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是嫣然:熊出没,请注意

(2011-03-30 08:53:00) 下一个

  引子
  那是个上好的晴日,碧天如洗,雪山直入云霄,峰顶掩映在云雾中,神秘莫测。一片雪野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窒人的光,让我几乎不能呼吸。
  那个坡就在眼前,我却没有一丝力气再向上爬去,于是我停在原地,伸开双臂,拥抱那高原上的风,冷冽干燥的空气自我的皮肤上划过,鼻尖微微地疼,有细小的积雪被风卷起来,落在我的睫毛上,不一会便已经融化,消失在这个世界。
  我仰起脸,阳光依旧那么刺眼,雪花却越来越大,我觉得蹊跷,有些不安,下一秒便有隐隐的隆隆声响起,像是闷雷,又像是一部巨大的引擎。
  我站在原地,有人在身后大声叫我的名字,像是惊叹又像是悲戚,那声音迅速穿过空气敲打在我耳膜上,回声却在山中响个不停。
  “哎。”我闭上眼睛叹息,这种时候还这么大声说话,还真的是找死,要雪崩了你不知道吗?
  那隆隆的声响越来越大,巨大的雪块自山顶跌落,迅速砸下来,不消一刻,我便已经睁不开眼睛,积雪已经将我掩埋。
  这是哪年的雪呢,去年?前年?还是已经千年万年,寂寞在这山中,需要人的呼唤才能出来透一口气?我觉得冷,手脚早已经麻木,胸口闷痛,不能呼吸,可是我却没有挣扎,有种解脱的快意。
  身体越来越冷,感觉连血液都要凝固,我无法动弹,神智却异常清明,仿佛灵魂已经出鞘,正在高高的云端望着这具肉身,看自己奄奄一息。
  我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却听见那人还在叫我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接近,一声比一声焦急,我的头发率先暴露在空气中,随即身体被人大力拖出,我早已失却了所有的力气,只好像一只水母一样依靠在他怀中。
  这人肩膀宽厚,可以做任何女子的港湾,我们紧紧拥抱,像两只冬眠的熊,大概是先前耗费了太多体力,我听见他大声喘气,又有隆隆声由远及近传来,我知道,我们已经来不及,可是他却牢牢抱住我腰身,往另一侧滚去,尖锐的岩石硌在我们的腰上,生疼。
  一块巨大的方石救了我们,他牢牢挡在我身前,我在他身体筑起的空间里,大口喘气,贪婪地呼吸。一堆堆雪穿越过我们的身体,往山下滑去,我觉得一切都完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滚落的雪渐渐止息,空山又重回寂静,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时间我们耳边流过,一点一滴,我就这样相拥在一起,手臂渐渐僵硬。
  可是他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的手套带在我的手上,棕色的,厚厚的,好像一只熊宽厚的手掌,他抱着我的手臂又紧了些,在我耳边低语,“好好活下去!你知道吗?是我先遇见你……”
  我奋力抬头,想要看清他的脸,可是却画面渐渐模糊,仿佛是长镜头,一点点收回来,画外音里传出哀伤的歌曲……

  第一章 熊的传说
  “——保佑嗵嗵呛起
  通通地为你通通地想起
  你那片炙热的情
  保佑嗵嗵呛起
  通通地为你通通地表明
  我那颗红亮的心……”
  请原谅我,这首歌一点也不唯美,一点也不煽情,完全破坏了这凄美的画面!
  一个用这样小白俗烂铃声的人,为什么总在喝醉以后做这样凄美的梦呢?我闭着眼睛不愿意醒来,昨天晚上的一幕幕像过电影似的出现在我脑海里:一口杯的五粮液,我一咬牙一闭眼统统灌下肚去,身体立刻有了反应,胃里热,脑袋晕,手发抖……
  后来……后来……后来的记忆几乎为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来的,只知道自己又喝多了,很多很多,然后又做了那个凄美感人虐恋情深的春秋大梦,再然后,被自己这BT铃声生生惊醒。
  我不想动弹,宿醉的感觉实在是难过极了,可是那铃声却坚持不懈地响了好几分钟,我奋力扑向床头柜,终于摸到了它。
  我没好气,声音软绵绵地,有气无力,“有话快说,姑娘我还没醒!”
  那边声音大得像是要把我的耳膜震破,“韩贝尔!现在已经九点十五了,你还记不记得,你要接十点的飞机!”
  “啊啊啊……”我失声尖叫,昨天醉的不成样子,根本忘了今天还要接团这件事,我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对着电话那边的人说,“我现在就出门,我现在就赶过去,那是几个人来着?就一个?接站牌在车上?车在哪里?已经在机场……那我怎么过去?”
  那边厢我亲爱的衣食父母伟大的计调姐姐像是已经忍无可忍,失声大吼道,“韩贝尔,GBS这个会议团你要是敢给我出问题,你也不用回来了,快点去机场,听到没有!!!”
  还没等我再说话,那边已经把电话狠狠挂掉,靠,多说一句会死人啊,我郁闷之极,用战斗的速度刷完牙洗好脸迅速奔出门去,幸好,离机场还算近。
  今天是四月一日,太阳无精打采地躲在淡灰色的云里,空气带着春天特有的微凉,路边校园里的樱花开的正好,像是能闻得到甜香。
  好像忘了做自我介绍,我叫韩贝尔,自五年级开始学英语开始,同学们便叫我熊,那毛茸茸本不讨喜却被经常做成玩具的动物。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像一头熊,贪吃贪睡,不思进取,却顽固得要命,明明知道吃蜂蜜会被蜜蜂蛰的满头包,却依然执着于那甜的味道。
  出租车的后视镜里我看到自己疲惫的脸,额头上仿佛就刻着那几个打字——宿醉未醒,昨天的妆还未褪净,颜色已经深入肌理,脸色青灰嘴唇泛白,不由地感叹青春不在。
  三个月以前我哀怨地度过了我的二十五岁生日,开始华丽丽地进入奔三的队伍,五十是半百,二十五岁俨然已经是小半生,这是个尴尬的年纪,还没有完全成熟,可是已经不再年轻。
  毕业三年,换过两份工作,如今我在一个旅行社做导游,这著名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驴晚名声比城管差地位比狗仔队还低的职业,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酸涩,像是要落下泪来。
  早晨交通顺畅,出租车上了高架一路飙到机场,我看了看时间,九点五十五分。一楼到达厅里挤满了来接机的人,我竖起耳朵听着广播,接站牌被我卷起来握在手里,展开来是无比周正的几个字:蒋卓扬。
  卓越飞扬,真是个好名字。
  电子牌显示航班终于落地,我开始紧张起来,一双眼睛盯着闸口,不断有人在我身边握手拥抱,终于有人看到牌子走过来,是个年轻男子,穿一件黑色大衣,妥帖考究,完全是小说里写得那种精英,手边拖着一件小小的行李,他大步走到我前方一米远的地方停住,目光在接站牌上稍作停留,随即落在我的脸上,眼中滑过一秒钟的诧异,然后迅速恢复平静。
  我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蒋卓扬先生吗?您好,我是新辰国旅来接机的小韩。”
  他走近一步,剑眉飞扬,星眸锐利,仿佛那种我最讨厌的动物正在审视自己的领地,我立刻觉得这男人气场强大,让人忍不住想要后退,他开口,声音低沉,尾音却轻轻上扬,“来接我?”
  我浑身不自在,好像瞬间就已经被他灼人目光看透,可还是强作镇定,清清嗓子道,“是的,蒋先生,我们的车停在A区,请跟我这边走。”
  他跟着我走出到达厅,我立在他身侧,忍不住头抬起头看他,因为逆着光,他在剪影里轮廓仿佛闪闪发光,需要眯起眼睛才能仔细端详。
  这场景十分熟悉,仿佛似曾相识,却想不出在何时何地遇见过,也许,也许是在梦中。我的心上仿佛有一滴露珠缓缓滑下,感觉奇怪异常,我不由地快走两步,一只手却忽然搭在我的肩上。
  那手掌宽大厚重,好像梦里的那个人,我犹如瞬间被雷电击中,怔怔望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蒋卓扬皱眉,“韩小姐,我想说……”
  “保佑嗵嗵呛起,通通地为你通通地想起……”
  我那BT的铃声又响了起来,忽然觉得尴尬,于是迅速接起来,是一个男人,声音有点严肃,“请问是来接机的韩小姐吗?我是蒋卓扬,你现在在哪?我怎么没有看见……”
  靠,真的活见鬼,蒋卓扬在里面,那现在这只是?
  我有点气急败坏,转过脸问那人,“你叫蒋卓扬?”
