儿。这时可看出来军训对体力的锻炼了,她抱着包,一宿没合眼的站到了站。
出了车站,她打听着坐上15路。她不是不舍得打车,但是人生地不熟的,她觉得还是坐公交车安全。由于下车早,真的找到空大的校门的时候,还不到七点。
门口真的有拿着枪站岗的,隐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徘徊了一会儿,就鼓起勇气走到站岗的战士面前,“请问?”
战士刷的一下,向她敬礼,然后示意她有事去收发室。
隐竺又走到收发室。一问才知道,探望亲友是可以的,但是要这边打电话到班里,由本人过来接。
“我自己进去不可以么?”隐竺不知道她这么不打招呼的跑来,吴夜来会不会来认领她。万一他不来,她不就白跑了一次。
收发室里的小战士有点为难,“要是中午么,出入的人多,你进去还不打紧。可现在这么早……”
隐竺马上哀求道:“求求你让我进去吧,我男朋友过生日,我站了一宿的火车过来的。他不知道我来看他,我是想给他个惊喜。”这些话是出来前姚瑶教她的,这个借口俗是俗了点,但是据姚瑶说,成功率很高。
果真,小战士犹豫了一下后说:“那我告诉你怎么走,你千万别在学校里面乱晃啊!”
所以,所以啊,隐竺就悄无声息的凭空出现在吴夜来面前,出现在他的宿舍门口,娇俏的站在众人面前,“吴夜来!”
吴夜来当时正和同宿舍的人在大扫除,背对着门口,听到这个声音,难以置信的回头,更加难以置信的看到立在门口,风尘仆仆的冯隐竺。
“你怎么来了!”
隐竺脸一红,“我过来看看你。”
眼看着他把眉头皱了起来,隐竺走过去小声说:“我站了一宿,早饭都没吃。你要是想骂人的话,起码要等我喝口水吧!”
吴夜来的同学都很友好,纷纷把自己的小马扎让出来,让隐竺坐。
两个人坐下才说了两句话,就听到外面喊:“吴夜来!”
吴夜来答了一声“到!”就跑出门去。
“完了,是教导员。”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连打扫的动作都轻而又轻,“这只疯狗怕是不会放过吴夜来。”
忽然间鸦雀无声,大家都竖起耳朵听着走廊的声音。
“吴夜来,今天是你的生日?”
“不是。”
“那么你是和女朋友合谋蒙骗警卫了?”
吴夜来心知是冯隐竺惹出来的事情,他没什么可辩解的,只好说:“是我不对。”
教导员对吴夜来的表现一直以来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今天的事情完全可以小题大做杀鸡儆猴,但是他斟酌一下,觉得还是要保护先进学员的积极性,于是说:“尽快送走,回来写检讨,打扫楼内卫生一周。”
吴夜来心知,这已经是很轻程度的惩戒了,正要表示服从,冯隐竺冲出来了。
“你好,我是吴夜来的同学。”隐竺也知道得控制情绪,否则得罪了他,吃亏的是吴夜来。
“知道。”这个教导员大概三十左右,牛得很,人很不客气。
“我这次来,他并不知情。我想问一下,为什么要他写检讨,还要罚他打扫卫生?”
“这是纪律,而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
“服从谁?”
“不是服从谁,是服从命令。”
吴夜来看到冯隐竺还要争辩,忙拉起她向外走,“你跟我来。”
隐竺甩开他,“我不,我大老远的来,不是为了给你添麻烦,让你受委屈。”她折回到那位教导员面前,“撒谎的是我,我错了,检讨我来写可以么?至于这里的卫生,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我今天打扫干净,以后我再来打扫,计够七次,可以么?”
“这位同学,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么?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部队,谁让你来这里胡闹!”说完,他转向吴夜来,“加每天跑操十圈。”
隐竺也急了,她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也没有取消的可能,“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的跑来这里找他,他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真的!这是我的学生证,给您,您可以联络我的学校,给我个处分什么的,随便什么都行啊,只要不罚他,我现在马上离开,这就走。”
隐竺把自己的学生证硬塞到那位教导员手里,抹着眼泪回去取了包就往外跑,却迎头被吴夜来拦住。他拉着她的手走到教导员面前,“王队,这件事不能怪她,是我没把这里的规定同她讲清楚。”他的这种态度就是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了。尽管他知道,王队再不近人情,也不会真的因为这件事就找到隐竺的学校去处理她,但是他到底不能看她这么来,又这么就走了。
那位教导员把隐竺的学生证放到吴夜来的手上,“送走,快去快回。”
隐竺被吴夜来拉着向外走,一路上不顾寒风,不断抽泣着。
吴夜来早就松开了她的手,“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你呢!”
的确是很多人在看。隐竺在路上,就没见到除她以外的任何一个女生。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弄成这样。我撒谎,只是想能顺利的见到你。”
“没事,除了检讨,其实每天做的也差不多。”
隐竺的泪水流的更凶了,“对着这样的凶神恶煞,谁能受得了?”
“还好。”冯隐竺为了他免于受罚,不顾一切的样子,真是给他很大的冲击。在这里,吃苦都是次要的,反而是自尊自信要倍受考验。有时真的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像教导员所说的,是话都说不明白,路都不会走,衣服不会穿,被不会叠的低能儿。受了太多太多次的否定,摧毁的是每个人的个性。冯隐竺为了维护他,那样的低头,那么委屈求全,让他此时的心里,不止是小小的感动。她给予他的是一种间接的认可,一种承认,这是他有点彷徨的内心世界最需要的一份安慰。
“我昨天,没接到你的电话,所以,所以我……”隐竺现在知道了,冲动是魔鬼,她怪自己,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一个电话,她就窜到这里。
“是,我是让你别再邮东西给我。现在,你也看到我那里的状况,别再邮了。”
“嗯,好。”给他找的麻烦还不够多么,隐竺再也不敢不管不顾的有任何动作了。
走到公车站,分别在即,隐竺鼓起勇气,“吴夜来,我知道我这个人,除了能闯祸,基本上没有什么能做好的事情。你讨厌我,也是应该的。但是,我喜欢你,一直很喜欢。所以才做了那么多不合时宜,不受欢迎的事情,真是对不起,很对不起你。”明明是告白,也能让她弄得这么狼狈,隐竺饶是心理素质再好,此刻也觉得无地自容。不知道自己将来回忆此情此景,会是什么感受,但隐竺觉得,吴夜来一定是恨不得从未认识过她。
“我这就走了,以后,我会自己消失的!”隐竺说完,小跑了两步,冲上了刚刚进站,尚未停稳的车。
“冯隐竺,你下来!”吴夜来出现在车门,冲她大喊。
隐竺停下抹眼泪的手,“你不用担心我,我能找来,就能回去。你快归队吧。”
吴夜来只好上车,“麻烦你也有个让人不担心的样子,你坐错车了!”
在谁的眼中,这不是对欢喜冤家呢?那样的青春,那样恣意涌动的热情,会感动旁人,同样也会迷惑自己。
第十九章
是啊,迷惑,吴夜来始终认为,他是一时的迷惑,才会拉着哭得那么悲切的冯隐竺下车后,笨拙的将她拥在怀里;才会在明知道会让事情更难收场的情况下,还是陪她上了公车,去了火车站,陪她买好票,送她上车后才走;才会在后来她婉转的试探中,确认她女朋友的身份,并且将这种身份一直保持到毕业。
那次的试探,在隐竺自己看来,属于灵光闪现的天才之举。
她出发之前,由于不知道能不能在周一出操前赶回来,所以拜托同宿舍的人帮忙掩护一下。她们自然也都知道她是干什么去了。所以,隐竺回来后,就被强烈要求,披露她这次私会情郎的细节。
她们那几个都属于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虽然嚷嚷的欢,可都没丝毫经验,隐竺自然是不好意思讲那个超意外的拥抱,只挑些毫无妨碍的细节讲给她们。
“当军人有很多好处的,”尽管隐竺知道吴夜来他们的真实处境,可还是会忍不住往好的地方说,小小的虚荣心作祟吧,“他买票可以不排队,有专门的窗口,还有,他们候车也有专门的候车室,舒服极了呢。”
“那是对他们辛苦的补偿,”语出惊人型的石芷最喜欢抬杠了,她有个亲戚是军官,相对来说,比较了解。“严格的说,他是学员,都只能算是有半个身份,你呢,更是没有资格了,连个边儿都不沾好不。”
隐竺在给吴夜来的信里,源源本本的叙述了她们的对话内容。她是耍了点小心眼的。吴夜来只是抱了她一下,就很快放开,也没有任何解释性的话语来照应这个动作。而她在无数次的回味中,越来越觉得,她为这个拥抱一路傻笑回来,有点高兴的为时过早。他也许只是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帮她顺顺气?所以,她就想问问他,她到底算不算沾上这个边儿了。
吴夜来的回信算不上快,但他并没有回避隐竺的问题。
“如果我算是半个身份,那么,你也应该因我,获得相同的资格。”
在隐竺算是勉强赶上早恋的尾巴的时候,着实是让同宿舍的还是孤家寡人的姑娘们艳羡了一把。那会儿,她们都自称是姑娘们,说隐竺的桃花应该会带旺她们的桃花运。果真,她们几个除了叶虹歌宁缺毋滥,坚守阵地,其他人都桃花朵朵开,让隐竺回头想起,都不知道要表哪一枝才好。
隐竺自己却是一直没什么行情,她不参加任何有联谊性质的聚会,学校的活动,也是能逃就逃。她认为时间只用在一件事上有意义,那就是去看吴夜来。
说是去看他,可隐竺领教了那个王队的厉害,不敢跑去学校再给他找麻烦,只能等吴夜来有外出的机会,同他在外面见面。那时候,吴夜来的宿舍还没有装电话,两个人互通消息最快的也要一周前,吴夜来主动打电话过来。可吴夜来打电话的几率,堪比流星雨发生的几率,真的是要极特殊情况下才会发生。所以,他可以外出的时间,基本上完全是靠冯隐竺自行推算,能不能见到,真是要听天由命。
隐竺也有点小聪明的,她会提前写信将来的日期通知吴夜来,然后固定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旅店里面,等到上午十点,如果他不来,她就自己出去X市一日游了。
那四年下来,隐竺不敢说逛遍了X市,但是那些主要景点的典故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有时长途跋涉回来,带回来的不过是门票和游记。宿舍里面唯二的那个常住人口叶虹歌有时候都替她犯愁,“我不想听景物描写或者历史故事,下次能否有人物出现?”
隐竺嘴硬的说:“怎么没有人物,你要注意听啊!”
“冯隐竺,你就在古人旁的枯枝上那么吊着好了。以后别说做姐妹的不提醒你啊,有这个时间,这个精力,奖学金你可以次次拿一等,什么证书不是手到擒来。男人,哪个靠得住,最后不还是得靠你自己,我看你这个,更是想靠都找不到。”
隐竺又何尝不知道要努力,可是她可不是叶虹歌那样的超人,外语、计算机的证书拿了一堆,最近在积极备战律考,打算一毕业就要拿下司法考试,整个儿一个学习狂人。
见隐竺还是心不在焉,叶虹歌只好说:“知道你对他死心塌地,只要跟着他就行。可是,冯隐竺,你看咱们屋她们几个的进展,再看看你们的速度,你认真做的事情,也要像个样子啊!”
隐竺蒙上被,“怎么有你这么不知羞的教唆犯啊!”她们几个要么是不定期的外宿,要么干脆在外面与男朋友共筑爱巢,美其名曰考研需要,也为了毕业后能有个窝,反正是理由充分的共享二人世界。相比之下,隐竺和吴夜来还停留在牵手的阶段,就显得落伍太多了。
“我还不是替你瞎着急么,你们这么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毕业后怎么办?他到了部队,你也这么追着,满足于偶尔见到一次面?你总得问他要个说法,交往,是为什么在交往。”
“连你都这么说,我又怎么敢逼问他。离得远,见一面不容易,可假期也是也只能见那么一两次,我到现在都没去过他家,他也不肯来我家。”她不知道有问题么,可有些事情,她既强迫不了他,也代替不了他。再惊喜,再狂热,几年下来,也变成小火慢炖了,熬着自己温着他。
“我跟你说,是时候狠狠心了啊,何去何从,这可都到关键时刻了。”
叶虹歌的意思,是想要隐竺和吴夜来分手。她是不知道军校有多忙,纪律有多了不得,反正她只见到隐竺一次次颠颠儿的跑去看他,而这个吴夜来同学,即使是回家顺路,也从来没来学校看过她一次。别人她是不知道,反正同屋的这几个,对他的印象都不大好。但是偶尔接到他的电话,她们还要态度极其的好,生怕不够热情,影响人家打电话来的积极性。
隐竺的心哪里有去意,她想的只是怎么让“从”更长久,更合理的问题。
第二十章
她自己还没想清楚关键之处呢,罗玲一语惊醒梦中人,“你们别以为我现在吃了多大的亏,我不这样,能杀出重围确定我的位置?”
罗玲的男朋友在微软研究院工作,是Q大毕业的数学博士,什么都好,就是超忙。“依他的时间、速度来,估计到六十岁也没时间谈恋爱。”
“那你不怕将来后悔么,他比你大那么多。”隐竺承认自己是小地方出来的,在观念上就是跟不上她们几个的脚步。
“将来?没有现在,又怎么会有将来,如果不抓住他,我现在就要后悔了。”
放假之前,隐竺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还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过,她也并没自寻烦恼很久,一方面,她对吴夜来同学的自制力十分相信,另外一方面,她想套狼,实在要跨越太多步骤了,以她的毫无经验,色诱只能是空谈罢了。
但是,什么叫如有神助?就当隐竺差不多断了这个心思的时候,吴夜来就被送到她面前。
吴夜来在北京转车,要住一晚。罗玲她们几个,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各自带着家属盛大的欢迎了一下吴夜来,几轮啤酒干下来,吴夜来只有倒头昏睡的份儿了。帮隐竺把吴夜来送回招待所房间,罗玲冲隐竺坏笑道:“吃不吃得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叶虹歌推了罗玲一下,“隐竺,跟我回去,别听她乱说。”
罗玲喝得也不少,“我怎么会是乱说呢,”她指着床上躺着的、似无知觉的吴夜来说:“这样一本正经的,你就多余这么跟他耗着,等他知冷知热,估计得等下一次冰河期之后了。我跟你说,你要么就拼了,横竖先变成你的人,要么就算了,弃暗投明吧,咱家君飞不还守身如玉的等着你呢么!”沈君飞这几年经常过来,每次来都请她们几个出去吃饭,不论隐竺在不在。他虽然从来没说过,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的心思在隐竺身上。哪次放假开学,不是鞍前马后的照顾着隐竺。罗玲的男朋友对沈君飞的印象也很好,说以沈君飞现在的水平,毕业进大公司应该不成问题。
“哪里是我二选一的问题啊!”叶虹歌被罗玲拉走了,留下隐竺坐在床边呆呆的想。沈君飞上大学后像是变了一个人,懒散的他突然消失了,他那么积极的学习,那么积极的生活。虽然他经常过来看她,可他从来没说过哪怕是一句会让人产生误解的暧昧的话。他体贴的始终扮演一个好朋友的角色,并不像是为谁在等待,尽管隐竺也知道,他对她太好。
眼前棘手的是吴夜来的问题,这个时间,宿舍是回不去了,“做么,不做?做么,怎么做?”隐竺也喝了两杯酒,这会儿吹了风进来,本来就有点头晕,思考这么高难度的问题,更是让她觉得像是背法条那么令人头疼。
冲了澡,将裙子再穿好,隐竺拿着温热的毛巾,给吴夜来擦了擦脸和手,然后在他身边躺下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需要做,即使以后分开,能有这样的一夜,也已经是额外的美好。
隐竺轻握住吴夜来的手,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夜里的时候,隐竺觉得特别热,特别渴,迷迷糊糊的伸手在旁边摸她的杯子。身边哪会有她的杯子,只有比她还火热的吴夜来。
隐竺按住他,撑起她自己,往外面爬。无意间低头,正对上吴夜来的眼睛,吓得她惊呼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身在哪里。吴夜来的眼睛一片寒澈,哪里有半点醉意。
“冯隐竺,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吴夜来抓住隐竺按在他身上的两只手,一把将她拉下来。
隐竺直直的摔在他胸口,“我是想……”
“想怎样,这样么,还是这样?”吴夜来先是亲了隐竺一下,又突然把手伸到她的裙子下面,恶劣的狠狠的捏住她。“我知道你一贯不管不顾,不知道罢休,却没想到,你这样也敢!”
隐竺慌了神,吴夜来紧紧禁锢着她,让她一点也动弹不得。她的脚用力的蹬,却好像踢到水泥柱子上的感觉,脚趾疼得她忙把小腿翘起来。“你误会了,吴夜来,你听我说啊,你别动,你别动,你听我说,听我说……”
吴夜来尽管看起来很清醒似的,但他的头这时是晕晕沉沉的,隐竺在他耳边说的话,他根本反应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太吵。他一挺身,将隐竺压到身下,“别吵,闭嘴。”他的手按到隐竺的脸上,其实他是想捂住她的嘴,可又困又晕,也就随便盖过去,只要没了噪声就好。
隐竺觉得吴夜来的手又大又硬,偏偏还热得像烧着了一样,否则真要以为是机械手了。她在他手指的缝隙中鼻口皆用的寻找空气,只一会儿就弄得吴夜来的手湿湿痒痒的,弄得他的心,也乱了跳的节奏。
倏地抽回手,吴夜来胡乱的在床单上擦了一下掌心,可是那种粘粘腻腻的感觉好像早就钻进了心里,擦干了,存在感又更强,同他的嗓子一样干干的灼人。
吴夜来忍不住想找湿一点的东西来平复一下这种渴求,下意识的想起身。
隐竺这边见他松开了些,就翻身向下,想快点爬出去。在她看来,她的动作也算是一气呵成。可事实上呢,这个时候的她,手脚都不怎么听使唤,手软脚软,加上刚刚为了同吴夜来对抗,体力耗掉大半。所以她这个翻身的动作,是通过分解动作与不断积攒力气完成的。像是电影定格一样,动一下之后,在让人有已经完全静止的错觉中,又开始下一个动作。
吴夜来被冯隐竺诡异的动作吸引住了视线,他在她终于把自己翻过去以后,伸出手轻轻松松的按趴下想当然的以为自己在爬行,却怎么看怎么是在蠕动的冯隐竺。“又玩什么?”
隐竺被困意和倦意拖累,放弃了挣扎,在枕头上蹭了一下,只想沉入梦乡。她向自己催眠,都是在梦里,都是在梦里,在梦里他亲了她,在梦里他变得那么恶劣。可身上的重量提醒她,这都是真的。联想到吴夜来之前的话,隐竺知道,如果再犹豫不决的话,结果只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吴夜来未必会领她不染指他的情,自己在他面前,还枉担了妄想套牢他的名。
一不做,二不休,隐竺把心一横,决定什么都不理会,听罗玲的劝,先把他变成自己人再说。可知易行难,隐竺后悔没向罗玲多请教两招。
隐竺正胡思乱想间,没发觉吴夜来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他的手,无意间触到了隐竺的肌肤,这次的碰触同之前的感觉完全不同。带着恼意的欺负她时,盯着的是她的脸,关注的是她的表情。现在,看不到她,却更能感觉到那种微凉的丝滑。这种感受,联系上之前那种着实的触感,让吴夜来难以自持。
吴夜来到底没有管住他自己,他知道,不是酒精控制了他的意识,说到底,就是没抵住诱惑。尽管,天亮后,他怎么也没看出来,这个冯隐竺究竟是哪里能迷惑了他。
隐竺呢,经历的疼痛,让她没有丝毫得手的喜悦。相反,她背对吴夜来蜷在那里,一直在反省自身,干嘛要着魔一样的给自己找罪受。比疼痛更难以醒来的噩梦是,明知道他心里对她,始终那么冷淡,可真的在袒呈以对的时候,他都没流露丝毫的柔情蜜意,让隐竺觉得真的很是受伤,也很灰心失望。
早上,吴夜来穿戴整齐,叹了口气对隐竺说:“起来吧,还得回你们学校取行李,赶火车呢。”
隐竺平时听他说话的语气,并不觉得怎样,可这会儿听起来,就觉得好像里面有种隐忍的无奈。她忍着疼痛坐起身,“你走吧,我今天不回去。”
“你不舒服的话,我去把票往后签一天。”冯隐竺过于惨白的脸色,让他很担心。吴夜来想问问她是不是被他不知轻重伤了哪里,却又真的不好意思开口。
“不用,你走吧。”隐竺第一次在吴夜来面前这么强硬。
“你这又是怎么了。”
“什么叫做又是,我怎么了?”隐竺前一句还是疑问,后一句就是质问的语气了,“我怎么了!我就是迫不及待的投怀送抱,我都是自找的!”
“我不是醉了么。”吴夜来没想到自己的一句醉话,隐竺竟然往心里去了,记在心里不说,还在这种时候拿出来说。
明明吴夜来解释的是他说错话的事情,可是在隐竺听来,又是另外一个意思。他醉了,所以才会有昨夜的事情,他醉了,所以发生什么事情,都并非他的本意。
“吴夜来,”冯隐竺怒极反笑,恢复了她的伶牙俐齿,“就算是我寡廉少耻的投怀送抱好了,我怎么看咱们也算是一拍即合,一丘之貉,贪一晌之欢的一对狗男女!”
吴夜来先是紧皱眉头,对着眼睛瞪得异常大的气鼓鼓的冯隐竺,只一会儿,却突然笑了,“冯隐竺,你是不是说错了,以你的架式,似乎应该用一拍两散。”
他其实是想开个玩笑,毕竟这样的场面,他也没有遇到过,冯隐竺对他生气,这也是第一遭。他没想过要和隐竺分手,至少从此以后应该不会再想到分开的问题,做了就要负起责任。但是他的玩笑显然开得极不是时候。
“亏得你想得出这么合适的词,一拍两散好,一拍两散好……”隐竺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她想到在他心里的她,也就是个迫不及待的状况,顿时觉得失去了再说什么的意义。
隐竺拿过裙子,努力的想抚平上面的褶皱,但是,用了很大力气,也没见什么效果。穿上身,她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还是我走好了,吴夜来,我走了。”在心里,她还加上了一句,走了就绝不会再回头。
冯隐竺,就这样疲惫加失望的,直挺着酸痛不已的腰身,从吴夜来的生活中出走了。
第二十一章
吴夜来当时没拦住执意要回学校的冯隐竺,回家的火车上也没等到她。回到家以后,不论是打到宿舍还是打到她家里的电话,都找不到她的时候,他才知道,冯隐竺是真的走了,真的要跟他散了。
分手这件事要在以往,由冯隐竺提出来,吴夜来并不会再多说什么。毕竟,快要进入大四,毕业就面临是否要结婚的问题。这些城市里的女孩子,要爱情,也要安逸享受的生活,在毕业的敏感时期,退缩是很普遍的现象。
吴夜来在队里见得多了,那些大男生,吃多少苦都没见流一滴泪,攥着绝情的信,哭的泣不成声。这次,从北京换车,也是教导员特别给他的照顾,“好像就你小子还硕果仅存呢,你也给我主动点,别让那小姑娘也跑了!”
没想到带着任务来了,反而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现在,两个人有了实质的关系,吴夜来觉得他就得负起责任。
这个暑假,吴夜来寻找一切机会,调动所有可调动的人力,希望能见到隐竺,希望能和她谈谈。可冯隐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家里说她假期没回来,宿舍那边说宿舍已经倒出来给函授的学员,要一个月后才允许返校。
开学后,吴夜来每周都争取给隐竺宿舍打电话,她都没有接,写的信,也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
吴夜来没有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不求能与隐竺直接通话,转而向常接电话的叶虹歌询问隐竺的近况。
叶虹歌也是夹在中间难做得很,如果这个冯隐竺真的有志气,不再想他也行。偏偏那个假期跟着她回家,信誓旦旦的说要同他一刀两断的冯隐竺,对每周末他的电话看似不在意,却常催着她快接,生怕响的时间太久,那边挂断。吴夜来的信,她知道隐竺也都是看过的,不只是看过,还都收在枕头旁边,晚上经常拿出来看。
“冯隐竺,你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我也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怎么遣词造句啊!”
“叶子,你说,他突然这样,是因为舍不得我,还是因为要对我负起责任呢?”
“这个我可说不好。你就说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要是真的想好了分手,我就跟他说你交了新男朋友,你们一了百了。要不然,我就把你说得特别惨,让他心疼一下,求和的步调再快一点,你们就凑合着好下去得了!”
或许是凑合两个字刺痛了冯隐竺,“你就说我出去实习了,让他别再打电话,别再写信了。”
叶虹歌在电话里不只转述了隐竺的意思,还忍不住多了一句嘴,“隐竺她现在挺好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她知道为她自己努力,为她自己的将来打算了。”这时候冯隐竺在叶虹歌的指导下,开始备考各类考试,为毕业求职做准备,忙碌,可以让她少一些只想他的时间。
两个月后,吴夜来不再试图联络隐竺,原来,冯隐竺的地球离了吴夜来也一样会转,还转得很好。
大四的春节,陶大勇张罗着这些回家的同学聚聚。隐竺在饭桌上,在那些熟悉的身影间,见到了暌别半年多的吴夜来。她不需要看到他的脸,只是一个被人挡住了大半的背影,就已经能确定,是他。
他们虽然算是谈了三年的恋爱,可是谁知道呢,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席间,隐竺觉得自己经历了数次惊心动魄的时刻,每次谁向吴夜来寒暄,问他的情况,她都紧张异常。她渴望知道他现在怎样,过得好不好,分到了哪里,想知道他是不是有了新女朋友,所有的这些,既想知道,又很怕知道。
吴夜来就坐在她的对面,隐竺不敢看他的脸,只好盯住他的杯子。他的酒量好像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虽然没有频频举杯,但是只要有人敬他,他就杯中酒全干,不会有任何推搪。
“冯隐竺,来,喝一杯!”吴夜来突然站起来,直接对上她。
隐竺手足无措的拿起杯子,碰倒了茶杯。
“慢一点,小心烫到。”沈君飞就坐在她旁边,有条不紊的帮她善后。
隐竺握着杯子站起来,始终看着他端着杯子的手,将自己的杯子递过去,同他的轻碰了一下,举起来就仰头干了。
吴夜来掂掂手上的杯子,也干了下去,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干了,也就尽了。
吃完饭,大家又一起出去唱歌。隐竺去了,吴夜来也去了。
隐竺到了ktv后,又喝了不少。吴夜来去卫生间回来,就看到坐在走廊沙发上的冯隐竺。
“冯隐竺,到里面去坐。”吴夜来没看到一直陪着隐竺的沈君飞,他尽量忽略心里的那份不自在,劝隐竺回到包房去。这样的地方,单身女孩子不是很安全。
隐竺摇摇头,“吴夜来,不用你管,我不用你管我。”知道醉酒会误事,不是有过教训么,隐竺在心里埋怨自己,干嘛又喝这么多,只会被他小看。
吴夜来见劝不走她,只好坐下来。
隐竺侧过身,推着他,微醺的她暂时忘却了许久不见的隔阂,“你怎么坐这里,你走,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吴夜来不怒自威,“冯隐竺,你消停点!”
“我还不消停么,吴夜来,我还不够消停么,我已经消声匿迹那么久,那么久。”转眼间,隐竺就哭起来,推他的手,变为捶着他的背,一下一声的控诉着。
吴夜来任她捶打着,只当她是撒酒疯,并不回答,也无意辩解。刚刚听他们聊,她已经定了留京。他的分配虽然还没下来,但是,他要么得在部队所在地找一个,要么就在家里找一个结婚,同冯隐竺,看来已是再无可能。
隐竺的声音越来越小,哭声也渐渐停了。
“冯隐竺,”吴夜来想说点什么,可又被隐竺打断。
“你别说,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我都明白,求你别说好么,你别说……”
隐竺又哭了起来。她也知道,对着分手了的前男友,应该表现得过得很好才行。可是她就是很想哭,因为她很后悔,后悔没回他的信,后悔没接他的电话。那么较真儿干嘛呢,管他是喜欢她才和她在一起还是只是为了负责任才在一起,在一起就是她要的,只要他肯不就行了么?可现在,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一切都太迟了。
她不让吴夜来开口,是很怕他说“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想说的就是这句话。如果他这句话说出口,那么他们之间的一切,就真的会被抹杀掉了。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一切也都是她的咎由自取。
擦擦眼泪,隐竺站起来,“不好意思,那个,我先进去了。”
吴夜来拉住背对着他的隐竺,“还进去干嘛,我送你回去。”
“外套还在里面。”
“你在这等着,我去取。”
吴夜来走到转角处,就看到沈君飞拿着一件外套向外走。点头招呼了一下,走过去了两步,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喊住他,“是冯隐竺的外套么?”这件红色羽绒服吴夜来很眼熟,隐竺前两年冬天过来看他,穿的都是这件大衣。
沈君飞又走了两步才停下来,“是,她喝了不少,我先送她回家了。”刚才是沈君飞将隐竺扶出来的,她在那里昏昏欲睡。可出来坐了一会儿,她没清醒,反而更困了。所以他才回去给她取外套,要送她回家。里面闹得正欢,少不得又喝了几杯才放他出来,这一来二去,就耽搁了一会儿。
吴夜来想了想又问:“她在那儿等你呢?”
纵使别人不知道他们在一起的事,沈君飞又怎么会不知道。“那又怎么?”他已经尽量控制他的语气了,如果不是这个吴夜来,冯隐竺怎么会变得这样惨兮兮的,明明是头幼虎,现在像个病猫。
“还是我送她吧,我也要早点回去。”吴夜来还是想趁这个机会和隐竺谈谈,不论隐竺怎么看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他总觉得都要当面谈清楚才好。
“你他妈的究竟还想干嘛!”沈君飞特鄙视吴夜来这种故作深沉的劲儿,他的那点儿龌龊心思,能瞒得过谁的眼睛。刚才在桌上就盯着隐竺没完没了的看,他要不张罗和隐竺喝酒,隐竺今天也不能喝这么多。早干嘛去了,这会儿知道后悔了,晚了!
吴夜来对沈君飞突然爆出的粗口,愣了一下,随即,他有点了悟,“我和隐竺还有些事情要说清楚,”他走过去,要拿沈君飞手上的衣服,“几句话,不放心的话,你可以跟着。”
沈君飞不想松手,他总觉得自己要是放开的话,错过的不会单单是这么一次送她回去的机会而已。可吴夜来的话逼得他又不得不逞强:“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将衣服交到吴夜来手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横下心赌这一把,赌他们能在这次有个了结,赌他还有机会与她在北京有个新的开始。
第二十二章
吴夜来回到沙发那里,隐竺已经抱住扶手睡着了。他没叫她,只是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将衣服给她穿好。动作之中,隐竺有些迷迷糊糊的醒转过来,“哦,都回家了么?”
吴夜来见到隐竺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忍不住要念叨她,“你是不是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了,现在外面这么乱,你就敢一个人在这里不管不顾的睡。”
“我没睡着,我只闭了一下眼睛,真的,最多算是眯了一会儿。”隐竺似睡非醒,眯眯眼的样子很有点慵懒的味道,眼神还迷离着对不准焦距。
吴夜来屈起手指,狠敲了一下隐竺的额头,却也没再念她什么。
两个人走出来,外面虽然温度很低,但是因为到了夜里,没有什么风,从闷热的密闭空间里走出来,进入寒凉的空气中,没觉得冷,反而有种清冽醒脑、在清冷的空气中被洗礼的感觉。
隐竺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浊气尽散!”
吴夜来这次倒是没拆她的台,陪着她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隐竺尽管头还是有点疼,但这时候已经完全清醒了,她将手伸进衣兜里面夹紧手臂,这一路,恐怕是他们最后的同行了。亦步亦趋的跟在吴夜来身后,这半年没见,他好像瘦了一点,那么厚的大衣穿着,也不见丝毫的臃肿。
隐竺走着走着,忽然走神崴到脚,向一旁栽倒。
“冯隐竺,你现在真是退化了。”吴夜来只来得及退后一步抓住她的胳膊,让她免于真的跌坐在地上。
隐竺蹲在那儿很久,才开口:“我也知道,自己越来越没用了。以前,打球可以打到深夜都不觉得累,现在呢,是想想都觉得累。单纯的只要动,就会很快乐的那种感觉,真的是太久太久都没有过了。”
隐竺觉得特别的疲惫,而这种疲惫,好像是从决定离开他的那一刻就重重包裹了她。喜欢他,追逐他,迎合他的喜好改变和修正自己,这些,虽然在旁人看起来好像很辛苦,但作为局内人,事实上是浑然不觉的。为了靠近他,磨圆了身上的棱角,斩断了偶露锋芒的尖刺,这些,都是自动自发,而且是乐在其中的。反而是离开他,失去了傍依,才慢慢感觉出失落,感觉到无所适从。
她站起来,今天第一次的正视吴夜来,“你一直前进,而我却在倒退。我以为我是朝着你跑去,却没想到,我虽然站对了方向,可却与我的目标背道而驰。所以,那么卖力的跑,只是累坏了自己,也看累了你。”
“你到底要说什么呢?”吴夜来习惯了直来直去,隐竺这么文艺,他只会觉得云山雾罩。
“其实我什么都不想再说,一直以来,还不都是我一个人在说个不停。现在,我想听你说,听你有什么要和我说。”
隐竺一直很想知道,如果她接了那些电话,他会和她说些什么。他写的那些信,无外乎介绍他的状况,学习上的成绩,受到了什么奖励表彰。说实话,字数虽然也不算少,内容也丰富,但是字里行间,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在里面。称呼一直是“冯隐竺”,署名一律是“吴夜来”。用叶虹歌的话说,吴夜来的信,是绝对过硬的,不论是放在什么时候,不论是谁审查,那都是一篇合格的思想汇报。
“我的确有些话要说,”吴夜来看了看周围,“咱们找个暖和点儿的地方吧。”
两个人都没有多少夜里出来玩的经验,更没有两个人一起找地方的经验,知道的地方,都不适合坐下来聊天。后来还是隐竺想起,火车站附近的那家麦当劳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两个人才坐末班的公共汽车到了火车站。
买了两杯热奶,他们在靠窗的位置上,面对面坐定,吴夜来才开口。
“工作定了?”吴夜来问她。
“嗯,差不多了,通知我节后回北京签约。”
隐竺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考公务员或者争取到律所工作。她觉得她缺少一种求胜欲,也缺乏对案件抽丝剥茧缜密分析、逻辑推理的能力。经过一段时间的实习,她更加确定了,她并不喜欢和当事人打交道,反而是处理文本更得心应手。按说只负责案头的准备工作,应该也可以,但恰好有家很知名的外企,希望招聘一位熟悉法律的助理,隐竺就投了简历。经过笔试、面试,又见了相关主管,真的是过五关斩六将,这才刚刚有消息说可以签约了。
“不错,留在北京,发展的机会很大。我们的分配,要下个学期才有最后的定案。”
“你想和我说的就是这些?”
“你想听什么呢?”吴夜来微叹了口气,“咱们之间,发生事情的时候,我想说的时候,你不肯听,不肯见我。现在,咱们都要毕业了,有个好前程比什么都实际。”
“实际,你就知道实际。我想听的,你未必不知道是什么。你不肯说,是因为你到底不是真的喜欢我,不喜欢,所以没想过要说,也说不出来。”
“不喜欢,你又知道我不喜欢?”吴夜来真是哭笑不得。他们之间,的确不是由他的喜欢而开始的。但是从高中到现在,这么多年的相处,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喜欢还是不喜欢去解读彼此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没喜欢到爱的程度,但也绝对不是不喜欢。
“那你是有点点喜欢我?”隐竺问着他,就禁不住鼻子一酸,眼前模糊起来。
“你和我之间,现在是谈喜不喜欢的阶段么?”
隐竺知道吴夜来指的是什么,“你是要谈责任么?我不要不喜欢我的人为我负责任。”她抽了抽鼻子,“是,那个晚上之前,我想过就那么赖上你。不论是怎么在一起的,只要是在一起就好了。可是,真的发生了,我又觉得特别委屈,说不出来的委屈,我不能这样跟你一辈子,不能。”
“冯隐竺,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责任和喜欢,在我这里是分不开的。我不会想对随便哪个人负责任,更不会随便对谁都做出什么需要负责任的事情来。”
“那我该觉得荣幸?”隐竺没办法不尖刻,吴夜来回避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说到底,我在你那里,也没有到喜欢与责任并重的高度,说到底,只是我自己投怀送抱,让你不得不考虑责任的问题,不是么?”
“我承认,我没有准备好。但是,你准备好了么?”吴夜来本不想在这个时候责怪她的幼稚,毕竟,他也是罪魁祸首之一。不能因为没人追究,就当没犯过错。
“是,我没准备好,我当初那么打算就是错的。出了事情,我再躲起来不见人,是不是特矫情,特没胆?”隐竺并没想要吴夜来回答,她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就是这么别扭,该就坡下驴的时候,我偏偏耍性子,死倔死倔的。我知道咱们没关系,也没可能了,可我就想知道,你喜欢过我没有,有没有一点点,哪怕那么一瞬间,那么一丁点儿?”
“有。”冯隐竺那么哀伤和绝望的语气,让吴夜来的心里也很不好受。“我想过将来。尽管你不喜欢听到责任这个词,可在我看来,将另一个人当成自己的责任,是个很重的承诺。冯隐竺,你是我的责任。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让我再负这个责任,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这些话都是吴夜来的肺腑之言,责任,不是因那个晚上而生,仿佛从高中时,他默许她在身边,督促她学习时,就已经揽在身上了。
隐竺慢慢消化吴夜来的话,明明周围很静,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却不大敢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是真的。”
“你刚刚说,是如果我不愿意要你负责,如果我愿意呢,你打算怎么负责?”
怎么负责,吴夜来用他的行动说明了一切。大学一毕业,吴夜来就到隐竺家里正式拜访,很快,两个人就结婚了。
第二十三章
沙做的城堡,当里面的水分蒸发,就会自行崩塌。冯隐竺知道,自己的婚姻就处在岌岌可危的状况中。
奶奶过世了,代表着家庭对吴夜来最紧迫的牵系已经断了,他这一去仿佛就再无归期,仅打过几次电话回来,隐竺也没有都接到。
可是,调职的事情,却已经迫在眉睫,不得不断。并不是萧离催她决定,而是总公司这边最近动作频频,看来他的任命很快就会下来。他走之前,她若没有明确态度,他走之后,那也只是爱莫能助,鞭长莫及了。
“不知道你犹豫什么,为了吴夜来?在家里守着,你不也是干守着,有这个必要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话说的在理啊!”
指点隐竺的是石芷。当年,她男朋友比她先毕业。毕业时还没什么异状,可毕业当年的十月,就娶了别人。这个消息,石芷还是辗转得知的。不相信、不死心的去看了,却连人都没见到,人家新婚燕尔,公度蜜月去了。这次的打击,几乎把石芷击垮。她有段时间,都无法入睡。那时,也正是隐竺和吴夜来分手的半年,所以,说她们相依为命也不为过。两个人都避免提及对方的男朋友,可又忍不住自己说自己的事情。好在是各说各的,相当于自言自语,谁也不嫌谁磨叨。
后来,隐竺和吴夜来重新开始,决定回家里找工作,石芷陪她回来考公务员,石芷考上了,隐竺却落榜了。各方面权衡,石芷放弃了北京的工作,到这里的市局上班。开始的一年,下派到派出所,第二年才调回市局。两个人也因此,得以继续保留彼此絮叨的习惯。但是互不干涉的自说自话已经变成了互念,隐竺是催着石芷快点找个朋友安定下来,别只抱着游戏的态度与人交往;石芷是觉得隐竺这样的婚姻不如没有,守活寡不如及时行乐,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是也不影响她们保持互念的积极性。
“要不,我去一趟?”
“怎么,脸又自己捂热了,总贴人家的冷屁股,有瘾啊!”石芷说话是不留情面的,当然,也不会注意是不是够文雅。
“那你说我怎么办。”隐竺也没了主意。
“你举棋不定,正说明你想去。要是你真的不想去,早回了萧离不就得了。你要是真听我的,你就去。J市很远么?吴夜来回来前给你打个电话,你不也就赶回来了,和现在也没什么不同。”
隐竺下了决心,却没想到妈妈会反对。
“你们这也叫过日子!天各一方的。你去了,吴夜来有假能过去看你?!他不还是回他家么。你们要是还想过下去,就抓紧要孩子,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强。你要是走,就趁早离,有名无实的只会耽误你自己。”
“妈,你想让我离婚?”
“是我想让你离婚么?你们这么弄,不是迟早得离么。你就说你这丈夫,你一年能见到几面。就算是他在那边,对你没二心,可你这么过,有什么意思啊!要是有个孩子,你还有点事情忙活,两个人也有话说。没孩子,你再走,我看,你们的日子也过到头了!”
“妈!奶奶这才过世几天啊,我们就张罗着要孩子,那像话么!”
“怎么就不像话了,就算是你们快马加鞭,孩子也得且等着一阵能出生呢。再说了,要孩子你们俩商量好了就行了,张罗什么。奶奶也是高寿,那是喜丧。出一口人,家里正空落落的呢,你们添一口人,老人高兴都来不及呢。”
妈妈退休以后,比以前喜欢唠叨。隐竺见妈妈有越说越兴奋的架式,连忙插上一句,“这孩子也不是吹口气就能有的,可调动的事情,已经定了,文件都下来了。不想去,除非我辞职不干了。”
妈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女儿,她是越来越不懂了。当初不顾家里反对,随随便便的就嫁了,嫁了以后,也不见她争口气,过得多舒心。她爸爸总是说,孩子大了,知道该怎么做,不让她干涉。不干涉,完全放任,儿大不由娘,小时候没管教好,大了管深管浅,她都是一样不听。“你那个领导是男的吧,多大年纪?他为什么非得带你走,你们是不是……”
隐竺不由得失笑,“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对秘书工作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偏见啊!我不和领导有点什么,都不正常是不?”
“什么年代不年代的,我们年轻那会儿,都一心扑在工作上,都为理想干事业,可同事相处着,一样有鬼迷心窍抛家舍业也要在一起的。”
“妈,这事儿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我的顶头上司年轻有为,正是往上走的时候。我们办公室年轻漂亮的一把一把的,带我这已婚妇女去,就是为了避嫌。你说,人家要看上我,不是自找麻烦么!”
“自找麻烦的人少么,那个温莎公爵不也是为了美人弃了江山?”
隐竺不知道妈妈这么多的奇思怪想都从哪来的,也许最近在看温莎公爵的传记吧。隐竺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来自爸妈的这种怀疑,她都能转化成担心和提醒去理解,并不会为此不高兴。“妈,这世上有几个爱德华八世,又有几个辛普森夫人?不是所有女人都经不起诱惑,当然,也不是所有想来点儿浪漫的男人都会动真格的,非要娶别人的老婆。”
在隐竺心里,是真的没往那方面想过。说她心如止水也好,说吴夜来挫败了她所有作为女性的自信心也好,反正她对着那么优质的老板,没有过任何的绮思异想就是了。
决定了去J市,隐竺主动找萧离谈了谈,也问下他有什么要求,看需要事先准备些什么。毕竟他们空投过去,那边的工作以及和同事的沟通等问题,都可能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
萧离的反应同隐竺想像的差不多,他听到隐竺说决定了要去,只是点点头,说了句,“欢迎同行。”
至于准备事项,他反而回问她,有什么要求,“公司会负责租公寓,但居住条件就未必符合你的需要。你可以提前和那边的同事打个招呼,或者自己抽时间去一趟。”
“还有,冯隐竺,到了那边,你不仅仅代表你自己,这点,我希望你清楚。合作愉快!”
隐竺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跟着去了,也就是打不散的嫡系了,自然要事事吃苦在前。更重要的是,要处处维护他的利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另一方面,隐竺也错不得,错了,会连累身为老板的他脸上不好看。
自以为想的很明白,自以为也认认真真的去做,可隐竺后来才发现,她还是低估了这个任务的难度。萧离独挡一面之后,在隐竺面前完全剥去了绅士的外衣,暴龙本色暴露无遗。跟着去了,再无赞美,只有一阵大过一阵的咆哮在等着她。弄得隐竺有时会忍不住想,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了,难道跟着来了,秘书就变成了丫鬟?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颇有点娶回家便下堂的感觉。
第二十四章
去J市,真正安顿下来,隐竺才肯承认,自己的决定,多少是因为和吴夜来赌气。气他走了之后,对自己就不闻不问。既然他能不理她,那就别怪她不老老实实的在家里等他。
收拾东西出来的时候,公公婆婆担心的样子,让隐竺也很不好受。隐竺没有故意隐瞒让老人家觉得恐慌,他们能理解工作上调动的需要,却没想到隐竺这么快就走。在一起生活两年多,他们是真的把隐竺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他们既担心隐竺一个人孤零零的去那边工作没有人照顾,另一方面,就是担心他们小两口的关系。隐竺走之前,吴夜来都没能回来。
隐竺因为这个,不是不失望的。她说要走,公公婆婆都说,怎么也得让吴夜来回来一趟。她嘴上虽然说不用,他忙,走不开,不要用这样的事情麻烦他,可心里还是很希望见到他。
知道隐竺要去J市,吴夜来在电话里面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到了她快要走的那几天,问她到那边住哪里,环境怎么养,东西收拾好没有。又给了她一个他战友的电话号码,说是转业不久,在J市开出租车,让隐竺有什么事情,尽可以找他。
“我找人家干嘛?有什么事情,公司会帮忙解决。”隐竺心里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吴夜来她都指望不上,去求人家战友,求得着么她。
“总有些需要搬来搬去的体力活,他办事干活都很稳妥,你找外人,不如找他。”
“谁对我来说不一样是外人么,”隐竺幽幽的说,“你就只能把我安排给别人么?”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对你来说都是外人?”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隐竺说,“我只是,我只是……”只是需要你的照顾,你的陪伴。可是,这样的话,说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明知道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不住的抱怨,为难他,也只是让两个人都不痛快罢了。
所以,无意义的电话之后,隐竺被要求记下了吴夜来的一个叫孙维胜的电话号码。带着这个电话号码,带着行李箱走出家门的时候,隐竺真有种错觉,好像踏出了这个门口,就结束了以往的生活一样。虽然明知道马上就是黄金周假期,很快就会回来,可心里还是酸酸的。
坐上萧离的车,她的神情也是郁郁的。为了逃避应酬老板,她干脆直接做到了后面,闭上眼睛假寐。萧离呢,秉承他一贯的体贴作风,选了一张轻音乐,给隐竺营造气氛。
装睡是个很耗体力的活,隐竺只坚持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哪里都酸痛,恨不得起来跳两下。
她伸了一下手臂,萧离马上问,“吵到你了?”
“没,欣赏水平不够,正好催眠。”隐竺实话实说。可即使是这么催眠的环境,她也没有找到睡意,心慌得很。
“醒了也好,我正好有事情想问你。”萧离貌似有点不经意的开心:“你和那边办公室的李主任接触了几次,觉得他怎么样?”
“见了几次,说的都是过去以后生活各方面的安排。”隐竺马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关于对人评价的问话,不可能马虎的搪塞过去,“他对我很热情,感觉他在J市人脉很广,办事能力好像也很强。”
“褒奖的话,不用你说。我既然带你过去了,你就难逃耳目之臣的命运,说说其他的。”
其他的,不就是让她背地里给人小鞋穿么,这和隐竺为人处事的原则想桲,她是不屑做那种事情的。这个李主任,隐竺对他的印象其实并不算好。刚刚见面,就完全以大哥自居,直说让她放心,有这个哥哥照顾她。快四十的人,一点也没有符合他年龄的稳重劲儿。那么随便对待的态度,也让隐竺很不舒服。身上永远是烟熏酒泡的那股子酸臭味儿,是不是还打个酒嗝,让隐竺恶心得没处说去。可即便是这样,隐竺也不想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即便是萧离耍大刀阔斧的铲除异己,也不能让他拿她的话柄来说事儿。
“你怎么突然对李主任感兴趣?”
“下面很多人都反应,他是原来经理的同学,人没什么水平,就是靠关系。以前的经理当然好说话,什么都容着他,让他在公司里呼风唤雨的。我问你,就是想听听不参杂利益的前提下,你对他的印象。”
“我觉得他还是个办事的人,其他的我真说不好。”
萧离保持车速,不咸不淡的递过来一句,“是么,看来哥哥妹妹的那一套对你很管用啊。攀上亲戚了,就捡着好听的说?”
隐竺失笑,“你要真的觉得和我沾亲带故能有用,在我身上下功夫,我更得为他美言几句了。否则,不是对不起人家高看我一眼的心意了。”
“你说了就有用?”
“没用你干嘛还问我。”隐竺实在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估计这个萧同志和自己一样,昨晚没睡好,这会儿脑子并不是太清楚。不清醒才会说这种自相矛盾的话,不清醒才敢这么无所顾忌的顶撞上司。
萧离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于急切和主观了,他只是不愿意听到隐竺拿那些套话敷衍他。可是,他们上下级的关系摆在这里,隐竺又怎么会贸贸然的说什么。欣赏她,是因为觉得她能够恪守本分,如今小小的不满,也由于她过于坚决的贯彻这种上下之防。冯隐竺的态度很明显,干活,行,套话,难!
到了他们临时租住的小区,两个人早在音乐声中恢复了若无其事。萧离在隐竺的那栋楼停好车,先把她的东西送上去。隐竺也没客气,不让金子闪光,那不是暴殄天物么。
第二十五章
隐竺之前过来过两次,一次确定了租这里,另外一次就是把房子收拾好。所以,搬进来就是把衣服归置好就行了,没有什么太多的活。三两下的打开箱子,挂好衣服,就剩下和顶头上司大小眼互瞪了。
人家扮绅士秀体贴,她这个做秘书的也得有点自觉性不是。身为属下,还是要伏低一点姿态的。“萧尽力,我这里行了,我过去帮您收拾一下吧!”
萧离住的那栋楼,与隐竺住的D5隔一栋楼,楼层都是三层。但两个楼的格局不同,他的面积要大很多。而且房子是精装修过的,房主出国,房子才会闲置出租,很舒适。
这话说得有多勉强,隐竺相信,以萧离不可能看不出来。因为她一点都没掩饰她的勉强,真人面前用了障眼法也是会原形毕露。隐竺丝毫不怀疑,萧离要高过她很多。
没想到萧离想了想说:“也好,到我那里把东西放下,咱们出去吃口饭,下午一起去公司,”
“哦,好。”隐竺没想到他真的让她过去,他应该是一个非常注重隐私的人,不该会随意邀请人回家啊!更让她想不到的是他提出下午去公司。看来这位新官,打算上任之初就搞突击检查呢。不过,他们这种实际上半国有的公司,周末去看,估计是人影也见不到一个,不知道去了做什么。但这么高深的问题,就不需要她去费心了,跟班的,跟着就是了。
可这一跟,就是连续几个夜班,饶是隐竺这么能忍的个性,都实在吃不消,心里暗骂萧离不人道。的确,萧离并灭有强迫她加班。可是他总会在她没有陪同加班的第二天,问一些明知她之前接触范围以外的事情。这让隐竺不得不详细洋酒一下在答复他,一研究,又是一个晚上。所以,隐竺也只好任命的每天陪着这个升任大BOSS的萧离继续烧他新官上任的这把火。
认命归认命,背地里,她也同石芷抱怨,“你说,他是不是有点怪啊,煮豆燃豆萁,拿我开刀,向我开炮。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以后指望我和他统一战线,枪口一致对外?难!”