  他点头,“是,可是我没有委托任何人或者机构来接机,包括新辰国旅,韩小姐,我想,你弄错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有点崩溃,转身朝着到达厅奔去,并没有注意到他落在我身上的,不寻常的目光。
  正牌蒋卓扬年过半百,头秃肚凸,站在看起来有些空旷的到达厅里,有点可怜兮兮。不过这位胖大叔十分善解人意和蔼可亲,听了解释之后立刻开始同情我的乌龙遭遇,因为心虚,我十分殷勤地帮他拖行李,外面阳光依旧,那个帅哥蒋卓扬早已经不见踪迹。
  因为心虚,一路上我十分聒噪地向这位蒋大叔介绍市容风光周边景点以及各类特产,这只蒋卓扬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的笑声,我放下心来,有惊无险。
  做这行这么些年,真真明白了什么叫客人是上帝,伺候不好上帝就意味着没有差费没有佣金,所以每一位“大爷”我都不敢轻易怠慢。昨天那个团在景区酒店住到半夜忽然停了暖气,二十几号人把账算到旅行社头上,经理让我拎着两瓶五粮液去摆平,那万恶的领队给我斟了满满一口杯,用老佛爷招呼小太监的语气对我说,“韩导啊,我们的记性好不好,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无奈,只得把那烧刀子一口吞下……想到这里,胃里现在似乎还有大量酒精残留,正在灼灼燃烧。
  折腾到酒店已经接近中午,这间本市最牛的酒店叫做天凯,去年三月刚刚通过认证,成为传说中的钻石五星,大堂像一个硕大的玻璃屋子,阳光肆意地洒在每一个角落,音乐优美柔和,耳边似有小溪潺潺流淌。
  正牌蒋卓扬大叔此次来本市是参加GBS公司的年会,找到报到处,帮着他办完手续,我T恤里早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我长出一口气,终于顺利完成任务,于是转身离去。
  大堂的旋转门玻璃明亮,我却忽然觉得灰尘铺面,因为我又看到了那只讨厌的狮子,害我差点漏接的蒋卓扬。
  依旧是黑色大衣,衣角被风吹得扬起来,看起来甚是意气风发,他伸手打车,姿势很是漂亮,我撇撇嘴,衷心祝愿他遇到某无良司机,然后被狠狠痛宰。
  天依旧阴着,我痛恨这样灰蒙蒙的春天,司机发短信说他还要继续接飞机,于是我缩着脖子穿过酒店门前偌大的广场去过马路。
  路上的车并不多,只是待我过马路过到一半,绿灯咻地亮起来,我懊恼,有车自身后几乎是擦着我衣角开过去,我立在路中央,索性等着下一次红灯,谁想到忽然来了一阵大风,脖子上的丝巾立刻随风而去,落在身后不远的路上。
  我望着急急驶过的车子,心里踌躇,离我那丝巾三十公分远处是一滩积雪化成的污水,再来一阵风,这条新买不过半个月的小宝贝就会完全报废,正在挣扎,忽然有车子停下来,我抬头望着绿莹莹的信号灯,然后迅速上前拾起丝巾,之后呆呆地看着那辆车平稳起步,开离我的身边,消失在我视线。
  我没有看清这位绅士车主的脸,只看到车牌上令人难忘的四个数字,9527,虽然这数字囧了点,可是不得不承认,绅士的车子就算是绝尘而去还是那么地帅……
  跳上回家的公车,手机铃再次响起,一按下通话键便有狮吼自听筒传来,“韩贝尔!你要再不接老娘电话我就冲过去把你弄回来……”
  分贝太高,回声巨大,我忍不住让手机离开耳朵十几厘米,这位自称老娘的河东狮大人不是别人,正式在下不才韩贝尔的家母,我名正言顺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正牌老娘孙秋香女士。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像是掺了蜜,足足有三个加号,“妈……”
  孙女士哼一声,“昨天又喝酒了吧?往老房子打了N个电话也没人接,你说你一个女孩子总是喝的醉醺醺还住在外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你奶奶在酒泉之下也不会放过我……”
  我妈年轻的时候是游泳特好,所以你看着肺活量练得,几十个字的句子,连个标点符号也不加。我怕她又开始从我喝酒扯到对门李阿姨的外孙子又联系到小区治安最后又谈到科学发展观,于是我怀着冲动的心情努力打断她,“太后老佛爷,您老有什么吩咐?”
  她叹口气,倒是开门见山,“你什么时候换工作?”
  “妈……”我摊在椅子上做死猪状,“人家现在导游做的好好的,换什么工作,你没看现在金融危机了新毕业的大学生都找不到事情做,我现在辞职,喝西北风去啊!”
  孙女士不紧不慢,拿出谈判的劲头对付我,说,“不换工作就搬回家来,你这样在外面我们不放心。”
  我继续耍赖,“这儿也不是外面啊,这不是咱家老房子么。”
  她有理有力有节地对我说,“我明儿卖了,看你搬不搬!”
  老佛爷很有个性地挂了电话,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心中嘀咕,卖什么啊,那房子连租都租不出去。我家这老房子在小区也算是出了名的凶宅了,本来挺好的低段,市区的老式小区,什么设施都齐备,我妈舍不得卖,于是在搬去新房的时候把这屋子租了出去。
  租客是个单身女子,眉清目秀看起来十分舒服,谁想到她搬来第一夜就开煤气自杀,幸亏我那老妈忽然想起自己的几本大相册还没拿走,连夜打车赶回来拿,这才避免了惨剧的发生。
  后来才知道入住当晚她忽然失恋,一气之下寻了短见,我娘这房东只做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变成为了历史的纪念。虽是有惊无险,但是我家房子有人自杀的事却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人人皆知的秘密,从此之后再也无人问津,容我自毕业后住到现在。
  从公车上下来,没走几步便到了我家楼下,小区里樱桃树枝头颤巍巍地开着花,也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那白色也像被蒙上了一层灰,有气无力。
  小时候总以为樱桃花便是樱花,后来才知道,后者是天生的绝代佳人,前一样却只是被隐匿在烟火中的良母贤妻,虽然也是美,但怎么看都像是上不了台面。
  我正在思索午饭是吃炒饭还是做泡饭,抬起头来却看见一个身影立在大堆行李中间,见到我随即朗声叫一声,“熊,你回来啦!”

  第二章 熊之囧事
  我的头又疼了几分,差点忘了小T今天会来,她是我给自己找的室友,分摊水电煤气暖气费,以及时常来敲门的寂寞。
  小T背着咖啡色电脑包,对我咧嘴微笑,“不好意思啊,正好下午没事,电话没打通我就直接来了,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我掏出宝贝手机一看,屏幕上漆黑一片,大约老妈训导时间太长所以电池没了电,我歉意地笑笑,“今天接飞机去了,这都是你的啊?我来帮你。”
  她一把捉住我的手,朝一旁的两个斯文男生抬抬下巴,“让他们来就成,我们先上去。”
  小T说起来应该算是我网友,那时候一起混在一个豆瓣上一个叫做“看谁的鸭脖子啃得又快又好”的小组,她叫Tequila,我叫福禄BEAR,小组组织的啃鸭脖子大赛我们并列冠军,于是一起坐在露天咖啡店里分享了奖品——四斤鸭脖子。
  上个月的某天,她忽然打电话给我,说自己住的宿舍要拆迁问我家小区里有没有合适的空房,我随口说,“我现在一个人住在这儿呢,要不要一起?”
  我们就这样成为了室友,小T在小区对面的电子科技大学当辅导员,手下的一个专业两个班只有六个女生,加上她刚好七只,所以被成为通信工程七仙女。
  我说女孩子做老师真好,受尊重又轻松,她却说不,学校那种地方,又要做戏又要教人做人,会轻松才怪。
  我顺着阳台窗户朝下张望,头也不回地问小T,“班里的学生?大学扩招有好处啊,看着我国高校帅哥质量连年进步啊!”
  她一边把箱子拖进卧室一边回答道,“我们院长手下的研究生,有兴趣?看上哪个了,包在我身上。”
  我恐惧地摇头,正骑着驴呢,暂时不想换马。
  不过我对我国年轻知识分子的行动力还是十分地惊叹,那两个苦力只用了十分钟便把所有东西搬上了四楼,我们一起去学校旁边的店里吃猪脑火锅,小T坚持说这个蛋白质丰富,什么都补,真真很好很强大很科学。
  因为是中午,基本上没什么客人,生菜茼蒿油麦菜小盆友们精神抖擞地码在大盘子里,带着小水珠,闪闪发亮。
  正是天干物燥的季节,我们人手一杯王老吉对着翻滚起伏的猪脑汤兴致高昂地进食,两位男士正在不遗余力地给小T讲着笑话,我那刚换完电池的手机此时唱出另外一首歌曲,我等着屏幕几秒钟,还是起身接了起来。
  我现任男友陶然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接啊,晚上七点美好时光,有事要跟你说。”
  总共用时三十五秒,我只轮的上说一声好,活脱脱大总管吩咐小太监只用鼻孔说话,我对着手机做鬼脸,忽然就对满锅的鱼丸虾丸贡丸没了兴致。
  低头喝汤,不知道谁帮我换了滚烫的一碗,含在口中吐不出咽不下,尖锐地疼,估计口腔黏膜再次阵亡大半。
  陶然是那种传说中的文艺男青年,电影他只看法国新浪潮,酷爱那种镜头摇晃的影片,我最爱的却是冯导,多和谐多喜庆多么好,他每每嫌我俗气,我骂他不懂欣赏。
  他每天坚持写博,从坐地铁上班到中午的盒饭每每交代得事无巨细,能用英文的绝不用汉字,一番铺陈之后,总是很深沉地说,可是我并不快乐……每次看到这里我总是控制不住地笑,这不就是人家说的装13样本?
  我和陶然的关系现在便像一口热汤含在口中,没有办法进一步,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这男人并不是我理想中的良人,也许只是当时的月亮太圆太亮,我们都在月光下被彼此错认。
  可是可是,我同他相识于彼此最倒霉的那段时间,我失业他换工作,两个人喝吃一份叉烧饭都分外香甜,再苦再累想想身边还有一个人默默相伴心还是暖的,我们在低微时认得彼此,看过两个人最狼狈最困倦的样子,这样的一段感情,沾上了现实的尘土,也许会多一份维系。
  抬头看见小T正在静静打量我,眼光似有深意。
  饭后小T接到系里的电话带着两名保镖去看望篮球赛挂彩的学生会主席,我一个人回家,地上堆着这样那样的纸箱和杂物,总也关不上的水龙头在卫生间不知疲倦地响着,我忽然觉得困,倒在床上很快睡着,太阳终于在乌云中露出脸,有几束阳光照在我身上,很暖,很暖。
  我没有做梦,没有梦到那个凄美的故事,没有雪山,没有那个宽厚的肩膀,我知道那只是个梦罢了,可是为什么,这梦真切得让人几近不能呼吸。
  醒来的时候已经六点,我快速爬起来梳头换衣服,还是迟到了五分钟,美好时光是城中小有名气的约会圣地,坐落在临街的闹市区,两面落地窗,宽敞明亮。
  反正已经迟了,我索性慢慢走过去,看见陶然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不耐地皱着眉头,我撇嘴,这个世界有什么人什么事不会让他这样烦恼呢?恐怕是没有。
  我快速走进去,坦然地承认自己睡过头于是迟到,他什么都没有说却神情忐忑,套餐很快上来,意大利面的味道让我觉得腻,一点食欲也无,拿着叉子卷面条玩,看着手边水果茶里的柠檬沉沉浮浮,好像一个人不可说的心事,陶然忽然开口,“贝尔,我们分手吧。”
  手中的面条上站满了红色的酱料,我头也不抬地回答,“陶然,这个玩笑太烂了,虽然今天是愚人节,可是你这样真没创意……”
  他坐正了身子,清了清喉咙,“贝尔,我想了很久,我们一直都不合适,真的,所以早点分开对我们都好。”
  我放下叉子,金属同瓷盘相碰,发出极清脆的一声叮,我胸口闷痛,仿佛已经不能呼吸,我狠狠盯着他的眼睛,“分手这个恶作剧不好笑。”
  陶然脸上的不耐又深了几分,“贝尔你冷静点,我们好聚好散好不好?”
  我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在这个地方再停留一秒钟,随手抓起包包就冲了出去,我没有勇气追问他跟我分手的原因,因为不愿倾听,不敢相信,甚至不想让他看到我脆弱的样子,不想让他知道我这样舍不得这样在乎他……
  大概每一头熊都是这样吧,倔强,嘴硬,不肯深究原因,明明一无是处,胸中却全是涨满的骄傲。
  走出几十米我才想起来手机放在桌上忘了拿,折回去却看见我的位子上已经坐了一位长发美女,陶然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脸上,眼神像是掺了蜂蜜,甜腻得化不开。
  我几步走到他们身边,冷笑,“呦,这么快就找到合适的了?”
  陶然面对我表情变了又变,最后还是说,“我不想骗你,我跟小雪已经在一起了。”
  我没有哭,没有闹,只是冷静地端起那盘意大利面,用我校篮球队小前锋的技术拍到陶然脸上,那个叫小雪的长发美女立刻尖叫起来,气氛良好的咖啡店一片哗然,陶然把面条从脸上剥下来,气急败坏道,“韩贝尔,你真是不可理喻,你看看你,混身上下有一点像女人的样子没有,从来不穿裙子也不穿高跟鞋,你这么粗鲁有人受得了就奇怪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可怜,不思进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想骗钱混日子,跟一头没大脑的熊有什么区别……唔……你干什么!”
  他闭了嘴,因为我拿起那杯水果茶从他头顶浇下去,水和着酱汁印在他的白衬衫上,样子狼狈极了,我一字一顿地说,“你这个王八蛋!”
  一无是处没大脑的熊也有自己的骄傲,虽然现在已经被这个混蛋戳了一个硕大的洞。
  这么荒谬的场景我一分一秒也不想看下去,转身进了洗手间,关门上锁,仿佛已经失却了所有的力气,有酱汁滴在我白色针织衫上,看上去十分碍眼,我打开水龙头试图洗去上面的星星点点,可是却怎么也去不掉那顽固的痕迹,我愈发用力,眼泪在脸上蔓延。
  有人在外面敲门,我不想理会,只顾着看着水流默默流泪,强迫自己不能哭出声,即便面对这样不堪的情景,我还在想要保存最后一点尊严。
  仿佛过了很久,我用水洗了把脸准备出去,虽然狼狈,虽然丢人,可是我不能躲在里面一辈子。拉开门却发现一脸厌烦等在门外的那个人格外眼熟,分明是早上那只讨厌的狮子——蒋卓扬。
  他看了看手表,“十五分钟。”
  我一看到他就莫名心虚,于是先声夺人,“十五分钟怎么了?谁规定上洗手间有时间限制啊?”
  那蒋卓扬哼一声,“小姐,你待在男洗手间十五分钟。”
  我叉起腰做小茶壶状,索性泼妇到底,“你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女洗手间……”
  在转过脸的瞬间我呆在那里,门上的标志是那样明显,穿西装的小人下面是斗大的一个“MAN”。
  他哼一声,并不言语,有服务生走过来,拿着我的手机递给我,声音居然有点怯怯,“小姐,您的东西。”
  这时有几个路过人盯着我看,我接过手机,大声对那些人说,“看什么看?没见人失恋啊!”
  我挺直背脊走了出去,像一只骄傲的熊,出了门被夜风一吹却忽然变成了斗败的母鸡,街边的落地窗上可以看到我颓丧的身影,我并没有多么悲伤,也没有小说上写的什么伤心欲绝,每个人都曾经被人劈腿让人背叛曾经被幸福推开,失恋不过是一次流行性感冒,是无可避免地伤风,也许只需要一片阿司匹林,也许只要睡一觉就好。
  这城市的夜色美极了,仿佛尚好的醇酒,一丁点便会酩酊大醉,我走回家去,不断有携手同行的情侣跟我擦肩而过,这样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每个人心中都揣着一只小兔子,不知道乱跑到了什么人的身边,我的小兔子此刻也许患上了神经性皮炎,它不停地挠在我心上,真真痛不可抑。
  就算自尊已经被戳成蜂窝我依旧安慰自己,也许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我终于知道自己同这男子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应该找一只熊,可陶然,也许是一只忧郁高贵的杜宾犬,一头熊跟一只狗,只能越走越远。
  回到家的时候小T已经把满地的杂物收拾停当,正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带着红色框架的小脸被电脑映得蓝盈盈的,看着着实诡异。
  忘了交代,小T的另一个角色是小说作者,各大原创网都有她响当当的ID,文章里经常出现程姓清俊男子,有时是主角,有时是路人,活生生是师太的家明,被用过了百遍,乐此不疲。我时常想,在时光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她和某个姓程的少年一定有一段难忘的时光,也许是此生不忘的甜蜜,也许是用不想提起的忧伤。
  作者小T头也不抬地说,“熊你回来啦?约会得如何?”