“他是不是想籍此整顿一下你们公司的风气啊,方便他订立新规矩。”
“整顿什么风气?你当是鼓励全公司上下齐心为公,自动自发加班呐。是就我们两个人,每天下班随便吃点晚饭之后,潜回公司,历兵秣马。我就是唯一的兵,我就是唯一的马。”
“那不是更好理解了么,他想尽快进入状况。”
“尽快?我看是快进,我是跟不上这个速度,要出人命了!”隐竺深夜在房间里对着电话大喊。
石芷不以为意,犹自在另一边笑呵呵的打趣她,“速度挺快,这么快就弄出人命来了?”
隐竺反应了一下,才明白石芷坏笑什么。“你饶了我吧,我要是有那个本事,也不会苦哈哈的熬着了。”
“那个能弄出人命来的呢?”
这次隐竺很快反应过来,“能弄出人命的,目前保持静默中。”过来之后,天天忙得什么似的,给两家楼人也就是报了个平安。电话卡都是今天才换了,白天短信群发告知了所有联系人,晚上石芷的电话就到了。吴夜来呢,却连个消息都没回一个。
隐竺用手指绕着被角,没等来一点回音,好像也不是那么伤心了。太忙太累,也就没有时间为了情绪而疲惫。
“你说,忙得想不起来,是不是就是遗忘的开始呢?”而这种遗忘,可能在吴夜来那里早已开始,早已蔓延扩散。
两周后,公司为他们举行欢迎会。名为欢迎会,其实也是见面会。只是小范围的,公司的几个高层,也邀请了几位相关部门的领导参加。而他们也刚刚基本摸清楚公司目前的一些工程状况和人员情况。
去的路上,萧离很是轻松愉快的样子,主动和隐竺闲聊起来。
“冯隐竺,知道我为什么要调你过来?”
隐竺没他那种好心情,她恨不能昏睡几天几夜或者干脆冬眠起来。不过,这个问题,她以前一直想知道,所以还是打起精神回问了一句,“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你能干,也有条件更能干一点。”
选择带冯隐竺过来,萧离是颇犹豫了一阵。毕竟,也不是真的开疆辟土,非得带若干亲从跟着。而冯隐竺,又更算不上是亲信,反而是他很保持距离的一位。她做秘书,有她的原则,一贯是做好份内的事情,局外人不参与、不议论。这是优点,但有时候看来又是缺点。她不会开诚布公的跟他说她的想法,至多是公事上有保留的会参与些探讨。
但是,冯隐竺有一个很突出的优点,就是她能干,而且琐事少。这一点初看起来没什么稀奇,可冯隐竺既没有恋爱的烦恼,目前有没有孩子的拖累,实在是陪同他冲锋陷阵的不二人选。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条件之外的对于萧离来说,并不太切实际的一种感觉。萧离总觉得,冯隐竺有种宁神的气质。烦躁的时候,看到她,不知不觉就心平气和了。并不是说会心情多好,而是会暂时不被困在那种情绪中,跳出来休息一会儿。他希望到了新环境,一样能带着这个急救包。 隐竺这边“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能干,说得好听。还不是看她整个一个优质劳力,可以尽情奴役么,这个原因实在没啥新意。什么叫有条件能更能干一点?让她离了故土家人,在这里单兵作战毫无牵挂?也是,如果是在家,怎么也不可能连续近两周的夜班,有人疼和没人疼就是不一样。
第二十六章
幸好这一切算是告一段落,以后怎么大刀阔斧,那就是他的事情了。公司的事情,以他们目前掌握情况来看,倒是都可大可小。关键看萧离自己怎么打算了,她可管不了他先拿谁开刀。
欢迎会无外乎一番推杯换盏,隐竺也被灌了不少酒。她连日来都没休息好,所以很快醉了。她将头伏在桌沿上,手里拿着热水,一口一口的喝着。她没觉得难受,只是困得厉害。很想到一旁的沙发那里躺躺,可一桌人,只有她一位女宾,去躺着实在是不像样子。
隐竺隐约的听着萧离叫了服务员吩咐了什么,然后她就被扶起来向外走。耳边听得真真的,有人阻拦。
“冯小姐真没能走呢,冯小姐走了,怎么喝有什么意思啊!”话说着,就过来拉住了隐竺。这个人也应该是喝高了,满嘴的酒气喷过来不说,还连搂带拽的要把隐竺拉回来。服务员这时也不知道该听谁的,毕竟在酒桌上耍花枪的她们也见得多了,是真走假走,她也不好判断。
隐竺想推开这个让人反胃的家伙,她是真的被他晃得恶心起来,可怎么推好像也使不上力气。这时,隐竺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很干燥很温暖的手握住了,她也在这只手的拉动下,脱离了那个人的钳制,进入了另外一个人的怀抱。这个人的味道,她很熟悉,应该是萧离。说是怀抱,可隐竺知道,她是似抱非抱,他的手臂好像只是为了帮她隔开其他人。
“谁说她要走啊,哪能让她早退。我让服务员找个地方让她歇歇,最近她晚上没休息好。再说了,喝酒是爷们的事儿,她一个妇道人家,跟着掺和也没意思。”
“萧总,依你说,妇道人家该干嘛?”可口的是局里的一位主管副局长,开席以来他一直很严肃的坐在那里,别人敬酒说了一堆话,他也只是抿一口而已。 “依我说,妇道人家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让她们跟着搅和事儿,没有不坏事儿的。”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就对了那个刘局长的心思,他喝了一声“好!”自己就举杯干了一杯,“很久没遇到明白人,听到明白话了!”
隐竺的头开始疼起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有敢大放阙词的,也有振臂呼应的。被萧离扶到隔壁的包房,隐竺忙说:“不劳烦您了,我一妇道人家,还能自理。”
“你当真了啊,我不这么说,怎么能脱身么?”
也许是因为酒精作祟,隐竺也开起了玩笑,“奴家可不敢和您相提并论。”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好笑,她可不就是奴家么,被这个萧离使唤的这么惨。
“女人果然都这么不识好歹。”
“呵呵,很大情绪啊,你有很多女人啊!要我说,男人才最不识好歹呢!女人多容易满足啊,一点点就会幸福很久。”
“问题的关键在于,是多少个一点点呢?女人是永不知足。”
“还说你不是封建八股,不识大男子主义?平日里都是装的吧,夸这个、赞美那个,其实心里很不以为然吧!我就知道,男人的甜言蜜语靠不住。”不过,不甜言蜜语也一样靠不住就是了。
这时隐竺最后的意识,她这么想着,就睡着了。
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九点多。虽然中间有几次迷迷糊糊的渴醒了,却还是敌不过睡意,就这么焦渴到甚至梦到沙漠里晒太阳,难受却依然坚持睡着。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家躺在床上,隐竺并没觉得奇怪。萧离不管骨子里是不是大男子主义,可对女性绝对是体贴加关怀备至,这些大面上的事情,他会办得滴水不漏。并不会因为他是出于习惯,隐竺就不感激。不识说有男人都会怜香惜玉的,多少人就是把女人当个乐儿啊。萧离强就强在,他能体贴与尊重并重,不会让对方有任何不适。
宿醉醒来,虽然睡饱了,可也绝谈不上什么神清气爽。隐竺抱着头哀叫了半天,才爬得起来。
可是不爬起来也不行,她今天打算去转转家电城。那天打电话,婆婆说家里的燃气灶坏了,公公在早市花一百块买了个新的。据卖货的人说是工人直接从厂里拿的,所以便宜。可隐竺琢磨着,别是假冒伪劣的吧。燃气灶不适一般的家用电器,关乎火可没小事。她打算直接买一个,过节回家就带回去。 正吃早点呢,手机响了。隐竺看了一眼,真不想接,是萧离的电话。上周,他就是打电话给她,很礼貌的问她要不要去公司,如果去的话,正好坐他的车过去。什么要不要去,老板开口了,她好意思说不去么,她这个鸭子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被赶上 架了。他很怕他故技重施,昨晚又劳他解围,如果他再要求加班,她也不好拒绝啊。隐竺正犹豫接不接呢,电话不响了,她也松了口气。让喝醉酒的人在周末继续加班,实在是有点过分啊,以这种方式抗拒,应该说还是合理合法的。
隐竺正向保安打听附近的公车站呢,萧离的车就停在了她身边。“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你路也不熟。”
“先说你去哪儿吧,我要是真不知道,就把你送到车站,你再找车坐。”
“我其实也没决定去哪里呢,想去最近的家电城,大超市也行。”
“刚才给你打电话,正想问你要不要出去买东西呢。我想出去买台DVD,走吧!”
隐竺本不想提之前电话的事情,可他说起,她只好拿出电话,故作惊讶的说:“是啊,有个未接来电,刚才怎么没听到呢?”上了车,她又说,“昨天的事情谢谢你啊,你们几点散的?” “不到一点。”
“是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一直睡着,怎么会有印象。”说着,萧离忍不住笑了一下。
隐竺侧头,刚好看到他这个笑容。那事怎样的笑容啊,让看到的人有中明媚直达心底。不知道别人如何,她是没见过萧离这样笑过。 “睡着又怎么了?”
萧离的笑容扩大了,露出他的招牌一样的雪白牙齿。“是刘局长的车把咱们送回来的,我们在车上一开口,你就大喊,”吵死了,是不是甜言蜜语我都不听!”弄得我们最后只能比划比划的告别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啊,见我丢人你就这么乐?!隐竺有点气恼,那事主管领导啊,以后少不了打交道呢。
这时恰好要转弯,萧离向隐竺这边的后视镜看了一眼才说:“这段时间你也累了,睡得那么香,我怎么忍心。”
明知道萧离就是嘴上抹蜜的那种人,也确信自己对吴夜来的忠贞不二。可隐竺不得不承认,他那样的神态,说出那样的话,的确是让她不免心陹摇荡了一下。
第二十七章
正正心神,左想右想,觉得接什么话丝毫都不是很合适,索性闭上嘴,专注路况吧。
萧离以为她宿醉头痛,也不再多言。
突然隐竺的电话响了,屏幕上显示“孙维胜”。
隐竺一把电话接起来,那边就一嗓子喊过来,“嫂子吗?我是孙维胜。”
隐竺只好说:“你好,我是冯隐竺。”
“嫂子,你在哪儿住?我给你买了点米,这就送过去。”
“可我人在外面啊!”
“那没事,我就放车上,你一会儿回家了,我给你送过去。”
“真的不用了,谢谢你啊!我都是在公司食堂吃饭,家里都不开伙的。”这倒不是敷衍,隐竺过来以后一直忙着,就快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哪里有心思做饭啊。公司有食堂,早饭午饭都是在公司吃,晚上加班,叫个外卖的饭盒,对付一口。
“那怎么行,我哥说了,让我照看着你,我还一件事都没办呢!”
敢情是拿自己当任务了。隐竺瞟了一眼萧离,这个孙维胜这么大嗓门,他一定是都听到了。
“我有你的电话,有事情我一定麻烦你。米我真的不需要,你还是拿回家吧。不好意思啊!”虽然直到这样拒绝人家的好意恨不礼貌,可是她就是不想见这个孙维胜,承吴夜来这个情。这算什么事,自己老婆他自己不闻不问,却找别人照看。新号码一定是他给的,他有空跟这个孙维胜联系,在她这里却一直静寂。
“没事,我不是不了解情况么。米搁哪儿不是一样吃,没事!”这个孙维胜倒是爽快,“嫂子,你说你住哪儿吧,我回头去看看。
”
“这样啊,其实,”隐竺再看看身边的萧离,还是不得不说谎,“其实我和我一个同事一起住,招待你不是很方便。”她是觉得自己单独住,招呼一个陌生人很不妥当,尽管这个孙维胜是吴夜来信得过的人。可再信得过,对她来说,还是个陌生人啊。
孙维胜就是神经再粗,此时也听出点什么了,敢情人家是压根儿不想见他啊,没瞧得起啊。一股气冲上来,想想吴哥对自己的好,又硬生生的压下去,“那行,嫂子,有事儿你就喊我一声,车是我自己的,上哪干嘛都方便。”
隐竺这边也松了一口气,“好,谢谢啊,改天再联系。”
隐竺也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她总想对吴夜来在部队的生活多知道一点。每次去看他,都希望他能介绍些战友给自己认识。这样,回家优厚她就可以跟他聊部队的事情,两个人共同认识的人多了,话题自然也会多。可是,吴夜来从未主动介绍过谁,偶尔遇到谁,也只单方面介绍别人认识,“我爱人。”因此,这个孙维胜,她或许也是见过的,只是她认不出,对不上罢了。他不希望她多了解,那就不了解吧。说一点不放在心上是假的,毕竟她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被拒绝怎么会好受。可是习惯了吴夜来的行事,她也就习以为常了。在他的世界里,她不过是件摆设,一件标记为他妻子的摆设而已。
挂断电话,车已经停在一个商场门口,“你在门口等我,我停好车就过去。”
隐竺在商场门口站着,多少有点心不在焉。掏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借着孙维胜这个电话,给他发个信息?有他们这样的夫妻么,见不到,连基本的联络,都可以随时中断。想到这里,怨意压住了滋生的相念。她刚想把手机放回包里,就被人从身后猛推了一下再拉住。
回头一看,是萧离
“怎么了?”隐竺心知一定是有什么状况,萧离不是那么唐突的人,会不分场合的拉扯。
萧离没说话,只是示意隐竺向后看,隐竺只看到一个孩子的背影。
“手正要伸到你包里呢。”
“你怎么早不喊我?”
萧离拿过她的包,把拉链拉好。“你又知道我没喊你?”他把车停在了对面。从车里出来就看到两三个孩子围着隐竺转,看出来他们是盯着她的包,他就喊了她几声。可这个冯隐竺一直在盯着她的手机看,根本不抬头,根本没反应,他只来得及过来把她拉开,那几个孩子一见她有同伴,也就散开寻找新目标了。
“你这么失魂落魄的,不偷你怎么对得起人家学的那么手艺。”一起过来以后,萧离发觉自己经常会为这个冯隐竺操多余的心,这不是个好现象,她也不是好对象。
隐竺拿回包,抱在怀里,并不出声反驳他的话。她同意,她是失了魂魄,
萧离拉开她的手臂,把包重拿回他手里,拎住,“这样不好看,抱着包,是在告诉别人,我缺乏安全感。”
“我是啊,刚刚不是险遇盗贼么。”伸手要包,再不好看,也不能让老板拎着她的包陪她买东西啊。
萧离笑笑,没有异议的把包奉上。他喜欢她的坦然,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她总能一副我就该这样的样子,不是做给别人看,当然也不稀罕谁来捧场。
去挑东西,两个都不多话的人也只是出眼睛看,出耳朵听。隐竺看的时候,萧离就在后面帮她拿产品宣传画册。一圈转下来,也就大概心中有数了。真要买的时候,才知道还有上门安装的问题。虽然售货员一再说,自己安装也没什么问题,隐竺还是决定回家买。
为的就是安全,不能自己反而出点安全隐患。
萧离的DVD机倒是很快就买到手了,只是挑碟用了点时间。
他们在街上吃了点快餐,就开车往回返了。难得的休息日,他们谁也不希望用在街上挤来挤去的方式消耗掉。
第二十八章
“去我那儿看碟么?”萧离客套了一句。
“不了,我下午还有事。”隐竺当然也明白这不是该当真的邀请。
“我那有全套的希区柯克影片的DVD。”
隐竺勉强控制住之际的表情,如果说这话的不是萧离,她一定会当对方故作有格调。她知道他有全套的希区柯克,而且还当宝贝一样。周瑶红就去过他家看过,回来后和隐竺低估过,“不知道哪里好看,看部片子简直是对我耐性和智商的双重折磨,累死人了。”
隐竺自问也没有欣赏电影艺术的那个细胞。看娱乐片她还行,什么艺术类或者先锋电影,她都是敬谢不敏的,看不懂就别糟蹋人家的心血。“那个我欣赏不了。”隐竺实话实说。
“我享受发现真相的过程。” “再悬念迭起,不也就是人为的设计。”设计的再精巧,再天衣无缝,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局罢了。发现的不能说是真相,不过是发现设计者的用意罢了。
“懂得不少。”萧离迷上希区柯克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喜欢那种出人意表惊悚感觉,却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
“错,我是一点儿不懂,才敢胡言乱语。”懂得皮毛的人,或者会妄自尊大,却比不上无知者无畏。隐竺是知道自己的问题的,说到底就是印象派,无端的喜欢或者排斥,偏偏还有很坚定的信仰。
“炫耀你很聪明?不懂也能说得像模似样。”
“聪明?我是笨。真聪明的人才不需要炫耀,比如你这样的。”隐竺也不想拍的这么露痕迹,可是形势不由人,不想聊得太深,只好插科打诨把话题带过。
萧离笑笑,聪明么?谁又能做一世的聪明人呢,该聪明的事情上少犯糊涂,就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了。
回家的那天,隐竺接到电话,爷爷住院了。
奶奶过世的早,爷爷在隐竺没出生前就又再娶。再娶的奶奶其实是很早就跟爷爷认识了,两个人在奶奶在世时,关系就不一般。再娶的事情,儿女都不同意。所以平时大家都没什么往来,也就是年节的时候才回去看看。
这次,爷爷是心脏病突发,在家里摔倒。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做了详细的身体检查才知道,看似身体很硬朗的老爷子,已经是肺癌晚期。心脏不好,决定了他只能接受保守治疗。
隐竺去医院看她,那么倔的老头,一辈子不和任何人妥协,不轻易给谁好脸色看的爷爷,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对谁都和颜悦色了一些,也知道让照顾他的人歇一会儿。他是老干部出身,以前眼里根本没有别人,对老婆孩子一贯是以打骂的方式沟通交流。就是后娶的奶奶王奶奶,也没少受他的打骂。
在医院
在医院,王奶奶拽着隐竺的手哭。“我这辈子,年轻的时候被人戳脊梁骨,说我不正经。终于嫁人了,又要看所有人的脸色过日子,真是没一天舒心的。你爷爷这两年才有点知冷知热了,我干活时也能帮把手了,却没想到又得了这病。我的命啊,可真苦啊!”
隐竺知道王奶奶拍什么,相信爸妈他们也都知道。她嫁过来后,并没再生小孩。如今爷爷真的要走在她前面,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再无依靠。
爸爸没少和爷爷顶撞过,可爷爷这一病倒,他黑天白天都在那里,总觉得别人没他照顾得好。 妈妈抓住这个机会,又跟隐竺说教:“你看吧,到老了还得是自己的儿女。你也抓紧时间早点生一个,像王奶奶,身下每隔一男半女的,日子多难!”
“你不是说像我这样的也指望不上么?”
“指望不上也是有个指望啊,你别和妈妈顶嘴,保不齐妈妈哪天也病倒了,你就后悔了。”
隐竺只好乖乖闭嘴,任妈妈在耳边唠叨了一整晚。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在家接到吴夜来的电话,隐竺并不意外。他先和妈妈聊了几句,问了问爷爷现在的状况,才获准拿回电话继续说。他在这些事上,向来处理得很好。 “节后吧,现在忙。”请假很有难度,黄金周他们接了地方机场的警卫特勤任务。家里有事都算不上个理由,离家在外,那个家里没事。
节后,节后回来能见到它么?隐竺没再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想起孙维胜的事情,这位战友同志,不为她做点什么,看来是誓不罢休。联系上以后,经常有空儿就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儿,有什么他能帮得上忙的。隐竺次次拒绝,可他还是不屈不挠,极力表示要接送他上下班。
“你的战友,叫孙维胜的,我们联系上了。”
“是么?见到他了?”吴夜来的语调明显提高,说明他对此很感兴趣。
“没见。我们节前有个工程,一直加班。他总是问我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我在那儿是出了家门儿就去公司,生活简单的很,实在是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而且我和老板一起上的下班,很方便,也不需要接送。你有空的话,就给他打个电话,我和他说,他总当我是客气,不相信。”
隐竺已经尽量注意语气,不能让吴夜来觉得她不识好歹或者是没拿人家当回事。
“你就忙得连见一下的时间都没有?是我托人家去你那里看看。你让我打电话,他见都没见到你,怎么好意思接电话!”吴夜来的语调不由自主的升高了,语气中都是责备。
隐竺也火了,“托人去看看我了不起么?!你自己呢,你干嘛去了?我是个包么,你说寄存就寄存。我就明告诉你了,我有时间我也不见!我认识他是谁啊,张口闭口的叫嫂子。” “你眼里有过谁!你有气从我来,少话里话外的数落别人。”
“我就是冲你去的,你当我说谁呢!谁爱当他哥我管不着,我科没有这么个弟弟。”的确是不干这个孙维胜什么事,隐竺就是受不了吴夜来谁都能护着,偏偏和她对立。
“和我划清界限?你出息了,冯隐竺。”
“是,我跟你过够了,够够的了。不对,不是过够了,是等够了。我们这样也能算是一起生活过?”
两个人虽然是在争吵,但彼此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吴夜来在部队,隐竺在娘家,都不是刻意随意大声争执的地方。声音低,也就难免压抑,火发不出来,就会越说越气。声音、话语有时候是有欺骗性的,刻意骗对方,有时也会骗过自己。看不到对方,语言成为唯一的交流途径的时候,也说难免产生误解,而且更难释然。 吴夜来此时就真的当真了,当然,他得这种当真,是以他愿意当真为前提的。看,终于说出来了。
说话到这种程度,两个人都有点受不住了,“我让你等的?”
“不是你还有谁?”
“等够了你想怎样?”
隐竺的声调没再水涨船高,反而瞬间沉落,“不怎样,我也没想过要怎样,我就是告诉你,我等够了,也受够了。吴夜来,什么最可悲,就是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想头,连去相念的念头都懒得动。”生活已经这样,也只能这样了。隐竺谈不上后悔,她只能承认自己无能,没本事让他爱她,没本事让家像个家。
吴夜来这边没再说什么,两个人几乎同事把电话挂断。
“你怎么那么窝囊啊!我要是你,我就说,等够了就是不想给你过了!”
石芷节前去了北京参加培训,为了错开节运高峰,她在北京待了两天,和朋友又聚了几次才回来。本想是叫隐竺出来,跟她聊聊同学们的近况,没想到惊闻这小两口竟然吵架了,虽然炒得半上不下的让人跟着不痛快。对于吴夜来,她的态度向来是不能太惯着了。
她觉得吴夜来之所以赶这么放肆,还是隐竺过于老实可欺了,忍不住提意见。
“过够了,等够了,并不代表我就不想这么过下去。我没想过要和他分开,又怎么会说不想跟他过了呢?”
“我说小姐,你们是在吵架好不好,要口不择言,吵得天翻地覆才加吵架啊!
”你就快跟吴夜来一样无趣了,吵架都没吵出点激情来,让我说什么好。“石芷是想说,吵架都这般死气沉沉,过着还有什么意思。可以虽然不看好这个吴夜来,也不明白他们的婚姻,但隐竺自己喜欢啊。以往,念念她倒是没什么,如今他们的婚姻真的有点危机的苗头,她就不好落井下石了,一切还得看隐竺自己的想法。
”吵架还能吵出积请来?“
“当然了,吵架之后重归于好,那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什么风味?在那么严肃的机关工作,还怎么口无遮拦。“
”个中滋味,就不是我能告诉你的了,有机会自己品位吧。我的工作怎么了,众家帅哥供我赏玩,幸福得很。“市局的男女比例在近几年着意改善的情况下,仍然是失调得很。
”还赏玩呢!别吃窝边草啊,要不然,准有你消化不良的那天。“和石芷乱聊一汽,倒是不那么郁闷了。
”担心我的名声啊,你个小封建。放心了,你当我真没头脑啊,我公私分明得很,我不会拿自己的工作开玩笑的。“石芷的这些话也是拿来糊弄隐竺的,一点不吃窝边草,她有什么机会认识外边的人啊。不过来往颇密的多是以前在派出所认识的,关系好的很多,可真正登堂入室,成为入幕之宾的,目前还一个没有呢。她不是因着爱惜自己的声明不敢放纵,实在是哪个都不能让她真正放松心房。她自问还做不到身心分离,得到的同时还不是欠下了情债,最后都要自己心神俱碎的去偿还,得不偿失。没那份潇洒,就不搅那些萝烂。
之所以能聊到跑题,隐竺知道,还是把放在他身上的那颗心,渐渐的放任了。她不那么无私,也不会自诩伟大,说什么只要爱着他就好。她的爱,得不到他的回应,得不到他的体贴温存,终归是会慢慢枯萎的。
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淡出了她的生活。并不是因为隔的远了,实在是心,离得太远了。远到她早已不知道,该怎么去和他的那颗心沟通,远到她伸出手,都够不到,也捂不暖他始终冷然的心。
独立的两个人,以完全独立的姿态生活在毫无交集的生活圈子里。没有谁拉着谁的手,没有谁绊住谁的脚,走下去,会如何?清楚,明白,道理都懂。可能说服自己就真没放手么?隐竺知道她还不能,起码现在不能。
第二十九章
假期,往往是在翘首以盼中到来,却是在这样那样遗憾与难舍中国去。尽管受了最重要的一个人来参与,隐竺的假期去也过得异常的充实而愉快。充实的原因,要归因于石芷的北京一游。
石芷前脚一走,她们那些人意犹未尽的开车组团竟然来这里玩。隐竺加上石芷,这一个半地主,就忙着招待她们了。确切的说,也不能说是她们,因为她们还拉上了沈君飞,说是要重温一下大学时代的单纯时光。当时的时光单纯不单纯,隐竺是不予置评,但她们拉他回来,目的一定不单纯就是了。沈君飞被委以数职,车夫,导游,外加无条件提供食宿。他父母哪里知道他会回来,她们最近迷上了自助游,设计了线路,和三五老友一起出去玩了。房子空出来,倒像是专门为了给她们几个腾地方似的。
这是毕业回家以后,隐竺第一次见到沈君飞。以往过年的时候,高中同学也聚会,但她从来没遇到过他。隐竺心知他是有意回避,她也没试过主动找他。毕竟,当初分开的时候,那天,那一幕,他一个人站在操场中间的那种凄楚,她没忘记过,相信他也很难忘记。她不愿让沈君飞难受,一点儿也不想,可她能做的,也只有不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尽快忘记。忘记,是她能回报他那么多默默付出的唯一安慰。
可是,如今再见到,沈君飞还是很自然的走在她身边,什么都帮她妥贴的料理好,根本不用她操一点心。
夜里,几个人挤在一起睡,隐竺小声的问叶虹歌,“叶子,怎么把他拉回来了?”她如今研究生快毕业了,在开学要考博,大有将书读到底的架势,至今仍小姑独处,也有将单身进行到底的势头。
“别问我,问罗玲去。”
罗玲算是沈君飞的老板娘,他本科毕业后,加入成了罗玲老公并且出来单干的刘宽的公司,一直做到现在。据罗玲说,现在的公司,也有沈君飞一半,他对公司举足轻重,早就是合伙人了。
“还用拉么,完全是自告奋勇,说他路熟,带我们回来比较安全。你们以为我想让他来啊,害的我家刘宽现在还加班呢!”
姚瑶公道的说:“你别太护短了啊,以往年节不都是人家沈君飞加班顶着,你们两口子享清闲,做人要厚道。”
“厚达,我还不厚道啊。我自己幸福了,没忘记兄弟姐妹啊!不信你问问叶子,我给她们介绍了多少。咱不是欺负他孤家寡人啊,是他自己要保持老哥一个,随时为人命服务的》”
“沈君飞真是变了。”隐竺不无感慨,以前哪想得到沈君飞会有勤劳上进、任劳任怨的一天啊。
“我说罗玲,你给她们介绍那么多,怎么没想过给叶子和沈公子撮合撮合?”
罗玲还没大话,叶虹歌就说了,“你当她没试过啊,我们四人聚会在刚毕业那年,那叫个多。自己明明不怎么会做饭,还硬拉着我们去她家,美其名曰改善生活,最后都是沈君飞做菜,给我们几个改善。我们俩,没戏。”她看了看隐竺,还是没把话说满。怀里本该揣着的那颗心,他早早的祭献出去了,稍微明白他的人,都不会傻傻的投入进去,为他动心。
“你们的试验的确没有我的成功,”石芷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只稍微的提了一句隐竺的近况,她就颠颠的跑回来了,还是那副恨不得把她一直捧着的样子。这都几年了,也没点长进。”
“你都说什么了啊?”隐竺有点急了,她的事情,石芷最清楚了。她清楚不要紧,可她不希望沈君飞也清楚,她不想让他觉得她嫁的不好,过得不幸福。
“你别急啊,我其实什么实质的都没说。他问我你怎么样,我本来也想用那种套话一带而过的,可看着他的神情,我实在是不大忍心。只说了吴夜来还在部队,你因工作需要去了J市。”
那种神情让石芷想到她自己的心情,明明是被人辜负了,被那么无情彻底的辜负了,却还是会记挂这那个人。有时想想,或者是不甘心,希望听到他不如意的消息。但是,说到底,曾今的那个人,那段过去,实在是很难彻底抹去。真的希望他倒霉外加穷困潦倒么?她也说不清楚。所以她跟沈君飞说了点隐竺的现状,不夹杂任何个人情绪,希望这点消息能让他稍微的安心,不用一直的惦念。
“就这么?”罗玲质疑。
“就这些。”
“就这些他就跟来了,还任怎么这么使唤?”姚瑶一样不相信。
隐竺不想她们再据需这个话题,问起姚瑶的婚期,成功的转移了话题。或者成功是在大家刻意帮助下获得的,谁都明白,沈君飞与冯隐竺,并不算是好话题。
就如隐竺自己已经有了很大改变一样,沈君飞也变了,他再不是往日你若无心我便休的沈君飞了。隐竺明显感觉到如今的沈君飞,变得有侵略性了。虽然她们几个一条心,没有通过沈君飞从J市走,顺便看看隐竺现在住处的提议。但是隐竺从他的态度上,明显感觉到的是还有下文。
隐竺想着假期里发生的事情,真是喜忧参半,表情自然也阴晴不定。
“冯隐竺,冯隐竺?”
萧离叫了几声,冯隐竺才回过神来,“啊?”老板突然出现眼前,他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萧离拜拜手,示意隐竺坐下说话。隐竺这次没搭他的车回来,好像是今早才赶回J市,所以萧离也是上班后才见到她,见到的就是这个若有所思到魂不守舍的冯隐竺。
“假后综合症?”萧离并没有心情跟她开玩笑,“你如果没有状态,我可以再给你一天假,我希望明天你得注意力的集中程度能有所改善。”这里的工作刻意说是刚刚上手,容不得他有丝毫松懈。之前他观察人,别人何尝不是在观察他。大动作、小动作,此时都是蠢蠢欲动的时候。
隐竺本想坐下的动作将在了那里,她略显狼狈的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我不需要再休息。萧经理有什么吩咐?”
“你跟我进来。”
那天之后,隐竺又开始了没有休息日的生活,加班已经成了一种常态。这段时间,隐竺才慢慢品出了萧离的变化。如果说,萧离以前做副手的时候,是笑面虎深藏不露,那么此刻他已经转换了角色,她要做冷阎王,不但霸气十足,而且不留情面。当然,这时他对内,对下;对外、对上,他依然是不卑不亢,不居功、不自傲的有为形象。
隐竺发现,萧离很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但他又很赏识有思想的人。他不会贪下属的功劳,但是他不希望事情脱离他的掌控。如今,在他的手下,关键是做好两条,第一是听话,第二是能干,但是听话永远是第一位的。
第三十章
那个不大听话,总是揣测上方意思办事的李主任,首当其冲的被剪除掉,将他下派。他这个人倒是很干脆,递了封辞职信,再不来上班了。隐竺觉得,即使下派,在她没这样的单位,也是个实缺,时隔肥差,他能舍得,倒也是个放得下的大气之人。萧离对于李主任的离职,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当这个李主任摇身一变,变成原材料供货商再出现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李主任早就留了后手,对退路早有准备。
别以为他们是买家,就有什么主动权,事实是完全相反的。他们这种关乎国家命脉的基础工程合作企业的选择权,根本上还是以政府指导为主,指标只是形式而已。所以这个李主任转眼间就变成与萧离平起平坐一般,谁也拿他没办法,还得防着他私下里下绊子,毕竟他在J市的分公司很多年,对什么情况都了如指掌。
对于这一变化,隐竺冷眼看着,县里似是没觉得有什么不便。有需要的应酬,萧离也会如常出息,该聊正事聊正事,该客套客套,对李主任甚至还比别人更亲切些,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隐竺都觉得,男人工作真是很不容易。不论是否位高权重,都有虚以委蛇的时候,能人所不能,忍人所难忍,用这个去给自己垫脚,四平八稳后,方能继续向上。
细节问题谈了几次都没有结果,萧离再沉的住气,也流露出点疲惫。
“明天你不用跟我去了。”
隐竺知道他说的是和李主任李传山的饭局。那种场合,她是很不愿意去的。可是,她如果不去,那几个副手,也是要看萧离笑话的,他每个人在身边帮衬着,保不定那些人要怎么闹腾呢。喝酒是起码的,喝多是基本的,余兴的节目是一环扣一环,不带重样的。萧离这样的人,放下身段应酬他们,他能做。隐竺在他得表情上甚至看不出一丝勉强,谈笑风生,但是她就是知道,他骨子里其实特腻歪这种应酬。每每终于撑到回家的时候,路上,他累得甚至一句话都懒得说了。
“你也别去了吧,你的脸色很不好。”
萧离揉了下头,“没事,这两天就完事了。他也不会再闹下去,我给足了他身后那个人面子,他们也该见好就收了。”
“早知道他这么神通,你还会不会···”隐竺的处世哲学很简单,就是少得罪人,谁知道各人的根儿都在哪儿啊,她不存扳倒谁的心,也不跟任何人硬碰硬。工作了这几年,她记住了一点,就是千万别小瞧任何人。
“你当我不知道?”就是知道,才要快点下手。偶尔被恶心一下总比时时在身边,需要提防着身后的刀子强。压不住的,就得铲除掉。他不是专制独裁,他只是希望他的团队,是一个行动整体,而不是内部相互牵扯,扭成一团乱麻。
隐竺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她只需要信任和跟随就行了,他本来也没有跟秘书交待内情的必要。
她没想到,李传山他们会那么过分,把萧离灌进了医院。萧离或者以为什么都在他掌控范围内,却没料到,他的身体,他的直属手下,关键时刻闹罢工。
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凌晨三点。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她一激灵,首先反应出来的是家里老人是不是不好了。接起电话后,知道是萧离住院了,这颗心才放下来。见到萧离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的全无血色,才觉得他真是可怜,自己这个该忠心的手下,都并没把他的身体那么当回事。
给她打电话的是李传山,在她赶到医院的时候,他还守在里面。也亏了是他,看出来萧离是昏迷,而不是简单的酒后熟睡,将萧离及时送来医院。
“李哥,今天真是要谢谢你!你也早点回去歇会儿吧,这儿交给我好了。”隐竺的谢意半真半假吧,没有李传山的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就算是隐竺将人送来,也一定会手忙脚乱一番,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抢救、入院、住进高间,料理得这么妥当。可没有他的锱铢必较,萧离也不可能喝道这个程度。隐竺跟着萧离这几年,没见他喝多过,喝到医院,更是闻所未闻。可遇上了这个喜欢用酒解决问题的非常人,萧离也是很无奈吧。
“今天这事儿,也是我引出来的,有什么可谢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李哥,酒桌上高一点低一点,那还不都是正常的。萧总也是为了跟你们喝尽兴,醉了也是他自找的。”
隐竺知道,现在她的态度很关键,一句话说得不好,就会反增嫌隙。让李传山认定了萧离会因这次的事情恨上他,以后萧离再怎么想法子补救,就难了。所以她大事化小,只将酒精中毒说成喝醉,让李传山宽心。毕竟,在旁人眼里,她和萧离的关系,绝不是那么单纯。
李传山多精的人啊,听隐竺怎么说,也表态,“肯跟我们这些粗人敞开了喝,那时给我们面子,没拿我们当外人啊!萧老弟不是贪那口酒,他这是舍命配君子,妹子你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照顾好他。”
“李哥,咱可别提怪不怪谁了,喝点酒罢了,哪谈得上怪不怪罪的。你这次也知道他酒量深浅了,以后酒桌上,就麻烦你看着他点,不能有着他性子喝个没完,你说话比我管用。”
“这话怎么说?”
隐竺忙把刚刚准备我的高帽子递过去,“有本事的人,他就服气呗。”
送走了李传山,回来就看到大睁着眼睛的萧离。隐竺心道,你醒了就该早出个声啊,竟然还装昏迷,任我一个人在那儿胡说八道出洋相。
“喝点水么?”
“嗯。”
扶起萧离,喂他喝了半杯水。隐竺是想把杯子给他,让他自己喝,可是他一拿起杯子,手就抖得直晃,她只好再拿回来,完全接手了这个工作。
“你刚才说的很对。”
“唔?”隐竺也接了杯水喝。
“有本事的人,我就服气。”
“啊?咳 咳 ··咳···”喝进去的水没有呛出来的多。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隐竺忙承认错误,“对不起,我自作主张乱说话了。”
“你是说错了。”
隐竺又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老板看来真是酒精中毒了,中毒的表现就是深藏不露转为信口开河。
“管用不管用,和谁有没有本事、我服气不服气没关系。”
隐竺虚心听着他的指正,可他竟然只说了半截话,就没了下文,看来中毒也直接影响了他的逻辑性。垂头等了半天,见老板再无训话,抬头看看,萧离的眼睛又闭上了。隐竺转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的向沙发走去,要在这里等到天亮了。
看好位置,隐竺摆好姿势慢慢向下坐,小心翼翼的动作,却让一声低低的呻吟打断,“隐竺,我头疼···”这是萧离第一次直呼隐竺的名字,并没有任何准备的过程,很自然的就这么叫了。
第三十一章
隐竺也没怎么在意,称呼而已。看着他手按在头上,难受的把脸都侧入被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值班护士能不能提供些帮助,可护理站那儿暗暗的,之前来给萧离拔针的小护士,也不见了踪影。
隐竺只好走到萧离床头,“疼的厉害么?‘难受得睡不着?要不然我找医生给你打一针吧!”
萧离把头向下又抵了抵,“不用了。”他这几个字说得极慢,好像每个字都要忍受很大的痛苦,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得出来。
见他这么难受,隐竺拉开他的手说:“我给你按按吧,你放松,睡一会儿就好了。”以前爸爸头疼的时候,隐竺也帮他按过,有没有效果她也不知道。爸爸说好,可做不得准。
萧离的手顺从的放在一边,隐竺就接手了这个按住头部的工作。她用拇指轻按太阳穴,四指在萧离脑后按摩。由于姿势的关系,后面的几个手指,基本上就是托住他的头,不需要动,也动不了。开始时隐竺是站在床边,弯着腰,后来她侧坐在床边,有个借力的地方,手上才又有了劲儿。
揉了一会儿,手是真的酸了,就揉揉停停的在萧离的脑袋上磨蹭。萧离的手轻拍了下她的手,“可以了,谢谢。”
“萧总,需不需要我通知你得家人或者朋友?”再过几个小时到上班时间的话,她就得去上班了,萧离的状况,身边没有人照顾也不行。
“能通知谁?他们都在国外呢。家人移民过去了,女朋友跟着好朋友走了,“萧离看看隐竺,”我这个时候只能自求多福,没人可找。“
隐竺愣在那里,接不上话。她的原则是,千万不要知道上司的任何事,即使知道也要让他以为不知情,更要让所有人以为她不知情。这个原则虽然倒了这边,不得不被打破一些,毕竟所有人都认为她理所当然的知道很多老板的事情。但是,那仅仅是猜测,谁问什么她都当不知道,也就得了。她哪里知道,简单的一句询问,会引出这么劲爆的话题。现在,她知道了他这么私人的事情,回头有什么风吹到他耳朵里,她都是被怀疑的不二人选。秘书,保密也是第一要务啊。
”你那是什么表情,同情我?“
隐竺真是大汗淋漓,只不过是冷汗淋漓。她可没觉得萧离有什么是需要她来同情的,即便是他真有什么不幸,那也轮不到她这个五十步笑百步的人来同情。是啊,即便是再怎么不去想,她还是得承认,她算不上幸福。明明得到了那个人,明明知道就是他,却找不到该有的甜蜜感觉。
”我哪里有资格同情谁,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也有不如意。“
”不如意?算是吧。大学毕业的时候,真有点众叛亲离的感觉,他们先后去了国外,强烈反对我留下来。“
”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工作么?“萧离已经出于自动自发而且自问自答的状态,”我大学时,有个同学就是这里人。寒假的时候,我们去他家过年,这个年过得真的,我毕生难忘。“
”我没想过,如今的社会,这么发达的社会,竟然还有些地区,过年都没有电。不对,不是完全没有电,是每天晚上像宿舍一样,定点给电,只不过时间要更短一些,只到八点。年三十那个晚上,破例供电到十点,大家集中到村里那几户有电视的人家去看晚会。“
”我那时候就想,我要为这样的地方,做一点力所能及而且实实在在的事情。“
”你的同学呢?“
”他出国了。“
生活在那个环境中的人,都没想过要做什么切实的努力去改变那儿的生存条件,也难怪萧离的家人不理解他了。
”听说他在国外已经结婚生子,老人都被他接出去了。跟他比,我的动作太慢了。怎么久,我还没能全面改进那个地区的电网,实现二十四小时供电。“
”总是要一点一点修过去,哪会像他举家搬迁那么简单。“
”钟夏,我大学时的女朋友曾说我,是空谈理想的梦想家,迟早会鸡飞蛋打。“
”所以她就飞了?“
萧离被这句话逗得笑出来,”对,还是比翼双飞。“
隐竺望着这个堪称流光溢彩的笑容,心里忽然觉出了差距。以往对着这个老板,是怕是抗拒,打的是这份工,说到底和谁当上司没什么关系。现在,是敬是可望不可及。建设祖国,可能是所有人而是具文的理想,可长大后,谁真的把这个时时放在心上呢。做一份工,养家糊口,客观的付出劳动,贡献份心力也就罢了。现如今的社会,陈功的标志已经完全用金钱和权势量化了,修一座桥、铺一条路这类的工程,与利益和政绩更多的联系气来,谁还会觉得是什么造福千秋万代的功业呢。都是为自己谋福利,别的都是顺带着的附属品。隐竺毫不怀疑萧离所说的,跟着他做事,的确是在切切实实的做事情,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萧离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不用那么看着我,我也不是胸怀多伟大的理想,只不过我需要的成功感更难满足而已。“
”满座这种成功感,宁可舍弃所有?”隐竺并不是非得唱反调,可敬佩归敬佩,不赞同就是不赞同。萧离为了他的这个理想,放弃了太多,别说他家人不理解,就是她这个外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明明以他的本领,有很多种途径可以轻松登顶,偏偏他选择最辛苦最笨的办法。
“连你也不赞成?”
“嗯,怎么说也是大材小用了。”如果说他真的胸怀大志,不是应该投身到推动整个人类科技文明颈部的实业中么?他非要做这样的实际工作,说到底,还是书生意气,热血沸腾得有点不切实际了。
“是觉得我不适合这里吧。我也怀疑过,今天尤其怀疑。练了这么久,酒量还是不行。”
“可别的事,换个人可未必及得上你。”
“你真的真没想,不是为了安慰我?”
“不是,我是真的这么想的。”不唱高调,也不潜心钻营一己之私,已经足够难道。
“即使是安慰,我也要当真。我需要有点安慰,尤其是这个该死的头疼又来了···”
第三十二章
这以后,隐竺算是自食了安慰不当的苦果。萧离开始更大力的、更彻底的使唤她。明明没交待的工作,他会理直气壮的找她要结果,一旦配合不上,他就会毫无顾忌的暴跳如雷。最后,往往是这个结果···
“我想好后,难道没有告诉你么?”
“没有,您没告诉我。”
这实在不是隐竺的错,她怎么会只到自己的上司什么时候一闪念过什么决定呢?虽然已经习惯了他专门为她预备的各种火气,但是还是会觉得委屈。因此,隐竺每天早上与萧离确认日程安排之余,又加上一项,同他确认她自己的工作。
与 萧离的剑拔弩张并不是没有一点好处的,同事看她的目光平常了许多,公事上接触多了,渐渐也发展出些许类友情的感觉。遇到隐竺挨批,也会替她打两句抱不平;中午吃饭,晚上下班,也有人会叫上她一起走。
上次放假回来后,隐竺已经不再搭萧离的车上班。一般她都会早起一点,步行上班,实在来不及,她就打车走。天气冷了以后,她打车的次数也增加了。可车也不是那么好打的,有时候往往都走到公司了,还没见一辆空车。所以,虽然不至于迟到,但也往往都是踩着上班的铃声进门。
“又迟到?”萧离实在是没办法忍下去,隐竺不来,秘书室的张玥就会给他冲一杯甜到发腻的咖啡,而且还每次的甜度都绝不相同。
“只是比平时晚了一点。”隐竺没多解释,开始例行公事的汇报日程。
“先别走,把这个喝完了拿出去。”萧离指指眼前的杯子。
隐竺尝了尝,刚好是可以入口的滚烫,也就慢慢喝光了。早上只来得及吃了个三明治,凉凉的,胃里正不舒服呢。
“如何”
“蛮好。”
“那么甜你还说好?”
隐竺端着杯子狐疑的问:“你喝过了?”
萧离点点头,“我是想知道,到底还能甜到什么程度。”
隐竺有点难以执行,他喝过了还让自己喝光?这应该属于什么行为,恶作剧?真难想象这是萧离能做出来的事情。
压下心力的那点怪异感,隐竺开始同萧离谈条件,“如果我保证元旦前都早到,能不能在节前请两天假?”
“元旦前好像只有四天了,”萧离老神在在的说,“何况,早到不是你份内的事情么。”
”不要算了,我明后天请假。“隐竺是想趁年前,去吴夜来那里看看。那次电话之后,他们谁都没有主动联系过谁,昨天往家里打电话,才知道,元旦他还是照例没有假期。好也罢,坏也罢,总是要面对面的谈谈。
坐火车,又换乘一种三轮摩托车,颠簸了几个小时,才终于算是倒了他们基地的大门口。有大半年没来过,这里也有些变化,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感觉上陌生了吧。
”找吴连长?稍等,我打电话联系一下。“门口站岗的小战士倒是很热情,让隐竺感到了一丝暖意。
”吴连长今天休假外出了,一会儿会有人来接您,您到屋里等一会儿吧。“
来接隐竺的是三连的指导员,叫陆野。他先带隐竺去食堂吃了点东西,再把隐竺领导吴夜来的宿舍,让她休息一会儿。
”我联系好招待所了,你来这几天,你们就去那儿住。“
”不用了,这里挺好的。“
”这里怎么行,我把要是放这儿了啊,等老吴回来你们就过去。我刚才出门前给他打过电话了,我估计他马上就能回来。这小子,老婆要来,他还出去。“
”是我没告诉他我要来。“
”哈哈,想给他个惊喜还是要搞突击检查啊,这可怎么办,都让我给破坏了!“
这个陆野,看起来应该比他们能大上几岁,是个大嗓门,也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你们家吴夜来,表现不好。“
”怎么了他?“隐竺还头一次听别人说他在部队的表现。他应该是刚刚提了连长,之前还是副职呢。
”这么漂亮的媳妇儿,连个照片都不舍得给我们看。“
”他这里好像没有我的照片,不是舍不得给你们看。“
”怎么没有,怎么没有,不信我找给你看。“说着话,陆野就打开了桌上的电脑。
找到了一个文件夹,”看,就是这个。每次都神神秘秘的,见我们谁进来就关掉。“
隐竺也好奇,打开一张,马上就关掉。”这个当然不能随便给你们看了,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的。“
隐竺怎么一说,陆野也觉得自己有点唐突,正好有人找他,他就出去了。
他走了,隐竺把房门锁好,才又打开文件夹,一张一张的看,越看越是心惊。照片并不是像陆野理解的什么亲密照片,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她冯隐竺!隐竺真的是用了全身的力量,才控制住自己,没在陆野面前失态。
里面既不是隐竺,也不是什么明星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她认识。即使九年没见,也能一眼看出来,她是孔晨,高中时,三班的文艺委员。
在一中,应该不会有人不认识孔晨。她进入学校后,学校任何的大型文体活动,她都是当仁不让的主持人。形象好,声音甜美,学习成绩也不难看,成为宠儿,也是自然而然的。但是,有多少男生喜欢她,就有多少女生不那么喜欢她,隐竺也是一样。她那个年纪,还不能欣赏那种略有女人味的气质,很觉得孔晨做作。
第三十三章
隐竺僵坐在那里,仔细回想,同吴夜来在一起这么久,从未听到过他提过孔晨,哪怕只是一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他们私下里有联系,还是他从什么其它渠道得到了她的照片?为什么要存在电脑里面,又怕人看到呢?在等他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她就是在这样那样的没有答案的问题中煎熬着。
在吴夜来回来之前,隐竺就已经下定决心,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击倒,还爱他,就只能哑忍。
要相信那些照片无关儿女私情,要相信他的心还在家里,还在自己身上。但是,做到这些对她来说,实在不易。她要压下心里的一切怀疑,哪怕是那么一丝一毫,都不能让它滋生出来,扰乱此刻的心绪。
过了大半个小时,吴夜来终于回来了。隐竺看他见自己来了,倒是有几分欣喜在脸上似的。
“怎么来之前不给我打个电话呢?”他一边脱大衣一边问。
隐竺并没有站起来,她觉得心慌得厉害,怕迎上去反露了怯。
“我也是临时起意,没想到你刚好有假。”
吴夜来有出去洗了把脸,回来才说:“我们有假也要随时待命的,不能远走,所以就没回家。”
两个人说着闲话,好像都忘了上次那个突然挂断的电话,忘了曾经的齿且齿吾。隐竺遇到了这么棘手的状况,在不明情况的时候,压根不想重提旧事。吴夜来呢,因住的探望,让他心里一暖。上次的事情,他自己想了想,也觉得有些欠考虑,她有气也是刻意理解的。孙维胜那里,他亲自打了电话,把这事算是了了。这个人情他记下了,以后有机会再还。
“吃饭没呢?”
“吃了,刚才陆指导员带我去食堂吃了碗面条。他还说,已经在招待所给咱们定了房间,钥匙都拿来了。”隐竺不想再待在这个房间里,对着那个装着她心病的电脑,总有种坐在炸药包上的感觉,不知道自己心上的那团火什么时候就会引燃引线,引火烧身。
“也好,先去住下,再去吃饭。”
吴夜来起来穿衣服,见隐竺也三两下的穿好,身无长物,有点疑惑,”就这些东西?“
“哦,我直接从公司那边过来的,没国家。”以往,哪次来不是大包小包。尽管知道他这里什么也不会缺了短了,可恨不得西瓜都抱两个过来。每次都说是奶奶他们非让带的,吴夜来即使会责备两句,怨她太夸张,倒也不回多说。
这次来,可真算得上是两手空空。打算来的时候,还觉得少不得要一番争论,保不齐又得吵架收场,她不愿背包撂仐的先灭了自己的威风。可真正觉得危机就迫在眉睫,她反而退缩了。她的争吵打闹,无非是想在吴夜来那里多要一点关爱,哪里真的是要把他一把推开。
吴夜来并没再多问,帮隐竺拿起包,“东西都在这里了?”
虽然动作不大,可这么体贴的吴夜来,对隐竺来说,实在很少见。她不知道是怎么了,越被关心,反越觉得心里委屈,伸手握住吴夜来拎包的那只手,竟然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怎么了,啊?”吴夜来轻拥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他没有关房门,因此不但动作有顾忌,声音也很低。”
“没,没怎么,”隐竺用力的抱住他,抱紧他,脸贴在他的胸前,用力的抽了下鼻子,“我很想你,很想你。”
吴夜来闻言,手臂也渐渐收紧,大力的抱起隐竺,在她双脚离地的瞬间又把她稳稳放在地上,“走吧,别孩子气了。”
这时,门外传来陆野的大嗓门,“老吴,老吴!”
吴夜来已经伸臂把隐竺推开,她也只好站直身体。
“你明明比他小,他怎么叫你老吴?”
“都这么叫。”
说着话,他已经迎出去了。他们在走廊交谈了两句,吴夜来才回来,“他们晚上要请你吃饭,说已经订好了。你要是累,就改明天。”
“我不累,怎么不都是要吃饭的么,就今天吧。”既然他想让她去,那么不论多累,她也会欣然前往的。虽然她不理解,以往她来,他都那么低调,为什么这次肯这么大张旗鼓。
真的到了饭店,隐竺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一句话,夫人外交。隐竺来的也赶巧,团参谋长的妻子来探亲,打算待到元旦之后再走,正愁不知道怎么接待呢。
参谋长的妻子是位小学老师,叫孙乐箴,三十来岁,人特别亲切热情。隐竺一到,她就拉住隐竺的手说个不停。她人不是很漂亮,但很会打扮,声音还有点童音。单听声音的话,隐竺真不敢说她的年龄,看上去也比参谋长小上很多。
聊了一阵,隐竺就大概揣摩出她的喜好,言谈间也尽量顺着她说,一会儿的工夫,两个人就真的亲近起来,聊起体己话来。
“我们家老郑啊,经常说小吴很能干,年纪轻轻的,连长都做上了。”
“还不是首长们肯给他机会。”
“机会是一方面了,还是他真的有本事。”
隐竺向对面的吴夜来看过去,这边是聊的热闹,那边是喝的热闹,几句话间,她已经看他连干了三杯了。
“我说老郑,你们谁也不许喝多了啊,把白的撤了,啤的一人一瓶。”
陆野是比较敢说话的,端起杯酒敬过来,“嫂子,这你就不对了啊!你们来了,他们是美了,高兴了,可我们这些没着没落的呢?酒都不让喝,还有啥乐趣啊!来,满上,我敬你一杯!”
孙乐箴笑说:“我可不能喝,让老郑替我喝。“
”嫂子,不带你这样的啊,你什么量我们还不知道?你替参谋长喝还差不多。“
这时,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参谋长发话了,”我喝,现在开始,你们嫂子的话,旧事最高指示,听清楚没!“说完,他举杯就干了。
几个起哄的都跟着干了一杯,陆野还不罢休,”我算看出来了,“他抬手喝酒,”这其一,人家夫妻一心,怎么这些兄弟算是没地方站了,这其二,参谋长旧事个妻管严!“说完,哈哈大笑。
参谋长站起来,”我声明啊,我可不是怕,我这叫又敬又爱!来,亲爱的,咱们敬大家一杯吧。欢迎小冯,也借这个机会和大家好好聚聚!“
”少来,还又敬又爱呢,不让你喝,你倒来劝我喝了!“孙乐箴说是这么说,还是站起来,干了一杯,说了个笑话,有逼着陆野连干了两杯才坐下。她一坐下,参谋长就忙给她倒上一杯果汁,讨好的意味很浓。
这个时候的啤酒很凉,隐竺是想喝下去的,可是喝了两口就觉得牙都要冻掉了的感觉,只好端着杯子慢慢喝。
孙乐箴伸手过来,”放下吧,谁让你喝了。你放心,陆野不敢闹你,你们家小吴很镇的住的。“
第三十四章
隐竺将信将疑的把杯子放下。“嫂子,参谋长对你可真好。”
"是啊,他是挺会疼人的,我之前找的那个就不行。这男人啊,还是得找比自己大几岁的,知冷知热,还知道惦记家。你们俩差不多大吧?“
”嗯,我们是同学。“ ”还是年纪小,等他长长岁数就好了,就知道心疼人了,关键是也会疼人了。“
"有时候,总觉得他不在意。”生日、节日、各种纪念日,都不见他有任何的表示,没有行动,好听的话也不会有一句,隐竺怀疑,他根本是不记得的。她不认为再过几年,他就会很自然的当着所有人面叫她亲爱的,私底下都没叫过,又怎么可能当众有那么亲热的表示。 “我看他,就是重心都放在这里了,你得多理解,自己找乐子。夫妻相处,都得多花点心思在上面。花心思不是要你花时间啊,不是天天就想着他,就琢磨他,你们就能过得好,关键是方法。”
这话,要是以往,隐竺未必听得进去,可是今天听起来,只觉得句句在理。
看隐竺听得认真,孙乐箴又说:“一看你就是老实孩子,好较真儿。可这婚姻里面,不都是理。有时候,你服个软,撒个娇,比争那口气管用。”
隐竺点点头,“嫂子,你说是不是该装糊涂就得装糊涂?” “就是这个道理。你就说我吧,之前是离了,可我每周都得见孩子,和孩子爸爸也少不了见面。我们也是同学,感情也是有的。当初要不是认识了老郑,为了孩子,可能也就复婚了。你说,我们见面,老郑能不知道么,他心里舒服得了么?可他从来没问过一句,当然我也不说。有些事儿,不说出来,就算不上是个事儿,说出来了,反而别扭了。”
这顿饭吃吃喝喝,到晚上十点多才散,大家不可避免的都有点喝高了。隐竺是连着和陆野他们喝了三杯,没真没喝过凉酒,上头也很快,只觉得头晕晕沉沉的,身上也沉,总想找个地方躺会儿似的。 “陆野,看,都是你,把隐竺给喝难受了吧!”孙乐箴扶着她往外走,不忘数落着陆野。
“这能怪我么?我们喝不倒吴夜来,也只好,只好跟弟妹过过招。”他喝得太多,话说得都不怎么利落了。
回去的路上,还是孙乐箴和隐竺相伴走着,吴夜来和郑参谋长在后面一边走一边交谈。送他们到了招待所门口,吴夜来才说他得回连里看一眼再回来。
隐竺自己回来房间,简单冲了个澡,躺在床上,一看时间,早都过了十一点了。有心等他回来再睡,可抵不住困意来袭不知不觉,也就睡实了。 夜里翻身,手打到什么,突然惊醒。隐竺下意识的说:“对不起。”说出口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打到了睡在身边的吴夜来。
睁开眼看过去,吴夜来半靠在床头,正歪着头看着她,眼里都是笑意。
“打了你,你就那么高兴?”
“我高兴的是,你终于醒了~~”吴夜来的声音近似于耳语,说着话,把头轻轻的俯过来,脸贴住隐竺的,轻轻摩挲。
今晚的吴夜来,看起来很不一样。他的脸很白,眼睛却亮得厉害,贴在隐竺脸侧的他,难得的那么火热。
隐竺当然明白,要发生什么。只是连个人有半年的时间没在一起了,近几个月根本没见到面,自然是又该做的事情。这种事情,原是终生技能,学会了便不会忘记,但终归是手生了,多少有些局促不安的感觉。 努力的回想以往,也都是由吴夜来主导,隐竺也就放松自己,任他去了。第一次的经验实在是算不上好,所以隐竺对此,即便是谈不上排斥,可也并不热衷此道。喜欢碰触他,喜欢被他碰触,但是并不喜欢这么激烈的方式。所幸吴夜来这方米也并不会求索无度,虽然每次回来都会例行公事,但也不会夜夜如此。所以,隐竺只要应付过了第一夜,往往就解脱了。
可今夜的吴夜来,这个一直想据为己有、明明拆吞入腹却总难消受的他,只是在她耳旁轻轻的呼吸,就让隐竺有些情动。这样的碰触,远远不够。
她难捱的将头抬起,用他的胡茬轻刮颈窝,“要我醒,想干嘛?”这种事真是不用教,也不用积累经验,隐竺仿佛在一瞬间就顿悟了该有的柔媚,声音低哑着问他。
吴夜来重重的喘息出声,“你说呢,嗯?”他或轻或重的咬在隐竺的颈后,右手则从下面探上去,沿着她的背部的曲线轻抚山来,在她的耳后屈指轻弹。忽然他紧捏住隐竺的耳廓,重重的揉着,进而手张开,将隐竺托向自己,吻了下去。 这个吻,真的让隐竺迷乱了。他得唇,传递着一种坚定,唇间交换的气息,仿佛都被他一个人吞噬下去,隐竺需要的空气,只能在他口中寻得。渐渐的,吴夜来放慢了他的力度,他不再试图填满她,只是轻轻的贴住她就抬起,引得隐竺只能迎上去。迎上去,敞开自己,渴求他的填满,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平复由心口蔓延到全身的那种饥渴。
吴夜来趁隐竺坐起来抱住他的机会,把隐竺从睡衣中成功的剥出来,再重新把她拉到身下。隐竺只觉得一冷一热,自己已经又在他怀里了,确切的说,并不是在他的怀里。他像是覆在她身上的被子一样,全身都与她紧紧相贴,隐竺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早准备好了此刻的袒呈相向。
只一会儿,隐竺就觉得身上都是细密的汗珠,腻腻痒痒的,浑身被压住,想拂去那种感觉,也没办法。吴夜来好像还很得了趣味一般,手在她身上游走把玩,让她更是热不可抑。只有他的手过的地方才会让她有些许的平复,然而这种平复像是饮鸠止渴,抹去后会有更喧嚣的热浪袭来。
“你下去,我热···”
“好。”吴夜来很从善如流的让除了位置,“现在呢,好些没?”
隐竺在他的问话间轻喊了一声,就再没了声音,她很想骂人,就这么闯进来,她能好才怪了!最开始的时候,不出声是为了心思用来抵御这种突如其来的不舒服,到后来,这口气也被他撞的散了,找不到该说些什么,只能有着他的轻重或大或小的哼叫着。最后,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瘫在床上装死。 “去洗洗么?”
隐竺屋里的抬手,摆了摆。不去,之前就是他说得冲冲再睡,就过冲冲就又匆匆开始了。不是没跟随他在里面沉浮,可是隐竺不得不承认,他得体力同他的差距不是一点点。每每都希望它能快点结束,可结束了一次,竟然又来一次。这样一次又一次,让隐竺连希望都不去希望了,只能勉力支持着。
不投入,就会胡思乱想。最初的一点点甜,慢慢的变得有点苦涩,好像来看他,就是为了这样被需要一下,彼此满足一下。对吴夜来来说,她的功用也仅限于此吧。
身体的热度降了下来,多少也有些心灰意冷。隐竺来过被,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蜷缩在那里,默默的调整心情。
第三十五章
吴夜来回来,看到的就是团在一起的冯隐竺。
“累了还是困了?”
“没。”
虽然听隐竺真没说,吴夜来还是把手伸过去,给她轻按着。他今天的确有些失去控制了,他知道隐竺不大喜欢也不大习惯这样,一直以来,都在她人为的适度范围内节制自己。他是想等她再长大点,不那么抗拒了,也就好了。今天还是喝了酒的缘故吧,热血沸腾,也就忘乎所以了。
不过,他知道,也并不全是。昨天才出任务回来,上面指示他在队修整待命,他有些数据要整理,首长还要听他的汇报。可是早上隐竺没接他的电话,就让他一点做事的心情都没有了,在屋里转了几圈,就搭车出去晃了。这种渴望已经积累压抑得太久了,从接到她来了的电话开始,就已经从心底的各个缝隙要喷薄而出,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了。对她的欲望,他是一直都知道的,可如此的强烈,他真的没想到。
参谋长刚刚和他聊起,学会疼老婆,也是身为军人很重要的一课。这些话,对他是有一定的冲击的。吴夜来知道,尽管一直试图去淡化,可隐竺在心里日益重要的位置,却是毋庸置疑的。以往对隐竺的抗拒,仿佛真是有些不知所谓。
抗拒什么呢,抗拒她的牺牲,也抗拒由这种牺牲导致他深深的愧疚吧。他有时也会被他自己弄糊涂,到底在和谁较劲呢?自己的媳妇,怎么疼不行,不承认在乎有什么意义呢。不承认并不是为了成就那最后的一点体面。给不了她朝夕相伴,给不了她天长地久,升职都保证不了自身的安全,他不知道,这个婚姻,他究竟能给她什么。一不小心,留给她就只能一个人的孤独凄苦,这同她要娶她的初衷背离太多。接手这个工作之初,上面也说过,可以做家属的工作,是他拒绝了。他不愿意隐竺成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不愿意每次见她都是生离死别。
“睡不着?”发觉手下的她始终绷得很紧,吴夜来找些话同隐竺闲聊,“在那边工作累么?”
“嗯,还好。”隐竺懒懒的回应,现在关心,是不是有点为时过晚。
“过年我应该也没有假,爸妈他们今年想回老家,他们让我问你愿不愿意去。”
“我不去了,我去了他们还得照顾我,让他们在那儿多住些日子吧。”结婚第一年跟着老人们回去过年,吃不惯住不惯,关键是上厕所怎么也适应不了,在那儿给吴夜来打电话哭鼻子来着。后来到底是提前回来了,奶奶说她太娇气,他自己那时也决心能不去就不去,不然自己难受不说,还给别人添麻烦。后来还是又去过几次,红白喜事,总要出席,但都是当天去当天回的,再没觉得为难。
“罗玲他们要我去北京过年呢,他们要趁着年后那几天休息张罗毕业三周年的聚会。”
“哪有去别人家过年的,回家陪你爸妈过年吧。”
“我原来也没打算去,出了他们几个,我和别的同学都不熟。十一才见了,还不觉得想呢。”
“十一见到了?”
“是啊,她们几个过来玩,我们一起住了几天呢。她们都老样子,姚瑶快结婚了,正筹备呢。”
“怎么没让她们来家里住?”吴夜来以为隐竺是跟她们住的酒店。
“住飞人家了,他爸妈都出门了,很方便。”
“跟我爸妈住,你不方便?”吴夜来对沈君飞还是有点防备,他不愿意隐竺私底下和他太多接触,不然他不会多这句嘴。
“怎么会!吴夜来,你非要这么想我,有意思么?”隐竺一发狠,坐起来,“我跟你说,没意思,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你怎么了?”吴夜来被隐竺突如其来的怒气冲撞得有些发蒙。“刚刚不还好好的?”
“好好的?我什么时候好过,我跟你在一起后好过么?!”不敢拿真在意的事情出来吵,生怕吵出来的结果无法面对,隐竺只好在这儿借题发挥发泄一下,不然,真是憋屈得要死。
“冯隐竺!突然发什么疯!”
吴夜来并不是温柔多情的性格,他习惯切入问题的关键点,解决问题,他并不习惯用谈心、疏导的方法。这并不是说他不问青红皂白,就随意处事,他会用他的眼睛和耳朵去观察和判断,但做思想工作,他认为那时指导员的事情。当然,他的作风看起来会显得特别简单粗暴就是了。
“我在你眼里,从来都是那个疯张的,没有分寸的冯隐竺吧!喜欢上你是疯,追着你是疯,没羞没臊的用那种方式黏上你也是疯,嫁给你,诸多的不满和抱怨就更是疯了!我早就疯了,我从认识你的第一天不就是疯了么,发疯到现在,你难道还不习惯!”
吴夜来没细听隐竺在喊什么,她有情绪,炒两声也是正常的,他只担心她一声高过一声,会惊动别人。这里不比在家,凡事都不能太随意了。
“你小声点,别真没激动。”
“吴夜来,我是在吊嗓子么?你关心一下我的感受行么,哪怕是一点点,我控制不了音量,因为我的情绪已经失控了!”
“你想怎么样,为了我无心的一句话吵到天亮?”吴夜来是很想息事宁人,可隐竺的架势偏偏是非要小题大做不可。
无心,隐竺闻言,眼里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滴落下来。他什么用过心呢?所以好也是无心,结婚了依旧无心,他的心在别处,想花些心思,怕也是难为他吧!
吴夜来看到隐竺的泪水好像止不住似的一直流,他也慌了神,“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哪里错了,你直说,哭什么啊。”
隐竺又哭了一会儿,才抹了下脸说:“你没错,吴夜来,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错。”
“你别赌气,我的错就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把你惹哭了。”
“的确是你不好。”隐竺已经平静一些了,“吴夜来,你知道么,你看起来冷冷硬硬的,其实最是心软。”不心软,也不会明明不那么喜欢,也跟她蹉跎了这么多年。
在她们的婚姻里,该有怨言的实在不该是她,以他的方式相处,她本该自是甘愿。但是,得到了,就会想要的更多,渐渐的也滋生了许多的怨怼,早忘了在一起的初衷。
第三十六章
“吴夜来,咱们分开吧!”隐竺望着似已石化的吴夜来的脸,心里说不出的疼。
婚姻,是要两个人都幸福。她一直自以为是的认为,只要她爱,就能给他幸福;只要她爱,得到他的人,她就会幸福直至永远。可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吴夜来。或者会有那么个人,付出一点点的关爱就能让他幸福,但这个人,显然不是她。
她并不是单单因为那么几张照片就猜忌,就难容,这只是冰山一角,她对他到底知道多少,了解多少呢?她失去的是信心。经营好这个婚姻的信心,一如既往的不顾一切的去爱他的信心。回应太少,任谁,也会累,会想休息一下。或者忧伤和绝望只是夜赋予的错觉,或者看到初升的太阳,看到温暖的阳光,心也会跟着敞亮,这一时的低落,也就过去了。可隐竺不想再这么依靠自我安慰日复一日了,也不想总是自己同自己的情绪过不去,不断的否定,只能带给她越来越多的负面情绪。
“你来,就是想说这个?”
本来不是的,隐竺的心思转了又转,此刻作实,就再没回头的机会了,可看看他冷静到木然的表情,她还是点点头。
“你怎么不早说?”吴夜来掏出烟,试了几次,都没拈出来一根,后来干脆把烟盒撕开,拿一根点上,用拿烟的手按了按头,“你想好了?”
“嗯” 这应该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不是么?吴夜来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终是棋差一着,也快了一步,没守住防线,主动越界了。现在离婚,并不再是简单的手续问题,也不是解除这么许久相处的依赖问题,而是他要努力的在心里驱逐她。不知道除去她的痕迹,会不会也像擦掉铅笔字一样,终是留下印记。
一连抽了三根,吴夜来才开口:“明天我还有一天假,我跟你回去办手续。”快刀斩乱麻吧!吴夜来制止自己去想她会不会后悔的问题,用一纸婚书约束她,不过是虚耗他的青春,他虚占着那个位子太久,不该再自私不去。
“也不用那么急~~~”隐竺没把这句话说完,自己是不急,可拖着也许会让他更烦吧。
“咱们俩的时间不好配合,能办就办了吧!”吴夜来又点燃一根烟,“这几年,你辛苦了,以后,也就好了。”
隐竺叹了口气,知道吴夜来多少是有点误解了自己。是因为吃不了苦什么?可若要开口辩解,又觉得什么样的话语都是徒劳的。之前想的种种理由,说到底,也都是苦楚,真的还是吃不了苦。 第二天路上,她们交换了一下意见,都觉得先别和老人们说比较好。隐竺是可以常驻J市,吴夜来可以一直在部队,没什么必须的、当着老人面的接触,瞒天过海应该很容易。等日子长了,她们再知道,估计也就会接受了。不过,到时的局面是既成事实,她们不接受也得接受了。虽然知道不该这么做,可是不是每个做错事的孩子都有勇气承认错误,并且对劝解和说教的,他们目前的状况,只能够不管不顾一次了。
手续办的很顺利,不过具体的程序,隐竺是一点也记不得。他们只回答了几个问题,交了必要的材料。结婚证和户口是回家取的,离婚协议是仿照别人的现场草拟的。总之整个过程很快,快得让隐竺对于曾发生什么,甚至有点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一切,都仿佛是梦境。只可惜,并不是个好梦。
”冯隐竺,麻烦你下次登门之前,先通知我一声好不?即使不便事先通知,也麻烦你别准备这么爆炸性的新闻当礼物好么?我的小心肝啊,都要被你吓得全部倒置了。“
隐竺躺在石芷的床上,对她说什么都充耳不闻,目光呆滞,离婚后遗症,此刻才开始慢慢显现。
“看你这样半死不活的,还爱他干嘛要离婚?办手续的也太不负责了,军婚啊,就这么随意的就给你们办了?”石芷真是有十万个为什么,只是她已经絮叨了一天了,隐竺甩都不甩她。 "因为灰心丧气了吧,他谁都不爱,那么不够爱我,我还能心安理得的这么过下去,即使是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都还能坚持。但现在,没这个必要了。离婚的时候,好像一直是他在说,反正是很快就结束了。“隐竺喝了一碗粥之后,终于像还魂了一样,把事情简单的交代了一下,石芷一直这么跳跃,也怪吵的。却没想到,说了之后,他的声音只大不小。
”什么!吴夜来强啊,穷乡僻壤的,母的都是有数的吧,这他都能出轨?!这是小看他了!“ “没那么严重。”
“那严重的就是腻了,没影的事儿你也离婚。至于么你!”
“石芷,饶了我吧,我是有家归不得,你就给我一块净土吧,清净的净,谢谢了。”
“归不得还不是你理亏,有什么可拿出来说的。你得让我平静下来,我才能让你消停啊。”石芷其实不是非要呱噪不可,实在是头一天隐竺自闭的样子把她下到了,所以隐竺肯开口了,她才会一刻不停的找话聊。 见隐竺有如老僧入定一般,对她不理不睬,石芷只好抛下重磅炸弹,“冯隐竺,头疼吧,我再说一件能让你头疼的事儿。”
“什么?”求饶也不管用,隐竺只能祭出她本不存在的好奇心。
“罗玲来电话说,沈君飞已经决定要回来创业。”
“那怎么了?”
“他们公司打算从软件跨到硬件,要建工厂,据说要在J市选址。”
“哦。”隐竺可没觉得这有什么好头疼的,她只是点点头。
第三十七章
石芷冲过来抱住隐竺,“看,我就说吧,这是乱上天乱吧,沈君飞啊,总是掌握不好出场时间,让想帮忙的人都只想拖住他的腿。”
隐竺好不容易才把石芷从身上拽下来,尽管她恨不得不问世事,可还是能察觉出石芷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就得以后再关心了。
“我明天回去。”
“干嘛?当真了啊,我哪里是要撵人。你就尽管在我这儿待着,我保证好吃好喝伺候着。”
“我知道。不过节前我提前走了两天,所以想早点回去。”
石芷觉得隐竺要是回去有事忙,或者也会好点。她自己这边也乱事儿一堆呢,跨年狂欢就狂欢呗,结果不小心和一小孩狂欢到一起了。现在这小屁孩直嚷着让她负责,这世道,是彻底颠倒了。
隐竺回到J市,真的反而松了口气。这个空间,是同吴夜来完全无联系的空间,她不会经过哪条路,就想起发生过什么,说过什么话,不会被强迫着回忆。最可怕的是,回忆的时候,她还会觉得甜蜜,而这种甜蜜,会凌迟她的每根神经,让她一抽一抽的痛到无力。
“回来还债?”
隐竺对着显示器正在出神,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隐竺无可奈何的抬头,能不理不睬么,是老板啊!“嗯,过来看看。”其实她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在萧离的英明领导下,她现在自主工作的能力倒真是退化得厉害。
“没事的话,要不要跟我出差?”
“算加班么?”
“当然。”
其实算不算加班,隐竺都会去的。这个时候,她现在不怕忙碌,最怕是一个人待着。手机放在那里,早上到现在开开关关的不知道多少次了。一会儿是抱着希望,怕漏接了什么电话,没及时看到短消息,一会儿又心生绝望,已经是没关系的两个人,再不会有什么联络,索性关了吧。再不干点什么转一下注意力,她真怕自己会得强迫类疾病。
不过,隐竺并没想到这次出差会这么辛苦。他们没开车去,而是坐一种极慢的火车,几乎是逢站必停,再加上给别的车让路,停的时候绝对比走的时候多。车上的暖气烧的也不是很好,一旦车开起来,风就会很冷,吹得腿冰凉冰凉的。因此,隐竺宁愿它停着,也不盼它快开了。
车上人并不算多,也有人觉得冷,在过道里面活动着。隐竺这是拢了拢大衣,向后靠去,“咱们还得多久能到?”
“困了?困了也不能睡,小心感冒。看样子是晚点了,买副扑克玩吧。”
“售货车不是才过去,我眯一会儿,等车过来再说啊。”
隐竺这边刚把眼睛闭上,那边就有人当她不存在般的和萧离搭话,“大兄弟,你咋能带媳妇坐这小晃荡呢,坐这车多遭罪啊!”
“没办法,我不知道路。这天气,坐汽车也不安全。”
隐竺突然睁开眼睛,她忽然明白,萧离哪也没想去,他就是要沿途看看。车慢才好,慢他才能看得清楚。想明白这件事,她放心的睡开了,最近真是没一个晚上能好好睡。困得不行,昏睡了,也会突然惊醒,然后睁着眼睛挺到天亮。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隐竺觉得身上一沉,顿时暖了很多,也就渐渐睡实了。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更重了,睁开眼睛一看,萧离赫然就伏在她的腿上。隐竺吓了一跳,腿也下意识的动了一下,这才感觉出来,萧离的双手握在她的膝盖上。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他只穿着一个薄毛衫就睡着了。
她这一动,萧离马上坐起身,但他的手还捂在隐竺腿上,“你这里冻得直冒凉气,还非要在这儿睡。一会儿再停车,咱们就下车。”
“好。”隐竺不好意思的挪动了一下腿,把萧离的外套拿下来给他,“你穿上吧,我没事。”
“隔壁座位坐了一对老两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车的,看着他们,两个人聊起来,“看人家多疼媳妇。”
“我对你不好”
“好不好的不说,不是谁都会疼媳妇。”说完,还冲隐竺说:“你说是不?”
隐竺被她勾起了心事,点点头,“是。”会不会疼,也很重要。心里有没有那份好,固然重要,可是要表现这份好,也的确是个技术活。她和吴夜来,在这方面都是失败的。
终于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们最后还是到了终点才下车,毕竟想坐车回去,也是要在大城市才方便。
在车站附近找了个酒店住下。吃晚饭,萧离和她一起上楼,“冯隐竺,大过节的,见不到家人我就够可怜的了,你还摆出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让不让人活了?”
隐竺叹了口气,过节,新年,年虽然是新的了,可她的心情却怎么也新不起来。旧年的余痛还霸住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丝毫不肯放过她,让她连呼吸都伴着抽痛一般。她暗暗的想,我哪里有生无可恋,只是抛开了手上的,不知道再该抓住什么依恋罢了。这只是暂时的,分开的目的,不是要一个人留在怀念里。分开,是要重新出发,人也好,事物也好,总会寻到可恋可爱的吧,只不过都不是这一时半会儿能解决得了的。
“那你想怎样?”萧离的态度,也让隐竺不那么拘谨了。不知不觉,拿他当朋友一般应付起来。
“笑一个?”萧离说完,突然觉得不妥,怎么有点纨绔子弟当街调戏的调调,“你休息吧,我出去转转,有事打我手机。”
萧离也没想到,这一转,直接到派出所去了。隐竺接到电话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萧离脸上挂了彩,坐在值班室角落的沙发里,看起来还算镇定。
另外一边,是男女三个人,女孩穿的很清凉,妆也化得很浓。两个男生看起来就面色不善,不过他们脸上也有淤青,看来也没讨到便宜,的确也善不起来就是了。
值班警察的年纪也不大,看了眼隐竺,态度也算客气,“谁的家属?”
“萧离的。”隐竺知道现在不是跟萧离打听缘由的时候,忙走过去。
“嗯,过来签字,交罚款,人你就可以领走了。”
“多少钱?”隐竺身上没带多少现金,她听说罚款动辄三五千的,不免紧张一下。
“五百。”
隐竺松了口气,刚要掏钱,萧离腾的一下站起来。“我想知道怎么处理他们。”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交了罚款你就可以走了。”
见萧离还有话说似的,隐竺忙拉了他一下,这人人生地不熟,还是别搁这儿纠缠了。五百块,买个平安,不算多。
打车回了酒店,这次换隐竺送萧离到门口。她没打算打听内情,无外乎是因为什么口角打起来了,对老板的事情,眼睛耳朵嘴都闭紧才好。
萧离打开门,“今天辛苦你了。不好奇今天的事情么?”他从刚才开始,就恢复了高深莫测,不再怒形于外。
隐竺心说,饶了我吧。萧离身上的酒味已经说明了些问题,酒后失德,她不觉得又什么可好奇的。
隐竺不出声,萧离反而更想解释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让冯隐竺误会他。
“其实事情很简单,我去酒吧坐坐,那个女孩坐我旁边,问我时间,然后我们各坐各的。等我要结账走人的时候,他们给我一个几千块的酒水单,让我买单,都是那个女孩点的。明摆着不付账,就别想出去。”
“然后就打起来了?”
“嗯,我动手前先报了警。”
“那不是会被打得更惨?”
“会么?”萧离走进屋,照了照镜子,“怎么看都是他们惨一点。”
隐竺叹口气,走进屋,把门关好。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老板,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比较谁更惨一点。“是他们惨一点,竹杆没敲成,还被抓起来了。”
萧离笑起来,“也是,没看出来,你还有点黑色幽默。不过,罚款是你愿意付的,我不会还你钱。”见到隐竺闻言垮下来的脸,萧离再次笑开了,“我包你这个月的午饭。”
“天天必胜客?”公司旁边就有一间必胜客,隐竺从类没去过。倒不见得多喜欢吃,可是依萧离要求的速度,估计快餐比较适合,而她认为这个价位比较合适。
第三十八章
“没问题,只要你不会觉得腻。”
隐竺坏笑了一下,“没事,我奉陪到底。”只要你出得起钱。
腻?再喜欢或者也有腻的时候,考验的不是会不会长久的喜欢,考验的是有没有真要坚持的那份心。
喜欢上谁,可能是源于某个刹那;但是,喜欢,却真是一点一滴在心里慢慢堆积,要怎么让喜欢就这样烟消云散呢?
隐竺苦恼,吴夜来一样苦恼,虽然他以为他不该苦恼。他早已发觉,他并不是像他想象中的那么乐于与冯隐竺真的断绝一切关系,离婚证拿到手,并没有一点如释重负,反而沉甸甸的,让人承受不住。
他苦恼,也因为很快他就隐隐知道,隐竺为什么突然提出来离婚,起码是其中一个原因。
那天是因为他的电脑出了点问题,偏偏陆野要用。所有他也没管,任陆野叫人来收拾一下。后来说要重做系统,问他系统盘上有没有重要的东西。他想了想,没什么要紧的,重做了也好,他一直想重做
来着,只是最近懒得弄。
“连长,那我就格了C盘了啊!”来帮忙的小战士家里开网吧,做个系统对他来说很是轻车熟路。
“等等!”吴夜来没说什么,陆野却突然叫停,“嫂子的照片不是存C盘呢么,你先剪出来,别回头找不到了。”
“什么照片?”吴夜来一头雾水,他怎么不知道隐竺把照片存他电脑里面了?
“别装了,上次嫂子来都看到了,还说的确不适合给我看。放心好了,知道不能看,借我俩胆我也不敢看啊!”
吴夜来走过去,想到了什么,打开一个文件夹,“你说的是
这个?”
陆野耍宝呢,手捂住脸,眼睛在手指间滴流乱转,“这可不是我要看的啊,是你非要我看。话说回来,你让我看我也不能看啊,这是原则问题。”
吴夜来把他拉过来,摁到椅子上坐下,“少废话,是这个?”
“可不就是····这个,这个,这个是谁啊!”陆野原本笑嘻嘻的看,真看清楚了也严肃起来,知道自己闯祸了。
吴夜来没说话,把文件关了,直接删除。“你们出去吧,我自己做系统。”
陆野二话没说,拉人立马出去了,祸已经闯下了,解释、告罪现在都不是好时机,还是以后再说,别在跟前讨人嫌了。
吴夜来坐在那里,心知这也许就是那个导火索。
冯隐竺如果没当这些照片是回事,她一定会问,但她什么都没说。那天的她,此刻回想,的确是有些反常。会怒气冲天,怕也是因为那些照片吧。可是,她实在不该不问他一声,实在不该因着几张照片,就胡乱猜测,也不该因这些猜测,就想要分开。
吴夜来将手重重的捶在桌上,怪不了人,要怪,还是得怪他自己。没什么用的照片,就该早早的删掉,在最不该出错的地方有失误,难怪隐竺会疑心。何况,这件事如果真追究起来,他也不是那么清白。
他不知道高中有多少男生喜欢孔晨,但他知道,那绝对是个很大的数字。单就他们班来看,班主任讲话多不会达到孔晨发言的效果,鸦雀无声。他也不例外,虽然这种好感说不上有多强烈,但是会不知不觉的在能力所以范围内,对这个女生多照顾一点。编到一组打扫卫生,他会尽可能的多干些活,有时遇到她拿了比较沉的东西,也会主动帮把手。
那个时候,他已经被冯隐竺缠得死死的,余下的时间,又全部被学习填满。对于孔晨的这点微妙的心思,没有什么发展的空间,也就浮光掠影一般,并没有真的留下什么痕迹。
同孔晨再联系上,是去年年初的事情。那天隐竺在单位加班,非要他上来聊天。原则上,部队的电脑里面是不允许安装即时聊天党的软件的,他也不例外。这个隐竺也知道,所以一直缠着他上校友录,两个人发小纸条。
那天恰好没什么要紧事,也就上了。校友录还是隐竺帮他注册的,只上了两三次,就再没上了。也是凑巧,这次上,孔晨也在线,她发小纸条过来,要了他的邮件地址,两个人也没多聊什么。
后来,隔了很久,孔晨开始给她写信。她人在国外,高中毕业就出去了,在那边读的大学,现在已经工作了。开始的时候,吴夜来出于礼貌,也会简短的回信。但随着孔晨的邮件变得频密,他觉得不妥,不再每封信必回,即使回信,也会拖上一段时间。
孔晨的照片,是她在其中一封信中附上的。她隐约透露的意思,是愿意找一个军人做男朋友。吴夜来马上想到了陆野,他有心帮忙牵线,但又觉得一个国内一个国外,部队上对这个也有限制,实在有点不靠谱。而且,孔晨突然交浅言深的同他说这么敏感的话题,让他下意识的有些警惕,他不想惹麻烦,尤其是关于女人的麻烦。
他本来对做媒这类事情不热心,也不想让自己战友去交那么远的朋友。可当时打开来看看照片,恰巧被陆野撞见,才有了这么一连串的误会。叠加的效应,竟然是离婚!
吴夜来此时也不知道该怪谁,要怪就怪自己的不谨言慎行吧。既然和孔晨没什么,为什么断断续续的联系了一年左右,都没想过要告诉隐竺呢?的确是和普通同学联系的普通邮件,但邮件往来的对象是女生,那么就不普通了。他可以辩解说不希望隐竺多心,可是,错了就是错了,怎么辩解也是徒劳作为夫妻,他们没有相互信任理解的默契,对于婚姻,实在是致命的。
并不是想明白前因后果,把事情理清楚,苦恼就随之烟消云散的。吴夜来反而是在稀里糊涂的时候,更沉得住气一些。
那之后,他就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照片的事情同隐竺说清楚。他们的婚姻,起码目前,怎么说也没到分手的地步。把误会解释清楚,让两个人都客观理性的重新去考虑这个问题,他认为才是正确的。
第三十九章
正确与否,有时要关乎形势。
吴夜来请到假去看隐竺,已经接近初夏了。当他找到隐竺在J市的公司,其实都并没有想好,见到她要说些什么,或者怎么展开话题。在车上,他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也并没怎么担心,面对隐竺,暖场往往不是他的工作。
他站在隐竺公司门口,正犹豫是直接找她还是打个电话呢,就看到隐竺和一群人向外走来。吴夜来略微犹豫了一下,就迎上去,“冯隐竺!”
隐竺见到他,很是愣了一下,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还是身边有个女同事推了她一下,“找你呢!”
她这才回过神来一般,“哦。”旋即又拉住身边的人说:“能不能帮我给萧总带个盒饭回去?前面小炒那家的,应该已经做好了,到那儿就能取。”萧离中午要等一个很重要的电话,因此她帮他一早订了盒饭。
隐竺迎向吴夜来,“你怎么来了?”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很没出息的在发抖,磨蹭得再久,还是要面对这个人,还是要因这个人想起那些事。
过了几个月了,虽然还是会时时想起,但隐竺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吴夜来病有些许好转的迹象,起码想起他的时候,已经不会泪流满面,起码陡然下降的体重已经有了回升的趋势,以萧离的形容就是,终于止步于真正变身为白骨精。
接受了与他再无关系,接受了与他再不会有联系,是多么艰难的过程。隐竺不明白,在这个时候,吴夜来怎么会出现。“家里有什么事情么?”这是唯一合理的猜测。
吴夜来看着消瘦得那么憔悴的冯隐竺,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短时间内,他就做了决定,“咱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
隐竺带吴夜来去了较远的一家小饭馆,她可不想再遇到同事。现在她都不知道回去怎么介绍吴夜来呢,这边的同事们都不知道她已婚。这是萧离的意思,毕竟在应酬的时候,未婚的身份,多少可以让有些人不好那么肆无忌惮的同她开玩笑,手脚也会老实些。
坐了没一会儿,萧离的电话就到了,看来谁也不敢真的自己吃饱了才给老板带盒饭回去。
“冯隐竺,你人呢?”
“我突然有点事情,过一会儿回去。”隐竺不确定回去的人会向萧离汇报多少,并不想多说。
“张玥说看你的脸色,随时要晕倒。”
萧离的担心并不是没来头。冯隐竺上个月有一天早上,突然晕倒在电梯里面。人多,她并没摔着,但是把同乘的同事都吓坏了。七手八脚的把她抬出来,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幸好有位老同志还算镇定,让大家散开,掐了掐她的人中,一会儿她就醒过来了。
事后,隐竺解释说自己可能是晕车了。她小时候晕车晕得厉害,不大敢坐车,长大后慢慢好了。但如果休息不好,或者空腹的状态下坐车,她还是会觉得很不舒服。那之后,萧离恢复了车接车送,她并没再出过类似状况,可大家都还是把她当纸人一样,好像风吹下都会破。
“哪那么容易就晕倒,我这二十多年就成功那么一次。”回去的如果是张玥,那隐竺能想象出她的夸张程度了,“我吃完饭就回去。”
挂断电话,吴夜来已经把菜点好。问她:“你还想吃点什么?”
隐竺摇摇头,表示不需要。吃什么对她来说,都一样,食物在她那儿,只有能咽下与咽不下的区别。她现在,只对吴夜来为什么来有兴趣。
“你怎么来了?”
“吃完再说。”
“我午休过后就得回去,咱们边吃边说好了。”隐竺当然知道谈话的内容可能会影响食欲,可她实在是没什么食欲可供影响了。味同嚼蜡?她根本是连嚼这一步恨不得都省略过去。
吴夜来无奈的看看这个小饭馆,充斥着饭菜的油腻与食者的喧哗,这实在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隐竺并没催促他,既然他来了,该说的话,他终归是要说出口的。那么务实的吴夜来,怎么能允许他自己无功而返呢。
果然,吴夜来直接切入主题,“你看了我电脑里面的照片?”
原来是这件事,“你说的是孔晨的照片吧,”已经离婚了,而且当初也不是她找来偷看的,所以隐竺很坦然,“是,我看了。”
“你提出来分开,是因为……”
吴夜来的话没等说完,就被隐竺打断了。都是聪明人,隐竺并不想绕弯子,她尤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吴夜来重新讨论离婚的原因问题,用这么令人难堪的原由来旧事重提。“不是。”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有一阵了,那时候不能请假,所以才拖到现在。”吴夜来勉强才把话说完,因为每说一个字,隐竺的脸色都要更冷上一分。他怎么会不知道实话实说,她难免更伤心,可是要他说谎哄人,又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你为什么来?”如果说是来解释误会,总是为了挽回什么,隐竺想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来。
是啊,为什么而来。吴夜来此前,一直都觉得自己的理由十分充足,澄清误会,这不是很冠冕堂皇么。可是,被隐竺这么一问,他才忽然意识到,什么理由都完全站不住脚。难道还希望三两句的解释了,她就会痛哭流涕的说舍不得他,然后当这个离婚是个小错误一样,一并改正?
并不那么想离的婚,都已经离了。现在说什么,还有什么意义么?吴夜来突然才想明白这个事实,他和冯隐竺并不是因为某个误会吵架,而是已经彻底分手了。分手就意味着,粉碎多少误会,都已经无可挽回。好像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他们是真的离婚了,他们是真的离过婚了。原来,在之前的那段日子里,他一直在寻找不会分开、不该就那么分开的理由,找到了,就一直抓住,靠着这个救命的稻草,吊到现在。可就是一点也没想到,这根稻草,在隐竺那里,却救不了命。同样的,也续不了已经断送了的那段婚姻的命。
“我……”第一次,吴夜来在冯隐竺面前不知所措,他慌张,是不知道该怎么挽回,他慌张,是突然发现,他原来是那么不想和她分开。可是,坦诚心意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想了又想,希望复婚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我不想分开是因为误会,我和孔晨之间没什么。虽然你说,不是因为这个,但是,还是有必要当面说一下。”
知道了起码个把个月,才想起来要和她说一下,隐竺没有心情去感激他迟到这么久的、给她个明白的好意,反而觉得新亮得让自己从里到外的渗着冷意。“误会,我有什么可误会的。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真的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即使对象是孔晨。 ”不想给他看自己的任何情绪,可话说出来,还是流露出酸涩。
吴夜来咳了一下,“这是信任?”
“算是吧。”不出轨,应该是婚姻给予的最起码的保证与尊重了,其实没什么可拿出来强调的。
冯隐竺的回答,让吴夜来没办法把话接下去。他们沉默着,也食不知味的吃完了这顿饭,令人惊异的是,两个人都吃得不算少。或者是为了避免交谈,都想着要把嘴占上的缘故吧。
第四十章
可吃得再多,也挽救不了不欢而散的命运,隐竺甚至坚持不让吴夜来送她回公司。
“难得休息,回家看看爸妈吧。”婚虽然已经离了,但和当初改口叫爸妈一样,将称呼再改回去,还需要些时间。
冲吴夜来摆摆手,隐竺自己向公司走去。误会解除了,却没有带来颠覆性的结局,这恐怕是吴夜来没料到的事情吧。她可并不是为了让他不好受而这么做,过了这么久,她是真觉得,离婚不是因为这件事,她介意的也不仅仅是这件事。
介意得更多的是什么呢?恐怕是他的毫不挽留吧。恋爱、结婚、离婚,倒是真的让她实现了独立自主,看起来都是以她的意志为转移,他是毫无疑义的在配合。但可恨的正是他的配合,完全抽离了他的感情的配合。这让隐竺不能不去想,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
今天他为什么而来呢,为了不想身上被标记上任何污点,或是为了心安?隐竺想着自己的表现,觉得还是太小家子气了一些。既然下决心要放下,就应该表现得更豁达自然些才好啊,可还是扭扭捏捏的别扭样,真是不争气。
这是冯隐竺的感觉,在吴夜来的眼里,却是另外一种解读。不是因为误会而离婚的话,那么她决定放弃这段婚姻,就是有她的理由了。这个理由是什么,他不敢去问,甚至都不敢去想。过于冷静的冯隐竺,不再因他的出现而欣喜的冯隐竺,已经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他竟是到现时当下,才明白,松手放开的,不是抽象的一段婚姻,而是冯隐竺这个人。从那时起,这个人的欢喜、悲伤,都与他无关;从那时起,所有与这个人相关的权利,他也一并失去了。不可以把手插在她的发间,一路梳下来,感受窸窣中穿梭的乐趣,不可以冲她发脾气,或者被她发脾气,一切往日想当然的做惯了的事,是真正要停手,真正得忘记了。
是他不明白离婚的真正含义么?并不是。他是很难相信,一直追着他的冯隐竺,真的会转身就那么离开,决然的离开。他毫无意识的朝着隐竺的背影追上了两步,才突然清醒似的停了下来。
没了误会,两个人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也就这么解开了。那个远远小小的身影,只会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吴夜来攥紧了拳头,他需要积聚力量来控制他自己,制止他继续追上去纠缠的欲望。他知道,他错待了她,可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去爱她么,可又怎么去爱?没有了婚姻的庇佑,没有多少私人时间的他,怎么去爱,有什么资格去爱,又再要求爱呢?
控制、约束自身,本来是他最拿手的事情,此刻却忍耐得全身要爆了一样。他给自己下指令,向后转,齐步走,让不想离开的双脚离开,让不想离开的心离开。难受,并不是发现事情多可怕,多难承受,而是发现原来自己会一直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不愿自拔。
回到公司的隐竺,状况也不比吴夜来好多少。她放佛虚脱了一样,坐下了就怎样也起不来。
萧离出现在她的桌子前,“怎么了,这个时候中午出门也能赶上霜降?”
隐竺用手支起头,“我没开玩笑的心情,我想请半天假。”
“ 半天够用么?看你现在的样子,起码再三五个月能缓过来。”萧离的玩笑开得并不轻松。这段时间,他明知道隐竺一定有事,却因为知道不是家里有事那么简单,不能开口问,只能让她做些不大不小的事情,让她有事儿做,还不至于太累。当然,让她做事的代价,是要事必躬亲的再一一确认,帮她善后。幸好,尽管缓慢,她还是慢慢好起来了。不过,现在看,似乎又要再重历这个过程了。
隐竺低下头,是啊,要想缓过来,恐怕也不是三五个月能够用的。近十年的心心念念,又岂是短时间内能放下,能平复得了的。既然知道忘不了,既然知道要等时间慢慢过去,那还放任自己消极的停在悲伤里,那就太纵容自己了。哪里有悲伤的假期呢?
“不够用,放我长假?”隐竺打起精神,回应他的玩笑。
萧离很配合的说:“没问题,你不如备份一份辞呈给我吧。”
隐竺也知道最近自己的表现有多差,身为上司的萧离应该是海涵又海涵了吧。“我不能辞职,失婚又失业的话,可真的没活路了。”隐竺这句话是小声嘀咕的,手上递过去萧离象征性的交给她做的一份总结,这是上午做好的,“不请假总行了吧,全年无休,任劳任怨,做牛做马。”
萧离却像是没看到她手上的动作一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指放在唇上面思考着就回他办公室了。
萧离是有这个习惯的,他会经常沉浸在他自己的思考中,偏偏他的思考还是发散性的,根本不会顾虑到眼前正进行什么,往往会同时穿插着纷纷好几样事情。隐竺见怪不怪的跟他进了办公室,把总结放在他桌上出去了。
最近是有些太过偷懒了,上班照常上,加班也会加,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发呆。看来真的是要振作精神,重新适应一个人的冯隐竺了。受到一点冲击,就放任自己像个苦情剧的女主角,实在是太难看,也太难堪了。关上萧离办公室门的同时,隐竺已经下定决心,虽然做不到和工作恋爱一样投入,但总是要对得起这个饭碗,要牢牢抱住,对,用珍惜的心情牢牢的抱住。
萧离这会儿在屋子里还没缓过神呢,失婚?冯隐竺是这么说的吧,失婚的话,也就是离婚了。他看隐竺这段时间的状态,也猜到是与感情有关,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已经离婚了。
离婚,可不像他认识的冯隐竺会做的事情。他知道的冯隐竺,好像是该一条道跑到黑的。正是心里有这个认知,好像才能那么坦然的对她多照顾一点。于公,她是助手,很得力的助手;于私,她是他欣赏的类型,他把她当朋友一样,心思就用的多一些。正因为没藏着别的什么念头,他才能很自如的对她好,享受和她相处的时光。
所以,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并不只是下属的私人问题,很可能会成为他的私人问题。而他,还没有考虑这样的私人问题的心理准备.
第四十一章
有没有心理准备,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冯隐竺对于沈君飞的出现,本是有充足的心理准备的,时间长得,让她几乎都要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件事。
沈君飞并没有一到J市就来找冯隐竺,城建工厂,事情重而繁杂,这不是他自己的事情,还关系到别人的生计,不能掉以轻心。所以,直到工厂开工,他才把联系隐竺的事情提上日程。
打电话给石芷,问隐竺的联络方式,这才知道,这段时间,隐竺的生活发生了那么的的变故,让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决心回来发展,选择J市,他不敢说一点隐竺的因素都没有。上次回来,他就发现,不论和隐竺的关系如何,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会让他很自在。但主要的应该还是这里的条件,低成本,而且还有人脉上的方便。
沈君飞没奢求别的什么,他只希望能和以前一样,偶尔见面,闲扯几句,或者干脆一起打场球,释放些压力,就足够了。
一直以来,虽然是一个人,沈君飞自认他的生活方式还是比较健康的。尽管很忙,他也会定期做运动,会按时吃饭,注意营养。忙碌而充满挑战的生活,还是很适合他,虽然心底总是有个地方,多忙都填不满。但是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哪里空空的。空一点也好,夜深人静的时候,正可以把抛不开抖不掉的一些琐碎的不顺利丢到那个空隙里,再打开的时候,就觉得完全不算什么了。
现在,突然让他知道,隐竺又是一个人了,本已那么安定的心,忽然间有点蠢蠢欲动了。
“冯隐竺,你那是什么表情,是欢迎?”