  我踢掉高跟鞋,把手袋随手扔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回答她,“糟透了,我被陶然甩了。”
  小T终于自电脑前抬起头,却并没有什么震惊的神情,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哦”了一声,说,“那你晚上吃饭了么?冰箱里有鸭脖子,锅里还有点粥。”
  我喜欢这样的安慰,比拉着你的手痛陈前男友没良心然后勉励你下个男人会更好要舒心地多,我就着白粥啃鸭脖子,把它想象成陶然,索性连骨头都嚼碎咽了下去,今天真的是彻头彻尾的愚人节,所有的人和事都在嘲笑我韩贝尔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我真切希望这一切全都是老天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如此这般狼狈不堪,都是一个梦而已。
  吃饱喝足之后心情果然好了很多,反正睡不着索性开了电脑听音乐看小说,伦理禁断、青梅竹马、虐恋情深,小言女主们的神经都比较异于常人,遇到这样那样惨绝人寰的事情还可以小强一样地活下去,跟人家相比,我这点破事简直是不值得一提,要是写进小说里绝对挣不到两位数的点击……
  虐文果真是比较有励志效果,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已经决定重新做人,继续不折腾不懈怠不动摇地奋斗在寻找另外一只熊的道路上。
  想来真是有点讽刺,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曾经许了一个宏大的愿望,如果不能在三十岁以前出人头地,那么就让我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嫁鸡随鸡。
  流年辗转,美好青春像是关不上的自来水,哗啦啦地从手指缝里滑过去,到今时今日我才发现嫁鸡随鸡的愿望比出人头地还要难以实现,这世界这么大,缘分那么少,林子里这么多飞禽走兽,找一只同类却难上加难。
  小T检查完早操带了早餐回来,豆浆油条加鸡蛋灌饼,我实在觉得有这样一位室友简直是上天的恩赐,她指指客厅角落里的大纸箱,“昨天收拾卧室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你的东西吧?”
  我额头上三根黑线,没了电池的文曲星,变成维纳斯的维尼熊,我居然把堪称脏乱差典范的房间留给房客,实在是囧囧有神。看了一眼那箱子,小T居然把它们都归置得整整齐齐。
  我有点不好意思,“都是一些垃圾。”
  随手抽出一双咖啡色手套,厚重而温暖,毛绒绒的衬里,像是梦里的那一双,可是我搜寻遍了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却找不到关于这双手套的一丁点线索。也许已经在角落地待了太久,上面已经全是灰尘,我把它们紧紧握在手里,仿佛那是什么珍贵万分的东西。
  吃完早饭去旅行社报到,经理郝建仁的条形码脑袋依旧闪闪发亮,见我进来,拉长了声调说,“韩贝尔啊,听说你昨天把客人晾在机场十五分钟啊,你说说你,怎么还是这么没有责任心呢?”
  我撇嘴,喝掉那杯烧刀子的时候您怎么不说我没有责任心呢?
  这无良上司自从我上次在他偷瞄我胸部的时候被我狠狠踩了一脚之后就对我“另眼相看”,无时无刻不对我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知道这回又要趁机做什么文章。
  只见那郝建仁丢给我一张纸,“最近团队不多,你去特种旅游部那边帮帮忙,他们最近缺导游,年轻人要多去锻炼锻炼嘛……”
  靠,锻炼,谁不知道特种部是著名的团少钱少,把我支走才不影响你家那只小妖精的财路才是真的吧,我在心中问候了郝建仁家中男性亲属无数遍,最后还是挤出一个笑脸说,“是啊,郝经理,我这就去锻炼锻炼。”
  特种部果然没什么特种团,只说明天有小团队去小古城,让我回去等电话。走出大厦,我忽然泄气,也许真的要考虑是不是要换个工作?这样的生活开始还觉得自由写意,有团挣钱,没团休息,可是今年的情况这样差,如此干下去只有朝不保夕。
  去人才中心看到的情况更让人郁闷,年轻的本科生身着正装挤着投简历,好像冲锋打仗,几个回合下来再精致的妆也已经花在了脸上。虽说我还有两年的工作经验,但想想自己那份乏善可陈的履历就忽然觉得没有任何希望,谁说熊不知进取?只是现在看不见前面的路而已。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去花市看花,红花绿叶总是分外可亲,它们让我的心变得宽阔柔软,而且,十块钱一盆的紫薇跟几十块一株的百合给我带来的愉悦并没有什么不同,花房里的空气很是潮湿,我俯下身子看那株开得正好的桑叶牡丹,电话在这个时候又唱起来,是小T。
  她的声音懒洋洋地,“熊,晚上陪我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我“哦”了一声,于是问,“时间地点原因一起去的还有谁?不交代清楚不去!”
  小T在电话那边“呵呵”地笑,“熊,陪我去相亲吧!”
  我立刻接受了成为小T相亲顾问的要求,身边有人抱着大捧的蓝色妖姬走过,那样触目的颜色于阳光下滟滟招摇,忽然看见了有辆车消失在车阵中,依稀可以看见尾号清晰地四个数字,9527,看着脖子上的丝巾,我忍不住弯起嘴角。
  蓝色妖姬,相遇是一种宿命。

  第三章 满地熊毛
  小T的相亲级别出奇地高,天凯顶楼的旋转餐厅,可以看到这个城市著名的翠湖和无比绚丽的夜景,只是我们这样两男两女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诡异。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香蕉船上,直到我对面的那位男士说,“韩小姐,你觉得呢?”
  “啊?”我慌忙看向小T寻求帮助,她懒懒地说,“他弄不懂为什么女人都喜欢穿高跟鞋。”
  我点头,转过脸甜笑,“因为她们爱的太过卑微,要穿上高跟鞋才可以跟你们比肩。”
  小T一边鼓掌一边咯咯咯地笑,连声说,“贝尔,没看出你是这么一朵油菜花啊!”
  也许是我们声音太大,我看见有邻桌清俊男子转过脸来打量我,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像在看一面深渊,心中有小小的自得,虽然只是转瞬间便消失不见,面前的那个人也笑起来,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像一只维尼熊。
  后来的时间属于我跟维尼熊,我们从安房直子说到《傲慢与偏见》又从达西先生说到《恋恋三季》后来又转到科莱特身上,最后我们都对某个老牌子山花蜜赞不绝口……我看到维尼熊眼睛里面的闪烁的光芒,那里面只有四个字,相见恨晚。
  我依照惯例起身去洗手间,还做鹌鹑状朝着维尼熊欠了欠身,谁成想刚站起来悲惨的事情就发生了。
  慢镜头回放看起来是这样的:一个拿着苹果派的小女孩带着看到大蘑菇的眼神跌跌撞撞向我奔来,还没来得及反应我便被她撞个满怀,我闻到了浓烈的苹果香气,整个过程不过三十秒,而这个美好的夜晚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小盆友立刻坐在地上大哭起来,邻桌那清俊男子立刻起身扶起小女孩,闻声赶来的孩子父母不住道歉。
  我脸上挂着惨淡的笑,望着胸前那一片果酱,小T借给我的银灰色高跟鞋已经接近阵亡,此刻的我恨不能立刻找个地方把自己洗干净,然后提醒自己看到□生物一定要远离。
  正想离开,那清俊男子却说,“等一等。”
  我怔怔看着他,只见他掏出手帕,附身擦去我鞋子上的污迹,那一刻我的小心肝砰砰狂跳,仿佛不能自已,我受宠若惊地道谢,那人只是微笑,并不言语。
  站在烘手机前扯着胸前的布料,我忍不住想,我明明已经度过了二十五岁的生日,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八卦乌龙事件,为什么总是跟洗手间这么有缘?
  正在思索间,我在镜子里看有人从男洗手间里出来,停在我身边的烘手机前,那人身形高大健硕,那眉毛那眼睛那张万恶的脸都跟我相当有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只气质很像狮子的先生叫做——蒋卓扬。
  我看到他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从上到下,打量得很是肆意,我一边摆着诡异的拎起上衣的姿势,一边恶狠狠地瞪回去,不大的空间里全是烘手机发出热风的声音,蒋卓扬却忽然靠近,我身上的汗毛一下子全都乍了起来,每个毛孔里都充溢着警惕。
  他声音低沉,在我耳边轻声说,“别忘了背后。”
  我大惊失色,努力转过身去看背后的情况,只见后背的布料上也已经沾上了果酱,罪魁祸首是我长卷发上挂着的那巨大的一陀……
  我再次咬牙切齿地问候了蒋卓扬家男性长辈无数遍,甚至在想是不是应该就此遁走,不再见那维尼熊先生一面,经过了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我还是毅然决然地走出了洗手间,身为一只熊,还是应该去勇敢面对淋漓的果酱和惨淡的熊生。
  维尼熊开车送我们回去,一路上音乐悠扬交谈恳切,一切都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进行,我却基本上保持沉默,对所有的问题都哼哼哈哈,回到家以后小T问我,“觉得怎么样啊?”