萧离这边也下车了,“你怎么了,还不进去。”
“我同学,沈君飞,”转向萧离,被萧离紧张的样子逗笑了,“这是萧经理。”
“我们这就上去了。”尽管对于沈君飞的突然出现没有准备,尽管已经是晚上十点,怎么也是要请他上去啊。
萧离看了下一直没说话的沈君飞,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只等着把他打发了,好上楼呢。他只好点点头,“明早别迟到。”
隐竺不好意思的弄了弄包带,她最近总是晚上睡不着,早上睡不醒,连累载她上班的萧离每天都担心会不会迟到。隐竺也说过,她可以自己上班,但萧离还是会每天一早等在楼下。
萧离很快把车开走了,隐竺把沈君飞带到楼上。”等了很久么?“
”没有多久。“沈君飞站低一级台阶,等隐竺开门。这是他们之间的小习惯了,隐竺一向不喜欢他显得那么高大。
”你给我打个电话多好。“
“我也得知道电话号码啊!”石芷不肯告诉他隐竺的手机号码,她非说这属于私人信息,不便透露。沈君飞也搞不清楚,难道地址就不属于私人信息?
隐竺忙报上自己的电话号码,虽然天气已经很暖,但是在外面一直吹风,也不是那么好玩的。
“这么晚下班,饿么?‘沈君飞从身后变了一个袋子出来,”本来想给你晚饭加菜的,现在要当夜宵了。“他买的是烤鸭,也许是在北京待久了,说起买吃的,总是先想到烤鸭。
隐竺看了看,”凉了吧,明天再吃?“
沈君飞苦着脸,”讲究点待客之道毫不,不安排饭,自带的都不准吃一口?“
”少装可怜了,就你那肚子,还能真肯空着等我?“隐竺不知道别人,还能不知道他,睡觉、吃饭,对他来说都是头等大事,误了什么事,他也不会委屈他自己的。
沈君飞叹口气,”您老对我倒真是放心。“就是相信他会好吃好睡的过日子,才会在拒绝之后,再没有一句关心问候,拒绝得那么不容置疑。
隐竺笑笑,洗洗手准备下碗面,很久不正经做饭了,也就是煮面的手艺还能见人。”做什么你吃什么,不许提意见啊!“
”多下点面条,怎么你也得陪我吃一口啊!“沈君飞跟过去说。
冯隐竺手脚很麻利,煮面条本来就很简单。三两下,水烧上了,她也就空下来了。”我不想吃,我怕胖。“说完,她也觉得好笑,扬起头冲沈君飞笑开了。
沈君飞却没有笑得心情,一根竿一样,说怕胖,只会让人跟着心里难受,他在心里打算,有时间真的要多找她吃饭才行。
”干嘛发呆,面好了。“隐竺断了满满一大碗出来。”我是真的吃不下了,回来前,绕到前面的小吃街才又吃了东西。”刚刚萧离说饿了,他们去吃了碗混沌才回来的。
沈君飞心下了然,那个什么萧经理果然居心不良。不过,是不是安了好心,这还要看以后的结果,也不是他主观能判断的。冯隐竺看着可口是不假,在他看来,也是多少人看中都不为过。可是谁能吃到口里,不还得看冯隐竺自己么。以她的性格,难保不会愿意当那颗回头草,吴夜来在她那儿有多重要,他是最清楚的。
他慢慢吃着,明明很饿却舍不得太快吃完。
隐竺以为他不爱吃呢,“不和口味也麻烦您将就吃些吧,必须吃光。”说是这么说,她还是给他倒了杯水,又把烤鸭摆上桌。只拿一碗面招待人,怎么说也有点寒碜是不。
他们两个聊聊工作,有聊聊同学朋友的近况,竟然是笑料不断,让隐竺笑得几乎岔了气。
“罗玲真那么说么,把孩子生出来玩玩儿?”隐竺是才知道罗玲怀孕的消息,她自己现在的状况,不愿意见人,不愿意联系人,总是要有好消息的时候才好联系朋友啊。罗玲他们估计也是好意,这个时候,好消息坏消息,也都怕对她有冲击,刺激到她。
“你以为呢。”
隐竺很羡慕,“按部就班,真幸福。”常规的、平顺的日子,偏偏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
沈君飞的筷子停了一下,才又夹起面条说:“有什么好羡慕的,好赖都是自己的日子,有羡慕的工夫,往好了过就是了。”他不是要教训隐竺什么,见不得她过得不好使真的。
隐竺听他这么说,就明白了,自己的事情,大概他也都听说了。“是,是,我这不是在纠偏么。”吴夜来回去之后,再没了音信,或者这是真正的结束吧。再有假期的话,隐竺打算回去和家人说清楚了。去年过年,她一个人两边忙活,哄着两头的老人,辛苦不说,真正的心苦。
沈君飞没想到隐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谈及怎么深的话题,他们毕竟有几年疏于联络,怎样也是疏远了。他正考虑着要怎样接下面的话,隐竺又开口了。
“你不用一副如临大敌的谨慎样吧,这件事已经既成事实,已经过去,用不着诸多避忌。”身边的人都太急于提供保护了,像萧离,偶尔饭局上有谁开玩笑涉及离婚的话题,他都会想办法岔开去,倒叫隐竺不好意思。她其实已经过了遇事往自己身上联系的阶段,只是他们知道的日子短,所以才为着她的感受小心翼翼。
被呵护的感受,实在不能说不好,但这个原因,她又并不是太喜欢。她不想因自己的问题,受到特殊的照顾。同样,也只有这件事被所有人淡忘、遗忘,她才可能真正的放下。
第四十二章
沈君飞略一思索,“多这个心还不是希望你好受些,好意你就好好接受。过没过去,也不是你自己说了就算的,谁都会看。”
隐竺有点诧异,“飞人,你在生气?”沈君飞虽然表情没变,可这种语气对隐竺来说,已经是过于严肃了,也过于严重了。
沈君飞并没回答隐竺,他只是把碗筷收拾好,出来穿鞋要走。隐竺拉住他,“你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当闷葫芦?”
“你让我说什么,有什么是我能说的么?在我的立场,你让我说什么。我是生气,难道我不能生气么?说什么纠偏,我不管你是怎么打算,又是怎么自说自话的,你不该好好过给那些爱护你的人看么!”沈君飞倒也痛快,隐竺让他说,他就说。
隐竺松开他,“你就会说我,是我愿意这样么,你是不是还想说,这些都是我自找的?”
沈君飞沉默的抱住了有些激动的冯隐竺,感情的事,谁又不是自寻烦恼呢。
隐竺推开沈君飞,“我就是自找的,做的蠢事一件更甚一件。总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总觉得那么拿他当回事,他也迟早会把我也放在心上。谁能想到,始终是我一厢情愿。”
打开了话匣子,说起来就不会那么困难了,离婚到现在,隐竺同谁也没说过详情,倾诉也是疗伤的过程,不说出来,恐怕伤口总难愈合吧。
“飞人,我设想过我的爱情,我的婚姻,有无数种场景,却从没想过,会以离婚收场。我比谁都不愿意。”
“ 我知道你们是觉得,不论是不是和谁分开了,我总要过得更好才对。我现在,的确算不上是好。以前,在自以为的幸福里,收获自以为的满足,心里没去想过是不是真的开心,或者在别人看来是怎么样的。如今,失去了那种信念,回到了别人的评价中间,但是,我真的不觉得我过得多糟糕,因为,不会比以前糟,只会更好,不是么?”
沈君飞直到离开,都一直保持沉默。是啊,隐竺会一天天的好起来的,她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阶段,不肯过去的人,是他。他隐隐期盼着她需要他的怀抱,需要他的安慰,这样的期望,在这种情形下,实在是有点卑劣的。
隐竺不明白沈君飞为什么就那么走了,就如同她不明白他来的原因一样,但她并没为此烦恼。沈君飞给她的感觉就是,不论离得多远,两个人有过什么不快,总还是朋友。
果然,没过几天,他又出现了,带隐竺去大快朵颐一番。那家小吃店的味道实在是好,虽然连菜单都没有,只有写在木板上的几个菜名挂在墙上。但就是这几个菜要是都摆上桌,隐竺觉得也算得上是一桌酒席了。关键是每个菜都很下饭,吃过后还齿颊留香。
“这样的小店,你怎么找到的?”隐竺真是服气,沈君飞真是到哪里都灵,明明她来的早多了不是么,可他俨然一个本地人的样子了。
“上网搜,我来尝过一次,估计你会喜欢。”
能做的,该做的无外乎陪伴,不存在任何居心的陪伴,这是沈君飞考虑很久后的结论。
隐竺的频繁外出,最先发觉的当然是萧离,一周总有几天,她不搭他的车回家。有时明明加班到很晚,她也另有节目,出去吃饭,偶尔也会有人来接她。他不知道,那个沈君飞同隐竺的关系究竟怎样,但是单看隐竺落落大方的样子,又不像是真有什么。
可是,每次看到隐竺向外走,总有种错觉,好像是从他的身边走到另一个人身边一样,有点失落,有点挫败,还有点不甘心。
“晚上走还是明早再走?”明天开始五一长假,他是同隐竺商量回家的出发时间。
早上隐竺大部分的时间还是会坐他的车。如今,她即时连累他迟到,他也再不敢念她了,好像是怕她因此提出来不跟他一起走了。萧离有时候也会郁闷,这么懦弱窝囊,好像不该是他。
“我和同学说好了,下班就走。”没什么东西需要带着,所以可以从公司走。
多不愿意面对,也还是得面对,迟则生变,她是怕自己改主意。最近,婆婆还是隔三差五的给她打电话,可见吴夜来还是没同家里说。而妈妈的电话内容,无外乎催她快点生个孩子,她只能唯唯诺诺的应着,可也明知道,拖着瞒着,终归不是办法。
昨晚,她给吴夜来打了电话。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们说?”
“再过一阵吧,我没时间回去。”吴夜来最近真是焦头烂额,连里出了事故,有伤亡。部队里面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有伤亡,最让人头痛。本来么,和平时期,出这种事情,怎么和家属交代,对上对下也都交代不过去。人心惶惶,他怎么也抽不开身。
拖到今天都没同父母讲,实在是主观客观原因都存在。不讲,重归于好还是有可能的,讲了,以他的状况,就等于是难上加难,真正的希望渺茫。是在垂死挣扎么?连他自己都觉得狼狈,又狼狈得一点不值得可怜。过了这么久,他也渐渐明白,他的确错了,也知道错在哪里。可纠正错误,修补感情,总是要有天时地利,他却什么都没有。只能在那里,干干的熬着。这种找不到人回应的感受,亲身体会过才知道,是那么令人绝望,又透着无限的寂寥。
吴夜来本来对自己的情绪调控十分自信,但这次,他知道,他对他自己无能为力。负面的情绪好像已经主宰了他,压抑,它就会愈加沉重,释放,却似乎是绵延不绝,只会更加放大。
“我明天回去,想跟我爸妈说,我觉得是说的时候了。
“ 还是等我回去亲自给二老说明吧。”结婚、离婚,都这么任意妄为,老人们会有什么好脸色呢,他不想让隐竺自己面对那些。结婚的时候,他们反对,也都是隐竺自己处理的。他记得,因为第一次登门,她爸妈没给他好脸色看,她当着他的面大哭了一场,很替他委屈不平。那时明知道,对他都如此,对隐竺也一定不会和颜悦色,她的委屈只多不少,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那时候,是不是拿她的牺牲,她的付出,太不当回事了呢。
“不用了,我自己说好了。他们实在不谅解,我就躲回来。瞒下去,他们迟早也会觉得不对劲。”隐竺对他的体贴并不领情,不是心变得硬了,而是自然而然的竖起了屏障,什么都兵来将挡。再者,她并没有依赖他的习惯,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做,这么久都过来了,那么多事都过来了,实在是不差这一件半桩的。
不过,这件事对隐竺来说,真是不容易。所以回来的路上,她一直都在考虑怎么开口,可估计不论怎么说,都难免让他们跟着伤心就是了。说她骂她,她觉得都能承受,最怕是爸妈反过来心疼她。
上次回家,突然发现爸妈的鬓角都有白发了,心里酸得不行。他们都退休了,还有什么操心事呢,无非是惦着她。而她没做过一件让他们舒心的事情,毕业这几年,只顾着照顾婆家的人,经常从家里往婆家拿东西。上街的时候,能想着给公公婆婆买东西,却很少给爸妈买什么。总觉得他们过得很好,什么都不缺,需要什么,会自己买可心的东西。
现在回想,对他们照顾的也少,陪他们的时间也少,却还要他们一直担心,真不是个好女儿。如今,离婚,对于一直努力讨好吴夜来的爸妈来说,无疑是很大的打击吧。是啊,他们为了他们那么不争气的女儿,一直用他们的方式讨好着并不中意的女婿。就是这样,还是离婚收场,他们会比谁都难过吧。这就是自己,又自私,又不孝,但凡是顾虑点他们的感受,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
“干嘛哭丧着脸,晕车?”沈君飞开始专注路况,试图开得更平稳些。
“没,二十多岁的人了,才知道对不起父母。”
沈君飞再瞟了一眼隐竺,“我记得我奶奶说过,欠父母的债都会还给儿女,一辈一辈都是怎么欠过来的,不用怕没有还的时候。”
“你真的这么想?”
“不完全吧。他们有他们的期望,我有我的原则,冲突难免,尽量避免。反正长大了,报喜不报忧。”
隐竺看看身边的这个男生,他真正是个大人了。或许谁都比她成熟吧,她只顾着扑奔她的爱情,哪顾得上身边的人,哪顾得到错过了什么。
“干嘛,刮目相看?我说的你也别当真,都是说别人来的容易。”
“怎么会,肃然起敬。能说出来,总是想过,比我不知强过多少倍了。”
“别搞得世界末日似的,亲情泛滥,拜托你正常点。”
隐竺闭上眼睛,是以往不正常吧,现在,是要努力的重归。
第四十三章
也许真的是考虑得太多,对着爸妈,突然不知道怎样说才好,也不知道该期望他们有些什么反应,期望他们别太生气,又担心他们太过伤心。看着他们为了她里里外外张罗忙活着,更是让她恨不得把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话烂到肚子里,当没事发生。
“这孩子,都累成什么样了啊,快过来吃饭。要知道你今晚就回来,我和你爸就不先吃,等你回来一起吃了。”退休在家,他们每日就是两餐,下午三四点也就吃完饭了。
“你们陪我再吃一口吧。”一桌子菜,她一个人吃真是有点太奢侈了。
在妈妈的劝说加鼓励下,隐竺硬是添了一次饭,仿佛多吃这一点,就能马上在体重上见效果。打高中起,她就没吃过这么撑过了。但胃虽然算不上舒服,看他们老两口心满意足的样子,心里却舒服极了。
收拾好桌子,他们三个坐在厅里,打开电视。雷打不动的新闻联播,今天已经错过了,爸爸就坐在一边,不断换台找新闻看。妈妈手上削着苹果,问她:“你直接回家了,和那边说了么?”孩子再知道轻重,再懂事,也还是孩子,能不操心么。
“爸,妈,”就着这个话头,隐竺决定把话说出来,“我们离婚了。”
“什么?”他们好像没听清。
“你把电视小声点!孩子说什么都听不清了。”
爸爸手忙脚乱的,竟然反而把音量调大了。妈妈站起身,干脆过去把电视关了。
“你说什么?”
隐竺心知,他们分明都是听清了,只是不愿相信所听到的。
“我,我离婚了。”话已经说出口了,只能继续说下去。
“什么时候的事情?”爸爸要说什么,被妈妈按住,盯住她问。
“元旦前。”
“怪不得,你今年过年都不回家,他更是连个电话也没打过。”妈妈只说了这些,就进屋关上门。
爸爸担忧的看着,又担心的看看她,“你妈总是失眠,经常好不容易睡着,半夜又会做噩梦惊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她还挺乐观,说是睡不着正好起来干活,可家里有什么活用得着起早贪黑的干。现在,恐怕更是难有个好觉了。”爸爸的话里,有着不容忽视的责备。
责备虽然并不重,却已经让隐竺抬不起头来。爸爸什么时候对她说过重话?即使是不顾他们的反对结婚了,他也是暗中支持她的。可见,这次他是真的被气着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你自己的日子,自己好好过。”分明是心灰意冷的疲惫。
隐竺强忍泪水,“爸……”叫了人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妈妈出来叫她,“进来说。”
虽然是让她进屋说话,可却是妈妈一直在说。“你爸说的是一时的气话,你婚都离了,也就是这一个家了,我们怎么会不管你。”妈妈拉着她的手,哭得比她都厉害。
“怎么就突然离婚了呢,遇到了什么事,能让你下这么大的决心啊!”说到底,还是心疼她。
“妈,对不起,对不起……”隐竺此时已经是哭花了脸。
“跟妈妈说什么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受的那些苦,熬的那些日子。”孩子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就离婚,她想来想去,考虑的是由她去还是再劝劝。
“妈不知道,你们俩遇到什么事,出了什么问题。可能因为一两件小事,就觉得过不下去了,遇到大事,反而会坚持。两口子过日子,总有一点一滴的小事,会把伤疤填平,忍过一时之气,也就真的会过去。”
“你爸爸看起来是好丈夫,好爸爸吧,一辈子都顶着模范的名头过来的,一样有牵扯不清的萝烂事。”
“”妈!隐竺惊讶极了,在她看来,最不可能出状况的就是爸爸这种了。
“你上大学那几年的事情。那时候你爸的年龄在那儿摆着,不可能往上走了。权力却还有一些,自然有人会贴上去。他可能也觉得生活一成不变,过于单调?”妈妈的陈述很轻松,仿佛不是说着身边的这个人,是在聊别人家的事情。
“我那时更年期,正是身体不舒服,脾气焦躁的时候,你爸是能躲就躲,常常是我一个人在家。”
隐竺拿过来纸巾盒,抽纸给妈妈,两个人对着流泪,对着擦。她知道,这些话妈妈一定没和任何人提过。
“那时候,要不是为了你,我真想离了算了。那女的张狂得很,会趁你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时不时的打电话过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很难睡好。”
“后来呢?”这也没几年的事情,隐竺很责怪自己,竟然一点也没察觉爸妈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后来。我不肯离婚,他退下来了,谁还会不离不弃的死缠着一个老头?”
“妈,那你心里……”落下失眠的毛病,心里怎么会好受。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刚知道的时候,觉得被背叛了,觉得天都被掀了个个儿似的。可过去了,真的就过去了。你爸好像忘了。我也好像忘了。有时候去超市回来,两个人扶持着过马路,我心里偶尔还挺美的,这老伴儿,不是挺好的。”
“那你不还是睡不着?”
“这个慢慢调理吧。我在家待着,也没什么事儿不是,睡得着就睡,睡不着就干点儿别的,等困了再睡。”
妈妈好像真的不那么在意,用纸擦干脸,又说:“不管这个人有什么问题,有这么个人,还是好的。”
“妈,我明白。但这个人,不一定非得是吴夜来。”隐竺一点儿也想想不出来她和吴夜来老来伴儿的样子,她的等,是要在等的时候也觉得幸福,并不是真是要等到老了,去守着这个人。
妈妈显然误会了,“原来是这样。”自己的孩子,总还是偏着的,“这次要慎重。”
什么这次那次的,婚姻,能那么义无反顾的扑进去,恐怕也只能有那么一次吧。再换个人,再换个时间,就不仅仅是慎重的问题了。要不要结婚,有没有必要结婚,这才是她会想的吧。
这个假期,谁打电话来她都没出去,一直陪着爸爸妈妈。以往,总以为他们都是不倒的靠山。好像是到了现在才突然明白,父母也是需要她陪,需要她照顾的。
但靠山还是靠山,回程的时候,隐竺还是有卸下所有负重的轻松。所有的烦恼,好像丢到了山那边,与她再没半毛钱的关系。
第四十四章
萧离觉得,冯隐竺回来后,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也勤快了许多,连带着办公室的面貌都为之一新。有时候连他这个当上司的都觉得,自己是在她的鞭策下工作,“这个不着急,不用那么赶吧。”他得用商量的口气。
隐竺反过来教训他,“有时间就做,省得周末还要加班。”她想把周末的时间空出来,要么回家陪陪父母,要么学点东西,充实下自己。她的人生总不能真的两点一线,全奉献给公司吧。
“冯姐,你周末有约会啊!”不用萧离问出口,自然有比他好事儿的包打听。张玥是有私心的,她想把自己的一个表哥介绍给冯隐竺,可她明明没有男朋友,却总推说没时间,不肯见。
隐竺能不知道她怎么想么,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对了张玥的眼缘了。她张罗好几次要给她介绍了,明明一个小姑娘,比她还小两岁呢,偏要给她做媒。她推了几次,没办法,只好说了,刚刚离婚,没这个心思。本以为这样,她总会断了要给她介绍的念头。总不能明说,自己压根儿没想在J市找,还是要回家的。可张玥又说,只要见一面,成不成那又另说了,好像要完成什么任务一样。
“我想回去陪我妈看牙。”
“看牙啊,你让你妈妈过来看吧,我哥就是医生。”
张玥说完,萧离和冯隐竺无语对望。她自己也觉得唐突了,伸了伸舌头,“我是太着急了啊,我着急,不也是为你们着急么。这么合适的两个人,偏偏见不到。”看看周围出去吃午饭的人还没回来,她又说:“冯姐,我哥人真的很好,你就见一次,见了觉得不合适我再没二话。”
萧离自觉的回办公室了,这种话题,他得回避。虽然搬动自己的脚好像比搬个人走都要辛苦,克制自己打断这个话题的冲动,又好像更难一些。
隐竺这边也应付得无比艰难。把什么底都泄给张玥了,她还不死心,也真是让人没有办法。后来,她到底是答应这周找个晚上见一次,她若不答应见一次,张玥总不肯死心。就像张玥说的,大不了当是找个医生咨询一下镶牙的事情。
真正见了面,才知道,自己被误导了,闹了个大笑话。
张玥带她到茶楼,简单介绍了一下,就撤退了。张玥的表哥贾雷看上去就很像个医生,怎么说呢,就是看起来特别权威,特别鉴定,反正是很符合隐竺对医生的印象。
贾雷只客气的询问她要喝什么茶,一一点好之后,就没什么话了,并不熟络。隐竺见他这样,也就放弃了一上来就坦白自己离过婚的念头。
来之前,她担心那位听上去条件就很好的表哥,是被张玥匡来的,没把自己的事情都同他讲清楚。但是现在看看,好像不用多此一举了,对方看起来也没有多高的兴致。如果真的都想张玥同她讲的,那么这个贾雷的条件真可以说得上是优秀。名牌大学毕业,品貌端正,家庭条件也不错,有房有车,简直是无可挑剔。要真是说了,反而像是生怕被人家看上似的,自恋得有点过了。
没什么话可聊,隐竺只好真的把妈妈的牙拿出来当话题,毕竟是他的专业,相信不会让他太无聊。总要撑过半个小时左右吧,第一次相亲,没有任何相关经验,隐竺也拿捏不好这个尺度。
幸好这个贾雷,虽然看起来不大好说话的样子,对待患者家属还是很有耐心的样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涉及太具体的问题,他也说,这要看附近几颗牙齿的情况,不能随便下结论。
隐竺忙着描绘她所见的妈妈口腔的大致状况,没注意到贾雷表情的变化,他一直保持的专业表情,已经有了丝裂缝。她知道了镶个牙绝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也知道了镶牙的大致过程,收获很大。都说家里是要有个大夫的,这个专业,同生活真是太息息相关了,省心省事,好处多多。
“要是你是在太担心的话,不如带你妈妈来我们医院看看。我只在牙科待过一个月,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技术、材料之类的,应该是有很大变化了。”
这下隐竺傻眼了,“敢情您不是牙科大夫?”
“我是心外科的。不过我和那边的大夫也都很熟,帮你们找个好大夫还是没问题的。”
隐竺的脸不可避免的处于火烧状态之中,自己盯住一个心外科的医生没完没了的考他有关镶牙的问题,真是窘的不能再窘了。
连声道歉之后,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再也忍不住的大笑起来。不都是因为紧张么,隐竺的喋喋不休,贾雷的不懂装懂。
笑过之后,两个人才真正转入正题,交谈,真正的交谈。隐竺总算是搞清楚为什么张玥一点不介意她离过婚的事实了。
贾雷交了一个女朋友,是他们科的护士,不只离婚了,还带着一个孩子。他想结婚,可家里人怎么也不同意,举家上下一致反对。原因无外乎是学历偏低,工作不稳定,他们那儿的护士大都是聘的,收入主要靠奖金,基本工资很低的。离过婚、有孩子更是提都不用提的障碍了。贾雷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讲的很清楚,在他看来,结婚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喜欢就好。当然,家人他也不能不顾,所以还是出来应酬。
隐竺理解的点点头,但也就是理解罢了。越艰难的爱情,越会让人执着。只不过她再不会感同身受,心有戚戚。她的执着没换来幸福,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在沉溺中收获快乐,她争取独善其身,但是她祝福。
在隐竺表明她乐见其成的态度后,他们聊的很愉快。当然不是拘于婚事这一个话题,相亲不成也不代表会面就因此变成倾诉大会。
经过了一周的时间,爸妈好像都已经接受了她重归单身的事实,都不再提这件事了,也没有再找前亲家谈谈的想法。这让隐竺松口气的同时,不由得检讨自身,怎么这个婚姻说完就完,任谁都没有出力挽救一下的意思呢。
再见到张玥,已经是周一了。她不无懊恼的说:“我哥说,什么都跟你说了,彻底没戏?”
隐竺笑笑,“即使什么都不说,我看也是没戏。”
张玥不好意思的说:“冯姐,我不是对你故意隐瞒,也不是存心非要搅了贾雷的好事。实在是那个女的太嚣张了,谁都不放在眼里。你说,这是结婚啊,她顶着我家人来,能有什么好结果。真不知道以她的条件,比我哥还大几岁呢,怎么就能那么张狂。”
隐竺不由得感叹,“因为被爱着呗。”
离婚,对隐竺的影响,其实并没有涉及到再次择偶的自信上,因为她完全没有在出发的想法。离婚,在她看来,就是她和吴夜来两个人的事情,说大了,也就是两家人的事。她没觉得离婚对自己来说,会成为缺陷,也同样不觉得对别人是问题。所以,她的感叹,并不是联系到同是失婚的身份,只是很羡慕同样身为女性,别人就能遇到有决心排除万难也要在一起的爱人。自己呢,只是在爱情的剧场里面,自导自演。
第四十五章
这个双方都没有什么意愿的、碰头式的、实在算不上是相亲的相亲,很快就被隐竺忘到脑后了。她是没当一回事,可有人却很放在心上呢。
隐竺去相亲,除了张玥,知情的人还有一个,萧离。虽然隐竺那天就是下了班同张玥一起走,连衣服也没换,并没有多郑重其事。可萧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却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寡情。
她没办法停止他对隐竺的瞬间冒出来的种种揣测,不甘独守空闺的寂寞,挣脱枷锁后转身就开始寻觅。从一开始,大概就是他误会了,她也许不是那个需要被同情的吧,顿时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往日对她的带着些许敬意的好感,在这种无法遏制的带着恶意的揣测中,被击得灰飞烟灭。
这样去揣测一向赏识的伙伴,并不是萧离的习惯。但对隐竺的期望,仅仅止于伙伴么?他明知道不是。所以,即使他违心的强加给冯隐竺水性杨花的标签,用以劝止自己向她滑落的心,却还是止不了他的郁闷。
是的,他很郁闷。郁闷的看她去相亲,郁闷的看她和那个所谓老同学双入双出。更郁闷的是,不论他怎么贬低她,同她又有什么相干,都改变不了他仅仅是她的上司,这个清楚明白又那么缺少暧昧可能的可悲的事实。
他觉出了可悲,就更加生自己气。他的气因隐竺而起,对隐竺当然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每每看到隐竺,就难免更加面目可憎,对其他人倒是还能揣着平常心一贯待之,这两相一比较,差别就悬殊了去了。
这天,有个会议改期,隐竺在日程中已经做了调整,但并没提前特别说明。萧离设定了重要日程提醒,因此第二天他没到公司,直接去了会场。
要在以往,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大不了就是他白跑了一趟,耽误点上班时间。可这次他大发雷霆,“冯隐竺,这么大的事情改期,都是要通知到与会人的,你是怎么做的?!”
看到萧离怒气冲冲的进来,直接把她喊进办公室训人,隐竺就知道不好,萧离这些天没事儿都要找她的茬,今天的事情看来是很难善了了。
昨天隐竺接到通知时,萧离去了局里,在那边直接下班。最近这段时间,她就没在他那里看到过好脸色,自然很不情愿下班后还去主动接触他。能免则免,能省则省,就是她目前的对上准则。所以,她的确是很不尽责的只是发了条短消息给他。看来,他是没收到或者是没看到,才有今天这般的雷霆震怒。
同萧离,她本以为两个人已经基本上确立了相处之道。两个人的关系,于公于私,都算得上处得不错。前一阵,她甚至很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回护之谊,心里不是不感激的。所以,她并不知道,萧离突然这样,到底是为着哪般。
但是,过了头几天的摸不着头脑以及尝试缓和关系的挫败,隐竺也接受了不受上司待见这个事实。她回想,是不是有些太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好意了,觉得谁对她好都是应该的,表现得恃宠而骄,什么时候得罪了他而不自知。可既然是不自知,她想破了脑袋,也是一无所获。
萧离这边可容不得她在这个时候还冥思苦想状,见隐竺没有反应,他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这也是史无前例的事情,以往,怒形于色他都不屑为之,在他看来,御下需要的只是洞察。做到心中有数,该怕的人自然会怕,该收敛的人自然会收敛。可是,如今他怒如莽夫,却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隐竺被吓得轻呼出声,“对不起,萧总,是我疏忽了。”错了就是错了,心里对萧离多少是有些公私不分了吧。好像是朋友间有了矛盾,她避着,却也是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公事公办不就好了?隐竺暗暗下决心,公事上力求尽善尽美,让他揪不到错处也就是了。
萧离被自己拍桌子的声音也吓了一跳,他这是怎么了,何至于啊!隐竺道歉了,他就顺着台阶下台了,“你知道就好,这种事,应该属于低级错误,实在不是你该犯的。你先出去吧!”
隐竺唯唯诺诺的出去了。萧离看着拍红的手掌,这一下,真是把他自己给拍醒了。他这是干什么呢,一再的把私人情绪带入工作中,难道还是烦恼的少年么,把持不住,任自己这么混乱下去?明摆着,冯隐竺对他的影响巨大,导致他的破坏力也巨大。要么,就俘虏她,同化她,让她再难生事;要么就消灭她,驱逐她,让她再没机会。打定了主意,心头的那团无名之火果真慢慢的熄灭了。
当然,他只是确定了两个可行的解决办法,至于究竟选哪个,怎么样去做,仿佛都是小事,根本不需要担心了。
隐竺惊讶于萧离反常的雷声大雨点小,所以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这个晴雨多变的上司什么时候再抽邪风,翻小肠。以前深藏不露、高深莫测、笑里藏刀多好,如今的感觉是,名门正派的高手实际上是魔教中人,可怕的是,只有她一个人有这个觉悟。
这样的事情,她没办法和同事提,所以唯一能谈话的对象,也就是时不时出现的沈君飞了。
隐竺说的时候,并没有多义愤填膺,只是很困惑罢了,不知道到底是行差踏错了哪一步。所以身为听众的沈君飞也就是姑且听之,任她发发牢骚。
在他看来,隐竺这个上司无形中也是做了件好事。冯隐竺对工作全心投入,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疗伤办法。虽然她绝口不提吴夜来,似乎离婚的阴影也慢慢散去了。但是,不论是言语或者动作,她总会偶有断续,那瞬间的闪神,总还是那一个原由,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她非要表现得若无其事,她很好,那么,他也只能配合着,让她这么无事下去。
“飞人,你说我回去读书好不好?”
逆来顺受也不是长久之计啊,换不了上司,也只能换个工作或者干脆换个活法了。工作了几年,正是觉得有些气闷的时候,能回到校园,应该会好很多。存着这个心思,面对萧离的挑剔,她才能云淡风轻得起来,不然,早委屈憋闷得要吐血了。以前,也不是没受过委屈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萧离给的委屈,特别让人难受,总带着被朋友背叛的感觉。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把萧离当成朋友,关心,也期望被关心。黑着就东挨一下西挨一下,怎么也是难过。
沈君飞没有理会隐竺无厘头的问题,一时一世之间的差别,相信不用他提点,她也很快就会明白过来。
当然,冯隐竺的确也就是偶然动那么点小心思,很快就忘记了,原因无外乎待遇有所改善。萧离突然恢复了冷静,恢复了大家风范。他不刻意为难,隐竺的日子自然好过很多,去意也就渐渐消退了。
萧离考虑了很久,决定还是先要和隐竺道歉。破坏关系,一朝一夕即可,但若想改善,就非一日之功了。所以隐竺一天早上,在自己的办公桌上面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礼品盒,打开看,是一瓶gueoo的香水。隐竺挑挑眉,也亏得萧离能想出来,送这个给她来求和。
她大概能猜出他的意思,这款分明就是她曾用过的那种。味道是她一贯很喜欢的清新的香气,但缺点是持久性很差,所以她也只买了一次,就又换了别的牌子来用。那都是来J市之前的事情了,难为萧离还记得,还懂得用这个借题发挥。
果真,里面附了一张卡片,“愿香气消散时,与你,只留下恬适。”一字一句,都足见诚意。
第四十六章
所以,当晚,隐竺没有异议的上了萧离的车。老板伸出橄榄枝,再怎样,也是不能坲了人家的美意的。
置身在轻柔的乐曲中,想不放松都难。
“我的道歉有效果么?”
才松懈了下,隐竺忙打起精神,翻云覆雨好变天的就在对面,怎么能轻易放松呢。“哪有至于要道歉的事情啊。礼物我收到了,谢谢。”
点好了菜,萧离才突然问:“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隐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只好没半点犹豫、又笼统的说:“很好。”说完,她才发觉,自己逢迎拍马原来也可以这么真诚。对萧离的感觉,其实并不是用好这个字可以概括的。当然,他也不是不好。而是对他的印象太复杂,分很多面,很多层,当然不可能一言蔽之。
萧离追问:“哦,怎么个好法?”
隐竺只好历数,“有能力,工作中身先士卒,一丝不苟。对下属很关心,对上级不卑不亢。”她决定单从工作角度出发,他到底人如何,哪里是她好评价的。
“不是让你评价我的工作表现,我是问你,我这个人,怎么样?”萧离不容她偷换概念。他今天既然有所行动,就断然不允许自己铩羽而归。
隐竺看了看萧离的脸色,他没什么表情,说话的时候手一直轻叩桌面,看似并不在意。但隐竺知道,他应该对她的回答很重视,这是他应对大事时的习惯性动作。
看来打太极是不成了,“工作中的你,我见得比较多,别的我其实也说不大好。”
说不好,看来是也得说了。“您聪明、鉴定,有感染力,也有号召力。您很幽默,有时候也会恰到好处的体贴。在公司内外,人气都很高。”加上最后一句,显得客观些。
的确有很多人向她打听过这个老板的事情。抛开别的条件不谈,他这个年纪坐在这个位置上,前途无量,自然会有太多的人惦记了。可对于上司的私人事情,她宁可得罪人,也谨记要把嘴闭好。
萧离似乎也被她最后一句勾起了兴趣,“人气?”
隐竺点点头,相信他明白人气是什么意思。她可一点儿没有将谁对他有兴趣一一道来的打算,上司的私人事务不参与,这是明哲保身的第一要务。
“这里面有你么?”萧离的问题出人意料。
“我?我要是有非分之想,您也不会放心让我坐在那个位置上了。”条件好,明摆着,谁都知道,但他们并不知道,好也要适合才行。
这个回答,萧离不意外,只是依旧多少有点失落。哪怕她犹豫一下再回答,他也会舒服一点。
“冯隐竺,我对高人气没兴趣,我从来只对自己选择的有兴趣。”
萧离停下了他手上的节奏,再要开口,但是,隐竺出声打断了他,“萧总,上菜了,您小心着点。”
冯隐竺虽然没有多少被追求的经历,但好歹有过一次被好友表白的经验。萧离的话,铺垫到这个程度,不是她自作多情往自己脸上贴金,她担心任他这么讲开来,真要不成功便成仁了。
萧离也真是处变不惊,他微微一笑,向后坐稳,等菜摆好,就示意隐竺可以开始吃了。仿佛之前说的那些话,只是纯闲聊,继续不继续下去,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隐竺也乐得当鸵鸟,虽然她知道,被揪出来,就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果然,筷子刚刚放下,萧离就搞突然袭击了。
“冯隐竺,在我发现之前,我可能就已经很喜欢你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萧离并没有盯着隐竺,反而只是看着隐竺因紧张交握的双手,然后才抬起头,望着她,“不要急着跟我说你的想法,不要着急和我撇清关系。有时候,搞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不比想明白其他人更容易。”
面对萧离,虽然有职位上的上下级关系,在心理上,却没有面对吴夜来的那种仰视,对话似乎更兴平气和,也更能表达得确切些。
“我同意,想什么,想要什么,即使是自己的想法,有时候也要抽丝剥茧般的慢慢发现。”的确,人有时候,并不是善变,往往只是被自己蒙蔽了。对于萧离的这个观点,隐竺是赞同的。“但这个问题,我不需要考虑。”
隐竺觉得她在感情上的不顺利,过错绝大部分是她自己的,但吴夜来也错在心软。这种心软导致两个人之间拖拉着有了感情,即使是不那么喜欢,冲着这种感情,也就对付着结婚,对付着这么过下去。她深受其害,因此不愿意让萧离有任何误解的可能。
“我对你,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再怎么考虑,也不会改变。”
在隐竺看来,爱情,就该是一见钟情式的。当然,这种一见钟情,并非要拘泥于这个一见。关键在于,是要在某个瞬间钟情于他。这种感情,并不是你情我愿后,就能在生活中培养出来的。对待爱情,隐竺是奉行神秘主义的,会爱上谁,爱着谁,都是注定的。考努力去达成的,又怎么可以称之为爱情。
当然,隐竺并不否认,萧离作为异性,是十分迷人的。在以往的相处中,并不是没有刹那的迷离与欢喜,长久的相处下去,未必没有机会去钟情。
可钟情也要有个前提条件,就是尚未钟情,起码对隐竺来说是这样。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并不是离婚了,就能真的把这个人清出去。他还是在那里,填不满,却也依旧是在那里。假以时日,或者能慢慢遗忘?隐竺并不确定。
石芷前两天还在电话里面循循善诱,恋爱是失恋疗伤的圣药,要用开始去终结。她后面的那句话,就说得很直白了,“不要指望喜欢得超过从前的那个才开始,有点那个意思就可以了。目的不是真要爱上谁,目的是振作精神,为以后能再爱上谁,过上幸福的日子热热身。”
听她的语气,应该是有了开始。最近的假期,都不见她的人影,总是出去旅行,不知道她是热热身,还是爱上了谁。隐竺的判断,是有倾向于后者。石芷一定是认为再一次的恋爱一样会幸福,才会这么劝她。
萧离坐在那里,好像突然失语。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多考虑的拒绝,他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不是没料到她会拒绝,只是没想过是这样好不婉转又不留余地的拒绝。
车子驶回小区,停下。
“冯隐竺,你是对我没有其他想法,还是对除了他以外的异性都没有其他想法?”
“这有什么区别么?”
“区别就在于,你有没有认真的考虑过和我在一起的可能。”
萧离在短时间内,已经重新找回了自信,也找回了他所想表达的。并不是要劝说她接受,只是希望能让她正视问题,而不是继续在旧日的氛围中消沉。工作中的神采奕奕并没有带动她的心情,隐竺的快乐像是被压在山底,无迹可寻。
隐竺有点惊讶于萧离的敏锐,她的确是对任何异性都没有想法,包括他,也包括吴夜来。如果喜欢的结局,就是那样的婚姻,那么,她宁可不抱任何想法的只喜欢就作罢。
冲口就要说的是,是否区分开来考虑,对她来说都是没有差别的。可是,看看萧离的脸色,她还是把话咽了下回去。这不是别人,是上司啊,处理得不好,让他觉得失了面子,遭殃的还不是她么。、
萧离见她欲言又止,心知这个时候,她不会有第二个答案,差别只在于拒绝的力度而已。“很晚了,回家休息吧。这件事,不着急。”
之所以明知道隐竺的伤口还没愈合,却还要着急说出来,萧离不是没有一点考量的。与其在固若金汤的情况下攻城,不如选这个时机渗透会多点胜算。当然,他没有想到,情况会是这般明朗。冯隐竺在感情上,竟然是不肯有丝毫的含糊。所以,他也只能自说自话的给自己留点希望,尽管明知遥远而渺茫。
第四十七章
那晚的事情,在两个当事人刻意的掩饰下,就此被揭过去不提。
萧离对于隐竺是志在必得,但并不想把隐竺逼得太紧,露了破绽便宜了别人。尽管不提,但总是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后续的,他自有计较。
隐竺是觉得,与工作相关的事情,万不能儿戏。所以,她还是用以往的态度来工作,来对待这个上司。可她自己也知道,还是有了变化。掺杂了私人情绪在里面,他看起来更可怕了。
周末,隐竺搭沈君飞的车回家,路上总有点魂不守舍。沈君飞也就放弃了和她聊天的念头,收听路况信息,专心开车。
隐竺被公布的一串违章车牌号烦得回过神来,“我怎么有种坐在出租车里的感觉?你竟然还听这个电台,服了。”
“今天有点累,没个声响,我怕我睡着。”厂子里面出了点事情,他连着熬了几天了。
“你不早说,”隐竺紧张起来,虽然今天天气很好,天色也还早,但这个时间,高速上面正是车多的时候,反应快慢对安全很有影响。“咱们坐火车,或者明天再回来也行啊。”
沈君飞伸手关了了音响,“真担心,就和我说说话,前面就出高速了,没多远了。”
隐竺还不放过安全教育的机会,“酒后驾车、疲劳驾驶都是开车的大忌,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现在这种行为脚草菅人命。”
“噢,菅谁了?你别穷紧张,开了多少年车了,我心里有数。”沈君飞根本没当回事。
“菅我了啊!保不齐还有哪个倒霉的被你撞上,也捎带着菅了。你死不足惜,可惜了我们了!”
话说完,隐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沈君飞已经在那儿爆笑起来,“冯隐竺,你怎么什么都敢说!”这台词可不是他设计的,没想到随口说说,也能有这样的引申效果。这样过分的玩笑,他一向是不敢和隐竺开的。
隐竺马上明白了沈君飞在笑什么。羞臊归羞臊,她也不是不解事的小女孩了,倒也没真的恼羞成怒,“笑吧,笑吧,跟你这种没文化、没常识的人,我就多余说这些!”
沈君飞又笑了一阵,才收敛起笑意说:“冯隐竺,你要总是这么放得开,就没那么多烦恼了。”
隐竺点点头,很受教的样子,“对,我就没皮没脸,没心没肺,天天也就傻乐呵了。”不是不知道自己变得喜欢钻牛角尖,把自己钻得孑然一身,把身边的人的生活也钻得一团乱,首当其冲卷入混乱的就是吴夜来。
照片事件,隐竺没跟任何人提过。怎么想都是,要是被人知道,她为着这种屁大的事儿就离婚,非得捶死她不可。离的时候好像是有理有据,可真正回过头想,算得上事儿的也就这么一件。
真的像妈妈说的一样,时间长了,什么事情都会过去。要是真的没分开,恐怕现在自己早就上赶着和好如初了,虽然好的时候,也没见有多好。隐竺辨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是有点难舍还是有点庆幸呢?
摇摇头,制止继续想下去的念头。再怎么样,大不了两个人也是互不相欠,怎么就吴夜来变成被害者了呢?有她没她,对他来说还不是一样。冯隐竺,你别太拿自己当盘菜好不?隐竺在心里教训着自己。
“离变傻还且有一段距离呢,你还得努力。”沈君飞又是一副憋着笑的样子,看起来就很欠揍。
“我要是真傻就好了,省得烦了。”
“你们头儿又折磨你了?”沈君飞有个工作团队,大家都这么叫他,所以他一般也将这个称呼套用在所有级别的各类上司头上。
隐竺把车窗关小些,才开口,“比那个可怕,他说他喜欢我。”这样的话,她总不能对着窗外大喊。
沈君飞并不意外,那个萧离那么反常,没有古怪才奇了怪呢。“这么神奇?对你不再施行暴政了?”
“我怎么办啊,我不想干了。”隐竺忍不住噘嘴,这顶头上司的花样层出不穷,一转眼就从剥削者变成爱慕者,她实在是适应不良,连带着都有些消化不良。
“那就别干了。”沈君飞想了想说:“你不想答应他,就注定讨好不了他。像你这种情况,还调换不了工作岗位。与其这样尴尬别扭的共事,不如撤出来。”
“那我不是很无辜么。”隐竺尽管知道沈君飞说的是事实,目前的情况,想在萧离那儿想皆大欢喜,是不大可能了。但她总觉得为这种事情离职,有点委屈,总幻想着能忍一时就风平浪静。
回家是打算着转换个场景,好好休息一下的。这几天对着萧离,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反复推敲来着,累得冯隐竺是个细胞就要罢工。到了家,妈妈偏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她不得不从干燥柔软的床上把自己拎起来。
“妈,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么?”
“你们离婚的事情,还没和公公婆婆说呢?”妈妈的话,虽然是问句,但是语气是肯定的。
“他说等他去说,不用我管。”爸爸妈妈这里已经说清楚了,所以隐竺就没再催吴夜来。毕竟什么时候和家里说,要看他自己的安排,同她也没有多大关系了。
她减少了往婆婆家打电话的次数,但一两周总会打一次,婆婆他们偶尔也会打过来,所以一直有联系。
她知道吴夜来回过一次家,但只住了一晚就回部队了。婆婆当天晚上打过电话要她回去,还让吴夜来自己和她说。从婆婆喊他过来接电话开始,隐竺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都要把话筒震掉了,等到他的声音传过来,更是连气都不敢喘,生怕他发现她的过度紧张。
幸好吴夜来只是叫了她一声,然后就沉默。她应了他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个人就这么的无言以对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嗯2,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我再给你打电话。”
当然,不会接到他再打的电话了。虽然明知道这样,明知道那句话就如同“改天一起吃个饭”之类的一样,都是句再标准不过的客套话了,可她还是不争气的为此担心了一阵。担心他真的打电话过来,不知道怎么应对,是冷言冷语还是平淡以对?更让她担心的是,他会不会真的再打来。
妈妈皱着眉头,“之前没说,就等一阵再说吧。”
“怎么了?”
“ 我今天和你爸爸去医院开点药,遇到你公公了,说你婆婆正住院呢。你公公忙着回家取什么东西,还要赶回来给你婆婆买饭,我们没说上几句。他只是一再的说不让告诉你,怕你们担心。我琢磨着,他们可能谁也没告诉。我和你爸想明天去医院,看有什么能榜上忙的,反正我们俩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以前,两家走动的虽然少,可你公公婆婆包括他奶奶都是挺好的人,对你也好,总是当过一家人的……”
妈妈没再说下去,可隐竺明白,她可能是觉得离婚这件事是自家理亏。要是能为吴家做点什么,她心里也好受些。
“妈,你们明天去吧,我这就去看看。”隐竺说着话就往外走,“是一院对吧。”那里他们有熟人,一直在那里开药。
婆婆的身体一直不好,血压高,心脏不大好,都是老年病。但到要住院的程度,都不告诉他们,估计是婆婆的主意。她一向好强,不喜欢给人添麻烦。自己有个小病小痛的,从来就不当一回事。
打车去医院的路上,隐竺想起得给吴夜来打个电话。幸好,他没关机,电话很快打通了。
“ 吴夜来?是我。”隐竺只听他“喂”了一声,就忙说:“妈住院了,具体情况我现在还不清楚,是我妈他们在医院恰巧遇到爸了。我在去医院的路上,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前面德尔那些说得还算镇定,可最后的这句,习惯性的露出些心虚。以往家里的事情虽然也是指望不上他,但是有什么大事都是要他拿主意的。
“你别慌,”吴夜来好像知道隐竺有点乱了方寸,“我这就请假,争取尽快回去。我一直开机,有事你再打过来。”
“好,我到了,回头再说。”隐竺的心安定下来,他能回来就好。
第四十八章
到了医院才知道,婆婆是要动手术。婆婆说咽喉附近一直有个小瘤,但是不疼不痒的,以为是小粉瘤,她也没在意。前一阵发现这个小瘤有点长大了,还影响吞咽,所以才决定来医院割掉。开始的时候,以为是可以在处置室做的小手术,根本没打算惊动他们。到了医院,一系列的检查下来,才说得住院等手术排期。
“你怎么赶回来了,这个怪你爸,没说清楚。我这个是小手术,估计是不住院不给报销,所以才挂个床。前几天都没有在医院住,打个针就回家了。你告诉小来了?”婆婆嘴上虽然说不用他们回来,但是能看出来,她很高兴儿子媳妇都能回来。
“嗯,他已经在路上了。”查婆婆所住病房的时候,隐竺到医生值班室已经问过婆婆的病情,不是依婆婆说的那么简单。她的瘤是长在甲状腺上,需要切除。之后要做切片,做病理,才能作后确定性质和状况。 走廊上人来人往的,况且在电话里面说也说不清楚,反而让人担心。她只好给吴夜来发了消息,“妈明天手术,是甲状腺瘤。一院住院处417病房。”
发好消息才走了两步,吴夜来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我上车了,你是等我,还是先回家?”
“我等你。”
结束了简单的对话,刚好找到病房。六人间的病房,还加了两张床,不大的房间,满屋子人,条件是在是差的很。
“你吃饭了没?先去吃饭吧,楼下的食堂做的菜还不错。我这里也不用这么多人陪着。”婆婆撵她。
看婆婆的样子,是真没把手术太当回事,隐竺也不敢表现的太紧张,听话的下楼吃饭了。妈妈那边得打电话告诉一声,都惦记着呢。
吃完饭回来,把公公劝回家,隐竺自己楼下来陪着婆婆。晚上没有针,明天一早有术前的检查要做,所以网上得留在病房。 婆婆躺在那儿,笑眯眯的听隐竺和她聊天。婆婆一向是不多话的,偶尔有些话题她感兴趣才说几句。隐竺拣工作上一些有趣的事情讲给婆婆听,把周围的人都逗得哈哈笑。
“歇会儿吧,喝口水。”婆婆递给隐竺一瓶饮料,是她常喝的绿茶。一定是趁她出去吃饭的时候,让公公去买的。
“妈,我不累。”隐竺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话题都绕开吴夜来走,实在不轻松。
婆婆却说:“坐车赶回来怎么会不累,你也回家吧。我这儿什么事儿都没有,小来得半夜到家,你们都明早再来。”
隐竺不肯走,后来婆婆亲自下床推她出门,“快回去吧,这里没你们睡觉的地方。明天手术后,你们愿意陪再陪我好了。别忘了给小来打电话,让他直接回家啊!”