  我略微沉吟道,“我面前戴眼镜那个看起来倒是不错。”
  她白我一眼,“我还真觉得你跟江轶渊比较合适,看你们那个默契。”
  “江轶渊?”我努力思索那俩人的自我介绍,“是哪一个?”
  她没好气,“你对面正装打扮戴眼镜的那一个,我爹老同学的儿子,旁边那个是他表弟,语言学博士还后,研究佉卢文,乖乖,真觉得他不是地球人。”
  小T拿起我的手机输入一串号码,“帅哥渊的电话,别说我不讲义气。”
  原来维尼熊叫江轶渊,心中某种莫名情绪摧枯拉朽一般疯狂滋长,我想,也许这是一只同类也说不定,可是理智的洪水迅速淹没了这棵小禾苗,我不会认为这江轶渊会对我一见倾心继而给我一个美丽的春天,现在的王子都已经睡死过去,你把巨龙杀了也见不着他们的面。
  把这个想法表达给小T之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的移动硬盘仍在了我的床上,留下一句话,“好好学学吧。”
  硬盘全是励志韩剧,什么《我的名字叫金三顺》、《达子的春天》,故事大同小异,大龄剩女开始还在哀叹谁来爱自己,后来小宇宙加桃花运全线爆发,在究竟是要爱男一还是该答应男配之间摇摆不定……我看了半个小时候之后终于睡了过去,梦中得出的结论就是——珍惜生命,远离失眠,多看韩剧。
  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得带团去小古城,六个人的小团队,我煞有介事地站在车门口拿着成员名单一遍遍地确认,有人在我面前上车,朝我挑了挑眉毛,说,“又见面了。”
  我盯着那人的脸,又看了看名单最后一行那个语焉不详的蒋先生,心中用各种语言对他进行了多角度全方位的人身攻击,最后却依然挤出一个微笑,“蒋先生,请把您的腿从走廊里收回去,我们的车马上要开了。”
  蒋卓扬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微扬起脸,浮现出一种温和却又迫人的神色,我不由地一窒,瞬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人忍不住颤抖,我如临大敌,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车子开车城市越来越远,国道两边是小城镇和小片农田,繁华的喧嚣渐渐被甩在身后,窗外大片的绿色,带着春天特有的静谧。
  我用程式化的优美语调开始介绍,“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是本书著名的景点小古城,曾经是历史上一个小国的都城,因为拥有美丽的高山和湖泊,所以被笃信佛教的人们成为善见,善见城是佛经上的一处仙境,而此处的善见城也一个依山傍水的美丽地方,后来却因为战乱湮灭在于地下,被后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一座孤城,所以又被称为小孤城。根据史书的记载,小古城的经济十分发达,城市繁荣人居安定,只是现在,一切都归于尘土,不复存在……”
  看众人听得很是着迷,我十分得意,只是那蒋卓扬安静地看向窗外,像是若有所思,不言不语。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关于这座美丽城池,还有一位美丽公主的传说,这位公主智慧超群,美艳无双,是国君的掌上明珠,某年战乱四起,胡人军队兵临城下,叫嚣只要交出公主便撤军,否则血洗善见。
  国君誓死不从,善见被包围了二十余天,几近弹尽粮绝,公主毅然走下城门,胡军首领随即带着公主离去……”
  话音落下,我听见有人在叹息,一直沉默的蒋卓扬却开口,“故事也许不是那样。”
  “什么?”我迟疑,“蒋先生,您有什么问题?”
  他的声音和语调都极其淡然,眼光落在我的身上,嘴角微扬,“也许,那位公主在微服出游的路上遇到了胡人王子,王子一见倾心,公主却毫不在意,善见国王要把公主嫁给天朝皇帝,那位王子于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我浑身发冷,胃里泛酸。这头臭狮子的想象力未免太过丰富,不去写小说骗点击真的是太太可惜,这样的故事编出来,真真狗血天雷虐恋情深啊!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我再次挂上一脸甜笑,“这真是个好故事。”
  离小古城越来越接近,我的心情却愈发忐忑,这地方是冷门中的冷门,我已经有太长时间没有去过,已经不记得卖门票的窗口开在哪边,心中想着等车停好一定要第一个冲下去。
  还好还好,到了景区大门外,这群人只顾着拍照,没有人看见我焦急地寻找售票处。带着他们走进城门,伸出手臂比划道,“这便是中央大道,两边全是民居,而官衙和寺庙则在古城的深处……”在城中随便转了一圈之后已经到了中午,我松一口气,总算安全过关。
  返回的路上却有人对我发问,“韩导啊,那个房子上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小孔啊,是怎么回事啊?”
  我傻了眼,导游基础书上从来没有说过那一个个小洞是什么东西,只好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啊,那个是在战争的时候被箭打穿之后的痕迹啊!”
  那人一脸了然地点头,“对哦,你刚才说小古城是毁在战火中的,可见当年战争一定很惨烈……”
  话音刚落,便听有人噗地一声喷了一口水,我转过脸狠狠瞪过去,只见那只臭狮子正取出纸巾擦脸,表情似笑非笑。
  中午在景区的餐厅吃饭,环境还算好,只是司陪餐几年如一日地难吃,司机早早吃完回去检查车子,我看见有人在我对面坐下,放下一只可乐在我面前,眼中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轻声说,“你有几年没来?”
  我不答话,他却正色道,“你当年导游基础怎么学的,房屋上的小洞其实全是木雕,文革破四旧的时候被红卫兵们拿下来当柴火都烧了,万箭攻城……你以为是拍赤壁啊。”
  那语气极淡,可是我听得出里面的嘲笑和戏谑,我转过脸,觉得自己现在无比需要一把扇子冷静冷静,因为我真的恨不得使劲摇晃那瓶可乐,然后用它喷他的脸。
  回去的路上大家睡得东倒西歪,CD里梁静茹无比认真地唱,“我将眼泪流成天山上面的湖,在你疲倦时能够扎营停住,羌笛声,胡旋舞,为你笑,为你哭……”
  我忍不住想着臭狮子说的那个故事,不知道所有的传奇都有不为人所知的一面,那位王子,他费尽心力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不知道最后会不会孤独。
  回到市区已经是下午,我暗自庆幸,除了被那臭狮子羞辱,剩下的事一切顺利,只要明天把他们安全送到机场,我便顺利完成了任务,可是真奇怪,计调只给我了五张机票,我没有看到蒋卓扬的名字。
  中午吃得太少,现在的我饿得心慌,疯狂想念二中后门附近的老字号米粉,急急忙忙坐了车赶过去,活生生饿死鬼附身。
  那家店开在偏僻的小巷里却食客众多,因为那真真是不寻常的美味,米粉劲道,汤汁醇厚,一入口便有香辣的味道在口中迸射出来,瞬间蔓延到每一根神经。
  走到巷口,我看到有车子停在店门口,在这城市看到名车并不稀奇,只是这一辆却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因为车牌后面的四个数字是:9527。
  小店里客人爆满,好容易腾出一张空桌,我大声对老板说,“酸菜牛腩炒粉,我要超辣的。”
  一边拿出手机看小说一边等饭,有一把醇厚好听的男声在我头顶上方问,“小姐,我可以不可以坐在这里?”
  “哦。”我头也不抬地答应,正看到男女主角的相遇,也是在不起眼的小吃店,女主角看到那男子微抿着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正看的入神,一大碗牛腩粉咣当一声就摆在了我的面前,拿起筷子正准备奋力开动,却忽然看到对面那个人的下巴,极其坚毅的线条却并不显的冷硬,唇边带着淡淡的温暖笑意。
  我缓缓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异常清俊的脸。
  这个人曾经附身为我擦去鞋上的污迹,如一位骑士一般,待我如淑女,于是我扯开嘴角对他微笑,他十指交握,朝我轻轻点头。
  我说,“我要感谢你。”
  他扬起眉毛,眨了一下眼睛,“那天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吃一份沾水米粉,牛骨汤的味道浓香四溢,我们的话题围绕着米粉热烈展开,我说,“这家米粉真该上什么城市美食地图,医学院旁边有家烧烤店,五花肉烤的相当好,再来一小杯清酒,让人觉得人生真美好。”
  “大叔家的打糕也很好吃,酸梅汤我很喜欢。”
  我用惊喜的目光望着他,继续道,“那个那个,梨花巷有家蛋糕店……”
  他“哦”了一声,“一间蛋糕店?老板娘跟名字一样有趣,她们的椰蓉老婆饼每天限量供应。”
  我心情雀跃,恨不能发出日剧里欧巴桑的那种咯咯咯的笑声,这枚看似才俊的帅哥原来是吃喝路上的同道中人,让我对他又多了几分亲切。
  酣畅淋漓地将那份超辣的牛腩粉吃完,他忽然开口,“韩小姐,你一直都是这么能吃辣吗?”
  我迟疑又错愕,他却伸出手指了指我胸前的导游证,巨丑无比的爆炸头照片上写着清晰无比的三个字,韩贝尔。
  “我叫方逍,很高兴能在这里再次遇到你。”
  他手指修长有力,指腹上有点点薄茧,我轻轻握上去,掌心微痒,仿佛心中也涌起了阵阵涟漪,像是瞬间被什么东西击中,真真像是小言里才会有的场景。
  我的心中正在酝酿粉红色的大泡泡,BT铃声却再次煞了这美好的风景,号码陌生,我想了想还是走出去接起来,一个陌生的男声说,“韩导啊,我现在上吐下泄好严重,你能带我去医院吗?”
  原来是早上那个团的客人,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大了起来,连声说我马上到,慌忙跑去结账,可是收钱的大妈却说,“小方已经付过啦!”
  我转过脸望向那张桌子的方向,可是却怎么也寻不到方逍的身影,看来这声再见只有下次重逢的时候再说。
  急急穿过小巷,已经到了下班时分,车子甚是难搭,我急的快要流汗,忽然有辆车在我身边缓缓停下,车牌上是无比熟悉的四个数字,9527。

  第四章 熊熊奇遇
  车窗被摇下,我看到方逍对我微笑,他扯下墨镜打开车门,“我送你一程。”
  我没有拒绝,快速点了点头就钻进车子里,心想这个世界还真的小,骑士先生果然喜欢日行一善,我斜过头悄悄端详他的脸,清晰深刻的线条,认真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原来真的像书上说的一样,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
  黄昏的城市,车阵如瘀滞的河水一般移动缓慢,调频里的主持人讲着这样那样的笑话,像是要缓解人们的烦躁心情,等红灯的当口,方逍沉声开口,“忘了问你要去哪儿?”
  “啊。”我迅速从自己的小情绪里跑出来,看着他的脸居然有点心虚,像是本不该有这样那样的想法,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那个梦里模糊却有深刻的影子,那个坚实的臂膀,那个如港湾一般的胸膛。
  我小声说出了酒店的名字,末了还补充道,“那个,是一个团的客人出了问题。”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绿灯亮起来,我们又重归沉默。
  到了酒店门口,我真心诚意地道谢,方逍看了看车子侧面的酒店大堂,忽然说,“我陪你上去。”
  那声“不用”才说了一半,他的电话却在此刻铃声大作,他看了看,脸上浮现出一种遗憾的神色,抱歉地笑笑,按下通话键。
  我听出他声音里的冷淡和不奈,所以做了个再见的手势之后迅速跳下车,冲进酒店大堂,等电梯的时候心中有抑制不住的担心,如果这个团再出点什么问题,我看我真的是不用在旅行社混下去了,回家准备简历是正经。
  正在踌躇,电梯叮地一声在我面前开启,里面的人却并不走下来,一手按着电梯门,静静立在我面前。我转过脸去对着那阴魂不散的蒋卓扬翻白眼,他对我似笑非笑道,“原来马上是二十分钟,你不用上去了,老佟已经去医院了,我回来拿点东西。”
  他走过去,擦着我的肩膀,却在我身后一米处停下来,转过身来对着我说,“愣在那里干吗?难道导游没有关注客人病情的责任?”
  我无语,只得跟上他的脚步,不知道谁的决策,把那个上吐下泄的倒霉蛋送来城市另一端的三甲医院,我跟讨厌的狮子赶过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对医院从来没有什么好印象,特别是晚上的医院,哪怕是这急诊室堪比五星级酒店的知名医院,我依然觉得它阴森凉薄恐怖得可以,药水的味道刺激着我那可怜的鼻子,忍不住皱起眉头。
  倒霉的老佟童鞋正在观察室的床上呻吟,值班医生面无表情地说,“大概中午的吃的不太新鲜,没什么大问题,急性肠胃炎而已,输完液观察一晚上,你们是他的朋友?留个人照顾一下吧。”
  我无比壮烈地承担起了临时看护的责任,被几串烧烤折磨得痛不欲生的老佟以每小时两次的频率参观医院的卫生间,蒋卓扬帮人拎着盐水袋等在厕所挡板外的景象在我眼中美妙得非比寻常,我心中得意,哼,你也有今天。
  到了十点,老佟童鞋终于消停了下来,我站起身来轻声细语地问,“感觉好点没有?要不要我去弄点粥?”
  老佟感激地点点头,我走出观察室的大门,看到有人正自己举着盐水袋走进对面的病房,这人的背影我看了一年六个月,那是我的前男友,陶然。
  他发现了,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一个字,几天前分手的尴尬一幕仿佛还在眼前,我快速掉头离去,迎面看到蒋卓扬静静立在走廊的角落里,目光如炬。
  按照定律,整个城市又贵又难吃的餐厅全数聚集在医院和车站附近,可是这间医院附近的粥铺有不错的好味道,白粥,花蟹粥,皮蛋瘦肉粥,粥的热气掠过我的脸颊,在夜风中凝结成水,好像为谁落下的眼泪。
  这个时候的急诊室并不安静,有人轻生未果,一边洗胃一边大哭大叫,我拎着热粥走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影子模糊,足音清晰。
  来到观察室门口,正想推门进去,却被人大力拉过身体,我扭头看,却是陶然的新欢那位叫做小雪的长发美女,美女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挥舞着小拳头对我做义愤填膺状,“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啊,陶然现在爱的是我,就算你按着热粥献殷勤他现在也不爱你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凝视她的眼睛,美女被我看的有点心虚,声音又高了几个分贝,“你这种又老又丑的大龄剩女,怎么这么没脸没皮啊!”
  我轻笑一声,“原来他给你的安全感只有那么一点点,让你不得不把我这个又老又丑的大龄剩女放在眼里。”
  美女开始气急败坏,抡起胳膊就朝我招呼过来,我背后便是墙壁,再也没有了躲避的余地,幸好有人大力将我拉开,像豆荚保护一颗豆子,紧紧把我搂在怀里。
  我转过脸,看见蒋卓扬抿紧的嘴角和隐隐散发的怒气,他握住我肩膀,对小美女说,“小姐,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
  美女面露嘲讽,“原来这么快就找到第二春了啊,那么你出现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不是难忘旧情?”
  “对不起。”我从蒋卓扬的怀里挣脱出来,立在小雪面前,我看见了她晕开的眼线,残脱的粉底,我清清嗓子,“我不能说我已经忘记,但是陶然这个人的种种的确已经跟我没有关系,还有,请你不要觉得自己在我们分手这件事上起到了什么重要作用,我想,即便不是有你,我们仍然会分手,因为我们都已经厌倦。”
  美女的肩膀瞬间塌了下去,我径自推开病房的门走进去,老佟喝着白粥很是欣喜,我把留给蒋卓扬的那份皮蛋瘦肉粥放在床头柜上,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忍不住问,“还好明天是中午的飞机,蒋先生为什么不跟你们一起回去?”
  老佟埋头在白粥里,抬起脸来用模糊的声音说,“他啊,蒋卓扬刚从国外回来,听说要留在这儿工作,我们也不太熟啦,混一个群而已,那天我们一起吃饭说要去小古城玩,他就说他也去,就这样我们团队就变成六个人了。”
  我了然地点头,不知道心中有个诡异的念头,好像这头狮子是故意参加我的团队,这个想法转瞬便被我自己狠狠推翻,真是想得太多。
  老佟喝完粥沉沉睡去,我轻轻推开病房门走了出去,夜凉如水,蒋卓扬靠在吸烟区的墙上,高大的身形像一只巨大的阴影,我慢慢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开口,“如果没有什么事,我想回去了,刚才的事,真不好意思。”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缓缓开口,“你还在恨他吗?”