隐竺在医院走廊站了好一会儿,才往家走。婆婆的良苦用心,她怎么会不明白,无非是想让小两口多点时间在一起,不愿意他们只在医院守着她。要是老人们知道他们已经离婚,一定会倍受打击吧。晚上怎么也是得回婆婆家住,手术前后,不能让老人们再担心。
吴夜来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在房间里面看到隐竺,着实的松了口气。冯隐竺还是肯替他着想的,一直也是个称职的儿媳妇,想到这些,他仍不住又走近了些,停在了床头。
隐竺根本没睡着,时隔大半年,再回到这个房间,又知道吴夜来随时可能回来,她怎么睡得着。等到屋里没了声响,隐竺睁开眼睛,却不防直直的看到了吴夜来的眼里。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着光亮,眼神深处却是隐竺读不懂的层层叠叠。闭上眼,在睁开看去,吴夜来已经不再眼前了,好像刚刚的画面只是她错觉。
又过了一会儿,身边一陷,是吴夜来躺了上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伸过来,摸到了她的,握住。他是怕了么?隐竺把另一只手伸过去,轻拍他笨拙的安慰着。这样,姿势就成是隐竺按住吴夜来,多少有些奇怪。但他没动,也没出声。
渐渐的,隐竺有点困了,头耷拉下来,贴住他的。他的额头温温的,却硬硬的,对上了,可算不上舒服。隐竺想抽回手揉一下,可他却不肯松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臂也放到了他的身后,把她圈在怀里。隐竺拍他的手,反而成了装饰,起不了什么作用。
离都离了,用不着顺他的意讨好他了。手不能动,隐竺就将头扎到他的胸前,很是蹭了一下解解痒,然后坚定的抽出手,不忘用手肘不经意的杵他一下。有些动作,要使上全身的力气,有时候甚至要蹬住他的腿在他身上借力。所以,双手终于解放的时候,她事实上已经在他的怀里呈团状,像个小虾球。所以,吴夜来一抄手,这团小虾球就又稳稳的在他怀里了,只是方向发生了变化而已。
“你干嘛,”隐竺压低了声音轻喊,“快松手!”
吴夜来像是听不懂一样,抱住她的双臂甚至还紧了紧,“别吵,明天得早起。”
隐竺心说,说不知道明天得早起呀?但凡有点风度,不,但凡有点常识就知道,今晚这种情况,就该把床让给她不是么?不让也就算了,他的确需要好好休息,她能理解。可不让也不能霸占到这个程度吧,床上的东西也算是他的? 正想再说点什么,轻轻的鼾声从身后传来。扭过头看去,吴夜来兀自睡得香甜,常锁的霉头都松开了。毫不设防的样子,让他看起来终于年轻了些,有点像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吴夜来,隐竺心里不由得一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转回头,隐竺将头让过他的手臂,轻轻搁到床上,让吴夜来的胳膊在 颈下穿过,免得压到他。但这种姿势本就不舒服,加上是刻意为之,不一会儿就让隐竺的头颈都僵硬的很。越是不想动,越是感觉非动不可,让隐竺不自觉的每隔一会儿,就前后挪挪,以此来松松颈背。
突然,头上传来吴夜来压抑的声音,“别再动了~~~”
隐竺才刚刚小心翼翼的蠕动了下,被他这一说,马上挺在那儿。后面的感觉异常敏锐,不容她错认,尴尬的说:“你不是睡着了么?”
吴夜来缩紧手臂,部松不紧的勒了下隐竺的脖子,“你是当我睡着了么,你是当我晕死过去了吧!”
隐竺钻了出来,“谁管你,我要睡了。”把一旁的被子拉过来蒙在头上,更丢人的显然是他,怎么好像她是那个没脸见人的呢。 吴夜来叹了口气,转过身,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等心头的躁动慢慢平息。几乎忘了已经分开的事实了,多一个晚上,都是偏得。
第四十九章
两个多小时后,隐竺他们被手机的闹钟叫醒。因为是实在困乏的不行才睡着的,所以两个人都睡得很规矩,各据一边,没出现什么让隐竺脸红不已的尴尬场面。
赶到医院,能在科里采样化验的,都已经做完了,他们只需要陪着再去做个B超。真正手术,已经快十一点了。大家都知道,手术本身没有任何风险,关键是要看长的东西好不好。所以,一样是在手术室外面提溜着心等着。
隐竺和吴夜来还有公公坐在一起,公公是不是的问他些部队上的事情。他回答的声音低低的,但却不紧不慢,无形中让隐竺绷紧的神经也舒缓了下来。吴夜来说得很多,有问必答,让隐竺对这段时间他在部队上的事情,也了解了大概。
他们刚刚结束了联合演习,部队目前在修整状态,不算太忙。但由于演习中表现出色,可能会抽调一些人去参加集训,备战明年的国际大赛。
隐竺不知道别家的儿子是什么样,是不是也都像吴夜来这样懂事。隐竺自己偶尔都会和父母顶上几句,未必是真的要顶撞他们,指示意见相左时,声音不自觉的就大了。当然,主要是人大了,主意也大了,总觉得父母不懂的渐多,她急于让他们接受自己的想法。但吴夜来从不这样,即便是公公婆婆说的做的并不和他的意,他也会乖乖的坐在那儿,不提任何意见。爸妈说什么,她也都听着,也都照做。在这个家里面,绝对不会有没大没小的场面出现,他是什么都以老人为先的。
吴夜来心里应该是很紧张的吧,隐竺偷瞧着他。果然,他摸了几次裤兜,恐怕是想去抽根烟,一直忍着陪说话呢。
正考虑要不要让他们出去转转,手术室的门开了,出来一个护士,门口等候的这些家属都围了上去。隐竺也凑过去,正听到喊婆婆的名字,问家属在不在。
“在,在的。”说着话,隐竺回头把吴夜来拉过来,“手术做完了么?”
“嗯,已经在缝合。问题不大,你们放心吧。”说完,转身回去了。
隐竺心知应该是主刀大夫让出来告诉的。早上,隐竺寻个机会,还是递了封红包上去。虽说这个手术应该不复杂,难度不大风险就小。可签手术同意书的时候,隐竺看着上面林林总总的那些术中后可能出现的状况,心里还是很突突了一下。所以,她没和吴夜来商量,悄悄的准备好红包,花点钱买个心安,毕竟是把人交到人家刀子下面啊。
既然是没什么大问题,那么就是良性的了,隐竺拍拍胸口,还好还好。吴夜来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但隐竺还是感觉到他像是从正步走变为齐步走一样,步距虽然不变,端的那个架子却已经放下了。
再过了一会儿,婆婆就被推出来了。他们跟着去病房坐了一会儿,就被公公赶回家了。现在婆婆也吃不了东西,输液有个人看着就行,公公让他们回去休息,晚上再过来。
去主治大夫那儿详细问了一下,才知道切片化验还没出来,病理报告也要大概一周后才能出结果。但主刀的主任很有经验,据他看,应该是良性的几率比较大。
高度紧张之后,两个人都有些饿了。就近找了个看起来干净的小馆子随便点了两个小菜,他们就吃了起来。
“你能待到哪天?”隐竺本想留下来照顾婆婆的,可如果吴夜来能待在家里,她留下反而不方便。现在看,也不需要护理,她就更没有多待些日子的必要了。
“还不知道,”吴夜来放下筷子,“回头把这里的情况汇报一下,三五天总该有。”
“我爸妈明天来,你看行么?”
吴夜来招招手,叫服务员拿来瓶啤酒,倒了一杯,喝光,“他们都知道了?”
隐竺点点头,又见吴夜来并没看她,才说:“嗯,知道了,他们知道公公婆婆他们不知道。”怎么跟绕口令似的?
“谢谢他们。”吴夜来说着话,有喝了一杯。饭已经吃完了,他只是纯喝酒。岳父岳母也是难得的,这种情况,还肯来走动。隐竺也是难得的,这种时候,能做到这样,也真是仁至义尽了。
不吃菜,只喝酒,在吴夜来那儿可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在部队里喝酒,真是什么讲究都没有。别说刚吃完饭,有东西垫底。就是空着肚子喝酒,对他来说,也是不在话下。可在隐竺眼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子事了。她认为只有酗酒的人才会这么喝酒,换句话说,也就是酒精中毒到一定程度的人,才会想只喝酒。所以,她的心思都在怎么样开口让他停下来,怎么样劝他改掉这个坏习惯上,甚至已经联想到他是不是在部队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不过,她可一点儿都没想过,他会不会为了她借酒浇愁,真有那份儿良好的感觉,也不会离婚了。
张了几次口,眼看着他三两下就把一瓶酒灌了下去,这劝人的话还是咽回肚子里了。听劝的,就不是吴夜来了,劝得动的,也就不是她冯隐竺。还好他没真的没节制到一瓶接一瓶的喝,只那般吓人的喝完两瓶,就带着隐竺打车回家了。
一到家,隐竺就进了房间,把门关好。真不是担心什么酒后乱性的问题,且不说他才喝了那么少许,配合上他傲人的自制力,一定是没有任何问题,但说以往合法的时候都没见他怎么感兴趣,现在的状况,以他这么教条的人,定不会惹那个麻烦。她是担心自己忍不住去关心一二,平白再扰乱他的生活。
本来么,她没有半点重修就好的念头,何必去做些让人会担忧的事情。昨天晚上,她已经过了一个格,有点还以妻子身份自居似的,这会儿正该好好检讨呢。
打了几个电话,请假之外,还要告诉沈君飞一声,怎样也不能和他一起会J市了。萧离那边没什么,给假给得很痛快。沈君飞表示要来探望一下,隐竺婉拒了,推说大小是个手术,且得养上一阵子,不好见客。
中午好像吃得咸了,关着房门,隐竺更觉得口干舌燥的憋闷。听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她轻轻打开门。打算去到点水喝。扫了眼厅里,没见到吴夜来,估计是到婆婆屋里歇着了。
走了几步,才觉出不对,回头一看,吴夜来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睡着是不打紧,可厅里的窗子大开着,婆婆那屋也开门开窗呢,虽说是热风,可这么一直吹着总是不好。
隐竺把厅里的窗关了,进屋拿了条夏被轻轻盖在吴夜来的身上。她是一贯怕冷的,多热的天,也要盖被子。她知道吴夜来在部队里,应该是风餐露宿都试过,冷了热了对他来说,都是不怕的。可回了家,她还是会多上点心,以前夜里的时候,也总会起个几次给他盖被的。
第五十章
站在厨房,先喝了一大杯水,又倒了杯水打算端回屋里去。渴到如此程度,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好像喝很多酒的不是吴夜来而是她似的,还是对着他就饥渴至此?之前对于萧离的表白,自己所表现出的淡定,隐竺多少有点窃喜。她以为就此算是堪破了情关,多好的条件在她这儿,都动摇不了根本。
可如今,再见到吴夜来,她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羞人的想想,如果昨晚他再有行动,她真的没信心把他推开。他们的生活应该说,一直算得上是清心寡欲的,因为没有腻在一起的条件,也因为吴夜来就不是允许人腻着的性格,所以隐竺在这方面,虽然起得早,却像没赶上车似的,一直在漫步前进。懂是懂的,知趣么,却还差的远了。
以往的亲热,以讨好他为目的出发的居多,算是为了感情献身。要让她说,那么深入的动作绝对不算是婚姻生活所必要的。离婚了,这个任由他折腾而忍耐的身子总算是解放了吧。事实呢,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最近这段时间,她渐渐觉得身体的寂寞。不论是电视里的一个片段,或者是街上的一瞥,总能让她同某种激烈的运动联系起来,越是想压,就越压不住。
所以,要是真的蒙他不弃被扑,隐竺觉得自己也八成是欲拒还迎的也就从了。当然,这些都是知道婆婆无大碍之后慢半拍的想到的,也是此刻才敢继续往下想的。要是昨晚她就想这一层,怕是真的要引吴夜来做坏事了,反正当时的形势也是有利于我军,敌军早有缴械的迹象。
对于定力,隐竺知道她面对吴夜来完全不需要经受任何考验,一准儿的临阵倒戈。还喜欢着,或者只因为两个人是相熟的?她并不认为需要深究,离他远点就得了。她不想连累那个有原则的吴夜来把一切破坏原则的事情做遍了,婚前的不单纯加上离婚后的藕断丝连。
蹑手蹑脚的走向房间,后面却传来吴夜来的声音,“冯隐竺,我们谈谈吧。”
离婚手续虽然办了,但很多生活的方方面面并没有交割清楚,这个隐竺也知道。公公婆婆不在家,也算时隔机会。
“等我一下啊!”隐竺走回房间开始翻抽屉,他们小家的一切收入和开支。都是她负责的。想到这儿,才突然想到,吴夜来的工资卡一直在家里,以往他都是回来取点钱走,或者需要多少隐竺汇给他,这几个月,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
吴夜来这边已经拿着被进来了,“找什么呢?”
“找怎么的存折,你得工资卡,主要的也就是这些,一会儿我把密码存你手机里面,你记熟了就删掉啊。”
吴夜来把隐竺拉起来,“这些不着急,你过来坐下。”
“哦,好。”隐竺拿着工资卡,还是放到吴夜来的手里,“”反正这个你先拿好,扣除还贷的,每个月还能剩下几百块,这几个月没取,你放在身边应应急什么的。“
吴夜来不置可否的接来放在一边。他在那边,其实真没什么花销的地方。最近也就是烟抽得凶了点,但烟酒神妙的,历来不需要他自己过买。
”过得好么?“虽然看起来还是瘦得很,但是隐竺的脸色红润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缘故。
隐竺笑笑,”还行。“没有什么能再在乎的,心空旷得有回声一样,可毕竟是抽身出来了,不会越陷越深,窒息在那个婚姻里。从未想过要全身而退,却也从未真的后悔。
”那就好。“吴夜来想知道隐竺会不会想复婚。在他看来,隐竺对他无疑是还有感情的,那时想要离婚,应该还是一时气不过的原因居多。过了这么久,什么气也该顺了,而他自己,是真的离不了她。
承认离不了冯隐竺,对他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克制惯了的,让他去探究自身的感情,让他去挖掘内心深处的东西,本就不符合他的性格。何况,现在是要从被动转为主动,是他在以往考虑都没考虑过的。但,看得最轻,未必就不是最重。按说他在部队生活,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离婚并没有对生活秩序产生多大影响。可他却分明感觉出来,不踏实也不痛快。没有了冯隐竺,他才知道,原来他已经习惯了有她作为前提,她已经成为他的生活必需品。想要再心无旁骛的做事,得要她好好的待在家里,得要她还属于他。
正想着如何转入正题,隐竺的电话响了。
”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隐竺很高兴的样子。”嗯,不麻烦你了吧,···嗯,那好吧,知道了。“
见吴夜来一直看着自己打电话,隐竺说明:“是石芷,要去看看妈,让我现在过去,她已经在医院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吴夜来也起身。
“不用了,晚上还等你替我们呢,我先走了啊!”石芷是听沈君飞说的,隐竺担心他们会一起来。虽然和沈君飞没什么事情,但过往甚密却是事实,她不愿意吴夜来有什么联想,尤其是现在是要探望婆婆。
到了医院,隐竺才知道她是过滤了。沈君飞既然让石芷过来,他自己当然是不会现身了。他托石芷带了些钱过来,不多不少,也是一般探望病人的尺度,不会让人觉得有负担。
石芷却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的人,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站得很直,英姿飒爽。
“怎么回事,你怎么都不介绍一下?”上楼梯的时候,隐竺就忍不住问。
“有什么好介绍的,马上就要有大场面把他隆重推出了。”石芷话虽这样说,但眼里都是掩不去的笑意。
“什么大场面?”
隐竺看看石芷,有回头看看那个人。后者倒是很有解惑的热情,“你好,我叫葛言,我们下个月结婚,请柬印好了,但照片今天才出来,所以还没邮。”
隐竺停下来,“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现在才跟我说,你怎么不结婚那天才告诉我?!虽然大学时期是和叶虹歌最要好,但工作以后,却是和石芷最亲密。她早就觉得石芷有事情发生,却没想到动作真没快。
石芷有点不大好意思似的,”这不最先领来给你看了么。“
葛言也说:”是啊,这是我确立身份的第一步,以后请多多帮助。欢迎帮着她骂我,但别忘了最后要劝她回家。“
话是对隐竺说的,可眼睛一直在看石芷。隐竺好像看到他眼睛里面在往外冒红心,话虽然不肉麻,但表情实在寒人。”好,好。“除了好,隐竺也说不出别的,这个葛言,看起来也的确不错。
婆婆还睡着,麻药劲儿还没过。所以他们只是进去坐坐,和公公打个招呼,也就出来了。
”你陪我们选照片吧,“石芷拉着她不送手,”要是让他选,他一定是都要。我是打算多一张也不要的,你帮我把关。“
”你们自己去吧,我回去前再去看你。“隐竺知道石芷是有话想和她说,可是,夹着个葛言,他们能说什么,还不如找个时间连个人单聊。”我一会儿得去药店,医生让去看看,什么药外面买不到,他再给我们下单子。“
石芷还想说什么,就被葛言拉走,塞进车里,”人家家里有病人,你还想让人陪你去挑婚纱照,真想得出,快走吧!冯姐,回头见啊!“
隐竺笑着摆手,就听石芷在那儿说:”隐竺比我小,你叫什么姐啊!“话题转移,注意力转移,两个人完全无视她,把车开走了。
石芷要结婚了,隐竺很为她高兴。她一个人在这个城市,终于是能安家了。两个人之间的爱意,无需刻意都能感觉得到。这样的由相爱步入婚姻,应该是会幸福的吧,这样开始的婚姻,也应该是无数个幸福砌成的大厦吧。
第五十一章
那日吴夜来被打断的试探,终究是再没机会续上。尽管爸妈努力给他们创造在一起的机会,可隐竺也只再住了两个晚上,待了三天,就回J市了。这两个晚上,一晚她回了娘家,另外一晚她去了石芷那儿。
冯隐竺着急走,主要是因为有点抵挡不住婆婆要抱孙子的明示暗示。以前从未催过他们的公公婆婆,这次是真的着急了。
婆婆说,生病她不怕,真的治不了,那也没什么。可是这次手术,还是让她意识到,她老了,也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病痛。想想这段时间就这么闲着干待着,不能照顾儿子媳妇,也没帮他们带一天孩子,就觉得时间都浪费了。所以,她巴不得一出院,就抓紧时间为他们做点什么。
婆婆的心情,隐竺能理解。可是,他们已经是这样的情况,怎么也不可能有什么他们盼望的好消息传出来就是了。所以,等切片和病理报告都出来,证实那个小瘤的确是良性的,隐竺就以工作为由回J市了。
恢复上班第一天,隐竺就发觉,萧离开始回避她,他甚至都不会正眼看她。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样的结果,对隐竺来说,也算是好结果。由他那方面收回,总比她正面拒绝来得强,看来目前的职位还可以苟延残喘下去。
萧离的别扭,实在是有原因的。他准了冯隐竺的假,那边就安排工会的人过去探望,帮忙。这本是照例的事情,但由于是找公司的人过去的,人家也是卖他几分面子。所以,回头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了说情况。萧离这才知道,并不是隐竺的妈妈生病了,而是婆婆。别人不知道内情,觉得很正常,但他却觉得被戏弄了一样。你冯隐竺存着破镜重圆的心思,打可以直说。实在不该这边吊着他装可怜,那边却又回婆家卖好。
萧离并不认为隐竺是拒绝他了,他认为他是被考虑中,理所当然有理由要求冯隐竺认真而专一的对待。他这次是当真的生气,同之前没弄清楚自己的想法还不同,他并不屑再公报私仇的耍手段给隐竺排头吃,只是无视她。他希望通过这种无视,能把她从心里铲除出去。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也要为自尊心让路。
是啊,萧离从小到大,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他强势惯了的,什么都是他认准了目标,就一定会做到。女人么,虽然有过分飞的经历,但他到底是主动的一方,没受到多少伤害。他的人生,从未遭遇过称得上挫折的事情。他高来高去的生活着,就像他的名字的寓意一样,离,为生机,一直都很称心如意。他并没觉得冯隐竺能称得上挫折,这只是他一个小小的失误。不了解,就以为喜欢,不了解,就不知水多深的趟进去,掺上一脚。所以,对着冯隐竺,他终于硬起了心肠,既然她不简单,既然她并不柔弱,既然她另有打算,那么,还有什么是需要他画蛇添足,无事生非的呢?也因此,他单方面敞开的心,又单方面的锁闭了。
这一次,城府极深的萧离本可以不表露出来,不露丝毫声色。但转变的这么快,又不肯寻根究底的探查原因,多少争取一下,是因为他太过骄傲。说到底,再喜欢,也比不上自己。
隐竺对这种新模式的关系,适应还算是良好。能怎么办呢,生活又不得她挑三拣四的。婆婆手术,虽然报销了很多,但是术后的药费,也不是个小数目,还要多补充营养,他们老两口在家里,一定是什么都不舍得买。所以现在她争取每周回家,买很多东西填满冰箱。
做这些事,连妈妈都说她有点过了。毕竟已经离婚,回去还得那么频密,等公公婆婆知道了真相,只会更难受,倒会觉得欠了她的。隐竺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和公公婆婆住了那么久,有感情在那儿。现在婆婆身体不好,吴夜来又不可能时时回来照应,她再怎样也得回来帮把手。
还好,吴夜来倒是很承她的情,每周都会打电话回来问问家里的情况。钱的事情,他也没同隐竺太分你的我的,只是说他的工资卡没带走,让隐竺取里面的钱来花。隐竺把卡带在身上,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就刷卡,这样还不用付手续费,还很方便,顺带着帮吴夜来尽孝心了,一举数得。她哪知道,吴夜来是必有用心,他自己回不了家,就拿家先占住冯隐竺,巩固联系,对他是百利而无一害。
回婆婆家住,出入就不那么自由了。家里她用的东西又基本上都搬去了J市,连电脑都没有。家务活干完了,基本上就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她已经习惯了不看电视,即使是要她躺在床上看电视,她都没有耐心。所以,有时候,她还是会往外跑,或者帮石芷张罗张罗结婚的事情,或者去大个儿开的健身俱乐部坐坐。
石芷的婚事并不像隐竺以为的那么顺利。葛言是千万个愿意,但是他比石芷小两岁,他家里的背景也不一般,他爸爸是政法委书记,所以,当初石芷有很多顾虑。用石芷的话说,当初真想的也就是在一起玩玩,谁知道玩着玩着,越了界,玩着玩着,就动了真格的了。现在葛言家里还是不同意,他们是自己筹办婚事的。
这种情况,隐竺不好给她泼冷水,只能帮她做些事,分担些。隐竺看得真真的,他们两个当着彼此的面,都兴致勃勃、兴高采烈的,可转过身,都有隐忧。
要隐竺来说,这个婚不该这么着急结。她是过来人,爱得再热烈,都有转温转凉的一天。或者他们相爱,会不一样?隐竺不确定,所以她不好多嘴,只是劝石芷要尽量争取葛言的家人,能在婚前解决这些障碍,那是最好。
陶大勇的俱乐部开了没多久,他毕业回来在J大任教。当个大学老师,当然不是他的最终目标。他开始的时候是办班,网球、羽毛球甚至高尔夫,什么流行教什么。赚的钱差不多了,他就开了一个健身俱乐部,招了一帮特年轻漂亮的小女孩带人跳操,又找一些专业教练来俱乐部做私人健身教练,各种体育健身项目也很多。
最让隐竺佩服的是,不大的地方,他愣是辟出个篮球场地,每周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比赛,弄得红红火火的。隐竺去了,是任他们怎么劝了,她也不下场的。身体灵活性差了,动作不标准,准头更是差得不能再差,她绝不下场给他们提供笑料。沈君飞倒是还没被落下,和大个儿配合,还能看出当日的默契。隐竺有时候坐在场边给他们喊两声,偶尔也客串一下裁判,倒也有些乐趣。
第五十二章
来回的次数增多,隐竺往往不告诉沈君飞,因为她只要说她周末回家,那他十次有九次都会载她回来,再接她回去。剩下那一次,多半是因为出差在外地,赶不回来。甚至,有时候他单纯是把她送回来,自己并不在家待着,第二天再从哪儿赶过来把她接回去。不告诉他,他若是知道了,就会很不高兴,说隐竺太见外了,下次就会在她下班前,早早的等在公司门口。隐竺衡量了一下,怎样更麻烦人一些,后来也就顺其自然了。她是打算着要调回总公司,于公于私,这都是较好的选择。她若是回家这边工作,这样两地奔波的日子,自然也就结束了。
有两次,沈君飞是到石芷的新家来接隐竺的。过后她和隐竺说:“我们葛言都说,沈君飞值得考虑。”
隐竺打了两句哈哈把话题岔过去,没回答。她当然不会觉得反正自己是表明过态度了,他怎么样是他的事情。沈君飞对她的好,她不是看不到,之所以不再那么抗拒,是因为,他让她犹豫了。
隐竺也是最近才发现,她是个念旧的人。跟大个儿他们再又来往,仿佛是高中时那些快乐时光的再重演。可多好的曾经,也只是曾经。何况那些曾经,又是她不曾珍惜过的,这个时候重拾,就益发觉得珍贵。
就说沈君飞吧,对她好并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身边的人也都是心知肚明。之前大个儿不知道她已经和吴夜来分开了,所以什么都没说过。后来知道了,他也只是说:“当兄弟这么多年,才明白你们。一个傻,两个也是傻的。”
“ 是啊,看我就知道,可一棵树吊着,没什么好果子吃,尽管这棵树是自己选的。”说是这么说,隐竺也知道,尽管有她这个示范,一样会有人奔着南墙去。隐竺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做他的南墙,起码撞一下,让他死心了也好。不过,她不知道自己经不经得起撞,也怕他撞了一样不肯回头。
陶大勇也知道,他们谁都不是听劝的主儿,看沈君飞打外边进来,也不管他听懂听不懂,嘟嘟囔囔的,“算了,也不是头一天认识你们两个了,也不是头回领教你们的犟劲儿了。俺就是想知道啊,你们这些对生活那么高要求的人,什么时候能折腾到头,让哥们儿也跟着消停消停?”
沈君飞摸不着头脑,“他怎么了这是?”长篇大论,可不是陶大勇的作风。
“ 被小美女折磨,想拉咱们下水,跟他一起水深火热。”陶大勇的择偶条件,一个字就是要美,两个字就是要漂亮。这次这个,用他自己的话说,没想找条件那么超标、又那么棘手的,但迷上了,也没办法了。这女孩是他们学校艺术系的学生,到这边兼职做教练。年纪小,精力旺盛,经常会让陶大勇跟她浪漫一下,琢磨一下陶大勇那粗得太过的神经。
沈君飞理解的点点头,小美女的招法,他也陪同领教过,“怕就怕咱们都打油锅里面打个滚出来了,他还跟那儿浮浮沉沉呢。”
沈君飞其实是没什么心思去想那么多的,他忙,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三个使。这边工厂全靠他一个张罗,产品也是他最了解,因此技术、市场这些,他也得跟着参与。以前,搭夜车,还能在火车上睡个囫囵觉,休息休息。最近,去北京都是飞机往返,也就能眯一会儿。每天都是开不完的会,他真的不是很喜欢,所以他累。接送隐竺,尽管是需要亲自开车,可他却觉得那是难得的休息。
他问过隐竺和上司的问题解决没有,听隐竺的说法,他就明白了个大概。他和萧离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萧离对他自己太有自信,而他全然没有,所以他没期望,所以他不会患得患失,更不会恼羞成怒。萧离不知道,冯隐竺和吴夜来之间的缘分,是被她亲手打上死结的,解是不解,什么时候解开,用什么方法解,外人全都帮不上忙,要看她自己。
所以,沈君飞对于同学甲的身份安之若素,对车夫的职位他也适应良好,暂时没有升迁的野心。
石芷结婚的那天,天公作美,艳阳高照。他们的婚礼,参加的主要是同学同事,葛言的双亲到底还是没有露面。不过他们都说是答谢宴,没有长辈参加,领导主持一下,倒也说得过去。
隐竺负责招待从北京来的亲友团,可她们几个哪里用得着招待,结婚没结婚的,都一副行家里手的样子,不时的还帮着张罗张罗呢。适应隐竺就被拉过去给新娘子拎包看东西,大热天的,跑里跑外的,可苦了她了。
好不容易算是到了酒店,把衣服什么的放到新娘休息室里面,刚要喘口气,当伴娘的叶虹歌冲进来,“不好了,他们忘记带结婚证了!”她在门口陪着新郎新娘迎宾呢,看来是领命前来。
“在哪儿呢?”
“石芷说是在她那儿呢。”
“你在这儿,我过去取。”
到了门口,拿了钥匙,问好放在哪里,她就往外跑。
“哪儿去?”沈君飞刚好从电梯里面出来。
“结婚证落石芷那儿了,我过去取。”
“别急,我送你去。”
车子只在外面放了一会儿,里面虽然还有丝凉气,但是隐竺只觉得温吞吞的,让人气闷。“给点风凉呗。”
“哪有那么快就凉下来,小冰箱里面有水,你喝点。”说完,他抽了张纸给她,示意她擦擦汗。隐竺胡乱的擦了一把,就催沈君飞开快点,冷气也开大点。
往返的路程虽然不算远,但这良辰吉日的,遇到了好几个车队,很耽误时间。负责主持的司仪打了几次电话过来确认他们的位置,后来说,实在不行,有关结婚证的环节就适当押后。
幸好他们都是这儿长大的,胡同都钻了好几条,总算是有惊无险,赶在仪式开始前送到了。下车后虽然没几步路了,但隐竺依然是跑得退都软了,她知道自己是紧张过度了。可是,又不得她不紧张啊,没有家长出席,石芷还是遗憾的吧,她不想让这个婚礼再有什么缺憾。
下面的仪式十分顺利,隆重而感人。葛言也是紧张的失去了往日的活泛,司仪一个指示,他一个动作。穿婚纱的石芷走过来,司仪要等在红毯尽头的葛言手持鲜花向她求婚。这个当然是事先同他们都商量好的环节,但葛言单膝跪地,说的显然不是台词:“石芷,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么?家务活我做,生孩子我带,赚钱都给你花,还有,我永远不会先离开你,不论是生老,还是病死。你愿意嫁给我么?”
隐竺就站在红毯边,听他这么真诚的求婚,都感动得要流泪了,石芷在那儿更是哭得唏哩哗啦。答应和葛言结婚,她当然相信葛言爱她,但爱得这么多,决心生死都不会先她而去,她却是不敢想的。伤过一次,再怎样投入,也不及最初的无所顾忌。何况,葛言毕竟是比她小,先他老去那是一定的,尽管没差上几岁。又担心他不定性,经不起诱惑会变心。在意了,就开始什么都在意。直到这个本该是走走形式的求婚,石芷才真正把心定下来,把手交给葛言,“我愿意。”
两个人在那儿倒是深情款款的,可这个造型总不能摆个没完没了啊,葛言的哥们已经开始起哄了,“嫂子,差不多就行了,别跟这儿用家法啊,回家再跪吧!”
葛言这才想起得站起来,他左手拉着石芷,右手举着花束,“不服的找我,给你们也立立规矩!”整个儿一个分不清里外了。
接下来的仪式,也是意外状况连连,可大家都笑得很开心,也满心祝福,谁能说这不是一场完美的婚礼呢。
“冯隐竺,你怎么和我一个表情?”叶虹歌搂住她问。
“什么表情?”隐竺摸摸脸,才想起来被擦花的妆,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恨嫁呗,这样的新郎咋让我有抢过来的冲动呢。”她嘴上说不着急,可身边的人怎么说也都找到或者找过一个,她就这么剩着,也实在不是个事儿。
“抢过来没用,这个得自己培养。”隐竺很有感慨,“我是羡慕他们的婚礼,以前觉得仪式都是虚的,没什么意义。今天看了,才知道多重要。”
叶虹歌跟她一向直来直去,“你这不又有机会了么。”来这两天,小沈同学都一直陪同招待,她们旁观着,总觉得该有戏了。一直不说不提,也是呵护之意,怕说破了,倒坏了好事。
“是啊,”隐竺掏出来司仪给她的名片,“我要是再结婚,一定要大办特办,也要找这个司仪。”
叶虹歌理解的点点头,“跟我的丑恶心理一样,他总得把我看得比膝下的黄金重点才行。”
两个人相视一笑,把艳羡换作诡异的心思藏下,心照不宣。
第五十三章
婆婆的身体痊愈以后,隐竺就不肯回去了。即使回C市,也是住在自己家。因为有两次,她到家的第二天,吴夜来也回来了。
第一次的时候,隐竺只当是吴夜来为了顺着老人的意思,才迫不得已回来的。两个人住在一起,虽然不大方便,可也对付了。隐竺顾着管好自己,时间不算难熬。可第二次,两个人早早的洗漱完毕,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就不是一般的炯炯有神了。
这时候正是夏末秋初,可秋老虎还是很厉害,又没有什么风,所以穿的并不多。吴夜来下身穿着睡裤,上面是他的标志性着装,军绿色背心。睡裤是蓝色的,所以他这一身看起来还算协调。隐竺自己呢,穿了长袖的睡衣裤,防人之心不须有,但防己之心不可无啊。不穿的严严实实的,哪寸不小心碰到他,都兴许就不听管教的粘上去,丢人事小,可后患无穷啊。
吴夜来看着冯隐竺全副武装、全神戒备的样子,上下扫了眼,不由失笑道:“冯隐竺,你怕我?”
这两次回来,他心知并不妥当,;两个人的关系,不可能总这样瞒下去。即使他想瞒下去,冯隐竺也不会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配合他。而他呢,却没想好怎样和隐竺谈这个问题,确切的说,是对于挽回这段婚姻还没有胜算。
晚上妈妈做菜的时候,他去厨房站了一会儿,妈妈说隐竺喜欢吃这个,隐竺喜欢吃那个。可他看来看去,那些菜好像都是他喜欢吃的,以他的印象,他们两个的口味并没有这么惊人的一致。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一直依照他的喜好在生活,起码,在这个家里,在有他的生活中是这个样子。
他奇怪,他怎么一直都没发现。或者心里是明白的,只是太习惯于她自动自发的牺牲,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去挽回呢?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愿意错过和她相处的时间,没接到妈妈电话前,他都是隐隐盼望的,接到后就有些迫不及待的往家赶了。他的劲头,连陆野都拿来取笑,“我看,你们这是不打算安全生产了,俩人还不知足,也照顾照顾我们这些老大难的吧!”他摆摆手,速度快得连背影都不给陆野留一个。拖家带口,现在可对谁都是梦想。
吴夜来问这句话的时候,隐竺正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纸巾,喝口水就擦擦额头鼻尖的汗,等着心静自然凉。听他突然这么问,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怕的是我自己。”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都默了一下。隐竺见吴夜来要开口,忙赶在前面说:“那个,我是说,我是怕我一个人随便惯了,让你不自在。”再擦擦汗,她这么说也没错,她是要防着自己美色当前再陷进去。不该是你的,即使划拉到怀里,死命的抱住,也不是你的,这点一定要谨记。
吴夜来叹了口气,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示意隐竺换一下,她手里的那张,已经揉搓成团了。“我在哪儿都是自在的,如果需要,在哪儿都可以马上入睡,你不用担心我。”
“嗯,好。”隐竺接过来纸巾,擦了一下,还是说:“我不大行,我习惯了自己睡。”她不是习惯了自己睡,是基本上一直都是自己睡。她的床上永远摆着两个枕头,一个抱着,一个顶着,因为身边那个人很少在,也因为她从来不枕枕头。
“如果能一直两个人,你自然就习惯了。”
“啊?”隐竺不相信吴夜来只是突发感慨,他就没抒情过,他的话,必定是内藏玄机。
“我是说,我争取调到机关,两个人在一起,过点正常的日子。”
“你不是不喜欢调上来么?”这个问题,以前隐竺不是没策略性的提过,但吴夜来那时说,在机关里面熬年头,看肩章混日子,都不如转业了。
“ 目前,转业的话有点勉强,找找人,调上来应该问题不大。”吴夜来没有回答他喜欢与否的问题,冯隐竺是喜欢过那样的日子才跟他结婚的么?不是。所以,以前是她迁就,现在轮到他放弃点什么了。感谢的话说不出口,那就做吧,做些什么让她能觉得快乐,让她能觉得没嫁错人。尽管隐竺从未说过后悔的话,但是离婚后,他总会想,她是不是悔莫当初,后悔认识了他,后悔喜欢上,后悔追着他,后悔嫁给他。
“为了我?”冯隐竺有点难以置信,“你要为了我回来?”
见吴夜来点头,隐竺再也忍不住,“求你别让小的为难了,你就是有这份心,我也得有那本事扛得下来啊!”
“我不信什么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你现在是一时冲动,觉得我回来帮手难得,觉得一家子人在一起挺好。可我不想做拦在你前面的人,我希望你按照你愿意的方式生活,不顾虑其他。当初我没扯你后腿,现在就更不会了。”
“那你去我那儿吧。我们今年开始工资翻了一倍,在那边,你即使不做高薪的工作,咱们也不愁生活。”
“你真的这么想?”这才是他的真正想法吧,他这虚晃的一枪,真差点让人感动。
“我们那儿租房子很便宜,两百块能租间很好的房子。”
“ 然后呢?我随军,我们扎根不对,妇唱夫随的就那么过下去?”隐竺一直知道,吴夜来是个很自我的人。正因为他的这份自我,才让他不同于任何人,始终有能带动她,影响她的的那种魅力,她没觉得是顺从,或者是服从,只觉得听他的,跟着他就不会错。但除了最初,她从未把自私这个词同吴夜来联系在一起。看来,她的第一印象还是很准的,这个人,就是自私。
吴夜来听出来隐竺的语气不善,“以后自然还是会回城的,孩子受教育什么的,不会耽误。”他的初步打算是起码再干十年,这十年,他可以把许多构思付诸实践,这之后,不论功成与否,都是该退出来的时候了。
“我呢?”冯隐竺一口干掉杯里的水,“你觉得我工作,就是为了赚钱,为了分担家里的负担?你觉得现在情况好转,我跟过去,每天围着你转,给你洗衣服做饭生孩子,这就是我的理想生活?”
“你到基地,也会有工作的。随军的家属,会根据能力安排相应的工作。”
“ 我不用你安排,也不用谁安排,吴夜来,你难道不明白咱们说的不是一个事情么?我不再是离了你就要死要活的小女生了,也不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无所畏惧。咱们离婚了,我做什么你不用多想,我是冲着老人。你做什么我也管不着,随便你怎么计划将来,但别说是为了我,也为不着我。”
吴夜来一直沉默,等隐竺说完了,在那儿顺气的时候又开口,“你不满意,可以再研究。咱们好好商量个办法,要在一起,总会有办法。”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在一起,是我演戏演的太过,还是你想多了?我可以将你爸妈当成我的亲人,但不可能当你是亲人那样跟你过下去,你明白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谁也勉强不来。”
最后一句,隐竺说的是吴夜来,她不愿意为了自己的付出去勉强去要挟什么。尽管他也没想过付出更多,无外乎是一个身份,加上许她陪伴的恩赐。这在他,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把。可在隐竺看来,荒谬可笑之极。时光倒流三年,眼睛里只能看到他的冯隐竺或者还真会感激涕零的追随而去,可今时今日,她都放弃了强扭他,又怎么会再试着费力不讨好呢。
可在吴夜来听来,却是冯隐竺表示,不再喜欢。多少打算多少话,却再没有说的必要。总觉得离婚离得太过草率,总想着不跟老人说,把这件事圆回来,却没想到,冯隐竺她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谁也勉强不来。
第五十四章
“我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吴夜来站起来,想走出去。他迫切的需要跑上几圈,汗出来了,这个酸劲儿也就过去了。可看看门缝里露出的灯光,吴夜来还是又回来坐下了,爸妈都在厅里,突然出门,他们会担心。
隐竺看他走了个来回,当然知道他顾虑什么,“你不用走,我回家好了。”
“不用,就这么待着吧。不习惯,也就是一晚,以后我会跟爸妈说清楚。”吴夜来的背还是直直的,但细看他的神色,仿佛已经换了一个人,剩下的只是个空壳罢了。又或是,这个他已经轰然老去,只是身体还保持在强直的状态。
隐竺见他这样,又有点不安,是不是自己反应过度,哪句话说重了,他怎么像是心口挨了一脚似的。可回想一下,自己也就是拒绝了他的好意,捎带着也解放了他,这样没什么不好。所以她定了定神,平心静气的说:“我不知道刚刚怎么会那么激动。你会去想怎么样能在一起,这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我知道,你去想那些,都是为了我好……”说到这儿,还是没忍住的哽咽了。好是好,可惜她不知道怎么去承这个好了。
吴夜来不需要她安慰性的往回找,他抬起头,做最后的挣扎,“我回来,复婚,不好么?”
隐竺想了又想,郑重的说:“不要。”不是不想要他,不是不想要个家,可是,她不要这样来的家,也不想用这样的家圈住他。她凭什么要他牺牲呢?牺牲后呢,让他像烈士一样,壮烈的告别他的理想,他的事业,跟她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过小日子?怎么想都不能,她不愿意,她也不要。
吴夜来躺下,他实在是坐不住了,很想让肩就这么塌下去,在哪儿歪一下,靠一下,但是他不能。他只有躺下,平躺着,想滴下的或者就流回去了。
两个人这夜,过得无比寂静,仿佛呼吸都被竭力的控制。冯隐竺不知道吴夜来是不是真的能够想睡就睡,她是始终都没睡着。就像他说的,也就是这一晚了。离他不远不近,刚好能感觉点若有似无的他的体温,她伸手抱住自己,手在手臂上慢慢滑下,用手背接着他的温度。尽管只是抵挡,但同时也是彻底推开了吧,那么想抓住的人,就这样,亲手推开了。
第二天,隐竺被叫出去给沈君飞打工,她出门的时候,听到吴夜来和婆婆他们说基地有事,他要赶回去。
沈君飞是表姐家里有事,让他带一天孩子。他这个当舅舅的是第二次见到这个孩子,第一次见的时候,孩子才刚出生。三岁左右的小孩,正是淘气的时候,隐竺也没什么经验。打了几个电话求救,又和沈君飞商量了一会儿,确定带那个一时都不停的小男孩去淘气堡玩,那是一种幼儿的室内游乐场。
淘气堡虽然是室内的,但却建在顶楼,上面都是玻璃屋顶,吊着许多的卡通玩偶,采光好,又带着点童话的梦幻感觉,实在是个好地方。那个小名叫小饼的男孩,一到这里就冲进去抢车了,完全熟门熟路的感觉。这里只允许一个大人陪着进去,隐竺就留在外面,坐在小板凳上看里面的孩子玩。
过了一小会儿,小饼就玩得满头大汗,直吵着要喝水。隐竺买了一瓶,在门口递进去。
“妈妈也进去吧,今天人不多,没事儿,进去吧。”
看门的大妈说了半天,隐竺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沈君飞也在那儿帮腔,“进来吧,你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两个人一个坐在鳄鱼上面,一个坐在恐龙上,看着小饼一个人爬上爬下,完全不用引导或者帮忙,玩得不亦乐乎。
“你叫我是帮忙看孩子?这孩子这么省事儿,哪里用得上两个人看。”周围有很多家长手把手的教孩子怎么玩,配上不厌其烦的解说,隐竺看着都跟着累。
“不是,我叫你来陪我。我姐说,一个人带孩子累,让我怎么也得赖上个人陪我。”
“我要是不出来呢?”
“那我就领他去大个儿那儿,照顾小朋友的情绪不如照顾我自己的情绪来的重要。”
“你真行,以后你自己的孩子估计你也不会搭把手帮着带一下。”不过送大个儿那儿倒真的可行,一群小美女哄一个孩子还不容易。
“我?孩子可不是随便要的。”
原来小饼有个姐姐,七个月的时候被诊断为轻度脑瘫,智力测试是略低于标准水平,左侧脚有尖足。所以,他表姐才又要了二胎。今天就是带大的去做治疗,家里人倒不开,听说他在家,才托给他带一天。
“小饼以后要照顾姐姐吧。”
“是啊,所以家里人其实都很宠着他。”
“走吧,咱们陪他玩去!”说着,隐竺先冲过去了。每个都有需要承担的责任,每个人都有命定的路程,她实在不该再为有些选择犹豫彷徨。既然已经挥手告别,那么就此打住吧,从此或者就是两个人的幸福生活呢,虽然两个人不会再在一起。
他们俩带小饼玩海洋球。那儿挂着一个投篮板,上面许多动物头像,嘴张大着,是投篮孔,只要是海洋球从中穿过,庆祝进球的音乐就会响起。沈君飞是谁,他只试了几次,就几乎每投必中了,后来的挑战也不过是要求投中指定的动物口中。
冯隐竺带着小饼大喊着动物的名字,沈君飞就一个接一个的投,后来几乎把场里所有的小孩都吸引过来。当然,同时被吸引来的还有管理员,她比较客气的说,以沈君飞的身高体重,实在不适合在海洋球里面玩了。他这个投篮王就这么客气的被请了出去。
小孩子们意犹未尽,还在那儿大喊动物名字。沈君飞在外面鼓动隐竺去投,“你试试,很简单。”
隐竺拿了几个球试了试,一点也不容易。这个海洋球是塑料中空的,很轻很轻,她坐在球中间,投了几次就因为需要的力量过大,变成半躺着了。投十个也能中个三两个,但效果显然大大低于小孩子们的预期,慢慢的都四散开去了。小饼的注意力也被直通海洋球的滑梯吸引去了,一次次上去,让自己掉到球中间,乐得嘎嘎的。
没人捧场,隐竺也坚持在投,机械的一个一个丢出去,中了就欢呼一下,不中也不灰心,更卖力的投。沈君飞坐在台阶上,时不时的把球往隐竺那边推过去,让她投个尽兴。
直到小饼困得躺在海洋球中间不起来,直到隐竺的右臂累得不愿意抬起来,沈君飞才抱一个拉一个的带他们出去。
把孩子送回去,沈君飞送隐竺回家,她还在那儿感慨呢,“现在的小孩子竟然有这样的地方可以玩,可以用大积木自己搭小房子,可以安全的去探险。我小时候都是跟着院里的大孩子去找山洞玩,找到了,他们也不让我进,我都是在外面望风的那个。”
“三岁?”
“当然不是了,上小学以后的事情了。”
“望风不也很紧张刺激么。”
“那是紧张刺激么,那是担惊受怕好不。”多遥远的事情了,现在想想还是怪好玩的,有人远远闪一下她都恨不得把人全喊出来,心理素质很不过关。
“我小时候都是在睡觉,有空就睡。”
隐竺理解的点点头,“所以说生长基因在睡眠中能发挥最大作用么,你睡也不白睡,把吃的都成功的转化成身高了。”
“我怎么觉得你在暗讽我?在课上趴着睡不实,所以我只好回家补觉。”
“怎么会,随时随地都能入睡,也不见得容易。”不知道怎么,这样的话题也能绕回到吴夜来身上,当然这种联系,只有隐竺自己清楚。
第五十五章
渐渐恢复了常驻J市的状态,隐竺和萧离的关系,慢慢的调整到一个看起来比较和谐的状态。隐竺不再观望是晴、多云或是要有雷阵雨,她已经放弃了再拉近彼此的距离,不会根据萧离的心情去琢磨如何应对。而再往后,就是根本不需要费那个心思了,神女无情,襄王无梦,两个人路桥关系十分明晰。
萧离呢,前端时间,他二姐回国,给他安排了一次相亲。女方算是二姐的小师妹,叫齐畅,曾到国外进修一年,那期间和二姐来往很多,也很聊得来。她出国前已经把注会考下来了,加上她去国外学的是国际会计,所以回国后就业前景很乐观。同萧离见面的时候,她还没有确定到哪个城市工作,见面之后,明显对师姐这个赞不绝口的弟弟有了一定程度的好感,工作的事情自然可以好商量的就近就便了。
萧离对这个从外貌到性格到能力都无可挑剔的齐畅虽然谈不上一见钟情,但两个人有很多可以聊的话题,倒是不争的事实。他的家人,她都认识并且熟悉,而他倒是有两三年没见到他们了。财会方面,萧离也实际遇到过些问题,这些都是可以拿出来讨论的。两个人见了几次,他的感觉是不好不坏。当朋友是绝对没问题,但是以婚姻为前提的交往,他还是敬谢不敏的。所以,慢慢的,他的态度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回请齐畅吃个饭,往往要拖上一两个月。
齐畅也不气馁,她在萧离公司附近找了份工作,会时不时的给他打个电话,也会时不时的制造点偶遇。隐竺午饭的时候也遇到过他们几次,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真是很般配。并不是简单的俊男美女,而是气质上的契合。
冯隐竺对这一现象不作评论,并不代表别人不感兴趣。张玥就曾很惋惜的说:“这个妹妹看起来胜券在握啊,”看了看隐竺又说:“你啊,真是不争气。”
隐竺自然知道公司里对她和萧离的无数猜想,“我蒸馒头不蒸气。”
笑着回头,萧离竟然就在她们身后等电梯。夹了下张玥挽在肘间的手,张玥很机灵的回头扫了眼,又冲她伸伸舌头,两个人心照不宣的转移话题,尽量避免露出心虚的表情。
萧离听得并不真切,但多少是明白她们的话题可能是他。看着冯隐竺一脸不相干的满不在乎,他就觉得很窝火,更觉得同齐畅的见面,显得他有些愚不可及。明明没存着试探她的心思,可此刻却真的希望她哪怕流露一点遗憾或者怅惘。这让萧离重又陷入了思考,还是喜欢她么,或者一直是因为得不到在争强好胜?
然而,齐畅并没打算给萧离机会莫名的一退再退。齐畅是那种很难得的女孩,她聪明漂亮,家里环境也好,却并不骄纵;她喜欢把事情条理化、简单化,单纯却并不无知。她甚至写了封信,正式照会他。
齐畅在信里,并没有渲染她有多么情深似海,她只是很客观的和萧离探讨了一下他们目前的情况。最后,她很直接的指出,如果不考虑结婚,甚至不考虑交女朋友,那么建议他不要再相亲, 也不要暧昧不清的拖拖拉拉。信亲手交给萧离之后,她就辞了工作回C市了。
萧离本以为,这件事在二姐那边瞒不了多久,他一定会被家人责怪。却没想到,齐畅是个磊落的人,和二姐只是说,接触了一段时间,发觉彼此不适合。
齐畅这样,倒叫萧离不自在起来,突然感觉很对不起这样一心为他的女孩。回C市找她,就难免见到她家里人,一来二去之后,不知怎么,结婚的事情就被提上了日程。
二姐那边,本来就以为是齐畅不满意他,现在看有了这样的进展,自然是心急不已,隔山跨海的长途日日来催。爸妈打电话给他,表示祝贺,对这个儿媳妇看来是满心欢喜。萧离虽然对于事情的进展没有预料,却也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弹。在他看来,如果说是齐畅耍了点小心机的话,不如说是他们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的事情,就不用追究是谁开的头了。
筹备结婚的时候,遇到些麻烦。齐畅在国外的时候,信教受洗了。所以,她希望婚礼能在教堂举行。但是她受洗没有这边教堂承认的相关证明,而要举行婚礼,很可能要在这边再入教受洗,偏偏又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加入的。所以萧离很齐畅为了这件事,跑遍了C市的教堂。人嘛,可能真是有越挫越勇的怪毛病,弄到后来,萧离觉得怎么像是自己迫不及待非要结这个婚不可了呢?