  我差点笑出来,这位兄台在这种时刻问这样的问题,真真矫情得要命,可还是一本正经地回到他,“已经是路人了,应该用不上恨那么激烈的情绪,那天在美好时光,我那样爆发是因为他不该侮辱一头熊,只有这样而已。”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走廊里的灯光很亮,可是蒋卓扬的脸却如隐匿在角落里的面具,大片的阴影代替了所有的表情,本应该陌生,却异常熟悉。
  我转身离开,却听蒋卓扬在我身后出声,“等等,我送你回去。”
  我实在是不想再跟他有什么交集,退后几步正色道,“谢谢蒋先生,我自己可以回去,请您留步不必送。”
  他皱起眉,只是问,“为什么?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哈!”我忍不住笑,“蒋先生,你在我身边才是最大的不安全,难道你没有发现,只要你出现我的身边我就一直在倒霉?接机接错人,进错洗手间,相亲时弄脏衣服,这夜蹲在医院居然会遇见来找麻烦的前男友的现女友……我真的不想跟你“再见”了,我们就此别过,往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最好是后会无期。”
  蒋卓扬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变得有些阴鸷,仿佛是无意识地重复着四个字,“后会无期?但愿。”最后那声但愿实在是低不可闻,但还是清晰地落在了我的耳膜上,他仰起脸笑了笑,点点头对我说,“好,就这样吧。”
  我迅速离开医院打车回家去,路上忍不住腹诽,姑娘我什么时候需要男人送来送去啊,有时候下团已经是半夜三更了,还不是照样自己打车回家,像这头臭狮子这样的扫把星,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深夜的小区安静极了,樱桃花在夜色的映衬下仿佛会闪闪发光,像是一片粉白色翻涌起伏的浪,忽然有风吹过,于是我很煞风景地打了两个喷嚏,不晓得谁又在骂我,这半夜都不让人安生。
  第二天中午送完飞机我立马回旅行社报账,刚进大堂就接到老爸的电话,声音可怜兮兮,“贝尔,晚上回来吃饭吧,你妈这两天又发神经了,哎,你回来劝劝吧。”
  我一头黑线,发神经了还叫我回去,明明是叫我当炮灰,老爸你真的是太没革命友谊了……虽然这样想,嘴上却还是答应下来,“老爸,你顺着她一点呗,太后最大嘛。”
  好容易安慰完暴走抓狂的老爸,谁知道电梯一打开就看到每个办公室都在紧张兮兮地收拾东西,地上的文件散落一地,走到特种部门口情况更加严重,随便拉着一个人问情况,人家一脸你是外星人的表情,说“你不知道啊,大老板卷着钱跑路啦!咱们旅行社要关门啦!赶快收拾点你自己的东西顺便准备简历吧!”
  我登时傻眼,原来一夜之间破产这件事不仅仅出现在电视剧里,这份做了半年的工作就此成为历史,直到坐在车上我还在晕头转向。
  两层的观光巴士,四月的风吹在脸上,微微地凉,不过十几个小时光景,我便这样重新成为了无业游民,透过车窗望去,一辆又一辆车自身边离开,这样一个明媚的下午,我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失去这份工作对我来说也许不是狂澜即倒,大厦已倾,但它让我沮丧,二十五岁一事无成,连什么是适合的自己的工作都不知道,我不清楚自己还可以干什么,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不知道在下一个路口该向左还是右。
  环城的公交车最终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我最后还是决定回家去,那里有爱我的父母,视我若珍宝,永不背弃。
  我去买了许多熟食和水果,拎在手上沉甸甸地,仿佛我的心。
  回到家,太上跟太后依旧热战冷战交织,两人正用激烈语言探讨糖醋排骨到底有几种做法,阳台上一盆茉莉开得正好,遥遥传来阵阵香气,我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吃热乎乎的点心,从头甜到脚,我很不能发出满足地哼哼,太上跟太后终于完成做饭大业,一家三口坐在桌子前,背景声的N年如一日的新闻联播,橘黄色的灯光静默而温暖。
  也许是内心脆弱,我忽然被这情景感动,差点没当场飙泪,老妈斜我一眼,“早说你那个工作不要做下去啦,又危险又辛苦。”
  我诧异地望着她,嘴唇动了动,却只是说,“你怎么知道?”
  太后一脸拜托不要把老娘当傻瓜的表情,夹一块排骨到我的碗里,哼了一声道,“新闻从早到晚都在播,现在地球人都知道了,不过正合我意,明天你表姐的小孩过百天,你跟我一起去,让你姨夫帮帮忙,好好找个工作。”
  我的额角又开始闷痛,连香甜的排骨都吃不出味道,我一向不喜欢家族聚会,一个是小孩子太多,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闹,再加上太后家女性亲属都对保媒拉纤这件事有着极大的热忱,每次看到我就像大熊发现了大蜂窝,不住拉着我的手介绍各家七大姑八大姨的侄子外甥。
  在她们眼里,一个二十五岁还没结婚的女孩子是值得同情的,如是她恰巧失恋又失业那简直是天大的惨案。
  果不其然,我坐在酒店偌大的包厢里,不断地接受来自各方的亲切慰问,大姨妈甚至还夸张地把我面前的小碗堆成了山,口中不住念叨,“孩子别伤心,工作再找,男朋友多得是,等下你表姐姑姑家表弟的堂哥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多吃点,看你都瘦了……”金色的小茶壶上映出我肥肥的包子脸,如果这样还叫瘦,那她一定是以熊的标准衡量我的身材。
  表姐的宝宝是个白胖的男孩子,粉嘟嘟的一张脸,一直在睡,梦中挥舞着小拳头。我忍不住想,二十年以后他大概也会为一个女孩子等待焦急,也会有女孩子为他伤心哭泣,真奇怪,人人的道路完全不同,但总是朝着同一个方向。
  大家热络寒暄,我埋头大吃,某次抬头不经意的一个刹那,我看到有人正微笑着凝视着我狰狞的吃相,姨妈的声音自我头顶传过来,“贝尔啊,这就是你表姐表弟的大堂哥,江轶渊。”
  我被吓得差点呛到,江轶渊将水杯推给我,柔声说,“婶婶,我们见过。”
  姨妈脸上笑意更深,追问道,“见过啊,真的是有缘分啊,在哪儿见过呀?”
  我生怕江轶渊一本正经实话实说,可是下一秒钟我还是听到了那个可怕的词汇自他口中说出,“相亲的时候……”
  一口滚烫的茶水被我含在口中,险些没有喷出来,只听江轶渊用貌似无比的愉快的声音补充道,“可是贝尔后来一直没有跟我联络,让我觉得自己没希望了。”
  姨妈简直要捂住嘴“哦呵呵呵呵”地笑了,一手抓住我的手,一手拍着他的肩膀,眉眼里全是掩不住的笑意,“这不就又有了希望了,贝尔可能是忙忘了,现在好了,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不用在意我们,哦呵呵呵……”
  姨妈走后,我努力组织脸上的肌肉对他微笑,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和态度来面对忽然变成亲戚的维尼熊,菜已经吃到甜点,那是一只做成熊的形状的布丁,样子可爱极了,让人不忍心吃掉。
  江轶渊低声说,“跟你一样可爱。”
  这样一句话自那样一位帅哥的口中说出,是女人都会晕陶陶地,我心中那只小兔子又开始乱蹦,我对他扯出一抹笑容,随即飞快地把那只小熊吃掉,手机又开始唱歌,我朝着他欠身微笑,“我出去一下。”
  酒楼走廊里的声响十分嘈杂纷乱,我靠在墙上接电话,一边用手在墙纸上瞎划拉,金色的墙,灯光下莹莹闪着光,灯光刺眼,在来往的人身上碎成一片片,某一刻,像是被细雨打湿的流光,我看到走廊尽头包厢的门被人大力撞开,那声响立刻淹没在空气中,像是水珠跌进了大海。
  有身材高大的男子步出包厢,同样高挑的大美女追了出来,指着他说着些什么,看起来表情十分狰狞,这样的情景真真小言八点档,不知道美女是不是银牙咬碎地骂男人不得好死,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相当赞同,因为,那男人化成灰我也认得,他是蒋卓扬。
  大美女上去拉扯他的袖子,可是这臭狮子居然丝毫不为所动,两个人僵持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美女绝望地松了手,蒋卓扬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有点做贼心虚地躲进洗手间,电话那边的小T还在自顾自说,“你回来顺便打包点吃的,听到没有……”
  我的视线却落在蹲在走廊里失声痛哭的大美女身上,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么样的故事呢?我懒得去想,可是让这样的可人儿伤心哭泣,狮子还真够狠。
  回到包厢里,各路人马开始卯足了劲儿列举维尼熊历年来的丰功伟绩,我赔笑赔到僵硬,于是饭后坚持要回老房子,老妈竟然没有阻拦,笑嘻嘻地对着江轶渊说,“小江啊,麻烦你了。”
  有这样“大义灭亲”的娘,我只好上了江轶渊的车,这已经我第二次参观这里,稳重的牌子稳重的颜色外加认真开车的某个稳重的人,音响里却放着一首超级不稳重的歌曲,我听见阿信执着的嗓音,“我和我骄傲的倔强,握紧双手大声地唱,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绝望……”
  我觉得自己被着励志的调子弄得有点热血沸腾,于是小声地跟着哼哼,维尼熊先生状似不经意地说,“我听说天凯酒店最近正在招聘新人,你是学旅游专业的,要不要去试一试?”