终于算是有了个尽如人意的婚礼仪式,神父主持,亲朋好友见证,真有些神圣的感觉。仪式结束后,来宾被转移到附近的酒店,婚宴正式开始。所以,萧离并没享受到什么西式婚礼的简便,反而是有点遭了二茬罪的感觉。
那个夜晚,当他们洗去烟酒的腌臜之气,躺在床上时,齐畅突然开口:“萧离,你有喜欢的人吧。”语气是肯定的。
“没有,怎么乱想这些?”开玩笑,喝多没喝多,萧离都不是能轻易被人套去话的,他不想说,任谁来逼问都没用。
“有也没关系,你喜欢的人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你在神的面前都发过誓了,对我不离不弃。”
“非要在教堂举行婚礼,动的就是这个心眼儿?”
“呵呵,差不多,”卸妆后的齐畅,清爽中还露出点娇憨,“结婚加上你的誓词,双保险。”
“你认为我有喜欢的人,还跟我结婚?”
“我喜欢你,萧离。遇到一个我这么喜欢的人,哪顾得了别的。”齐畅第一次对萧离坦诚心意。“你知道么,第一次见面时,我脑子里面转的不是二姐提过的那些条件,你多么好。转的反而是你妈妈说,你一个人在这边,很需要人照顾。”
“所以要照顾我?”
“是啊,我做饭很好吃,管账也厉害,眼光一流,照顾你自然不在话下。有了我,你的苦日子就宣告结束了!”
苦么,萧离回想那段时间,嘴里的确总是涩涩的。喜欢上一个人,顾不了别的么?那么,自己可能还是不够喜欢冯隐竺吧。
冯隐竺后悔,怕是一点可能也没有。她今天负责招呼单位的领导同事,里里外外张罗招呼,忙而不乱。安排好之后,静立在那里,唇边还噙着一丝微笑,含而不露,只让人觉得安然而美好。明明只是无意间看到,却却需要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再看了,也不要去猜想她笑容背后,是不是看到大局抵定后的释然。
在洗手间遇到了冯隐竺的同学,沈君飞。听他说恭喜,总觉得不是那个味道。
“真的恭喜!”沈君飞似乎看出来他的疑惑。能这么快参透冯隐竺这局棋是死棋,自行找到出路,难道不值得恭喜么。但是,虽然恭喜他,可这种恭喜中并不掺杂羡慕之类的东西。因为,这么多年,他对冯隐竺,从来都不只是爱情,所求的,也不只是常相厮守,白头偕老。
这个晚上的同一时间,沈君飞也在问冯隐竺相似的问题,“一场接一场的参加婚礼,有没有觉得后悔?”
隐竺笑笑,“我要是逢婚礼必触景伤情的话,很快就要变成林黛玉了。”隐竺大学一毕业就结婚,在同学中是早婚的。十月好像是结婚的旺季,大家都扎堆儿结婚,她现在每周末都要赶回家参加婚礼,有时候一个上午要赶两场,她真是习惯了。婚礼成了同学会,这场约着下场,倒也热闹。
“我今天尤其高兴,老板休婚假,我也能混几天假。”
第五十六章
沈君飞和隐竺越好回J市的时间,就赶去北京了。回来的时候,照旧是等在她家楼下,一个电话打过去。
冯隐竺的手机竟然关机,没办法,调出她家里的电话,这才知道,她只在家里休了个周末,就会J市了。萧离不再,有些事情需要她备案,一些紧急的也需要她筛选后上报。她所谓的休假,估计是自欺欺人。
沈君飞又打了一次隐竺的手机,还是关机状态中。找到她办公室电话,打过去却没人听。这样的情形,让沈君飞不由的有些心慌,车速也彪了上去,连着超了几辆车。
有一辆面包车还因为他挡了一下,副驾驶位置拉开车窗破口大骂。不过他也没有心思理会,一心想着快点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君飞真不是杞人忧天,冯隐竺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天了。她开始的时候以为就是小感冒,有点发烧也没当回事。跟公司请了两天假,吃了药就睡下了。却没想到这病来势汹汹,那天躺下来后,就几乎没爬起来。懒得起来上厕所,连水都没怎么喝。后来想喝水的时候,端杯子都困难,也就放弃了。所以,沈君飞来砸门的时候,她已经出现了幻觉,不知道是真有人敲门,还是在做梦。不是没想过求救,她也知道不是小毛病,可偏偏手机没电了。爸妈那边习惯了她忙起来就不打电话,她也不知道,能寄希望谁来发现她。
终于确定了是有人在外面,也终于扶着墙走到门口打开门,见到沈君飞的那一刹那,冯隐竺终告力竭,晕倒了。之前,她怀疑她也晕过,只不过反正是在床上,就当自己昏睡
好了,这次是确实的晕倒,不知道会不会吓到沈君飞。
醒来后,隐竺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倒是沈君飞胡子拉碴的样子吓坏了她。没等她开口,他就已经冲出去叫医生护士了。
等身体状况稍微好转了些,隐竺才知道,她已经昏迷了一夜了。这期间,沈君飞不论院方怎么赶,就是不肯出去。后来只好给他换上无菌服,跟着抢救。隐竺得得是肺炎,据
医生的估计,烧了有段时间了,再不送医的话,就危险了。还好抢救及时,她身体的底子还不错,人醒过来,问题就不大了。
沈君飞等医生护士都离开了,才开口说话:“给你多少钱,让你干多少话,至于把命搭上?”
隐竺咧咧嘴,刚刚虽然护士帮忙沾了点水喝,可松子还是干干的,“没告诉我爸妈吧。”虽然问出来,可语气是带着点肯定的,如果告诉了,爸妈人早就在这儿了。
“嗯,没顾上。”沈君飞说的是实情,他忙着紧张了,根本没想到还要通知谁。
“哦,”冯隐竺明显放松下来,“我都好了,别告诉他们了。”
“哪儿好了?你现在坐不能坐,站不能站,整个儿一个残疾,哪儿能看出好赖?”沈君飞虽然知道她很虚弱,可就是忍不住要说说她。她昏倒在他面前的样子,他现在想想都后怕。他晚回来哪怕一天,她可能就病死在公寓里面没人知道了。他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害怕,通讯这么发达的今天,竟然也会有人笨到因为无法求援而遭遇危险。
“冯隐竺,你能活这么大,真不容易。”后面省略他盯着她看时脑子里过的数以百句等着要数落她的话,等她好起来,再慢慢强化她的危机意识。
“飞人,我这叫不叫劫后余生?”
“你说你赶的这个点儿,让人知道了,以为呢因为那个萧离要殉情呢。”见隐竺的病情算是控制住了,沈君飞难得幽默一下。
“我这么怕死,说殉情谁信。何况,殉情也不准确,是情海生变,饮恨自杀才对。”隐竺恹恹的回应。
“嗯,没死透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么病死,有点可惜大发了?”
“那倒没有,我可没觉着自己会这么病死掉。我也想过,谁会第一个发现我。”身边的人想了个遍,甚至连张玥都想到了,毕竟她只请了两天假,太久没去上班,公司应该会找人过来看看。但是,这些人里面,没有吴夜来。不是不希望他能够出现,关键时刻来个浪漫的英雄救美什么的。只是太清楚现实,不是他们已经离婚的现实,而是她需要的时刻,他总不会在身边的现实,是她在结婚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依靠的现实。
“想到我了?”沈君飞拿出身上的军刀给隐竺削苹果,苹果是护士长给的,护理站最不缺的就是水果。
“是啊,不过不是第一顺位。我没想到真的要等你回来后,我才会获救。”虽然知道,即使没有沈君飞,她迟早也会被找到,但以现在的状况看,活的死的真就难说了。
“那你就想办法自救啊,给手机充电,开机,打个急救电话,能用你多少力气?就不能在刚觉得不大好的时候打个电话?”
“我不是觉得小感冒就叫救护车有点夸张么···”隐竺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是有点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人难受的时候,都有点厌世吧,日复一日的活着,做着并不是很喜欢的工作,惦念着早不该惦念的人,给爱自己的人不断的添麻烦,只能用失望回报。在这样的年纪静静的死去,也不算太坏不是?可是,当她知道,是真的有人敲门,那砸门声就像敲在她心上鼓点,让她有了点力气跟着动起来。也正是看到生机的这个瞬间,她才知道,她一点也不想这么滑稽而憋屈的死掉。死在这个为了工作租来的公寓里,生时孤清,死后孤寂,她不要这样。
沈君飞的动作已经进行到用军刀里面的小勺给隐竺刮苹果泥,“来,吃一点。夸张也比弄到要抢救强吧,你就是懒惯了,小病小痛的怕去医院。”
隐竺吃了一口,没尝出什么味道,“我知道,讳疾忌医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天你可劲儿的说,把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尽情的批。明天开始,特权就无效了。
好了,你可以继续了。”眼神还示意沈君飞继续手上的动作,那个勺实在太小了点,喂婴儿还差不多,那点东西到嘴里都不够嚼的就随着口水咽下去了。对于她这个几天都没吃东西的人来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应该是沧海一粟。
沈君飞看了看表,“我不说了,二十四小时的话,我要留着,以后计时慢慢的扣。”
“你太奸了,刚刚用时差不多二十分钟,你要扣掉,别赖账。”
沈君飞反映了一下,才明白此太奸不是彼太监,他想多了。“好,现在还有十一小时四十分。”十一小时四十分就是七百分钟,七百分钟就是四万两千秒,有个万以上的约定,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第五十七章
隐竺住院的事情,到底还是没能瞒住她爸妈,后来连公公婆婆和吴夜来都知道了。
这件事,应该来说也不算是偶然。吴夜来终于把离婚的事情讲了出来,拖了近一年了,有没有复活的希望,怎样也该说了。婆婆他们联系住院前后隐竺的表现,始终觉得儿媳妇应该还能回来,所以一直到就不顾吴夜来的阻拦,给隐竺打电话,让她回家一趟。
这电话来的真是时候,打电话的时候,刚好护士来给隐竺派药,被婆婆听出来她在住院。她的针当时已经都停掉了,口服药还有一些,尽管身体还是虚弱,但炎症已经消了,医生说再观察两三天就可以出院。
“怎么住院了,是不是你住院了?”婆婆的声调都变了。
“没事,妈,我就是发烧,已经好了。”隐竺只好说。
“在哪个医院?”竟然是吴夜来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隐竺的鼻子一酸,眼泪就要下来。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无力无助也都过去了,沈君飞出现没觉得给哭一下,跟爸爸妈妈也没想到要撒娇,可是,他算不上问候的一句话,竟然就让她委屈得不行。“没在家里,是J市的中心医院。···已经没事了,要出院了。”短短的一句话,断了几次才说明白。
“什么病?”吴夜来不相信真的没事,冯隐竺的体质一向很好,很少听她说这不舒服,那儿不舒服的。虽然离婚后看起来弱了点,但多年运动的弟子还在,小打小闹的毛病,她根本不可能住院,她不是那么娇气的人。
“肺炎。”隐竺心知不说清楚只会让他们更担心,索性坦白。事实上是要出院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你告诉爸妈不用担心,我爸妈都过来了。等我出院回家,我再过去看他们。”
吴夜来没再说话,只是把电话交到妈妈手里就进屋去了。他心里都是两个字,幸好,幸好。幸好不是太严重,幸好他没事。
过了一会儿,妈妈进屋来,“小来啊,你是不是还有一天假,我和你爸合计着,你是不是去看看。手续是办了,可妈病的时候,人家都能回来伺候我,咱们是不是···”
见吴夜来不搭话,她又说:“你爸说,你要是不愿意去,就我们俩去看看,不看不放心。今年咱们家这是怎么了,排着队的进医院。”到底还是不愿意太勉强他,说着话,她也就出去了。吴夜来不肯说他们离婚的原因,只说是他的错。可是在当妈的看来,自己的孩子能有什么大错,儿媳妇当然也好,那就是沟通的问题,是离得太远,两个人有什么误会。
她早就觉得儿子媳妇之间不对劲儿了,但是真没想到两个人悄悄的把婚都离了。小来估计是舍不得,不然不会到现在才说实情。媳妇呢,好像也不是那么绝情,这就让她更觉得有必要
去一次J市。这小半年还想着孙子的事情呢,没想到媳妇都让儿子给弄丢了。
吴夜来躺了一会儿,出来想洗把脸,就看爸妈都穿戴整齐了,要出门的样子。
“你们都没去过J市,不知道医院,不知道病房号,身上也没有电话,就这么去?”
“我们抄了隐竺的电话放身上了,公用电话不到处都是么,你放心吧。家里有饭有菜,你想着自己热了吃啊!”
“算了,我换件衣服,我去,你们在家等我电话吧。”吴夜来妥协。不是不担心她的情况,也不是不想亲自去看看,但是,是打着关心的旗号,就不会给人造成困扰么,
是声明了是好意,就能让别人真的感觉的好么?他对此很怀疑。明明知道,所有的举动,所有的关心,都并不单纯,也不可能单纯,却还是要做。
此时,他终于能了解,隐竺当年为什么明知道会遭白眼还依然坚持。原来,真的在意,有时候是顾不上任何原则,真的喜欢,不仅是把他喜欢变成我喜欢,
更多的是也想把我喜欢变成他喜欢。那不是简单的药参与,那是有预谋的药占领。
下了火车,到医院门口的鲜花水果店买了花,买了水果,标准的探病配备,吴夜来才拨通隐竺的电话。
冯隐竺在那边问了几次,“你说你在哪儿?”确定他已经到了医院,她才梦游般的告知了住院楼层和病房号码。
吴夜来隐隐有种自己非常不受欢迎的感觉,但是人已经到这儿了,电话都打了,也只有上去。临阵退缩,不战而逃,都不是他的作风。
隐竺这边,是真的慌神了。上午的那通电话,在她来说,只是个动人的小插曲而已。她不会笨到因吴夜来的一句话产生什么旖旎的想法,想到以后甚至将来。
周末不仅爸爸妈妈在,沈君飞在,连石芷也带着葛言过来慰问。六个人打升级都可以有上有下的轮着打了,现在病房里,说笑还影响其他病人。所以隐竺好不
容易让爸妈带着他们吃饭去了,只沈君飞留下陪她吃饭。
这不是她,也不是沈君飞要求的,但就是被意见一致的安排好了。他们对沈君飞的印象出奇的好。石芷和葛言是早被沈君飞默默的情深一片感动得一探糊涂,更
认为这次的事情是命运的安排,就差沙发板凳的准备好,等后续发展了。爸妈就更不用说了,妈妈认准了沈君飞就是那个神秘人物,她心有所属的那个,尽管对于他
破坏别人家庭并不是很谅解,可想想好像是自己女儿红杏出墙更加不名誉一点,所以过去的事情被略过不提。单就这次及时把隐竺送到医院,亲自到C市将他们接过来
一切都安排的非常周到,他们就半点儿挑不出不满意的地方。满意当然就意味着赞成,实在是想不出不赞成的理由。何况,隐竺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和沈君飞一起走,他们
对他很放心。同学么,最是知根知底,有因缘是最好。
吴夜来这就要到了,沈君飞去买饭还没回来。隐竺不知道他又去哪里买了,她能正常吃饭以后,他就变着法儿的给她好吃的,有些事和他一起吃过她夸过好吃的,有些是
她都没吃过的。
遇见的话,也没什么吧,遇见的话,有什么呀!尽管是这样在心里嘀咕着,可还是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似的。她既不希望吴夜来见到沈君飞,也不想让沈君飞见到吴夜来。见到,当然是互相都看到,可隐竺知道这里的区别,她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不高兴。
胡乱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办法来,隐竺怀疑是烧了太长时间脑子烧坏了。不然的话,处理紧急情况应该是身为秘书最拿手的事情啊,目前,她却因对无能。
吴夜来一身军装,单手拿着鲜花和果篮,竟然不会让人觉得好笑。隐竺迎过去,想把东西接过来。
“不用,我来拿。”他把东西放到隐竺病床旁的柜子上,看看其他床的人都在床上躺着,就说:“你会床上躺好。”
隐竺只好上床做好,任吴夜里把被子在她腋下掖好。看着他那么认真,她没办法提醒他,她真的已经好了;她也没办法告诉他,她本打算去厕所的。
吴夜来把椅子拉过来坐好,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就只能问问她的病情。隐竺一一作答,但眼睛不断瞟向床上的手机,这个时间,沈君飞怕是快回来了。
吴夜来看出她心不在焉,“怎么,有重要的电话?”
“没,没,我就是看看时间。”隐竺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专心应对询问。
等把生病治病的过程都说完了,隐竺才问:“是爸妈让你来的吧,他们都好么?”
“挺好,他们俩在家里就是没什么意思,现在亲戚也走动的少了。”
“少了也好,省得妈挨累。”说完就意识到这么叫有些过于亲昵,已经很不合适宜,“我会注意把称呼改回来。”结婚的时候,改口有红包收,多少有些物质刺激,
离婚后,却完全靠自觉了。
吴夜来正要说什么,就看冯隐竺眼睛盯着门口,再一次严重的心不在焉起来。
“又怎么了?”
隐竺看到沈君飞开门走进来,看到他们,犹豫都没犹豫的又退了出去。“你先坐,我出去一下啊!”说完,她就追了出去。
第五十八章
一会儿工夫,他已经走到了走廊那头,隐竺跑了几下,显然追不上,只好喊:“沈君飞,沈君飞,你站住!”
沈君飞听到了,停在那儿有两三秒,才转身,等隐竺跑过来问:“饿了?”
“都回来了,你要去哪儿?‘
“忘记拿筷子了。”沈君飞面不改色的随便找借口。他不方便出现在刚刚那种场景中,相信冯隐竺很清楚。
“我能找到筷子。走吧,回去吃饭。”隐竺挽住他往回走。不是不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就是不能让沈君飞这么离开。吴夜来见到沈君飞,顶多是有些不舒服,前妻似乎有了新人。可如果任沈君飞离开,那么就是确认,他永远只是第三人称的外人。见到吴夜来当然高兴,但是这种开心不能是建立在沈君飞的伤心上。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利用他的心意,享受他的种种悉心照顾,已经够坏的了,她不能残忍到要他为吴夜来的出现而退让。
“我不想回去。”沈君飞再怎样,也不愿意做他们夫妻间斗法的所谓法宝,所谓奇兵。
“我饿了。”冯隐竺没办法,哀兵必胜么。
“给你。”沈君飞把手上的两大袋子递过去,“你喜欢的粥和水晶煎饺。白色的盒子里面是素馅的,黄色的是青椒猪肉的,应该也很清爽。我还买了点小菜,在小口袋里面,你记得吃。”
隐竺不接,挽住他的手向前用力,“走吧,陪我吃去,我自己吃没有意思。”
“让他陪你吃吧,我正好有事。”
“你别走。”
“那好,我不走远。我转一圈,处理一下就回来。”即使他们真的又在一起,他也不会再走远,只要她需要。
“吃晚饭你再去办事儿。”隐竺还是不肯放人。
沈君飞的脸终于沉下来,“非要我去客串么,隐竺,我不介意永远当配角。但主角上场的时候,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下,能不能照顾一下小角色的自尊心呢?”
“对不起,我,我没想那么多,你实在不愿意进去就算了,咱们就在这儿吃吧。”说着拉着沈君飞就往走廊尽头的小茶座走。
沈君飞还是不动,”冯隐竺,你进去吧。一会儿人真走了,你又要哭鼻子了。“
“你走了,我才会哭鼻子。谁对我好,我都知道。”隐竺闭上眼睛,沈君飞可能没有看到,刚刚吴夜来一直站在病房门口,现在已经走了。见到她这么不成样子的拉拉扯扯,他能站那么久,已经算是给她面子了。有沈君飞挡在身前,看着他离开,似乎真的觉不出痛。
出院以后,隐竺跟爸妈回家继续修养。公司那边,萧离已经上班了,却不好催这个好像因筹备他婚礼而患病的秘书尽早上班。所以,她的病假就按照医嘱一直休着。
公公婆婆那边,隐竺挑状态比较好的一天去了一次。公公是什么话都不说,就坐在一旁。婆婆呢,拉着她的手就掉眼泪,直说吴夜来不懂事,让她别跟他一样的。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希望他们能复婚。隐竺只好略坐坐就走了,就坐那么一会儿也是如坐针毡。她有点后悔没听妈妈的,既然没想挽回的打算,就不该去招老人哭一场。虽然她也跟着哭了一会儿,但她知道,她的眼泪是为了曾经生活得这个家,为了这两个当她是女儿一样疼的老人,已经不只是为了吴夜来了。不论是为了谁,心情还是不会好就是了。
回到这个家,就难免想到吴夜来。那天,明明离得不算近,可吴夜来的表情像是无数倍放大的印到眼底,他的样子,她永远不会忘记。他的表情没有什么戏剧性的变化,他只是站在那儿,定定的看住他们,毫无表情。但隐竺看到,他的眼里都是灰色,彷佛他眼前的世界已经天塌地陷,他看到的只是灰色。
在吴夜来看来,世界不只是天塌地陷,而是分崩离析,他没有夸大他的感受。他觉得自己彷佛是被废弃的沙盘,冯隐竺在这里推演过后,并没有真的开始战役就已经放弃了。她怎么能在他已经当真,已经做好所有作战准备的时候,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转移目标,取消战斗了呢?她就不能多等等他,让他进入状态,让她确定,这是一场值得全心投入的战争。没有儿戏,不论输赢,要的就是这个过程,互有攻防,互有伤亡,共同提升的是默契与战斗力。就这样,扶持较力、惺惺相惜的一直到一方灭亡。
他知道,他有过这样的机会,只是他错过了战机,他没有尊重对手。所以,他被推到一边,成为永远的过去。而冯隐竺可能的现在和将来,就出现在眼前,出现在他面前,同另外一个人肢体相连,同另外一个人相依相伴。他站在那儿,在惊觉自己挡住了门口时,向旁边错开几步,转身离开。
回到基地,正好赶上销假。陆野在旁边狠削一个新兵,这个新兵被准的假使上午外出三小时,但他到了下午才回来,超时五个小时之多,这在新兵中很少见,因为他们不敢。新兵的休假时间有限,而且采取轮休制,前一个销假归队,下一个才可以请假离队,也有相互制约之意。
因此,延时在连里受的处分根本算不了什么,回到新兵中间,才是真的考验。明的暗的,阴的损的狠得,什么解恨来什么。耽误别人休假,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为过。
偏偏这个新兵还跟陆野玩掘的,问他为什么超时,他怎么也不肯说理由。陆野罚他站了一个小时,又问,还是嘴硬。陆野的大巴掌就招呼上去了,把那个新兵蛋子打的嘴角出血,可愣是躲也不敢躲。
吴夜来在旁边站着,知道这也是非常规的常规做法。他们小惩大诫,就能让这个兵回去少吃很多苦头,上面的打压比他们自己私自犯纪律动手要来的舒服和解恨得多。而且,时间观念在部队里面,是需要强调的重中之重。既然服从是第一要务,那么不服从时间规定,绝对是不可股息的。纪律松散的不对,根本就谈不上战斗力。
“你出去,场地负重三十圈,即刻!”吴夜来给出最后的判决。
那个新兵立正敬礼,想了想又说:“报告连长,今天,是因为我女朋友生病,她昨天就来了,病得一直都没吃东西。我带她去打针,实在没办法让她那么病着上车,所以又带她去招待所住下,我才归队。我错了,任何处罚心服口服,报告完毕!”
吴夜来挥挥手,“去吧。”
陆野在旁边又起刺了,“毛还没长全呢吧,女朋友挂嘴上了。病得要死了?要死了也得按时归队。三十圈轻了,五十圈还差不多。最烦的就是这些小孩拿着家里的钱在一起起腻,风花雪月海誓山盟的,管屁用。”
“嫌少你追过去加上。”吴夜来习惯了陆野的刀子嘴豆腐心,根本就不理他那茬。
是啊,年纪太轻的时候,是不懂什么事爱情的,尽管爱情其实并不需要真的去弄懂。要做的,不是给爱情定义,而是在享受喜悦冲击的同时,为今后的困难、磨难积累厚重的基石。能承担,能扰击的,才能说爱,才敢说爱。
第五十九章
“嫌少你追过去加上。”吴夜来习惯了陆野的刀子嘴豆腐心,根本就不理他那茬。
是啊,年纪太轻的时候,是不懂什么事爱情的,尽管爱情其实并不需要真的去弄懂。要做的,不是给爱情定义,而是在享受喜悦冲击的同时,为今后的困难、磨难积累厚重的基石。能承担,能扰击的,才能说爱,才敢说爱。
“我不去,我懒得理他。回去有的是人等着收拾他呢。”想了想又说:“你说,至于么,为在一起多那么几个小时挨这顿捋,挺好一孩子。”
“在他看来,可能就很至于。”操场上的那个身影跑的不快,却很坚定。
“我跟你说,我都替你们这样的亏得慌。”
“什么?”
“我说替你们这样有家有口的亏得慌。在这里就惦记家里惦记得不行,好不容易回家了吧,加倍的觉得对不起老婆孩子。家里家外的活都干不说,估计就差把媳妇供起来看着美了。我不娶媳妇为啥,不是找不着,是不愿意遭这份罪。想也见不着,见着了又觉得低人一头,一辈子欠着她似的。”
“都这样么?”
“啥?”
“都觉得对不起媳妇?”
“当然了。一个人顶门立户的过日子,在家里干守着,不容易。”
“是么。”吴夜来拿出根烟,点上,吐出去烟气,却吐不尽后知后觉的懊丧。他原以为,她愿意,她就会高兴。他给了她身边的位置,给了她忠诚,给了她管理那个家的权利,她就会安心,就会幸福。原来,他始终没真的付出过哪怕是一点点的关心。因为,只要真的关心过她,关心过她在想什么,她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就不会连一点歉意都没有的理所当然的只会享受。她需要的时候,在她身边待过一秒钟么。自己都不如陆野想的明白,都不如陆野懂得疼人。舍我其谁,不舍你舍谁啊,要你干嘛,当风景画看?还得加上遥想。吴夜来自嘲的笑了下。
“我说,”陆野走过来,借了下火,“你别笑了,我怎么觉得有点恐怖呢。你是不觉得我是眼红你们才瞎说的,我跟你说,真不是。”
吴夜来什么都没说,只是抽他的烟,一根抽完了,有点上一根。
陆野还在继续他自己的话题,“好吧,我承认有点眼红。要是能找个你媳妇那样温柔漂亮的,回家怎么伺候我都认了。”
“你觉得她好?”
“别别,你可别想歪了啊,就是打那么个比方么,再好也是你媳妇,兄弟分的清。”陆野的回答,并没否认他觉得冯隐竺看起来不错。也的确不错,他觉得没什么可挑的。论模样,是这些夫人里面百里挑一的了。好像没什么脾气的样子,从来也没听说跟吴夜来找什么别扭,这样就做够难得的的了。
吴夜来按住胸口,那儿是撕裂般的疼痛。抓过衣架上的训练服换上,冲向操场。如果,耽误时间的需要惩罚,那么,他这种彻底误了时机的,就更需要惩罚。那天,他像一个苦行僧一样,一次次的挑战生命的极限,坚持着向前。
陆野一早发现他不对劲,把参谋长都找来了。参谋长跟着吴夜来跑了好几圈,冲他直喊,“你看你这像个什么样子,谁允许你私自加大训练力度?你这叫什么,你这叫非战斗减员,跑死你,你就知道厉害了。”
吴夜来充耳不闻,只是继续他的脚步。后来还是陆野想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在后面不轻不重的给了吴夜来一下,他终于顺势倒下,不再考验这些人的神经了。
这次事后,吴夜来似乎恢复了常态,但是陆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好像吴夜来已经因那次倒下而垮下去了,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他总是咳嗽,烟却不离手。话由以往的很少变为绝少,基本上同任何人都没有交流。
吴夜来的反常,引起上面的高度关注。找他谈话,他自认没有耽误工作,对敏感话题拒不交代。所以,这个侧面了解的任务,就落在陆野的身上。
陆野知道,吴夜来这边是别想打开缺口了。所以,他就趁着有假,打算到吴夜来家里看看。知道铺的是什么雷,才能着手排除不是。当然,结果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所以,他在C市根本就没停,直接就赶去J市了。
隐竺当时才回来上班不久。那天正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东西,坐在卖场外面,忽然就觉得这里真是好地方,好像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把什么烦心事也带走了。
“在哪儿呢?”沈君飞发来短信。
“不告诉你。”隐竺笑着回了一条。
“无线追踪不成,待我卫星定位。”
“搜到没?”
“系统忙。”
“啥破系统。”
“提示点,缩小点范围,或者就行了。”
隐竺对沈君飞随时随地、无时无刻的操心,渐渐习以为常。他也是被她吓的,人多的地方,他怕她缺氧头晕,人少的地方,他担心不安全。在他看来,恐怕除了家里就没什么适合隐竺待的地方。这个家,还要是有爸妈在家的家。
前一阵儿,爸妈非要跟她会俩,方便照顾她。她猜想,这多是沈君飞煽风点火的结果。但是,她觉得根本没那个必要啊。她不是小女孩,她已经独立生活几年了,工作朝九晚五,她完全想不出,要爸爸妈妈去有什么意义。难道她上班,就让爸妈在家里干等他下班么?
所以,她在一车保证之后,又同意接受沈君飞同学的随时监管,总算是把父母留在了C市。但这个沈君飞就有点拿着鸡毛当令箭使,
不只是监管,而是无所不管。手段单一,不服从就告诉家长,但却及其管用,让隐竺每次都以惨败告终。
别的不说,就说鸡汤吧,回来这短短几天,每天按早中晚三顿来。虽然沈君飞也算是调着花样来,但实质不还是鸡汤么,喝得隐竺
真是想吐。但沈君飞是不容拒绝的,他振振有词,虽然都是鸡汤,但是鸡首先就不同。有家鸡,有乌鸡,有山鸡,品种首先就不一样,怎么会至于喝得要吐。何况,每次他都陪她一起喝,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晚上想吃什么?”沈君飞显然还不打算去忙他自己的。
“我要做咖喱。”隐竺看看袋子里,材料应该是买齐了。家里有胡萝卜,回去就把牛肉煮上。
站起来走了没有两步,沈君飞的电话就到了,隐竺接通电话,先发制人,“我告诉你沈君飞,你再提营养两个字我就跟你急。”都是他误导爸妈,说她主要是缺乏营养,她在家养病期间,已经被填得长了五斤都不止。
“别急,别急啊。我是想说,我有点饿了,你多做一人份。”沈君飞不紧不慢的说。
“求你放我一天假吧,您也好好休息,关键是少造杀孽啊!”
“呵呵,我一会儿下班过去啊,这边还有点事儿。”沈君飞自说自话的挂了电话。
电话还没来得及放回包里呢,又响了起来,隐竺手忙脚乱的接起来,“又怎么?”
那边半天没有声音,停了几秒才问:“请问这是冯隐竺的手机么?”
“是,我就是。请问您哪位?”
“你好,我是陆野,咱们在基地见过。”
第六十章
隐竺马上反应过来是谁,“是不是吴夜来他,他有什么事?”话说到后来,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们这种在天上飞的,发生事故几率小,但是事故生还的几率也小。
陆野知道她想岔了,忙说:“不是的,今天是我找你。我在车站,不知道你什么时间方便,还有,怎么过去找你?”
陆野的语气完全是不容拒绝的,虽然开始的一句因冯隐竺对吴夜来的关心,多少有些松动,但后面又因隐竺第一句的捻熟话语,联想到什么恋奸情热的情节,转又冷硬起来。
隐竺马上说:“我在外面,我打车过去接你。”她认识陆野,这当然是最好的方法。
把陆野接回来,也不过是十几二十分钟的事情。可这期间,两个人无话可说,就显得特漫长了。
隐竺不方便把人带回家里,陆野一身正装,她只好把他带到小区附近的小茶馆。不管他吃没吃饭,不是客气的时候,也不是可以客气的人。
陆野开门见山,“我这次来,是代表组织找你谈话,主要谈谈你和吴夜来同志之间的问题。”其实,就是拼着一口义气过来的。已经离婚了,他没有任何立场再来发言。
隐竺点点头表示配合。她真的是很紧张,当初稀里糊涂的就离婚了,完全忘记是军婚这茬了。这算不算政治错误?对这个问题她没关注过,嫁给吴夜来,就没想过会和他分开。
“首先要问一下,你们离婚的理由。”
“他怎么说?”隐竺后悔了,去接陆野的路上,怎么也该先跟吴夜来通个气啊。现在真是措手不及,不知道那边什么形势,是不是要提干政审才找她谈话。不管了,把错都揽自己身上就没错。
“我们现在想了解的是你这方面的原因。”陆野把话挡回去。
“原因么,主要是因为离得太远,缺乏沟通,慢慢就很难沟通了。问题主要是在我身上,是我提出离婚的。”
“你们双方都是自愿的么?”这话问的,连陆野自己都觉得牙碜。可他又不想直接说,吴夜来看起来并不愿意离这个婚,他不能在冯隐竺面前落吴夜来的价。
“是。这件事对吴夜来有什么影响么?”离婚都快一年了,现在找她谈话,让她有点不大理解。
陆野正愁找不到什么借口向冯隐竺施加压力呢,没想到套就这么递过来了,不收口就不是陆野了。“当然很大影响。”
“可这都一年了,还有影响么?”陆野正想着这么把影响落实呢,隐竺又问。
“拖了这么久,是因为组织上一直相信,你和吴夜来同志能自己把这个问题处理好。但你们是怎么处理这些家庭内部问题的?离婚!”
陆野严肃起来,实在是很严厉,“嫁给军人,你就该具有一定的觉悟。嫁给那么优秀的一位军人,你竟然还好意思提出离婚?!你们的婚事为你们自己结的么,是为了国家,为了部队,为了让他能更好的工作,为了能让他最大限度的发挥他的才能。”
隐竺被陆野训得抬不起头来,她承认,自己的觉悟是很低,从来也没上升到那种高度去考虑过和吴夜来的婚姻。在她看来,婚姻就是他们俩的,就是为了相守着相望着生活,才要结婚。当然,这只是她的想法,确切的说是为了守着他、望着他才结的婚。
陆野正说到激动处,被隐竺的手机铃声打断,他习惯性的说:“谈话的时候,手机要关掉,这都不知道?”
隐竺掏出手机,沈君飞的电话。“对不起,我忘记了。我一会儿就关,但这个电话我得接一下。”说着,把电话接起来。
“你到底在哪儿呢?我都回来了,你还没蹭回来呢。”
“我还在外面,有点事儿,过会儿回去。”
“那我可开门进去了啊,你别又说我私闯民宅。”沈君飞让隐竺配了把钥匙给他。她一个人住,遇到事情,天不应地不灵的时候,可以找他。但这个紧张大师,拿到钥匙的第二天,就因为打电话隐竺不接,摁门铃没人回应,很自动自觉的开门竟来。不请自来就不请自来了,正好赶上冯隐竺手忙脚乱的套上衣服从浴室出来,这个私闯民宅,意图不轨的罪名就这么定了。
“好,不说你。既然你先回去了,就把冰箱里的牛肉拿出来煮上吧。嗯,对,冰箱里面我都切好装在保鲜袋里的,···对,第二格里面,找到了吧,我挂了啊。”沈君飞的电话,她不能不接,让他担心就是变相的给自己找麻烦。
对面陆野的脸色,已经由黑转青了。明显的男声,这样的对话,让他连原本的施加压力的初衷都不愿继续下去,继续下去,只是给吴夜来脸上摸黑。所以,他连坐也坐不住了,恨不得马上赶回基地,给吴夜来点实质的安慰和支持。
他正要起身,隐竺慌了,“我已经关机了。”
陆野坐下来,却并不说话,等隐竺自己去接上之前的话题。冯隐竺坐在那儿又着急,又紧张,好不容易想出来他之前说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该说点什么。
可她更怕冷场,所以还是拼凑了两句话来充充场面,“是,是我当时考虑不周,当时也就是一冲动。吴夜来没反对,我们就办手续了。”
陆野此时已经定下心神,拿出他一贯做思想工作的转业态度来,“这个情况我基本已经掌握了。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办?”
问题抛出来却不待隐竺思考后回答,而是马上定下基调,“谁都有冲动的时候,你觉得后悔,其实也不算晚,吴夜来那边的工作,我们可以做。我们干什么的,就是要稳定军心。”
最后这句话砸过来,隐竺基本上就不用回答了,陆野一副要大包大揽的架势。但是,她又不能不表态,她不能让吴夜来觉得,她要通过这个渠道逼他复婚。要离也是她,要合也是她,吴夜来不被她的反复无常气死才怪。“我觉得,暂时还不需要麻烦你们,我们俩的事情,我们会商量着慢慢解决的。” “你们能解决,也就不会拖上一年了。”陆野话锋一转,“我们都理解你一个人在家照顾老老小小的难处,这一年多了,你们俩谁也没再找,已经说明问题不出在你们的感情上。我们出面干预,你可能会觉得不自在,但再努力一次,不提为了多志向高远的目标,就为了你们自己,为了老人,难道不能再努力一次?”
隐竺低下头,努力,她何尝没努力过。婚姻可以努力,可感情在怎样也努力不来,而她要的,恰恰就是努力不来的。她没办法开口拒绝,可也不能就这样顺承了这份好意再去勉强他,所以,她只好说:“让我再想想。”
陆野见好便收,他确信,他们彼此还是有感情的,所以管深管浅,他要把握好这个度。“那行,我这就回去了。老吴那边,我不会多嘴,上面我也会处理,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隐竺苦笑着,这个陆野不是一般的恨,说什么再努力,搞了半天,是要她自己一个人努力。上赶着吴夜来,她不是没做过,也不差这一次半次的。可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到最后,还是要她去求着要着。这种要求,竟然是应所有人所托,不难看出,在大家眼中,她就是那个俯首帖耳低三下四的。凭什么,还不是因所有人都知道她爱的比较多,而符合她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最大获益者,先期投入自然也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了。
掩下心里的那份苦涩,隐竺送陆野出去坐车。
陆野自觉这件事处理的还算是符合预期,冯隐竺的表现总也算是差强人意,虽然不积极,可也没一口回绝。所以他这会儿徒然轻松起来,语气也和缓了许多。“最近基地要迎接检查,老吴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你有空,过来看看他吧。”陆野对冯隐竺的印象不错,该说的话说了,该办的事情办了,他也就不再以势压人。
“他的身体,你们多照顾着点。”等车的空挡,隐竺忍不住说。上次,吴夜来过来,她没怎么仔细打量他,并没觉得他瘦了。可陆野这么一说,她又觉得吴夜来似乎是脸色不大好,只是她没注意罢了。
第六十一章
陆野这边上了出租车,隐竺就住小区里面走,手上还拎着菜呢,再不快点,沈君飞又该上蹿下跳了。想到沈君飞,隐竺的嘴角会不由自主的略翘起来,这一点,她自己都没有发觉。正想着呢,就看到沈君飞从里面晃出来。
“你干嘛去?”
“你还咖喱饭呢,家里没米了都不知道。”沈君飞把牛肉煮上,要做饭的时候才发现米不够了。
隐竺笑起来,“先前不是没算上你那份么,单卧自己,怎么不够。”
沈君飞长臂一勾,隐竺就随着他转了半圈,“是是,你家的米都是我吃光的,我这就没米补上。”
隐竺有点奇怪的道:“米店不是能送货上门么,号码还是你帮我抄的呢。”他干嘛要多跑这一趟。
沈君飞拉起她就要往前走,“米店的米不新鲜,咱们去超市选。”
他们当时的位置,正在小区的大门口,两个人说着话,谁也没注意周围的车辆往来。偏偏这会儿刚进去了一辆车,后面的车想就这这个机会也钻进去,速度明显快了些,站在里面的沈君飞发现车扎过来时,也只来得及把隐竺向自己怀里带然后转身护住她。饶是这样,那个面包车的后视镜还是碰到了沈君飞,让她带着隐竺向侧面退了几大步。
本来是危机时刻的无心之举,但是看在有心人的眼里却完全变了味道。陆野的车被堵在路口,而这一幕被他捕捉个正着。冯隐竺此前的种种表态,到此刻全转化为敷衍,不只是敷衍,全部转化为口蜜腹剑重重的插在陆野的心上。
陆野回去的汇报,直接讲明吴夜来已经离婚。他同冯隐竺说那么多,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离都离了,就算是部队,也没权再干涉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么让吴夜来转过这个弯。
想帮忙,却有劲儿没处使,陆野这心里也憋着火呢。尤其是对着吴夜来,能说的话没有任何作用,不能说的话一句不能露出来,就更让他难受。所以,喝酒的时候,他不愿意找他,生怕喝高了,说出来没深没浅的话,伤到兄弟。
陆野的反常,吴夜来并没察觉,他本来就不像他们,逢五必喝,多半来找也是不去。但是下面的人很快就开始嘀咕开了,说是陆野对吴夜来恐怕是有意见,谁提去叫连长,指导员都不同意。
吴夜来本来把这事儿当无稽之谈,根本没往心里去,但是下面哄哄的厉害,他也不能完全不理。所以,尽管没受到邀请,他还是出现在酒桌上。
他和陆野有他们的默契,没演什么把酒言欢的戏码,他们一致对外,上来就摆到了两个大言不惭吹自己酒量无边的。
喝到后来,不用吴夜来问,陆野就搂着他的肩膀说:“老弟,哥看走眼了,哥没摆平,哥对不起你!”说着话,就一口杯白酒要干下去。
吴夜来喝的不少,但还算清醒。一伸手,陆野手上的杯子就被他硬拽了下来,“你喝个痛快,总得给我个明白。”
陆野扫了眼桌面上,还能做着说话的就他们两个,索性也豁出去了,他总不能真的一直躲吴夜来。“你该被我明白,你家里的事儿,你那个媳妇,唉!”陆野并不想弄成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可他是在说不出口,讲究人家的家事说不出口,讲究人家的前妻更说不出口。
吴夜来握着杯子的手颓然垂下,然后突然举起,“我明白什么,我是最糊涂的那个!”杯里的多半杯酒,就这样被他一口干了下去。
陆野那容得别人在他面前这样,他拿过来一个空杯,抓起酒瓶就往里面倒,“我陪你这杯,喝了后,你把这事儿给我抛开,像个爷们儿似的好好活,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吴夜来没再说话,他只是把酒杯倒扣在桌上,把额头抵在杯底,动作很轻很轻,声音也很轻很轻,只是说给他自己听,“笑话,谁会看?”他在这里,求她多看一眼都已无可能。
这些日子,他开始慢慢回想和隐竺之间的事情,也想自己对隐竺的感情。一直不都是她追着他跑么,一直不都是他勉强接受么,为什么面对分手,反而是自己不干不脆的不愿意分开?
想了很久,想起了很多事,吴夜来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先爱上的那个。笑她幼稚,可被隐竺激起好胜之心,在她面前抢那个风头的他其实更幼稚;嘴上不赞同她呼朋唤友的过日子,心底却隐隐羡慕她那种肆意青春的潇洒;对她算不上了解,可却受不了别人诋毁她的清白;明明不耐烦被她纠缠,可是她不在眼前却总会担心她有没有出去胡闹,有没有安心学习;考上军校时意料中事,看到她榜上有名才真正如释重负;在隐竺不再掩饰的爱意前,偶有回应到最后半推半就的落实她的身份,相恋也好,结婚也好,都是掩藏起自己的心情,被动的接受她给与的一切。
为什么要保持被动?是知道能给的太少吧。单说他这个人,如今或许称得上威武神奇,但他无趣。他喜欢听隐竺讲起事情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再穿插几声狂笑的样子,这是他绝对不可能做得到的,他善于聆听,却很不善于那么外放的表达。还好,隐竺不是每天都对着这么无趣的他,偶尔见上一次,她不会觉得无聊。
两个人之间呢?吴夜来知道,这并不是他刻意为之的结果,起码不是他想要的。他能感觉得到,隐竺并不喜欢被探入、被挖掘、被毫无保留的剥开呈现。
她的排斥多少也影响到他吧,会让他不得不克制。每次的背对,是不是有点小孩子似的赌气?
一个人在部队,真的不想她,不想家么?回过头来,他才敢去想,才敢去承认,想的。尤其是有几次任务,登机前要写遗书的,他没写。那时候他想,他没什么可嘱咐的,家里交给冯隐竺,他很放心。如果写,会写放不下心的事情吧,那只会写她,那太软弱。他不想软弱,那个节骨眼上,也容不得他软弱。
如果重来呢,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能不能不再故作姿态,能不能更早的认识到爱她?似的,他不是不诚实,只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而已。他只是习惯了这样的相处,只是习惯了这样的他和这样的冯隐竺,习惯了这样变扭的依赖与爱。习惯到,认为这就是对的,认为他们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认为日子就会这样一天天的继续下去,到老了,不去谈情爱了,也能自然的这样相伴着,相守着。是啊,他的爱,就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更改,站在她身边,就没再张望过任何人。
想到这些,吴夜来也知道,这些并不算多,甚至是少的可怜,他的爱,只能是仅此而已。所有的表述,只是心情而已。
总是担心两个人越走越远,总是担心付出的变成笑话。所以,量入为出,所以,要什么给什么,不多做一丝一毫,不去揣测她的心思。恐怕就是这样,连最基本的关心也没给过她;
恐怕就是这样,连最起码的挽留的姿态都没做一下。到后来,是想做也放不下身段,想做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才对了,想做也不知道怎么拉住这个人,怎么开口让她再多给一个机会。
吴夜来的想,也只敢想到这里而已,也只敢想这么多而已。曾经揪住自己衣袖的手,现在拉住的是别人的胳膊,他怎么还敢在想?他的时间,停留在以往的任一刻都好,就停在那儿就好。
第六十二章
隐竺忐忑的等了许多日子,没见陆野那边再有什么消息,心自然也就放下了。她的心思,渐渐的抖落在沈君飞身上,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以往被沈君飞照顾,隐竺是不怎么上心的,甚至是很觉得有负担的。但最近,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怎么,两个人的相处互动良好,确切的说,是隐竺动起来了。比如沈君飞做饭,她会抢着
要刷碗收拾厨房;沈君飞负责才买,她自己出去逛得时候,她也会想着给他买点什么。
晚上,他赖到11点以后才走,隐竺也不会傻傻的等他走了才洗澡换衣服睡觉。他在厅里忙他的事情,她收拾好了就睡觉,有个人在外面,她睡得好像真的踏实一些。
沈君飞的东西,当然在隐竺的这种优容的默许中越搬越多,堆得隐竺的小茶几不堪重负。
“我说,你能不能把东西户换个地儿放?”隐竺端着一盘瓜子,对着电视,可怎么往沙发里面靠都觉得不对劲,后来发觉,是没地方放腿。
“放哪儿你觉得不碍事?”沈君飞头都不抬的问。他想早点下班,接隐竺回家,就得带这么多工作回来做。有时候都是做到凌晨,开车回家冲洗一下,睡个囫囵觉就上班了。
隐竺很快的接了一句,“哪儿好像都挺碍事。”卫生间里面甚至都出现沈君飞同学的洗面奶和牙刷了,不能不说,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那我搬屋里得了。”沈君飞顺杆爬的本领真是高,马上从善如流的从茶几上抱起一堆就往屋里走。
隐竺连盘子也来不及放下,就追了过去,这么小的公寓,能称之为屋里的,也只有隐竺的卧室了。“沈君飞,不许进!”她是在是急了,采用的是绝对犯规动作,因为她单手勾住了他的腰,阻碍他的行进。
卧室里面四散的都是她刚刚换下来的衣服,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来得及铺床,所以被是团成一团,不是在床上,就是在地上,她有点记不清了。
卧室是隐竺的自由活动区,沈君飞一般式不会越雷池一步的。所以,她才放松到了极其邋遢的程度。要这么被他闯进去,还不被笑死,整日里捯饬的像那么回事儿似的,原来就睡在狗窝里。
不过,她还是晚了一步,沈君飞早把门打开了,她的小窝此刻已经彻底曝光在他眼前了。
隐竺从他的身侧钻了过去,挡在他身前,“你看看,哪里有你能放东西的地儿?没有吧。茶几归你了,我不跟你抢地盘了还不行····”
沈君飞看隐竺脸都涨红了,倒真的不忍心逗她了,转身就想回厅里。偏偏隐竺挡在他身前,门口多大点地方啊,两个人撞在一起,结果就是隐竺向后坐倒,那一大捧文件四散开来,她在纸中笑,当然是有点无措的傻笑。
这下沈君飞不进去也得进去了,他大概拾起来一些,然后坐下,简单整理了一下,放在一边,再拿,再整理。
隐竺坐在那里,担任传送的工作。每份文件的封面上都有沈君飞风格的小画像,表情各异而已。她挑了一个嘴大张的夸张到了极点的给他,“这是什么意思?”
“最紧急最总要的。”沈君飞接过去道
隐竺叹服,“你这思路,有事做就这么开心啊!”
“错,这是看过后的心情。”沈君飞自有他处理事情的一套方法,轻重缓急,看过后都在他心里。
“这么久了,你画的还这么好。”隐竺翻看着沈君飞的手笔,“以前你都是画在书上,快速翻页的时候,能看到各种动起来的表情,那个真好。”
“你还记得?”
“哪会忘记啊。”虽然不是时时都想起,但是只要一触及,那时候的气息仿佛都扑面而来。不论是在吴夜来那里吃瘪,或是考试成绩没达到语气
导致的郁闷,甚至是生理痛,只要是她情绪不高,沈君飞多半都会想点办法逗她开心,小人变脸当然是最常用的一种。他会画很多经典的卡通人物,几笔就很传神。隐竺那时最喜欢他画的小狐狸,有动作,有表情,贼贼的样子,可爱极了。尾巴是被最经常使用的道具,或挡在脸上,或蜷于身下,或杨在身后,当然也有夹着尾巴的时候,反正每次出场,都不一样,却都很合隐竺当时的心情。
回忆就是这样,一旦勾起,就汹涌澎湃起来。由一个小图像,他们聊起了高中时、大学时的趣事糗事,聊起了他们彼此都认识的人,聊起了做过的傻事,彼此高声的取笑一番。
说笑得正热闹,突然就没话可说似的,静了下来,静得让人心慌。隐竺靠着床,沈君飞靠着墙,脊背都有依持,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靠不住,人要往前倒一样。
隐竺低下头,她不敢看沈君飞。两个人之间的静太诡异了,让她害怕却仿佛在隐隐期待着什么发生一样。没等隐竺想清楚是不是该另找个话题还是干脆爬起来呢,沈君飞突然倾身过来,停在她眼前一寸不到的地方。
“怎····”她只来得及问出一个字,后面的话就被沈君飞吞没了。
沈君飞的唇贴上来,并没有什么动作,他只是贴住她的,一点点贴得更近。隐竺只觉得唇上的他在不自觉的微微的抖着,那么小心翼翼,怕惊了怕碎了一样。正当隐竺有点
担心,他有更大的动作,她该怎么反应的时候,沈君飞却倏地离开了些。隐竺不由得想抬头看他,却被他的手按住了头,只好顺着他的力道,把头搁到他的肩上。
隐竺靠在沈君飞怀里,回味着刚刚的那次接触。说实话,隐竺对于初吻,是没有什么记忆的。她和吴夜来的初吻,就像是初夜的附赠品,被连带着办了,却没有得到任何重视。
以后的感觉,是慢慢的彼此适应、调整,并没有初吻的乍喜还惊得那种超越接吻本身的懵懂与遐想的美好体验。但刚刚,明明只是那样浅浅的碰触,却让隐竺一直从唇麻到了心里。
“我们继续吧!”沈君飞没等她来得及反应,他的唇就又找到了她的。这次来袭,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如果之前可以称之为蜻蜓点水,那么这次,就是气吞山河一样,隐竺觉得自己要被吸进去,吞下去了。但是,奇妙的是,沈君飞一点也没有弄疼她,没有任何磕碰刮擦,技巧好得,连隐竺都自叹不如。当然,她也就分神叹了一叹罢了,这种情形下,她决定不去思考他的技术是经由多少训练而来的问题,沈君飞的热烈,容不得她抽离太久。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隐竺羞愧了很久。
沈君飞抱起她,像传球一样,把她抛到床上。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却很快被他推到。她心里很清楚,不反抗的话,会发生什么。他一手按住她,一手已经在脱衣服了——他们的。
但是这样的状况下,她那么轻易的就放弃了坚持,甚至连犹豫一下都没有,就放弃了抵抗。她不是没有考虑的时间,也不是没有反抗的可能。她甚至知道,只要她说一句不行,沈君飞马上会放开她。可她就是没有说,连肢体上的抵挡,都好像只是虚晃一枪似的,很快就溃不成军,被他吃干抹净了。
事后,隐竺回过头去想自己的心情和自己当时的反应,她才明白,她不敢拒绝。这个一向照顾和包容自己的人,如此爆发,不接受的话,拒绝就不是单单拒绝了此刻,很可能
会真的就伤到了他,就此走开。她不是几年前的冯隐竺了,她不愿失去他,也不能失去他。他不能想象没有他的生活,没有他的这栋房子,没有他来电的寂静的手机,没有他关注的自己的心情。不抗拒是一种态度,却是她心之所向的最直接的反应。当然,这都是许久以后,她才慢慢想明白的。
对于沈君飞而言,那是的确承受不了拒绝。他想要,但是他又怕隐竺认为他所求的不过如此。他怕遇到诘问,他怕被否定。幸好,隐竺的手除了最初的几下格挡之外,一直都没在关键场景中出来搅局。她的声音,更是被她牢牢的关在了嘴里,不抗拒,不鼓励,或者这就是她能给与的最大配合了。
他们两个在进行中间没有过任何交谈,在那之后,也都没有就这个问题给与哪怕一句半句的点评。所以,既定事实的性质问题,就被他们含混不清的带了过去,而同居的事实却由此确定下来。
第六十三章:
当然,对于那晚的事情,隐竺还是有很多疑问的。
“你当时不是克制了一下么,我以为你会点到即止的。”在一次不那么累的运动之后,隐竺发问了。
“什么时候?”沈君飞没觉得他有过这类想法。那天的冯隐竺每个表情、每个动作好像都在表示接纳,那种情形,他脑子里怎么会有克制这两个字。
“唔???”隐竺欠了下身,够到他,“就是这样之后,你不是停了一会儿么。”
沈君飞失笑,“你觉得我当时在克制么?”他当时只是在脑子里不断的过他需要的资料,文字的、影像的,他没有自身可循的经验,仓促之间只好借鉴加整理。这不是露怯的时候,他是要爱她, 他不想让她有任何不适,他要她跟他一样,那么着魔,那么沉迷。现在看,好像效果还不错。
隐竺有点犹豫,“不是么?”
沈君飞摇摇头,“要说克制,也不是那个时候。”
“啊?”隐竺忽然被他摁住,现在他一这个动作,她就会条件反射的想歪。
“我的克制,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沈君飞说着,好像是按步骤解说一样,一步步的说着他那时的想法。
“手放在这里的时候,我会担心捏疼你,所以我克制了一下???”
“亲吻这里的时候,看,就是这里,我怕扎疼你,所以也克制了一下???”
“压住你的时候,怕弄疼你???”
“前面的做全套太磨人,可是我怕吓到你???”
“这里,我那么想,那么想放肆的就这么冲进去,可还是克制了???”
隐竺早被他的话惹得羞恼的捂住了耳朵,“沈君飞,我不要听了!”她原是心中柔情蜜意的想引他说两句甜言蜜语,沈君飞虽然体贴,但是他很少表白什么。
“不要听不也全听到了么,你要堵住的,不是你的耳朵,来,堵住这里,”隐竺的双手就这样被沈君飞覆在了他的嘴上,见隐竺要收回去,沈君飞威胁她,“拿开的话,我又要胡言乱语喽???”
后面的话瞬间被隐竺盖了回去。
尽管是堵住了他的嘴,可隐竺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赢回了主动。他的唇舌在她的手心上扫来扫去,轻点细舔的,让她心里毛毛的,却又痒痒的。而身上呢,他在之前的讲解中四处撩火,现在她的手被限,更方便了他的上下其手。捂住了他的嘴,隐竺似乎也忘记了自己还有说话的功能,她不开口,只是靠闪躲来回避。
所以,两个人好像真的回到了那个夜晚,初次的那个夜晚,没有两个人的交谈,却那么深那么重的碰撞。
沈君飞在隐竺的默许下,渐渐把重要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很快的就占据了半壁江山。
要融合就一定有冲突,每天早上对于卫生间的争夺就是其一。隐竺虽然婚龄算不上短,但她没有多少和异性同居的经验。她忍受不了她正在洗脸,沈君飞就那么大刺刺的进来上厕所,反之亦然。当然,
反过来的情况只在她的疏忽中出现过一次,就被彻底杜绝了。
“你要给我起码的尊重,主义基本的礼节。”
“我下次注意,我这不是着急给你做早饭么。”沈君飞笑得什么似的,一看就是没往心里去。
再有就是他收拾东西的习惯。他在家务上,绝对是个非常自动自发的人。隐竺的东西,很快就被他重新归置,害的隐竺在家里几乎天天要喊,什么什么在哪里啊?想凭她一己之力在这个房子里面生存,是越来越难了。她又一次,竟然连方便面都没有找到,懒得下去买,就那么饿了一顿。
“沈君飞,你故意的吧。”隐竺看着他在那儿装忙就来气,每天都好像有做不完的工作,却偏偏能滴水不漏的把她管得死死的,他已经全面入主了这个家,也入主了她。
“嗯?”他坐在厅里新买的写字台前面一边忙,一边应了一句。
“你要把我变成低能儿。”隐竺有时候都觉得无所事事,她真的不知道有什么事她需要做的。公司里面的事情,不会繁重到需要她带回家来做。家事呢,又有万能的沈君飞同学一手包揽。她第二天穿什么衣服, 他甚至都会准备好放在床头。
以前,他还隔三差五出个差。现在时即使出差,也是当天的飞机来回,只要能不再外面过夜,踏实不会在外面过夜的。所以,隐竺的所有功用,似乎只剩下陪床一项。这样懒散的生活,虽然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好,可是她还是会无聊,有时候也觉得些许窒息。
“哈,你原来不是么?”沈君飞没当回事一般,还跟她逗着趣。
隐竺叹了口气,不欲再说。她习惯了不依赖,习惯了不去讨要关照,习惯了主动去做一切事情,主动的结局并不好。可如今,整掉了一个个儿,她变成了完全被动。被照顾被呵护当然好,她不能不领情。可是,她心里总是有种自己一直在飘得错觉,很不踏实。拖着她的这团云,可以带着她历尽风光,但美景当前,她根本无心去看,她只是担心,会不会突然从云上掉落。
是啊,她何德何能,能让这么出色的人围着她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有哪里值得他如此尽心的照拂。隐竺也不明白为什么,在得不到回应的吴夜来面前都未打击到得自信,却在沈君飞这儿受到了她自己的怀疑。
“多思多虑,”沈君飞伸出手在隐竺的脸上一抹,“脸会被揪成包子样的。”
玩笑之后,他突然说:隐竺,我要做你的大树,让你靠,让你乘凉,或者冬天里被你砍些枝杈去取暖,我不会移动,我就在那里。但是我不会期望你是在我身上垒窝的鸟,我真的枯了,倒了,你也不用怕,你还是你。“
隐竺愣了一会儿,然后冒出来一句,”沈君飞,你很有钱么?“
”怎么?“
“因为你刚刚的话,很大款。”
沈君飞哈哈大笑起来,“不应该啊,我这是改编自偶像剧的台词啊。”
隐竺翻了翻白眼,她在沈君飞面前从来不顾形象,因为自觉没有什么形象可言。
“我先去睡了啊。”明早上公司有会,她要提前去准备。这个沈君飞,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睡多了,现在几乎可以不睡觉一样。睡得比她晚,起的比她早,不眠不休一般,却看起来精力充沛得很。
沈君飞皱了皱眉,“这么早?”刚刚过九点而已。
隐竺不再理他,自顾自的往屋里走。他的那段话,她怎么会不感动。他是说,他什么都不要,不非要隐竺以他为家,他只是尽可能的提供给她,她所需要的。只不过感动也要自己偷偷的感动,不然准会被他嘲笑了去。
“你干嘛,不是还有事情没做完么?”隐竺正往脸上抹护肤品呢,就看到沈君飞身着睡衣,一身清爽的进屋了。隐竺也是住在一起后才察觉,他这个人,实在是很讲究的。他进门,要先换衣服,把 外面的衣服换掉,换成在家穿的衣服。睡觉前呢,再把衣服换成睡衣。第二天出门穿的衣服,即使是重复的,里面的衣服也是要还的。标准的三脱三换型人物。
沈君飞钻进被里,躺在隐竺长睡的一边。“你刚吃晚饭,我觉得你还是运动一下再睡会比较好。”
隐竺不理他的调笑,“我感冒了,之需要休息。”
“你不知道,之类运动还有治病救人的功效么?”
“不知道,我只知道包治百病也就是屁用不顶,”隐竺掀开被角,“边儿去!”
沈君飞磨蹭了一下才起来,“那我出去了,还有点儿没弄完呢。”被里面已经被他捂暖了,隐竺进来也不会冻得直抖了。
隐竺躺下,沈君飞把被角给她掖好,上面又压好毯子才出去。现在这个时候正是每年最难熬的时候,温度已经零下十几度,可供暖还没开始。隐竺躺在都是他的体温和味道的被窝里面,忽而眩晕起来,真的仿佛再世为人一样。以前,这类暖床的工作,都是她悄悄的为吴夜来做好。赖在他那边躺上半天,然后在他的驱赶下,才不情不愿的回自己这边。她和沈君飞,都是雷锋型人物啊。
隐竺不由得想起石芷的问题,这两个男人,究竟哪个好?当然,石芷是另有所指的,因为她在“好”这个字上,坏坏的加重了语气,眼神还上上下下的,明显保藏这那么点龌龊的心思。隐竺当时老老实实的回答,说不上来。真的,不论是比较哪一个方面,她都说不上来。她竟然好像是已经把前尘旧事完全忘记了一样,所以,她无从比较。
当然,真的有雷同的场景,以前的事情会突然浮现一下,就像刚刚一样。但,这并不是她存了比较的心思,也不是什么就是难忘,只是大脑自行的联想功能在工作吧。是啊,她根本是不愿回想,也不愿比较的。
比较之下,她难免会有点唏嘘,比较之下,她就会觉得她对沈君飞不够好。
第六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隐竺在枕下的微震中醒来。她特意没开声音,她不想总让这个后半夜才睡的人每天早早起来,只是为了送她上班。
小心翼翼的看向身边,沈君 飞睡得正熟。他的头是靠在隐竺的枕边的,也就是放在两个人枕间的缝隙里。手呢,一只枕在头下,另一只轻贴在隐竺的身边。隐竺想了下,这个好像是因为他夜里 搭过来,被她毫不留情的扫落一旁,她睡觉时不容打扰的。有那种吃相让人看起来就觉得他吃的东西美味无比的,而沈君飞就是那种睡相引人入胜的。看着他就让人 觉得,睡觉实在是天下第一乐事。隐竺此时也的确是这么觉得的,睡眼惺忪的看着他沉睡的样子,能不羡慕么。
把手臂伸出去,接触到冷冽的空气,又马上缩了回来。隐竺试着纵容自己,再躺一会儿吧,骤然离开此时的温暖,她实在是做不到。手机反正还有再响功能,等它再叫,再起来好了。这么想着,她又缓缓闭上眼睛,再五分钟,再五分钟就爬起来。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隐竺突然惊醒。掏出来手机一看,竟然已经是半个小时过去了!她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迅速的脱掉身上的睡衣,什么冷不冷的,此时都顾不上了。会议室的钥匙在她手上,相关工作人员是要进去准备的,她是万万不能迟到的。
她如此紧张,并不是萧离给了她多大的压力。事实上,婚后的萧离好像慢慢有了些改变。隐竺明显感觉到,他沉稳了许多。跟现在的他比起来,先前的他还是会显得有些急躁、不成熟。他对人对事的态度,也有了些许改变。
当然,以前他已经是高手,现在更是高手中的高手——绝世高手。真正是,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能不脱胎换骨么,结婚前,冯隐竺是萧离唯一的软肋。婚后,这个软肋从外面被加了个牢固的防护罩,就连萧离自己,都用不会再碰触。所以,他增设了一个助理的职位,分管对外业务;隐竺呢,就专管公司内部的事务。
这样的分工,从工作量上的考量来看,也是合适的。变动是在隐竺病假期间,一切安排都是合情合理,在公司内外,都没引起什么议论。但是,对于冯隐竺,萧离还 是无意间会多照顾一些。对外的应酬,他一般都不会叫上她;在公司,偶尔她除了什么差错,他也不会深究。他永远记得他们共渡的那个春节,火车上,阳光掠过车 窗,隐竺那张惨白的脸,以及,因他而来的那个笑容。
冲出房门,隐竺才发现,沈君飞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准备早餐呢。
“你别忙了,我不吃了,洗完脸就走!‘隐竺冲到卫生间,两把洗好脸,进屋擦了点润肤的,穿鞋拎包就要走。
“急什么,我送你。”沈君飞递给她一杯牛奶,微烫,正是她喜欢的温度。
“我今天有会,得马上走了。”隐竺说着,还是把牛奶喝光,杯子还给沈君飞。
“怪不得你把闹钟提前了半个小时。”沈君飞说着,打开门,跟隐竺一起出门。
他走在前面,隐竺就是再着急,也不可能就这么挤过去。偏偏沈君飞还一步一阶,稳当的很。
“少爷,要送人就有点诚意,这不逼我一会儿求你飞车么,”隐竺在后面把住沈君飞的腰就往下推,“你给我快着点!”
沈 君飞二话不说,转身拉住她就开始往下跳,跨度太大,跳得隐竺惊叫连连。她和沈君飞不一样,她毕竟没有受过长期的专业训练。自上而下的跳跃,她总觉得会伤到 脚踝。但是,跳着跳着,隐竺就不害怕了,因为沈君飞都会先起跳,先着地,在她要落地之前拉她一下,让她缓上一缓,根本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所以,两个人就 像袋鼠一样,跳着下去了。踏上平地的时候,隐竺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
沈君飞脚下不停,半搂半抱的把隐竺带到了车上。“干嘛笑得这么恐怖?”
隐竺又傻笑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咱们刚才的动作,有点像以前香港电影里面的江湖侠客,桥段么,是英雄救美。”
“就你?”沈君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摸出一包面包给她,“吃一点。”
“刚醒,吃不下。”
“最少把两边的吃掉。”
隐竺看了看面包,是她喜欢的一种。而她喜欢这种面包的原因,就是这种切片时用一个整个烤出来的面包做成的。她最爱的就是两端烤得香软的那两片,买回来 会第一时间吃掉这两片,其余的,就要等真饿的时候再吃了。抱着这包面包,隐竺看向窗外,眼前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模糊起来。 原来,这就是被人放在心上的 感觉,原来这就是被在意,被用心的感觉。有个人,他会比爱自己更爱你,会一切以你为先。
牛奶的温度,面包的喜好,这么小小的细节,他都会一一记在心里。不是为了讨好,而是那么随意的就为你做好,那么自然而然,那么天经地义。
“我到了公司会吃。”隐竺一直没敢回头,到了公司就抱着面包匆匆跑掉了。她怕,沈君飞看到她的一脸泪水。
转眼间又到了春节,隐竺和沈君飞在一起同住也有近半年的时间了。隐竺自己觉得,他们两个已经越来越合拍了。
沈君飞好像是把工作推出去了一部分,因为过了刚搬过来的那个月,他渐渐可以正常上下班,回家以后也不再是工作如山,出差更是凤毛麟角。他把所有的私人 时间,都放在隐竺身上,不论是为她服务或是跟她出去玩,他都显得兴致勃勃。 隐竺呢,也投桃报李的把心思放在了他身上,对他更关心起来。饥饱冷暖自不必 说,也渐渐开始帮他置办衣物。这方面,隐竺可以说是没有多少经验的。吴夜来很少穿便装,他的便装也多是正装,男装在隐竺看来都是差不多的,所以一直买一个 风格的,准没错。而沈君飞不一样,他的衣服是偏休闲运动的,很多牌子隐竺见都没见过,根本不知道去哪里买。开始的时候,隐竺是把沈君飞衣服的牌子都抄在一 个小本上,逛街的话,就多留心一些。看他需要什么,就照着买回来。后来,他们两个人一起去逛,隐竺也试着给沈君飞挑看中的衣服。隐竺让他试哪件,他就试哪 件,问他喜欢哪个,他就说都好。所以,最后的决定还是要隐竺做。她也不知道沈君飞究竟喜欢不喜欢她选的衣服,但是每次买回来,他都会可这一件穿上好一阵就 是了。她知道,他是想让她明白,只要是她喜欢的,他就喜欢。
连个人的相处时没任何问题,但是依然有分歧存在,最大的分歧就是两个人的关系要不要让家里人知道。
目前知道隐竺和沈君飞在一起的,也就是大个儿和石芷他们。隐竺不愿意让太多的人知道。虽然她知道沈君飞是爱她的,知道他对自己好,但是两个人的关系会 怎样发展,最后是什么样的结局,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结过婚,对婚姻完全没有一点渴望。她觉得现在这样两个人搭伴过日子已经很好,不需要扩大影响,给大 家找不必要的麻烦。
沈君飞的想法当然不同。他喜欢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虽然不至于要炫耀得世人皆知,但起码,他想让家里的长辈知道。他想让他们都知道,他是很认真很正 式的要跟这个女人在一起,希望得到至亲的人的认可。自己爸妈那边,他很早就透露过一些。他喜欢她,也只喜欢她,这个爸妈早就知道。隐竺有过婚史,应该算不 上是问题。
隐竺的爸妈呢,能看出并不反感他同隐竺的来往,他心里有八成把握不被反对。所以,问题只出在隐竺一个人身上。以前,两个人没什么的时候,回C市,他都 会送她到楼下。可自从在一起之后,她只肯让他送到附近,上她家坐坐,那是妄想。偶尔借着去大个儿那儿玩的机会,或者还能见着一面。否则,回C市,要依靠短 信沟通,反而比之前还要来的疏远似的。
沈君飞并不知道,隐竺在顾虑些什么,他也没想过跟她谈这个问题。有的时候,说多了,他怕她会想更多。一切都见机行事好了,这只笨鸭子现在就在自己的锅里,也不担心她会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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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周,从c市回来,沈君飞觉得隐竺心事重重,跟她说什么,她要么就没有意义的“嗯”两声,要么就干脆一声回应也没有。这就不仅仅是心不在焉那么简单了,隐竺简直是有些失魂落魄了。
果真,隐竺到了家里,连衣服也没换,就进屋躺下了。任沈君飞怎么劝,都不出来吃晚饭。
沈君飞无奈,走进屋坐有床边问她:“说吧,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到底是什么原因?”
隐竺看沈君飞如此,也知道不正面回答定是不行,她已经让他觉得是有大事发生了。 “我...”别乱找理由搪塞我,认识你不是一天两天”沈君飞见她犹犹豫豫,又加上一句隐竺抬起头,惶然的双眼直视沈君飞,“今天,我陪我妈去镶牙,有医院遇到吴夜来,他去体检。他被选派参加这次的维和行动。”她也知道,这不该她来担心。可是已经担心了,再瞒住沈君飞的话,她会觉得更不安的。
沈君飞皱了皱眉,“维和部队有军队一般抽调的都是工程部队和医疗队,他去能干什么?”
隐竺可怜巴巴地说:“我不知道。我当时还觉得这是个好差事,电视里面不都演了吗,戴那种蓝色贝雷帽不是很神气吗?我只顾着恭喜他来着,连他去哪里,执行什么任务,去多久什么的都没问。”回来好奇之下在网上一查,才知道完全不是她想当然的那回事。维和绝对不是什么装裝样子、摆摆威风的优差,美差,去的都是国际上急需支援的国家,条件艰苦不说,危险时时刻刻都是存在。
“你要是担心,现在打电话问清楚也不迟。”沈君飞按捺住心里的那丝不安,提议道。
隐竺叹了口气,“我也知道我在这里胡思乱想没有用,可是我不敢给我婆婆打电话问,要是有危险的话,他八成不会告诉他们。我打给他,也不是很方便。离婚以后,他们连的指导员找过我,离婚这件事,好像已经给他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我猜他身边可能也有了人。”今天他问起她和沈君飞,还说如果他们结婚,他人不到,礼也会到。其实两个人就是在走廊遇到,隐竺要去药房拿药,吴夜来呢,正在按科室参加体检。时间很短,根本就没说上几句话。突然说到这样的话题,隐竺也有点儿猝不及防,也就心虚地支吾了两句。为什么心虚,她也说不清楚。听着他平静无波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题,让她有心虚之余,更多的是介怀他的不在意。不论是心虚或是介怀,都不是她对着吴夜来该有的情绪,所以,她又说了两句,就落荒而逃。
女人啊,还是小心眼的。她只凭吴夜来的一句探问,就给他坐实了身边已有新欢的罪名,比捕风捉影都来得轻易。
沈君飞也想叹气,“那,我来打这个电话?”
隐竺歪歪头,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行性,“算了,他体检也有可能不合格。即使合格了,真的要去,这么大事情,媒体也会有报道,到时候也就知道了。”
沈君飞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房间。他觉得,应该给隐竺一些空间,而他自己,恰恰也需要独处一下。
过了好几天,隐竺才觉出沈君飞有些不对劲。日常的事情,他还是照做,但除发必要的词句,他基本上不说话。两个人之间互动的频率,更是直接下降为零,同前一阵的火热,实在是有强烈的反差。这是在冷战吗?隐竺有些后知后觉。
“飞人,你怎么了?”在一起之后,她有时还会这么称呼他,显得两个人渊源很深的感觉,大多是在她想讨好他的时候会不自觉地使用。
隐竺并不候装糊涂,表示自己的无辜。她马上说:“我那天是有点儿过了,你别生我的气。可你不知道,我当时傻傻地恭喜他好半天,回来后又……”
沈君飞端坐在一旁。轻拍下她的头,“我没生气,真的没有。”
或者说,他现在并不生气,已经不是生气的感觉。他抽空去了趟吴夜来那里,找到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为什么去,为了隐竺和他的疑问。是的,他不单单是为了给冯隐竺解惑,更重要的是,他突然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为什么还离得那么干脆。
是啊,真的要有个新的开始,真的要带隐竺上路,就不可能回避她的这段过去。以前,他没这个野心,后来呢,是自己被甜蜜的假象迷惑了,真的以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就行,不需要再去多虑其他。但是,就好像用偷来的法宝去对付孙悟空一样,随便哪个来收回法宝,他就真的无计可施了。他也好抛开那个幻影,只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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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疑问,他当然也可以向隐竺寻求答案。可他觉得,她认为有必要的时候自然会说,他不想让她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舒服。所以,他对吴夜来开这个口,相对而言,实在是容易得多。
“找我有事?”吴夜来递过来一根烟,给沈君飞点上,然后自己也点燃一根,开口问道。他们两个,并不是高中走得最近的,却因为一个冯隐竺,总和对方有着扯不断,理不清的关系。
“听说你要进‘蓝盔’,要是去的话,去哪里?”沈君飞吸了口烟问道。他虽然已经式了很多年了,但对面这个男人,不能跟他喝酒,一起抽根烟总是要的。
“去刚果,负责运输。”
沈君飞不由得皱眉,那儿的条件不是普通的恶劣。单是气候,就很难让人适应,何况还有各种说得出名、说不出名的致死性传染病,让人防不胜防。如果如实地转告隐竺的话,估计够她提心吊胆好一阵。沈君飞不说话,吴夜来也不再开口。他猜不透沈君飞的来意,所以只是一根一根地抽烟,两个人就在烟气萦绕中,各怀心事。
沈君飞一上来就问他去哪儿,估计也是隐竺回去提起的吧。那天见到隐竺,纯属意外。他当时排在队尾的位置,从走廊转过来时,冯隐竺就那样出现有他面前。时隔这么久后相遇,他突然发现,原来,在人群中间,随便看过去,就很难不看到她;原来,只要是有她的人群,他也只能看到她。可是,这个原来,来得太迟,迟得他只能有原地回望。
终于,沈君飞掐来发手上的烟,“你们当初为什么离婚?”
“你想知道,怎么不问她?”
“没有问的立场。而且,我不认为她希望我旧事重提。你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再问。”
吴夜来习惯性地揉了下眉心,“知道这些,又有什么好处呢?”他何尝愿意重提旧事,自己翻腾已经够受的了,还翻出来讲给别人听,讲给她的旧友新欢听,他实在是不愿意。
“隐竺很担心你。”
“你劝和?”吴夜来不禁有点儿愕然,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怎么会?”沈君飞波澜不兴,“我把她交给过你一次,结果呢?我不会再交第二次了。她现在有点儿六神无主,但她的手是在我手里的。我问你原因,是想知道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来做她的主心骨。”
吴夜来闻言仿佛陷入了沉思,“你直接问她的想法吧。”他不觉得翻旧账有什么意义。
沈君飞突然笑了,笑容里有一丝了然,“我想我大概知道你们的问题有哪里了。你觉得问她的想法,她说出来的就是她心里想的?”
不等吴夜来做出反应,沈君飞又说 “不是的,她说的有她想的一一也许是真正想的,有时候是两回事。这不是说她口是心非,换了谁都一样,你,我,都一样。心里真正想的,有的时候是说不明白的。”
沈君飞的话,吴夜来是听进去了,但是听过了,反倒糊涂起来。他的性格是内敛,却不是不干不脆,沈君飞说到这种程度,理解不理解,他都得说了。
“我们离婚,好像也沒有什么说得出的原因。没经过天翻地覆的恶斗,甚至她开口提出离婚前,我还觉得我们挺好。”沉吟了一下,他又说,“也不能说一点儿原因也没有,那时候,孔晨的照片在我电脑里,她好像误会了。那晚,她提出离婚,第二天我们就办手续了。就这样。”
沈君飞惊讶地发现,在吴夜来的陈述中,没有一点儿他的因素在里面。被误会,被要求离婚,仿佛他参与的这些事情,只是按照隐竺的剧本来,充其量他只算得上是一个龙套演员。 “难道你没想法?”他实在忍不住发问,说实话,也是忍不住发飙。
“我的情况… 她跟着我,太苦。我总觉得,她迟早也会离开。”这话,吴夜来没跟任何人说过,感情,隐竺,都是他不能拿出来谈的。
“你自卑?吴夜来,别告诉我你这么对她是因为你自卑!隐竺怎么对你,她心里怎么想的,你比谁都该清楚,事是吗?”虽说不是来劝和,可是触及往事,他还是忍不住暴跳如雷。
“谈不上自卑,只是对自己的情况太了解了,知道自己的斤两。我能给她的,充其量也只是个婚姻的架子,这是我能做到的全部了。”
“你有这种自知之明,你还娶她?”沈君飞的声音低了些,却带了点儿阴恻恻的味道。
“娶她,那时候啊,”吴夜来轻叹,“我以为娶了她,她就会幸福。她要的太多,我不是她。”
“倒是她的错了?”
“那时候,我的心思不全在她身上,我的确忽视她的厂感受了。”吴夜来回避了谁对谁错的问题。认错,也是要对隐竺认错,在沈君飞面前,他还想谈。
沈君飞不再发问,前后串一下,大致的情形,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后来吴夜来一定是后悔了,所以才有医院的那幕。隐竺呢,离婚的原因有误会有心寒,但这颗心,应该算不上是死了。这两个人,哥有心,妹有情的,中间如果不是隔着个他,恐怕仍是大有可为吧。起码,复婚的障碍几乎没有,至于感情怎么沟通和经营,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日,他离开的时候,要求吴夜来时不时给隐竺寄个明信片报平安,他此去,除安危之外无大事。
从吴夜来那儿得到的第一手资料,对沈君飞处理和隐竺此时的问题,一点儿帮助也没有。他们的离婚,应该说是问题没有得到妥善处理而导致的一个意外结局。隐行可能并没有离婚的决心起码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她的担心,她的摇摆都是情理之中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和隐竺的开始,反而显得草率了。不过,这件事也怪不得谁,不是他乘虚而入,也不是隐竺水性杨花。想在一起的时候,顾虑不了那么多,旧事就足会被抛开,但不能当不存在。
现在,沈君飞多少存着些侥幸的心理,吴夜来只要在国外好好的,隐竺总有平静下来的一天,那么,他们的日子就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没生气你这么多天不说话?”隐竺不信,她觉得沈君飞是不想谈,所以敷衍她。
“你希望我说什么?”沈君飞慢慢道。他的语气很平缓,没有一丝反问的意思。
“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那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买只鸟好了。”隐竺不喜欢听这样的话,这一次,她希望,他给的正是她想要的,她不用求,不用盼,自是圆满。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要求高了。
沈君飞伸手揪了一下隐竺的鼻子,“给你清净,你倒不稀罕了。咱们去看电影吧,学点儿时髦的词。鸟哪有我好,我有联想功能,即学即用,还能活学活用。”
沈君飞不想在隐竺面前装圣人,他可以让隐竺心里惦念吴夜来,但他却不想出言鼓励。他可以大方地让他们单独联络,让隐竺安心,却不想同她分享这种心事。他的爱情,可以包容,但他希望,味道是单一的,心情是单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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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夜来他们派出的消息,隐竺是在网上得知的。那时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她已经不那么担心了。毕竟,也不是吴夜来一个人去热带丛林,不是他一个人单枪匹马跟野人作战。去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见得他就那么倒霉,会出什么意外。
她比较烦恼的是她自己工作的去留问题。萧离在J市已经干足了两年,调回总公司,已经是板上钉钉儿的事了。如果有以前,隐竺当然是要跟着回去的,她的关系本来就在总公司。可是沈君飞的厂在这边,如果她真的回c市,那么他们要么两地,要么就要沈君飞每天往返于两市。他们的关系目前还没有公开,所以,真的回c市的话,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朝夕相对。
如果留在J市,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她目前的状况属于借调,如果要留下来,首先需要有编制。他们公司的名额,正所谓是万金难求。她留下,就意味着会挤掉很多人的机会,有的人恨不得把她往外推呢。何况她也没有什么后台,想留下也得留得下,不是吗?
萧离就这个问题,单独找她谈过。沈君飞跟隐竺一起住在公寓里,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闻。他预感到隐竺会在回不回总公司的问题上犹豫,所以在他的调令内部通过还未公示的时候他就跟隐竺说了这件事,人是他带来的,不论能不能带回去,总是要安置好。如果跟着他回去,隐竺能够升一点儿的,但如果留在这里,以他的力量,最多只能让她待在现在的位置上。
“你回去考虑一下,做个决定,然后告诉我。”萧离直截了当把事情讲清楚。她总是有个决定,他才好想办法。
“嗯,我知道了。”隐竺心里突然不确定起来。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在这两年变化真是剧烈。到一个新城市工作,离婚,跟沈君飞有一起,目前,又面临工作上的变动。但是怎么变动似乎都是在原地踏步似的,好也是一天,赖也是一天。
感情、工作,一样一样,都让她茫然。有时候说着说着,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做着做着,也不知道自己做来干吗。感情不好不坏,工作不好不坏,好像生活到这里就只能温吞温吞起来,让她很没有情绪。但事实上,他们的生活一点儿也不温吞,相反,有时候还电闪雷鸣,激情四射。
沈君飞是那种越重要的话,越不会轻易说出口的人。有时候两个人吵嘴,如果觉得不是他错,他绝对不会服那个软,开口来哄她,但他也不会摆出拒绝和好的架子,他只是不会就这件事模糊是非,隐竺过了那个劲儿了,他并不会揪住不放,只不过他不会纵着她的小性子就是了。
隐竺对沈君飞的这个姿态也存疑问,不过说给石芷听时,反被她嘲笑一番,“你心里觉得,你跟了他,他就该对你千依百顺,只顾讨好是吧?现在他没那样,你又会猜测,是不是得到手了不是他哈你的时候了,所以不拿你当一回事了。”
“也不是不当回事。”隐竺试图讲得好懂一些,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句。
石芷倒是个明白人,她手一挥,这个动作对于一个孕妇来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危险,“我明白,就是宠你归宠你,可修理你的时候,绝对不会姑息。”
不用问,隐竺崇拜的目光说明,石芷算是说到她心里去了,就是这么个意思。 “你怎么这么神啊!”
石芷揉揉腰,怀孕五个月已经让她觉得不适了,“不是我神,我跟你的遭遇雷同,男人咋换,最后都会发现,最好说话的还是自个儿,最没原则、最好糊弄的也是自己。想有出息,要么你去抓人家一个错处,要么就只有自己争气,别犯大错,别惹恼他呗。”
人家挺着个肚子,都没啥俦,沈君飞对自己这样,隐竺也就认命了,看来她就没有当女王的命,就别指望了。
跟他在一起,实事求是地说,隐竺还是很开心的,这种开心,既然不是源自他的刻意讨好,那就是冯隐竺自动自发的了。爱,还是有吧。但是,同以往的激烈汹涌相比,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想了又想,隐竺觉得还是直接跟沈君飞商量比较有效率。 “萧离要调回总公司了,我可能也得跟着走。”
沈君飞正在给隐竺安装跳舞毯,听她这么说,停了下来,“什么叫可能跟着走?”
“就是我想留下的话,也不是一点儿希望都没有。萧离说,等做决定。”
“那你自己呢,怎么想的?”
“我听你的。”
同吴夜来在一起时,尽管他处于优势地位,但由于他常年不在家,所以家里家外的事情,尤其是隐竺自己的事情,多半还是她自己拿主意,和沈君飞呢,明明是他做出随时迁就的样子,事实上,他却始终主导着他们的生活,隐竺发觉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主导,并依赖他的决策。
沈君飞点点头,“你让我想想。”看到隐竺欲言又止,他又说,“知道你着急决定,明早,明早我给你答案。”
隐竺突然觉得,自己让沈君飞去拿这种主意,负这种责任,其实是有点儿略显卑鄙的。让她回去,他要辛苦地奔行于两市之间,这种负担算是小的,对他来说相对容易的;可是,开口让她留下,她以后遇到的任何问题都可能与这次选择有关,偏偏这个选择还不是她自己做的,是他要求的。所以,明摆着,以他们目前的关系,他只有开口让她走。但是,他没马上回复她应该是有不希望她回去的理由吧。
隐竺想的也正是沈君飞所担忧的。他同隐竺开始时,已经考虑到隐竺会有调回去的一天,这是明摆着的,所以,手下带着的几个人能独当一面之后,他就有计划地把手上的工作分摊出去了。因此,他才日渐轻松起来,能有时间跟隐竺时不时时出去逛逛, 过过他们的小日子。
工厂已经步入轨道,手上的几个大单足够维持正常运转与支撑一定的研发,而他,想的就是从管理的位置上退下来,在家编点儿小程序,工作生活两不误。回c市,两个人就像是从童话世界回到了现实生活中,同家人同朋友的关系处理,都需要面对,他觉得隐竺远远没有准备好。如果此时,他放弃这边的工作,跟她回去, 那么只会让她觉得不堪重负,对两个人的关系,有百害而无一利。
开口让隐竺留下来,他是想都没想过的,留下来,只是拖延一时,不是长久之计。即使留下来,也要是她想,很想才可以。
所以,第二天早上,在上班路上等红灯的时候,沈君飞终于说:“你先回去吧。我们也有回去投资的计划,我迟早会回去,何况,又不是很远。”
尽管知道沈君飞多半会这么说,可是隐竺听了,心里却觉得失望。她好希望他霸道地说,回什么回,我在这里,你还想去哪儿。
很久以后,隐竺才明白,她当时的失望所为何来。她太渴望被需要她着魔地要吴夜来的时候,她的所有诉求就是去爱,去付出。但是,换了男一个人,当感情似是而非, 游移不定的时候她需要这个人死命的拽住她。而当时,沈君飞却没有这么做。他理智地,甚至是客气地指给了她一条康庄大道。
68
过了不到两个月,调令就下来了。交接手续对她来说不算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非搬家莫属,搬家引发的麻烦,那叫后患无穷。在那个小公寓里面,她的东西和沈君飞的东西已经掺杂有一起,很难分得出是谁的,日用品之类的都是共用的,她想通通留给他,咱们俩的也给我了,我不想跟你分开,结果弄得像是分手时在分家产一样。”说着把怀说是隐竺已经用惯了的,让她都带走,反正是开车回去,多带少带还不是一样。
可隐竺抱着沈君飞递给她的一大堆东西,突然眼泪涟涟地伤感起来,“你干吗都给我,我的给我了,里的东西放到沈君飞怀里,自己也压上去,“你说,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这句话她重复了很多遍,可是就是说不出他故意要干吗。故意要跟她分开,故意要跟她撇清,故意要让她难受,故意要让她内疚?好像都有点儿,好像又都不是。
沈君飞心里也不好受。他原来的的住处已经空置了大半年了,他又何尝愿意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那里。他轻拍隐竺,为已经哭得有些抽噎的她顺着气,然后开口说 “谁也不想分开,咱们也不会分开。”
隐竺听了这句,心突然就安定了。谁也不会比隐竺更清楚,这样的话,出自沈君飞的口,是多么难得,所以这句前半句可当做甜言蜜语,后半句可当做承诺的话听起来实在是大大地可心。
“这里还算不上是一个家呢,怎么是分家产?”沈君飞扶起她,“隐竺,咱们结婚吧!”这句话在这个当口说,并非蓄意,但沈君飞就是这样,他会计划,但出不排斥即兴发挥。情之所至他也就随性随意了。
隐竺坐在他怀里,结婚了,就能永远不分开了?她很怀疑。但是,此刻不是她煞风景的时候,沈君飞殷切地看着她,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点了点头,下一瞬间,她就被紧紧地抱住了。隐竺挣扎了一下,在两个人中间腾出点儿空隙,把之间夹住的东西推到一边,才紧紧地回抱他,“结婚的话,你要让着我,还要无条件地服从我,错也是对,对更是对,是大大的对。”
“好。”
就一个字,只一个字,就让隐竺觉得心花怒放,觉得她点个头就获得了这样的应允,怎样都值了。 “那先试一试?”
“试用期?”
“是啊,不然你骗我怎么办?”
“怎么试?”
“嗯,这个嘛……这样好了,我说什么,你做什么。这个测试呢,是看你的服从性够不够。”
“听口令,站起来……哎,你总得先把我放下啊……啊!不是这么丢下去好不?是轻轻地放……我提个意见罢了,也不用再拎起来重新放吧……你抱哪儿呢,你手别放那儿,放这儿也不行,这儿更不行了,下半身都不行……沈君飞!你怎么又把我扔地上了,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小人,你说了不算,我也要收回,收回!”
说出去的话,既是泼出去的水,沈君飞哪会许她真的收回。隐竺也只能张牙舞爪地表达不满,但牙被人吞了,爪被人握住,两个人就站在地上厮缠起来。
隐竺的手被制住,能动用的只有腿脚了。她一蹿,腿盘在沈君飞的腰间,高度上去了,她才有夺回自由的可能。果真,只两下,他就松了手,转而托住她。可是,隐竺高兴得太早了,他一只手托住她,另一只手还不忘搞怪。很快,他们就在乱营中间,开辟了第二战场。
在沈君飞初步得逞之后,隐竺才开口,“不带这样的,你怎么总欺负我?”
沈君飞咬在她的耳侧,轻轻舔弄着,“这怎么能是欺负呢?我都是顺着你的意思……”
隐竺努力地勾住他的脖子,是啊,好像是自己扑上来的,“哎,你轻点儿,那儿还疼着呢!”这个姿势,对于两次被砸到地上,且同一位置着地的她来说,真真是痛并快乐着。
在他的怀里纵情声色,隐竺已经很适应了,这要归功于沈君飞的引导得当,他总会拿了一点儿科学钻研的精神来对待这个问题,两个人往往研究研究着,就付诸实践去体验一下。研究,改进,再研究,再改进。名目得体,其间再食髓知味,隐竺已经不那么抗拒展现那么私密的情绪给他看了。
是啊,这样的自己都被他看到了,隐竺觉得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了。贴靠着他满是汗水的脸,她清楚地意识到,她不敢。她很怕一拒绝,他就会离开,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离开J市的那天,并不是个好天气,天闷得厉害,闪电劈来,雷声传来,却迟迟不见雨落下来。
隐竺看着身边的沈君飞,他特意穿了一身新衣服,看来,今天的正式拜见,是在所难免了。明明是顺理成章,很让人开心的事情,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喜欢沈君飞,也愿意跟他在一起。答应结婚,不论怎样,也是她自己情愿的,但要不要这么快呢?沈君飞越是着急,她就越是心慌。
车子终于停到了自家楼下,隐竺的手却被沈君飞握住,“隐竺,你放松点儿,我们只是要在一起,结婚,也是为丁要在一起,不是谁要绑住谁,也不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揽过隐竺,轻轻地亲了亲她,“什么都不考虑,我只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只要愿意就行了,其他的,都交给我。”
隐竺看着眼前的沈君飞,陌生而又熟悉的沈君飞。他没有说过一句爱她,即使是曾经的表白,他也没说过。但是,他所给予的,又岂是一个“爱”字所能涵盖得了的?他给了她少年的友爱,给了她青年的慕恋,给了她成年的护持,如今,他要她的交付,而她,除了欣然答允,竭力回报,还有什么选择呢?
69
小竺,你怎么回来了?”妈妈的声音传来,但语气听起来并非满心欢迎似的。
“我不是说这两天搬回来吗?”她见沈君飞绕到了这边,就让了让,说,“正好今天他有空,就送我回来了。”隐竺的这个“他”用得很妙,让两个老人一听就听出来他们的关系不简单。
我和你爸现在要出去,钥匙给你,你们先搬。你屋我都收拾好了。”妈妈把钥匙塞进隐竺手里,就急着要走。
“叔叔,阿姨你们去哪儿?我先送你们过去吧。”
他还怪会表现的隐竺看了眼沈君飞,嘴上也跟着帮腔,“是啊,我东西不多,送你们过去,回来搬一样的。”
“我们要去医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不用送了。”妈妈忙说。
可爸爸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走吧,一起去吧。”
隐竺觉出来事情有些不寻常,在后面悄悄地问妈妈:“妈,你们这是要去看谁啊,这么急?”
妈妈摇摇头,不肯说。爸爸在前面开口了,“你就是小家气,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孩子现在调回来了,难道能一直瞒着她?”
隐竺更晕了,难道是爹妈谁身体不便服? “妈,到底……”
妈妈看了眼爸爸,眼里都是埋怨。别说他们是两个人一起回来的,就是隐竺自己回来,她都不想说呢。
偏偏老头子不肯罢休,车停在住院处门口,他叫隐竺也下车。车不可能停在这个地方,沈君飞就不能下车了。
“你们先上去,我找到位子停好车就给你打电话。”沈君飞握了下隐竺的手,她眼里的歉意才少了些。
隐竺觉得爸爸今天有点儿太不近人情,怎么也算是第一次把沈君飞正式领回家,他竟然拿人家当司机使唤,下车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
“爸……”隐竺叫住爸爸,“你跟我妈怎么了,觉得他不好?”
“都什么时候了,哪还顾得上他好不好。”爸爸无奈地说,“我跟你妈昨天一宿没睡,就是考虑要不要告诉你,结果你今天就回来了。”
“老冯,还是我说。”
“隐竺,我们来看小来。”
“啊?他不是在刚果吗?怎么……”
“他被送回来都有一个月了,但一直处于隔离状态,也是这几天才允许探视。”
“他,怎么了?”隐竺不由得停下脚步,不敢问,却不得不问。
他在那边出了车祸,车上四个人,两个轻伤,一个重伤,一个当场死亡。他是重伤的那个。那边的医疗条件太差,所以伤情稳定点儿之后,他就被专机送回国了。”
“现在呢,重伤是多重?”
“我们也没看到呢。昨天,陪你妈妈回来复诊,遇到了小来的爹妈。他们两个要看他,都有规定的时间。我估计情况不会太好。”
隐竺不由得脚都发软了,靠在妈妈身上,“几楼,我们上去。”以前,一想到他的工作性质,她就担心,不过幸好一直没什么事情发生。她也经常自己安慰自己,飞机的安全系数还是最高的。竟然,这次会在民国他乡,在陆地上,出这么大的事情,遭这么多的罪,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听说他不肯配合治疗,我们才想今天过来帮忙劝劝。”妈妈小声说。
隐竺紧了紧拳头,不再说话。
进了电梯,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突然响起,隐竺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手机铃声。这是提到结婚那晚,沈君飞给她换的铃声,因为日子太短,她还没建立条件反射。找到手机,接起电话,沈君飞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哪儿呢?我这就上去。”
“我在电梯里。你先回家吧,东西我明天联络你再搬好了。一个认识的人在生重症监护室呢,我去看看。”梦游似的说完这些话,隐竺就关掉了手机。空虚时候,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他都不适合出现。
跟在爸妈的身后,隐竺觉得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惊慌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脱离了危险期,不知道头部受创严重不,不知道在那边耽误了没有,什么都不知道。
进了病房,她就看到几乎被全身包裹住的吴夜来和旁边不住抹眼泪的公公婆婆。
背挺得那么直的吴夜来,永远不会放任分毫的吴夜来,如今,就被那些石膏、纱布、胶带牢牢地固定在床上,让隐竺难以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吴夜来,原来也是血肉之躯,也会倒下,也会受伤,也会只能有这两平米的床上任人摆布。
“妈!”隐竺喊了一声,再也忍不住,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隐竺用手背擦着泪水,却怎么也不能让眼前恢复清晰。她不敢碰他,觉得好像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可能是碎的,“他醒着吗?都哪儿伤着了?”
婆婆也跟着哭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哪儿都伤着了。我们也不知道他是睡呢还是醒着,他不肯开口说话。”
隐竺走到床边,“是不是伤到头了?”
“头部没大问题,关键是脊柱受创比较严重。”一个比较陌生的声音说。
隐竺抬头看过去,是一个年龄很小的小护士,穿着特护的衣服。 “你是他的特护吗?”
“是,我是白班的看护,我叫胡薇,晚上是刘姐。”
隐竺看了眼吴夜来,感觉听到她们的对话,他好像略动了动似的。
“他跟你们说过话吗?”
“没有,但是他不愿意让我们给他擦身,有时候会做手势推开我们。”胡薇说着话还比画了下他的动作,像机器人一样的手臂格挡。要不是在场的都是他至亲的人,保不准真的会被逗笑,可惜,他们都没有笑出来的心情。
隐竺点点头。脊柱受创,那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反应不过来了。她需要问问主治医生,需要有个人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吴夜来怎么了,他将会怎样。
爸爸妈妈已经跟公公婆婆坐到那边的沙发上去聊了。她能理解爸妈的想法,他们总觉得他们做岳父岳母的时候,对吴夜来不够好,虽说是把他当做一家人的那种挑剔,可不好就是不好。离婚后他诸事不顺,可隐竺已经又找了一个,眼看着好事将近,眼下,吴夜来竟出了这种事情,他们即使再为女儿高兴,也不能心安。
“什么时候可以擦身?”隐竺问。
“换药的时候,现在是两天换一次药,昨天换的,下次是明天早上。”胡薇说。
隐竺点点头,“明天我来。”
“那个时间,还不让进呢!”有人主动帮忙当然好,可她没本事把人放进来,这里都有警卫站岗。
隐竺摇摇头,再不让进也得进,她不能让他这么躺在床上任人摆弄,她不能眼看他的骄傲,被人这样一层一层地磨光。"
拿过一旁的毛巾,隐竺开始给吴夜来擦手。这么热的天,他被包裹成这样,手心里全是汗。
“你的指甲怎么这么长了,都不知道剪一剪。”隐竺翻着自己的包,昨天把零碎的东西都扔到包里了,应该有指甲刀。
果真,她很快找到了。“我给你剪短一点儿,磨得光光的,省得身上哪里痒,你再不小心抓破了。”
胡薇在那儿小声地说:“我和刘姐每次要剪,他都攥拳头的,所以剪得乱七八糟的。”
隐竺叹气,“你别多心,他这个人是这样的,这些事,以前我做他都未必肯。”看了眼婆婆,那么坚强开朗的婆婆,估计也被这件事压垮了,在那儿只是哭,好像什么事都顾不上了。
剪好了指甲,隐竺又细细地给他擦了一遍手。她又去洗了毛巾回来,把他的脸和脖子露出来的地方轻轻地擦了擦,擦到脖子的时候,隐竺觉得吴夜来的头微微抬了一下。
隐竺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在他的耳边轻声问:“是我,你知道是我,是不是?”
满怀期待地等了半天,可吴夜来不再有任何动作,这让隐竺以为,自己刚刚是太过期盼而产生了错觉,感觉只是拉着他的手流连了一会儿,胡薇就告诉他们,探视时间结束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婆婆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便过来招呼隐竺,“走吧,一会儿主任带队查房,咱们在这儿,小胡要挨骂的。”
隐竺点点头,就要站起来,可她忽然发现,她的手被勾住了,虽然那个力道不大,但明显是施力者有意为之。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被他给勾出来了,“我在这儿,吴夜来,你要撑住!你到家了,我们都在。”
70
那天,隐竺没跟爸妈他们一起离开,四位老人一起走了,她在走廊多等一会儿,等到主治医生查完房,她跟过去咨询吴夜来的病情。
吴夜来的主任医生马医生三十岁左右,面相很凶的那种。他一上来就冲隐竺说:“不是跟家属说过一次了,你干吗去了?”
“我那时候还在外地。”隐竺尽可能地不去计较他的语气,只要他能治好吴夜来就行了,至于他的脾气好坏,都没有关系。
“他的状况很不好,外伤恢复得慢,这个就不说了,从目前核磁共振的结果看,他的脊柱神经受损是可以肯定的,但是到什么程度,会有多大影响,还得他配合我们的检查。”
“我能不能在这儿照顾他?”隐竺明白医生的意思了。他所说的损伤,就是说或许会瘫痪。
“我们已经给他配备了最好的看护,你没有相关的医疗常识,帮不上什么忙。“马医生一口拒绝。
“他总是要出院的,我也得先来学着点儿啊!”隐竺知道,马医生以为她是吴夜来的妻子,所以才跟她说了这么多。看他一副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肯停下来听她说话已经是很给面子。
“出院的话,他也会被送到军区的疗养院,进行相关的复健治疗。他这种情况,是不能回家的。”马医生说着就往外走,“先这样吧,我马上有个手术。”
隐竺不死心,跟在他后面哀求,“他这种情况,老人实在不放心。我们不会多待,一定不影响你们正常的医疗工作。”
马医生回头,“你去护理站办张卡吧。”吴夜来是从国外送回来的,除了他是重症患者的原因之外,还要考虑他是否携带病毒,所以一直隔离,对吴夜来来说,无疑就和关禁闭一样,也或多或少地导致了他的抵触情绪。对他的康复来说,的确不是好事情。
隐竺拿了卡,整个人就瘫倒在走廊的椅子上,不想动,更不能动。她觉得损伤的不只是吴夜来的神经,连她的神经好像也被挑断了一样,手脚也不听使唤了,连脸部的神经都一直在抖。她已经不哭了,已经不流泪了,可是却不受控制地抖得像筛糠一样。她不住地后怕,要是当场死亡的那个是他……隐竺想都不敢想。他瘫了,即使一辈子站不起来,那又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他回来了,他还活着,就行了。
隐竺靠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个声音说:“姐,你还没回家啊!”
隐竺抬头看去,是胡薇,“你要去吃午饭吗?那我进去吧!”
“我已经和刘姐换班了啊!现在都快五点了。”胡薇纳闷地说。
隐竺拿出手机,开机,可不是吗,竟然都到这个时候了。刚开机,就在电话打进来,隐竺看了下,是沈君飞。
不等她出声,他就在那边问道;“你在哪儿呢?”
“我还在医院。”
“你下来吧,我送你回家。”
隐竺这边还没回答,胡薇已经摆摆手先走了。她站起来,不知道是太久没动还是因为一天滴水未进,还未站直,就晃了下又跌坐回去。“啊!”隐竺禁不住低喊。
“怎么了,冯隐竺你怎么了,你在几楼,你倒是说话啊!”
“我没事,刚刚有点儿头晕。”
“下来再说。”沈君飞不由分说地把电话挂断了。
隐竺扶着墙慢慢走了几步,好像才找到了直立行走的感觉。她知道,她现在最需要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才有力气做事;休息好了,才能把事情做好。想是榻得很明白,但她还是折回了病房门口,她既然要留在这里,还是跟刘姐打个照面比较好,照顾可能是本分,但照顾好就要靠情分了。
隐竺下楼来,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情了。沈君飞的车突兀地停在台阶下面,正对着门口。他把车停在那个位置,又是在这个时间,尽管没有挡车流,但还是造成了交通阻碍,所以他的车被医院的几个停车场保安团团围住,双方正在交涉,说是交涉,可沈君飞一副油盐不进,安坐车里的样子,把几个保安都气得不轻,眼看着好话说尽,就要动手了。
隐竺敲了敲车窗,沈君飞抬了抬眼皮,打开了中央控制锁。待隐竺上车,他打开车窗,“得罚多少钱?”沈君飞掏钱,拿回收据放好,“今天对不住了。”说完,他才开车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几近暴跳如雷的这哥儿几个,突然就没那么生气了。他们都琢磨着,这家人一定是出了大事,两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失魂落魄。
“去哪儿?”
隐竺转向沈君飞,忽然看到后视镜里面自己红肿的双眼,“我想先吃饭。”他们需要谈一下,这件事拖不得,自己这么不争气地乱了分寸,隐竺只希望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沈君飞摇扔头,“你这样,吃什么也不会有胃口,不如送你回家喝点儿粥吧。”
他早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之前,他等在医院,将四位老人都送回了家。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谁都不希望的。
他若是个懂事的,当然可以不出现,可以退让,毕竟,他的身份,此刻绝对不会受欢迎,但是,他不能不出现,不能冒这个险,不受欢迎倒是其次,怕就怕,他退来退去的,身份都被弄没了,所以他只能不识趣地咬住,只能不识趣地跟上。
隐竺之前已经看到他发的几条短信,知道他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她见他并不想谈,可她非谈不可,吴夜来那边的情况,容不得她拖泥带水。
“我这段时间得来医院照顾他一阵儿,他……”饶是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突发的事实,可一想到吴夜来躺在那里的样子,隐竺还是忍不住哽咽起来。
“没有特护?”
“有,可那只是她们的工作。”隐竺的言外之意,就是觉得还是自己人才能尽心尽力。
这是她真实的想法。她不求能够给他多专业的照顾,也许在医院反而多少会给人家添乱,但是,她的心意,公公婆婆的心意,却是不容怀疑的。吴夜来需要的扶持,绝对不仅仅是专业的护理,他需要鼓励的支持,来自家人的坚定的鼓励和支持。
沈君飞没再发问,也没再试图改变她的决定。隐竺的语气虽然哀婉,意思却是向他通知,并不是征询他的意见。隐竺的东西,上午就已经搬好了,所以,沈君飞把她送到楼下,就开车走了。
今天这一天,对谁都是折磨与考验。
沈君飞把车开回了医院,怎么也要亲自去看一下,看看那个没用的家伙,看看他怎么就好好地把自己折腾散架了,怎么不这么悄无声息地、无招无式地把隐竺拉回去了。
傍晚的天空,一半红得谄媚,一半蓝得做作,沈君飞呢,就在这交汇晕染之下,艰难地前行,他比谁都希望,吴夜来能快点儿好起来;他比谁都希望,这一切赶快过去。
71
事与愿违,当沈君飞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吴夜来已经牢牢地霸占了隐竺的所有时间,包括工作时间。
这是因为,吴夜来的妈妈在隐竺回来不久,就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倒的时候,她偏偏下意识地用手去撑,结果导致手骨挫伤,肩胛骨裂。虽然不算严重,但伤的是右手臂,照顾吴夜来的重担就落在了隐竺一个人身上。
老人们显然对隐竺守在吴夜来身边乐见其成的,起码吴夜来的父母是这样认为的。吴夜来的妈妈对她自己的手臂过度紧张,迟迟不肯拆了石膏,多热的天都那么包着吊着。
沈君飞不是不理解老人的想法,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他知道他不受欢迎,但他还是尽量保证出现的频率,他得让他们知道,隐竺并不是他们的。她去,是她仁义,是她善良,但不是应当应分的。她已经不是他们的家人了,她已经有了新的身份。
他能做的仅此而已。他不能在吴夜来人还躺在那里,动一动都需要人帮忙的情况下,跟隐竺谈什么该不该的问题,这倒不是他觉得他没有约束她的立场,而是隐竺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他拦不了,也不能拦。他得让她把这件事做了,而且还得做尽、做好了。否则,即使他把人拉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她的心还在他那儿,哪怕对他只是担心。
眼见着吴夜来在隐竺的照顾下有了些起色,但这种起色是微小而缓慢的,比如手能渐渐抬起来了,比如手指的细微动作他能控制了。比较突出的是,他开口说话了,尽管说得不多,但毕竟肯跟人沟通了。他好像早就知道,他的下半身可能会永远罢工。所以,他想动而动不了的时候,他不会歇斯底里,他会在那里静静地等着,等隐竺来,跟她说。是,他绝少支使隐竺以外的任何人,即使是他自己的父母。
吴夜来的这种表现,很多人都看在眼里。隐竺的妈妈就不止一次地跟隐竺说:“你这么伺候他,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是你们还是夫妻,那爸妈什么都不说,你做得对。可小沈怎么办?你们就不结婚了,还是你要结婚后也这么乱来?再也找不到对你这么忍让的孩子了,我都不知道他看上你什么了。”当父母的,再怎样也是自私的。
隐竺也叹气,她也不知道沈君飞看上她什么了。现在的她,对吴夜来是有情有义了,但对沈君飞,说无情无义了,但对沈君飞,说无情无义,真是一点儿也不为过。他们根本没有什么约会时间,偶尔见见面,还是在医院。而她,还不能离开吴夜来太久,他虽然不说,可胡薇和刘姐都说,他的眼睛总是在找她。
当然,她尽量守着吴夜来,不只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他身上有无数的地方在愈合中,而愈合,很直接的感觉就是痒。医生会说,不要挠,不然会留疤,但是痒极了,任谁也会抓一把的。可吴夜来不能,他目前对身体的控制能力,还不能做那么精确的动作,所以他只能忍。胡薇和刘姐也会主动拿纱布包裹上手指,帮他蹭蹭可能会痒的地方,但他总是说不用。只有隐竺在的时候,他才会小声地、一点点地指引她的手指找到的痒处,助他止痒。
扶着,挠着,说笑着,这样的场面,如果排除了吴夜来不能动的原因,那么看起来就只能用甜蜜温馨来形容。
“是这儿吗?”
“……嗯。”吴夜来并没有说很多字。但就这一个字,就已经流露出他的所有感受,那就是——满足。他任何时刻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满足。虽然不能动,但起码背部还有知觉,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背上飞舞,在背后穿行。
沈君飞部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突然觉得无比的荒谬可笑。他沉默,并不是他没有什么想说的。他只是尊重他们,并试图在这种尊重中说服自己,他和隐竺,还有更长的日子,但,显然事情的发展跟他的希望、跟他的感受并没有什么相关。他的尊重,对他们来说,看来是可有可无,甚至是毫不必要的东西。那么,他也不用谦谦君子似的伪装了,有些事,还是摆在明面上比较好。
沈君飞下定决心,但却不会莽撞行事。他挑了一个上午,趁隐竺不在的时候,直接去找吴夜来。
“我早就觉得你蔫儿蔫儿坏的,没想到,不能动了还跟我来阴的。”他开口没有好话,虽然知道骂得解气也不能解决问题,但实在是不吐不快,这口气堵在心里太久了。
吴夜来没说什么,倒是胡薇不高兴了,“您怎么说话呢?”!
沈君飞的声音并不大,“这里没你什么事,我跟他有话说,说完我就走,能不能先回避一下?”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是盯着吴夜来的,根本不看胡薇。
只见吴夜来微点了下头,“你去吧,我们说几句话。”
“我就在门口。”胡薇虽然不放心,但还是走了出去。
吴夜来见胡薇出去了,就双手撑着上身,想让自己坐起来。他不想躺着和沈君飞对话,他的上肢算是恢复得很好了,但没有下肢的配合,甚至没有腰部力量的配合,这个动作显得无比艰难。沈君飞坐在一旁,没试图去帮忙。他刚才的话,显然已经打击到吴夜来的自尊心了,他不想再做什么刺激到他。
等了好一会儿,吴夜来终于把他自己摆成了坐姿。“好了,你说吧。”虽然已经开口说话很多天了,但他的声音还是带着一丝很久没发声的那种嘶哑,显得有些苍老,有些无力。
“对隐竺,你怎么打算的?别说要看她的想法之类的废话,我就问你,你怎么想?”
吴夜来坐在那里,握拳,伸开,这是医生叮嘱他要多做的运动。可笑吗?这也可以称之为运动了,但是,这就是他目前的最佳运动项目。又做了几次,他才开口,“我想把她留在身边。”
沈君飞听他这么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身体状况如此的一个人,你能怎么说他,攻击他吗?说他不自量力,厚颜无耻吗?吴夜来承认想把隐竺留在身边,需要太大的勇气,沈君飞不知道,换作自己,敢不敢就这么承认。
“凭什么?”他不愿问,却又不得不问。是啊,吴夜来凭什么,又怎么好意思,在这种情况下说想要留住她!
“凭我会站起来,凭我会补给她一个圆满。”
吴夜来并不觉得,自己用现在的状况拖住隐行有什么可卑鄙的。在病床上浑浑噩噩中听到隐竺说“我们都在”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安定了。
他不想去分析自己的心情,不想去给自己的言行一一注解。他只知道,劫后余生,他很高兴有隐竺的陪伴。他喜欢听她低声的絮叨,叮嘱他注意什么,一定要做,一定不要做什么。
他喜欢由她来喂他吃饭,她每喂他吃一口饭,数着他嚼了几下之后,就会再盛上一口递过来,这时,他刚好咽下一口饭,一秒不多,一秒不少,他也喜欢隐竺帮他擦身,事实上一直都是她在帮他擦身。她会用很烫的毛巾,用力却灵巧地绕过他的那些伤口,每次都会让他舒畅得很。但吴夜来也知道,隐行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未必是欢喜的。开始的时候,她总会趁转身的时候偷偷地擦眼泪。他的伤,怕是把她吓坏了。
吴夜来知道,他的伤势不乐观。虽然看上去,他的胳膊腿都在,但是知觉的恢复,功能的恢复,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能不能恢复,也是未知。但只要隐竺在身边,他就有信心站起来,能够恢复得偈常人一样。
沈君飞不由得轻哼一声,“圆满?”吴夜来修补的,能否称之为圆满,这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就算的。“不久之前,你还说你只能给隐竺一个婚姻的架子,现在呢,你反而能给得更多了?”
“我记得,是你提醒我,心里想的,有时候是说不明白的。我觉得我能给她很多……”吴夜来喘着气,声音很低,他的肺部有伤,说几句话都要喘上一阵。
“我想晚饭后陪她在楼下的花园里散散步;想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剧,讨论一下剧情;想在雨天,打着伞接她下班;想给她做个菜尝尝;想在她入睡前,帮她暖暖脚……这些,都是本该想到,却从未想过,也从未为她做过的。”
补上了就圆满了?又从哪里补呢?从自己这儿把冯隐竺拉走,再行修补之事?沈君飞发觉,来找吴夜来谈,看来并不是多此一举。既然吴夜来搞不清楚状况,那么就只有把事情给他摆明白了。
“你想的这些,自然是我来做,你想的圆满,已经不是她的圆满了。”
“你确定吗?你其实也不确定,所以你找我谈。隐竺现在可能是同情我,可能还比同情多一点儿什么,但不论是什么,她心里总是还有我,她现在还守着我。”说完这些话,吴夜来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靠在枕头上喘着粗气。
“那你就要顺着这个形势霸着她?”
良久,久得让沈君飞以为等不到回答,才听到吴夜来说:“所谓战机,都是稍纵即逝,我不敢摆什么高姿态,我所有的筹码,自然就要全部押上,包括我的残躯。你可以攻击我,就我自私无耻,但我求的就是留住她,用什么方法留下她,反而是次要的了。”
吴夜来仰着头,不敢去看沈君飞的脸,“这样想,这样做,我知道对不住你。可如果不这样想,这样做,我就宁愿埋骨他乡……”
他的话没有说完,沈君飞已经明白了。他怎么会不知道,此刻的吴夜来更需要隐竺。
可是,这是爱情,不是慈善,并不是谁更急需,就可以先拨付给谁用用。沈君飞现在就是不确定隐竺给他的到底都是些什么,到底附加着什么属性,到底够不够分量称之为爱。疑人疑已,沈君飞不知道怎么会任自己的感情缭乱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
想了想,他才开口,“你要知道,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不忍逼隐竺。我拿她从来没有办法。你要是有我一半这么爱她,就不会忍心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现在是背朝着你的。”吴夜毫不留情,两难,也要两个并重才是。
“那是因为你需要她扶着,那是因为她知道,我随时准备好在后面扶她一把,所以她放心地背对着我。我不会眼看着她跌倒,也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她强大,是因为她信任我。”
“你的意思,我们现下都是靠你扶持了?”终是躺在床上,吴夜来也染了些酸腐气息。
“难道你能重新站立的自信,不是源于隐竺的存在吗?”
“是,为了她,我也要站起来。”
沈君飞更头疼了,似乎车祸把吴夜来同学的脑子撞坏了,他已经把前提牢牢地设定为隐竺还爱着他。而沈君飞,只是他们夫妻间的一段插曲,现在剧情不需要了,完全可以不再播放了。
“跟你说这些,是我有病!我就明告诉你吧,我不会让隐竺一直在这儿的,那是我媳妇儿。你少做什么破镜重圆的美梦了,趁早死了那份心吧!”
吴夜来仿佛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的身体状况本来也不允许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多说无益。”没脸总比没命好上许多,既然留了这条命在,既然还有挽回的可能,吴夜来也只有罔顾他的脸面了。谈判破裂,沈君飞只有离开,他没有任何办法,他是抱着好的心去的,总是太多顾忌。吴夜来呢,只要认准了抓住隐竺不撒手,谁也奈何不了他。
吴夜来仿佛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的身体状况本来也不允许他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多说无益。”没脸总比没命要好上许多,既然留了这条命在,既然还有挽回的那么些许可能,他只有罔顾他的脸面了。
谈判破裂,沈君飞只有离开,他没有任何办法,他是抱着求好的心去的,总是太多顾忌。吴夜来呢,只要认准只抓住隐竺不撒手,谁也奈何不了他。
七十二章
走出门口,隐竺竟然就在门口,扶着墙站着,沈君飞心道,不好.
果然,打了照面,隐竺把他拉到医院门口,上了车,劈头盖脸地就来了一句:"有什么话,你找我谈,你去病房里闹什么?"
"谁跟你说我去闹了?"
"还用谁来说么?我看到了啊.吴夜来那是什么情况,刚过了危险期才多久,刚有点起色才几天,你就这么见不得他好?!"隐竺也是急火攻心,在单位正开会呢,胡薇打电话找她过来,说是有人闯进病房闹事.胡薇说不清楚,她就只好赶过来看看.结果到了病房门口,竟然是沈君飞在里面,也刚好听到了沈君飞的最后一句话.
话说出口,见沈君飞的脸色忽地变得铁青,隐竺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你有话,可以跟我说啊,干嘛跟他去说."
"跟你说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跟你说什么你能听得进去?我只不过是找他聊聊,就成了闹事.除了他,你还把谁当回事,把谁的话能放在心里?"
"你是在跟我抱怨么,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你怎么小肚鸡肠起来?"隐竺拍拍沈君飞的肩膀,想用玩笑话冲淡些两个人之间的不快.
"这跟肚量有关系么?既然你说我抱怨,那咱们就说说,你有没有必要衣不解带地日日待在医院里照顾他.如果他无父母,也没个单位组织应着,那咱们怎么照顾他都不为过.且不说有你们以前的那层关系在,单说他眼下的情况,咱们做同学的,也得有多大力出多大力.但问题是他父母双全,一切医疗康复事宜都有部队上安排,有专人护理.你整日里在那里待着,除了让他生出不该有的期许,还有能什么作用?"
"有没有作用是我的事情,不用你管."隐竺也不耐烦起来.整日里对着病人的那种压力,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工作要兼顾,能用来缓冲的时间本来就不多,还要听父母的念叨,看沈君飞的脸色.她真的是太累了,有的时候真想闭上眼睛,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当这些都是在梦里.
"谁管得了你."沈君飞说这句话,并不是为了跟隐竺顶着来,他是真的这么认为.冯隐竺是典型的胸无大志却偏偏有那么几分小主意的女生,这几分主意,又都固守在感情这根弦上,分合聚散都由她自己的这根弦主导.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经历这许多却没真正的伤筋动骨.都是顺着她的意,哪个又真的伤得到她呢?
如果两个人都清醒,如果两个人都明智,如果两个人还想珍重彼此的情谊,那么这个时候就应该双双住口才是.可一个倔的,两个也是倔的,这个时候已经想不了那么许多,只顾着逞口舌之快了.
"谁管得了,就不用你操心了."
"冯隐竺,你当我愿意操这份心?"
隐竺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君飞,他冷冷的,仿佛每个字都结了冰似的砸过来."不愿意操心,你还惹出这些事出来."心已经慌了,可嘴还是硬的.
"我惹事,我能惹出什么事?"沈君飞今天就一个感觉,就是窝囊.还有比他更窝囊的人么?此时才发现,人家犹在伉俪情深,他只是不入流的露水而已.
不等隐竺再说什么,沈君飞又说:"我找他谈,是因为有些事,必须要我和他当面说清楚.不找你谈,是因为,我总觉得不是我们之间有问题,只是造化弄人.现在看,是我糊涂了."越过隐竺去找吴夜来谈,是他糊涂了.他以为她是在自己身后的,没料到,她却要挡在他身前,挡在他身前护住吴夜来.他们才是一伙儿的.
"你下车吧.我回去了."
"不要,我不走,"隐竺也知道不能这样分开,"反正都出来了,咱们一起吃午饭去吧."吃吃聊聊,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各自上班呗,我下午不能再逃班了."隐竺瞄了眼手机,公司那边没电话来找,下午回去应该没问题.
"隐竺,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是说一起吃顿好的,就什么烦恼都忘掉了.我问你然后,是想问你,你对将来究竟有没有想法,还是,你是要陪他一辈子?"
"你想的太严重了......."
"不是我想的严重,是他的伤本身就很严重.提咱们俩的事情,你就会推说等他好些,究竟好多少,才算得上好呢?"几乎句句都是疑问句,却还是道不尽心头的疑问.冯隐竺,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还是根本什么都没想?
"我也不知道,飞人,我也不知道."隐竺叹气,"看着他终于活过来了,能动了,我好像才能放心的大口喘气了.不然,我觉得呼吸都罪过,都是抢了他的空气."
沈君飞把车发动起来,他想他明白隐竺的负疚感,所以他并不愿意逼她.但吴夜来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他在这里高姿态,又有什么意义."隐竺,是去,是留,你总得有个选择."在远处看着她与等她回转,是两个心情,心里有了得失,就有了太多太多的计较.
冯隐竺没说话,明明知道该坐在那儿不动,明明知道不该放开唾手可得的幸福,可她还是下车了.她不能让那样的吴夜来一个人待着,只这一个原因,就敌得过这样那样的诱惑.是啊,幸福就该要向苦处寻,费劲巴力的,百转千回的那种好像才更容易令人相信,相信折腾到手的就是自己曾经想要的幸福.
七十三章
隐竺那天没能跟沈君飞走,却也没回医院,没回公司.她把在家待产的石芷劫了出来,称之为劫,是因为她扶着石芷上出租车的时候,葛言还在后面挥着拳头哇哇大叫呢.
"你说我是不是没事找虐呢.如今,正是憋屈的时候,却还找个幸福典范放在对面,偏还觉得赏心悦目."
"既然赏心悦目,那就算不上虐了.我就是你那乱成一团的生活中的一个线头,揪住了我,你多少还能顺溜一段."石芷喝着热牛奶,随意开解她.她对冯隐竺,已经不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了,谁让这倒霉的孩子净遇到倒霉的事情呢.劝她放弃哪头都是不现实,可让她两边兼顾着,更是不现实.所以她只能继续充当她的小桃源的角色,时不时的再把家里偶尔的不愉快放大尺寸地晒出来,让隐竺释放压力的同时也能平衡一下.
"既然你是线头,帮我把另一头呼唤出来吧,省得我在这里把自己绕晕了也捋不到头."
"我是线头,但是我只能叫出来我的另一头.你想要什么,还是得你自己来.选了这头,才能找到那头不是?"石芷淡定地转着她手上的杯子,没被头来头去的绕迷糊,能说出这么有寓意的话来,她在心里对自己的口才和逻辑表示赞叹.
"饶了我吧,我怎么选,我选什么?"谁也不能太把自己当盘菜不是?隐竺很知道,那种若有似无的名叫主动权的东西,再怎么世易时移,也不会在她的手里.
"你总这么随行就市的,跟着潮起潮落也不是办法."石芷慢慢说道.胎教不知道对宝宝到底有什么作用,但是对她脾气的改造倒是特明显,急脾气如今慢了几拍.
"事情不是总会过去的么,结果也会自己冒出来,我拿不了主意,就等结果好了."
"要是随便冒出来什么结果,你都满意,等着也是个好办法,虽然你这个拖字诀有点欺负人."石芷心里还是偏帮着沈君飞的,以往的印象好是一方面,关键是隐竺跟吴夜来试了,结果是不行,她总觉得再来一次也就是那么回事.何况,吴夜来能不能站起来,以后能不能生活自理都是未知,她还是希望隐竺不要选那么艰难的路走.
"欺负人了么?我不是存心的."隐竺摇摇头,"可能还是有点抗拒吧,突然又谈婚论嫁,就觉得怕得很."
"所有人都觉得,我这个时候陪着吴夜来,是一种态度,甚至飞人都这么觉得.可我自己,真的没把做什么同我和他的关系联系起来.我认识他十多年了,即使是分开,在心里好像也没真正的疏远太多,总是当一家人看着."
"少来,别说别人,就说我吧,要是我有那么一天,你能做到什么都不顾了,就伺候我?不是我说,一般人就是对父母都没你这么尽心尽力,不离不弃的,他吐口痰你都要亲自撕纸接着,你还说不说明什么,你当别人都瞎子聋子啊."那一幕是石芷亲眼看到的,当时就把她跟葛言震了.有痰盂在那儿放着,可隐竺每次都是把纸凑到吴夜来嘴边,不让他有一点的不方便.
隐竺一脸茫然,"这还值得一提?"
"是,只是小动作,是不如那种捐骨髓捐肾来的惊天动地,但让人看着特感动.那天我们俩回家,谁都没提你们的事情.还是过了几天,葛言跟我说,说你真不容易,让我能帮点是点儿."
隐竺挑挑眉,"难道刚刚意图拦车的不是你家相公?"她被石芷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所以不自然的转移话题.
"是,所以说人做好事,都是要量力而行的.他觉得我这个时候,这个状态出来友情支持,已经超出了他的许可范围,自然反应激烈了点,你多理解啊."
"我没你们想的那么伟大,就刚刚,我还在想,要是伤到的是我就好了,那我就没这么烦恼了.我好像就是缺了这个底线.做事情一股脑的来,没有计划,也没有分寸."
"你是不是还是不够在意飞人?"石芷只能这么推测,什么是底线,她心里最重的部分就是底线.
"在意?"隐竺想起沈君飞刚刚的绝尘而去,心里好像这会儿才觉出疼来."够不够我说不好,但我是在意的."
石芷点点头,表示理解.这种情况下,她也说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来,虽然她很担心隐竺会两面受累却两面不讨好.
冯隐竺也不再说话.对面的好友挺着要足月的肚子等着为她分忧,可是她说来说去,却觉得解不了她哪怕万分之一的烦恼.倒出去的,还是要全部装回来自己慢慢消化.可只这么一个来回,却仿佛是把神经一根根洗涮一遍,疼之外,就是虚脱一样的感觉,离解脱,实在是太远.
那天晚上,隐竺没去医院,她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就想缓一缓,缓一缓或者就想到该怎么做了.
同沈君飞,就此失去了联络.隐竺的手机好好的,每天的电话不断,但就是没有来自他的只言片语.隐竺总是下决心,今天他要是再不发消息或者打电话,我晚上就给他打.可是到了夜里,真正从医院回到家,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又会每每觉得时间太晚,会找这样那样的原因,消磨掉她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
给他打电话是需要勇气的,短信编辑好了,去按那个发送键,也是需要勇气的.草稿箱里面自动保存了太多她言不及义,修饰又修饰,精简又精简的语句,却都在临发送前,被她放弃了.
她何尝不知道,这样日积月累,放弃的就是他这个人,放弃的是他们共有的那段过去和会有的将来.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她不敢说她是为了谁,可是看到坚强倔强的吴夜来眼里偶尔闪过的不安,她就知道,她的取舍只能是舍掉沈君飞.或许,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个毫无悬念的选择,但是,在隐竺这里,却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认得清楚的.
沈君飞来过的事情,吴夜来和冯隐竺谁都没对彼此提过,他们都尽量做到一如既往.隐竺一如既往地无微不至,吴夜来一如既往地坦然接受,积极治疗,可他们都知道,事情挑明了之后,变化的,谁也阻拦不了.
隐竺会下意识地多一分客气,做什么事情前,会询问吴夜来的意思,再不会自作主张.吴夜来呢,对着她多少会带着点笼络和试探的心,但所有心愿实现的前提都是他能好起来.所以,他对他自己的要求开始严苛起来,他的这种急进的做法,被马医生批评了好几次,提醒他欲速则不达.
隐竺也劝,但劝了几次见他不听,也就不深说了,尽量不经意地打断他几次,让他能有适度的休息.
公婆提了几次,想让她回家住,说是她晚上回去那么晚,会给她父母添麻烦.而且送饭的话,也是在家里住着方便.当然,在他们看来,诸多不方便的解决办法就是媳妇还是自家媳妇,那自然就没什么没方便了.
隐竺当然不能搬回去住,别的不说,自己爸妈这边就不会肯放人.用妈妈的话说,不会游泳的,一条腿踩到河里救人,那是见义勇为,要是整个人都进去了,那就等着灭顶之灾吧,毁了自己个儿,也救不了别人.在妈妈看来,对吴夜来最没啥帮助的就是自家女儿了,三心两意的,还是留在家里稳妥些.他们也不盼望着她能跟谁修成正果了,只要她自己高兴,怎么过都随她.
七十四章
吴夜来的好转速度,用马医生的话来形容,是惊人喜人的.住院半年后,他的腿部和脚部已经在刺激下有所反应,下一步就是到疗养院进行专门的康复训练了.当然,他早被允许坐在轮椅上,出去转转.但是由于是隆冬季节,天气太冷,他在户外的时间被严格限制,只能是每天阳光正好的时候,上下午各半小时.
周末的时候,隐竺常常推着他在医院后院的花园散步,走到正中的一个长椅边,两个人都会坐在那里晒晒太阳,聊聊天.
这天,隐竺推着吴夜来慢慢走向那里,才发现,那个长椅被一对正在吵架的小情侣占据,两个人都站在上面,正吵的不可开交.
"你到底去不去道歉?"
"我不去,他背着我约你就是他不对,我干嘛道歉!"
"不道歉你来这儿干嘛,"那个满头漂染的五颜六色的女孩往下跳,"我忙着呢,你爱哪儿玩哪儿玩去."
男孩死命的抱住她,"我不让你去,他不就鼻子断了么,医药费我出.你干嘛去陪他啊!"
女孩也不推他,"好吧,你反正有钱.他们家要求学校给你处分,你一并花钱摆平好了."
男孩显然愣了一下,"处分就处分呗,有啥了不起的,反正不许你见他."
"最烦你跟没断奶似的,"女孩蹲在椅子上,"离我远点."
男孩马上跳到地上,半跪着,手支在椅子上,"够远了吧.你别生我气了,都是我不好."
女孩伸脚踹了男孩一脚,"滚一边儿去,每次闯祸后都装可怜.你当你是韦小宝啊,人家还美人三招,英雄三招呢,你就会装可怜这一招."
"会那么多招有什么用,我这一招制敌,管用就行."男孩抱住女孩的脚,"求求你了,别生气了啊."
"不再乱吃醋,不再乱打人,能做到么?"
"能,能,做不到你就打我,好不?"
女孩闻言又是一脚,"我打你有什么用,打不死,你还是要惹事生非个不停."
两个人打闹着,但显然已经和好,不一会儿就手拉手的跑回楼里去了.
隐竺推吴夜来走到长椅边,坐下,今天阳光正好.
"原来小朋友都这样谈恋爱."隐竺不无感慨.高中生此时在她看来,已经可以称之为小朋友了.
"你,羡慕?"吴夜来看隐竺擦都不擦地坐在了长椅上,显然是不介意那里被踩过.
"是啊,很羡慕.尤其羡慕她可以居高临下,羡慕她可以对那个男孩呼来喝去的,还呼来喝去的那么甜蜜."
吴夜来笑笑,没说什么.居高临下,看起来是的,但实际上却是未必.那个男孩不也说是一招制敌?优势劣势往往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很有可能是一方有意示弱,为了最后的胜利,示弱一下,麻痹对方,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战术了.
"你笑什么,不以为然?"
"不是,我是觉得那个男孩应该不是那么怕那个女孩."
隐竺想了想,不禁莞尔,"可能是吧.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在意是真的."在意才会肯伏低做小,在意才会做什么都那么自然,毫无作伪之态.
"在意是真的就可以的么?"吴夜来这句显然是语带双关,说的很慢,却很用力.
隐竺把吴夜来腿上的电热毯拉到腰际掖好,才说:"小孩子么,玩在一起,当然是在意最重要了."长大了,就知道,在意有的时候也是不顶事的,在意也是要两个人都在意的.否则,往往也抵不过时间与空间那么一次次的消磨,消磨到最后,两个人的感情外面锈蚀,里面蛀空,摆在那儿不堪,守在那儿不甘,终究是要丢开手去,解放后怀念.
"长大后呢?"
"责任与在意并重吧."隐竺想了想说.毕竟成人后,感情受挫并不一定是感情本身出了问题.诱惑太多,累心的事情也多,想要在一起,用来维系的就不可能是感情本身了.
"有少时的在意,有成年后的责任,就不会分开?"隐竺有少时的在意,他有成年的责任,不一样是分手收场.
隐竺叹气,"单是一样份量十足,估计也会是好结局."
"份量不足,咱们就添上.隐竺,等我好起来,咱们复婚吧."这是他第二次开口要求,尽管依然毫无把握.
隐竺没回答,只是学那个女孩一样,蹲在了长椅了,手搭在膝盖上托头,望着吴夜来.看得他都有些发慌了,才开口问他:"被我感动了,要以身相许?"语气并不像内容那般轻松.
"你知道么?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我相信只要我爱你,就够了.但慢慢的,我越来越觉得你不够爱我,甚至是不爱我.于是我就像是失去丈夫宠爱,不受丈夫关注的中年妇女一样,一方面想找到你有点点爱我的证据,一方面想找到你彻底变心的证明.两相是矛盾的,却不妨碍各占一边,互相拉锯.
"所以,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也能让我彻底失望,一点点的坏情绪也会酝酿成大风暴,彻底摧毁咱们的婚姻."
"我现在好像能够明白你对我的感情,就像是我对你一样.辨不出到底都由什么成分组成,但一定是很重的.我太想要的时候,就会想的太多太复杂,难怪你那时候会觉得烦."
吴夜来伸出手,轻拍隐竺的肩,"我的烦,我自己都不明白,你又明白了?"不够爱,在当时或者是的,毕竟是没发觉有多爱,但一定不是不爱.
隐竺笑笑,"是啊,我不明白.我只能够从我自己这里去想,去庸人自扰,同时也扰民.不过,鉴于我都是实打实的真心,开心是真开心,伤心也是真伤心,我就不说抱歉啦."
她反手拉下吴夜来的手,轻拍了下,送回轮椅扶手放好,"以前,总盼着你能有时间陪我,不用你做什么,你在家,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就行,这几个月,咱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以往几年加起来的都多.可是我却完全没有了那种心情,不会因你在身边,就傻笑上一整天,不会因是照顾你,不眠不休也不觉得累.吴夜来,在我这里,"隐竺指指自己的头,"直通你的那根神经已经断了."
这一次,她没有用或者,或许,好像之类的词来给她的句子做任何修饰.因为,她已经不需要用婉转来预留什么余地,她对他的爱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一点点的失落了.而她到此时才堪堪明晰爱情与婚姻的区别.爱情,说到底,是自己的事情,爱上,爱着,一个人,刹那,永远,都可以完成.婚姻呢,却恰恰相反,一个人在里面奔走突袭,最终只会是失败,往往还不知道败在哪阵上.
"我身上,不是断了更多条神经?会有奇迹."吴夜来轻声说,仿佛生怕声音大了,打扰了任何奇迹的降临.
"不需要奇迹,你也会慢慢康复的,这点我一直相信.可是,我这根神经,估计奇迹无能为力,只能有待神迹降临了."
"你,爱上沈君飞了?"吴夜来不愿问,但是不问的话,永远是不明不白的.
"如果要是非此即彼那么简单就好了."隐竺不是不想正面回答,可有时候,真的不是单凭爱或不爱来做决定.不再爱了,也会抛不下舍不得,爱上了,可能也不够支持两个人度过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危机.
吴夜来若有所思,终究没再发问.沈君飞自那次跟他谈过后,再没出现,怕是跟隐竺也没再有什么来往.隐竺这些日子隐隐地落寞,好像正印证了这一点.她是觉得她的"彼"已经无法去即了,还是她本身就没有即的打算呢?他决定静观其变,也只能静观其变,在隐竺的世界里,他已经是门外客.
七十五章
又到芳草萋萋的六月,吴夜来终于出院了,部队的疗养院在海边,很舒适安静的地方,隐竺送他们过去,安顿下来就赶回来上班,手上的工作压大多了,她加班加点都不知道能不能弄完。
疗养院那边,隐竺本想留下来带带吴夜来的新看护,毕竟公婆他们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他们记不清,吴夜来又不是个肯说的性格。但吴夜来却很坚决地撵人,她只好回来了。
同吴夜来,隐竺似乎是解开了原来的结,换了个手法又系上一个结。他们的相处自然坦诚,十分愉快,他们聊天,下棋,甚至一起打球,唱歌。若不是心里有着别的惦念,恐怕再一次爱上也会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毕竟是优秀的吴夜来,毕竟是如此无防备的敞开。但,分别时,隐竺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依依不舍,只是拥抱了一下靠拐杖站立的吴夜来,“下次咱们比百米。”她相信吴夜来知道她想说什么,她也相信,她再来的时候,比这个她也定会输。
回来的路上,隐竺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折到J市去找沈君飞。可是,思来想去,她还是没去。不是她不想去找他,只是没有那个脸面,谁也不是生来为谁查缺补漏的,她不能这边的事情一了,就去他那边周旋,不仅说不出,更做不出。
照顾吴夜来的时候,隐竺总会不自觉地按照沈君飞的习惯来,比如,喝水要刚刚能入口的热度,牙膏要挤两厘米长......诸如此类的小事,她以为她并未在意,却原来早就记在心底。往往她做过之后,会出神很久,然后,继续用他的习惯来过她的生活。
以些作为纪念,就此放弃吗?隐竺好像不是这样,也并不想这样,可怎么去找回沈君飞,她束手无策。以她的经验,主动出击的结果都不是很如意。她对自己执著于未得到与已失去的别扭性格深觉无力。
“功成身退?”萧离看着终于少了黑眼圈和肿眼袋的冯隐竺,不由得打趣她。
“还成吧。”隐竺也不谦虚。
“你有护照吗?”萧离突然问。
“没有。”
“一会去办一下。九月去法国,拍照下来得抓紧办签证了。”这次集团委托法国索邦大学专门开设一个管理学硕士班,英文授课。十二个名额,已经最后敲定了,只差对外公布名单了。
隐竺愣了一下,这件事在集团传了很久了,多少人明争暗抢,她怎么也没想过这样的好机会能落到她头上。“我不会法语,英语也不怎么好。”实在是太久不用了,她的英文程度一日千里的后退。真去念这个课程,拿不到学位,不是她自己丢人,也要连累萧离。她不用想也知道,这样的机会 ,应该是他帮助争取的。
“你不想去?”萧离眯了下眼,敛去眼里的精光。隐竺不是专业出身,想在公司立足,发展,起码要修一个管理类的学位,如今有这个机会 ,到国外拿学位,要落到别人身上,说是天降洪福也不为过,可她一上来就婉拒,让他难免有点火儿大。
“不是,不是的。”隐竺也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解释,“我是担心自己做不好。”一年的时间,可以拿一个国外的学位,公司是砸了大钱培养的,一定会委以重任,回来后,必会节节高升,不会有任何下岗的危险,这样的好事谁会不想去呢。
“还有三个月时间,你报个口语班,准备一下。”萧离用毋庸置疑的口气结束了关于这件事的讨论。
管理,战略,组织,信息系统硕士,隐竺拿着法国方面发来的资料翻看着,看起来怎么这么高深,用英语授课,要命啊!
中午匆忙回家吃了个午饭,隐竺拿了户口本和身份证就去办护照。能不能去另说,护照总是要提前办好的。
市局的出入境办公大厅人不算多,办公程序也很简便。隐竺拿了号,填了单子,老实地坐在那里等。忽然,窗口的一个身影,让她不自觉地站起来,走了过去。
“沈君飞......”这个仿佛绝地消失的人,突然近在眼前,倒叫她不敢认了。
窗口那个身影陡然回头,可不正是他,也该正是他。
这样意外的见面,让两个人都失神了一下,直到窗口里的警员喊“沈君飞”,他才说:“你去那边等我一下,我咨询个事情马上过来。”
沈君飞走过来的时候,广播里面正在喊隐竺的号码,但她没有听到。即使是听到了,她也不会去。她不会再为任何事怠慢沈君飞,怠慢了这次难得的偶遇。
“我来问一下护照换新的事,你呢?”沈君飞坐到隐竺身边。
“我来办护照。”
“要出国?玩,还是......”沈君飞没再看她,她看起来还不错,但好或不好对他来说,终归都是刺激。
“是公司的一个培训计划。”隐竺不欲多谈,“你怎么样,最近出差了?好久都没见到你了。”
“嗯,有点儿忙。”
回答完这句,沈君飞就不再说话,仿佛对跟隐竺交谈有点意兴阑珊似的。
隐竺并不介意,她望着沈君飞,毫不掩饰眼里的热切,能遇到他,真好!他再怎么不满,再怎么生气,毕竟还是没离开这个城市,到底没有真正远离她。
终究还是沈君飞道行太浅,他的目不斜视被冯隐竺的目不斜视打败了。“你看什么?”问得理直气壮,却掩饰不了那一丝狼狈的惶然。
“看你呗。”隐竺有点无赖地说。她的手臂甚至环上了沈君飞的,“你不愿意看我,只好我来看你了。”
“这叫你来看我?”沈君飞一点儿也不感动。如果今天没遇到,他们见面怕是遥遥无期了。他早在前几个月的等待中,自绝了任何念头,甚至磨去了怨念。而她呢,办护照,出国,怕是也没把他考虑在日程里吧。
隐竺拉起他,“咱们换个地方吧,对着穿制服的,我更紧张了。”
“你办护照吧,我还有事。”沈君飞拉开隐竺握在他手臂上的手,动作很轻,却不容拒绝。对着这个当没事发生过的冯隐竺,他无话可说。
隐竺被他拉开一只手,另一只手马上补位,“我不办,办了要去一年。”
沈君飞轻笑,笑容却没到眼里,那里都是冷嘲,“我没出现的话,你不还是要办?你不还是要去吗?说这些,给我听?”他甩开手就走,不管会不会难看。
隐竺追了出去,自动自发地上了他的车。
“你下去。”沈君飞冷硬地说。
“我不下去。”看沈君飞打开车门,明显是要弃车先走,隐竺大喊,“你也不许下去!”
沈君飞真是气结,索性坐住不动,“冯隐竺,好像这是我的车,请你下去,我还有事。”
“你真要我下车吗?我下去,就不会真有勇气再上来了。”隐竺的手开始发抖,她把双手坐到身下,等沈君飞开口。
对沈君飞的信心,甚至是对她自己的信心,来自他无条件而且不会枯竭的爱与付出。虽然,隐竺知道,那可能不会代表永远,就好像是山一样,在后面稳稳地撑住她。回首,未必能看得到他,可她知道他曾经久久站立的地方,知道他的目光所向。
“你要说什么?”沈君飞终于还是没再撵人,把车缓缓开出市局的停车场。
说什么?隐竺努力地想找出一个能渐次深入的话题,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想来想去,没找到一句得体的话来开篇。
“沈君飞,我想你了,我没想说什么,我只是不想走,不舍得走。”这句话就这样冒出来,眼泪也这样冒出来。
沈君飞把车猛地停在路边,也不管这里让不让停车,“想我很了不起?想我就可以理直气壮?”
“没有了不起,我就是想让你知道。”隐竺擦着眼泪,用纸巾捂着眼前,委屈的人才有资格哭哭啼啼,她不该哭。
“我已经不想知道这些了,跟我没什么关系。”
小半年了,隐竺虽然没跟沈君飞有过直接的联系,但她还是会知道他的消息。陶大勇、石芷,他们都会积极主动地提供任何他们所知道的消息,这其中最有含金量的就是,他没交新女朋友。
所以,隐竺并没有如沈君飞所料到的被打击到,既然遇到了,她就不能再让他这么走掉。她捂住脸说:“只要别人跟你没什么关系,咱们的关系可以慢慢恢复啊。”
“没兴趣。”沈君飞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或许还觉得今天的相遇是缘分?其实是中午石芷给我打了电话,说你下午会去办护照,我来,就是要看看,终于忙完了吴夜来那边,你会不会想办法让我回心转意,想什么办法来付诸实施。”
沈君飞嘲弄的语气还是刺痛了隐竺,她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让你见笑了。”她艰难地开口,想挽回的不是颜面,她知道,此里哪里顾得上颜面。
沈君飞扯了下嘴角,真能笑出来就好了。飞车赶回来,一次次排号,这个傻里傻气,非要制造不着痕迹的偶遇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时候,我真的不能刺激吴夜来。在刚果,车祸中唯一身亡的那个,是他的战友,陆野。当里是吴夜来开车,所以他一直很自责,求生的欲望也很低。医生跟我谈过几次,他拒绝接受心理治疗,拒绝跟别人谈这件事,甚至拒绝见相关的人,这种情况下,只有靠家属慢慢开导他。”
“所以最需要你这个以家属自居的人去照顾他。”沈君飞忍不住讽刺一句。
隐竺叹气,就知道说出来也博不到同情,获不了认可。“我不是自居,我是真觉得我是他的家人。”
沈君飞“哼”了一声,终究没再说什么。
振作了一下,隐竺突然说:“沈君飞,你看,做我的家人多好,福利多,售后服务也好,那个,你考虑一下好吗?”
“冯隐竺,你是在向我求婚吗?”沈君飞把刚拿到手上的烟盒丢在一旁,这个转折让他有点诧异。
“接受吗?接受吧。”隐竺用手上的纸紧张地拧了下鼻子,声音有些可怜兮兮的。
“你的家人太多,总有顾不上的时候,你也习惯了顾前不顾后,有什么好?”
隐竺被他噎得接不下去,只好说:“不要拉倒!”家人和家人的确不一样,即使结了婚,她也许真的会顾前不顾后的,沈君飞还是很了解她的,在她这儿,至亲的人是要跟她一起委屈点儿的。
沈君飞被她这个逼迫出来的硬气逗笑了,“真有那么好?”
“真的,真的!”唯恐沈君飞不相信似的,隐竺连连点头。
“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了,看看是不是像某人保证的那么有品质。”沈君飞笑着说,仿佛浑然不觉得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有什么突兀可言。
隐竺过了好一会儿,才弄懂他刚刚应承了什么,“死飞人,你诈我!”
抱住连着拳头一起砸过来的冯隐竺,沈君飞想起先前石芷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要沈君飞一定要给隐竺点颜色瞧瞧。他知道,她是好意,她生怕他不肯去找隐竺,所以才会一个劲儿地游说,说这是个好机会,正好可以严肃加严厉地惩罚她一下。
他到是想,毕竟这几个月对他来说,是真的难。他也有灰心伤心的时候,尤其是每次回J市,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的时候,想到她在陪伴别人,而他只能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难受得要发狂。所以,他开始不停地出差,考察,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奔波上,这样似乎就能好过一点儿。可是,每次出发,都意味着会有返程,少了人等待的归途,少了人守候的家,只会让人望而却步,心生倦意。
所以,他自己难受的这几个月,在他看来,已经过去,也只能过去。听到隐竺喊他的那个刹那,或者早在驱车向这里赶的时候,他的伤,他的疼,就已经被重聚的希望治愈了。
面对哭泣的冯隐竺,他能忍这么久,他都很佩服自己,因为,他的心早已软了。不过,他忍,并不是要给隐竺什么教训,只是想确定她的心意。在正确的时间恰好出现,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可他更希望他是她在所有时间都唯一期盼的那个人。幸好,他发现他的是。
一年后,巨大的婚纱照下,卸妆完毕的冯隐竺,躺在床上呈垂死状。
“看别人结婚那么浪漫和梦幻,怎么到我这儿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呢?”
“怎么了?不是挺好?多热闹啊!”沈君飞拉过她的腿轻揉着,他真的觉得挺好的。
“好什么好,敢情没让你穿高跟鞋跳着咬苹果了。”这个环节是他们蓝球队的那些人搞出来的。结果司仪营造出来的浪漫氛围被破坏殆尽。就只看到新娘跟新郎一起上窜下跳。下面还有喊口令的,一二三,跳!终于成功的时候,隐竺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仰头高跳的时候,这里,很美。”沈君飞的手沿着隐竺的颈部的线条轻划下。
隐竺低头,用下巴夹住他的手,“这里美有什么用,你能让所有人都只看这里吧?你能让摄像只录这里吗?谁都只会记住一个跳得满头大汗的猴子一样的新娘子。”
小小的气馁了一下,隐竺又来了精神,“是谁吊的苹果,谁吊得那么高,你知道吗?”
沈君飞马上摇摇头。
“让我知道是谁,他结婚的时候,我吊一个西瓜,让他们啃。”
沈君飞拉拉她的头发,让她清醒点儿,“敢胡闹的都是结了婚的。”
“我就不信,这个仇就报不了!”隐竺还万分愤恨,拖地的长婚纱啊,可以想像,跳起来就变成尾巴一样,能不郁闷吗?
“能报,能报,等他们儿女结婚的时候,咱们去吊。”沈君飞哄着她说。
“咱们那时候去闹显得多没身份啊,让咱儿子去!”冯隐竺豪气干云,丝毫没觉得有啥可害羞的。
沈君飞想想说:“也好,那我把他派过去好了。”
“沈君飞,你怎么那么色情,这个,你也好意思说出口。”隐竺欲推开明显要动手动脚的沈君飞。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说到时候派咱儿子去,我又没说是现在派发什么,想歪的人思想才不健康。”
隐竺终于被他的这句话激得换了个姿势,手抬起来,掐住他的脖子,“我承认我不健康,我是怪婶婶......”
沈君飞憋住笑,“请问一下,什么叫怪婶婶?”
冯隐竺终于大怒,“怪叔叔的老婆就是怪婶婶了,你怎么这么啰唆!”
所以,这个故事的结局不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是怪叔叔和怪婶婶终于生活在一起,幸福吗?幸福,不断的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