  我心中一动,但是随即想起上上份工作的惨痛经历,又变得踌躇起来,维尼熊一直送我到了楼下,因为穿着裙子,所以总觉得有风在我小腿上来回旋转,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因为觉得尴尬,所以赶忙转身上楼,不敢看江轶渊眼中那抹饱含兴味的笑。
  回到家鞋也不换就打开电脑上网了解情况,天凯的主页做的真是漂亮,背景图是他们那标志性的玻璃屋子大堂,我急急点开人力资源部的按钮,果然发现了招聘的信息,我按照地址发了一份简历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听到回音。
  回到首页看企业新闻,赫然发现了酒店新任CEO上任的消息,正想点开看个究竟,小T的声音自另一个房间传来,“小熊小熊,快来看……”
  我以为她在我家发现了什么重大考古发现,没想到是一本我大学时的笔记本,中国旅游地理,我早已经完了教材长什么样子,本子上有我涂鸦的小人,里面夹着一张信笺纸,上面用钢笔写着一首诗,字体飞扬,却异常整齐。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一字一句读完,心中说不出的怅然,小T不住感叹,“知道么,这首诗叫见与不见,看看这题目多么纠结挣扎,老实交代,这是谁写给你的?”
  我望着信纸上面的字迹发呆,寻遍记忆的每个角落都找不到相似的痕迹,仿佛一粒迷离的尘埃,飘荡起伏,最后落在了不可知的别处。

  第五章 未来与同类
  信纸没有泛黄,只是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我不知道谁将它们留在我的笔记本里,不知道这份深情是倾注于我,还是其他什么人,小T还在感叹这个时代早就没有了抄下情诗相赠这样的浪漫情怀,我却直直看着那笔记本发呆,那是哪一年?记忆仿佛缺了一块的拼图,再也找不回原来的形状。
  我的求职信仿佛石沉大海,迟迟没有得到天凯的回音,那仅剩的一点点期望已经在一日日的等待中消失殆尽,我准备了厚厚的一沓简历,准备再战各大招聘会,照片还是大四那年照的,我穿咖啡色的毛衣,像一只怯生生的小熊,眼神里却是踌躇满志的情绪,不过三年而已,现在的韩贝尔已经早就没了当年蓬勃的朝气。
  找第一份工作的时候人家问我为什么要选择旅游管理这个专业,那时候我受了《情定大饭店》荼毒,站起来便说,“这个专业可以让我们遇见形形□的人,也许他跟我的相遇只是他人生中的插曲,但是如果我的工作可以为每一个人都带来美好回忆,相信这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那时的我,不知道现实这样让人心酸无奈。
  一晃已经半个月过去,每一天可以做的除了等待还是等待,每天看空空如也的邮箱,心中免不了唉声叹气。
  于是我挂在各大原创网上这样那样的虐恋情深,每每看完我都重新燃起了斗志和希望,人生美好,我相信总会有一个巨大的蜂窝属于我这只笨熊。
  无业游民的生活果然淡而无味,除了买菜做饭就是去逛花草市场,风信子盛放,紫藤浓绿,那些植物都渺小而脆弱,却毫不气馁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抱走一盆山茶,它的花语是——值得爱慕。
  青瓷花盆太重,没走几步路我的手臂开始发酸,忽然有人斜刺里冲过来,我手一松,花盆咚地一声掉在地上,花泥四散。我望着满地黑土手足无措,却听见有人在我身后大声叫我名字,怔怔转过头去,却见一张含笑的脸,江轶渊对我说,“需要人帮忙么?”
  维尼熊几下帮我收拾好残局,我发自内心感激他,所以没有拒绝他请我搭车的邀请,那盆劫后余生山茶放在后座,后视镜里滟滟地招摇,已经临近晚饭时分,江轶渊于是试探着问,“一起吃饭好不好?”
  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一起去吃火锅,满身大汗却格外畅快,那晚的冷场在我们之间荡然无存,我们又找到了那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不停地讨论这样那样的书和电影,说到某几本遗憾未曾得手的书,江轶渊有些得意地说,“我好像有。”
  我忙不迭道,“借给我借给我……”眼神渴切,只差没有双手摊开做乞讨状,于是我兴冲冲地跟他回家,直到车子开到他家楼下才觉得有写不妥,可这时候再临阵脱逃未免有些可笑,于是只好跟着他上楼,在电梯里我还不断给自己做心里建设,这人虽然算是亲戚但还是较为陌生一单身男子,所以等会要补补留心时时在意,万一看到什么香艳痕迹要努力保持淡定。
  他家在十七楼,他开门的那一刹那,我差点尖叫起来,这颜色,这装修,哪里是人的住宅,分明是大型的熊窝,偌大的复式结构,被他整成了洞穴的样子,楼梯像是树干,每一扇门都像是洞口,我觉得在这样一间屋子里醒来,会有那么一刻的错觉,觉得自己是一头熊。
  “很像熊窝是不是?所有人看了都这么说,我以前的女朋友说她再也不愿意像野兽一样在这间屋子里穿来穿去,所以她拎着箱子离开了这里。”
  江轶渊的声音里全是自嘲,却听不出一点唏嘘,我于是说,“大概不是屋子的缘故,你说对不对?”
  他凝视我的眼睛,点头微笑,随口问,“要不要喝茶?”
  居然是真的茶,并不是可乐或者别的什么饮料,细长的玻璃杯,地道的铁观音,茶叶浸透了水,缓缓落下,我捧在手心,忽然觉得温暖贴心。
  他自书房将书取出来递给我,簇新整齐的封面,看得出也是个爱书之人,我忙不迭当场就开始翻阅,忍不住问,“那一本科莱特精选集你没有吗?”
  江轶渊微微一顿,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然后做出为难的样子,“那个,真没有。”
  我将书抱在胸前,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这个真的可以有!”
  下一秒我们两个哈哈大笑,有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送我回去的路上他问我,“找工作有什么进展?”
  我叹口气,“刚毕业的孩子们比我还要艰难,我不能抱怨。”
  他看着我眼睛,正色道,“也许希望就在明天,你看科莱特,那简直是倒霉透顶遇人不淑的典范,可是最后却成就了那样一段传奇,真真叫人感叹。”
  我用指节轻轻敲打车窗,“如果是我,宁愿平淡地生活,不要什么典范,也不要什么传奇,如果回忆不堪,那么最好是把它忘记。”
  倒是真应了江轶渊的吉言,天凯第二天便给了我回复邮件,要我参加面试,我开心地打开衣橱选这样那样的衣服,小T一脸诡异,“怎么,又要去相亲?不是看你跟江轶渊打的火热么。”
  我摇头,“你说,我是穿这件米黄色,还是穿这件烟灰色?”
  小T用八卦的眼神望着我,“不要岔开话题,说,跟他发展到哪个阶段了?江轶渊可是标本式的青年才俊,人家是有名的室内设计师,大明星苏夕冉的公寓都是出自他的设计,啧啧,太有才了。”
  “原来是这样。”我忍不住开口,“怪不得他家跟个熊洞似的,原来是他自己设计的啊,有创意有创意。”
  小T愈发地来劲,“啧啧啧,熊,看不出来你身手这么敏捷啊,都登堂入室参观人家家啦,你行啊你。”
  我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解释,“我是去借书,去借书。”
  “借书?”小T做捶胸顿足状,“这么文艺啊,像五四青年啊,一借一还,总能搞出点什么故事,你还书的时候做点好吃的给他带去吧,多韩剧啊,多煽情啊,他一定感动的痛苦流涕。”
  我推开YY得正爽的小T,“这桥段还是留给你的男猪女猪们用吧,我觉得,很,肉麻。”
  我没有心思设计如何把青年才俊维尼熊的书还给他,因为我的所有精力都扑在如何得到天凯酒店的那份工作上,钻石五星的酒店,设施环境都是一流,对于我们这个专业的人来说,这样一家企业可以是所有人梦开始的地方,只是梦想这个东西,我早就忘记自己把它遗失在身后的路上。
  面试定在下午,天凯的人力资源部却需要从地下停车场搭员工电梯才能上去,停车场面积相当可观,而且活生生是名车展览,有人开着一辆雷克萨斯RX自我身边经过,利落而迅速地倒进停车位,那是我心水很久地一款车,高大张扬得厉害,很适合一头熊,完全适合。
  有人自车上跳下,可是看到背影我便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几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迅速划过,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向电梯口,急急按下关门键,电梯门在我面前缓缓合上,我长长呼出一口气,不住安慰自己,是自己眼花而已,怎么可能是那只狮子,不是不是。
  跟我一起等面试的全是年轻漂亮的小美女,还未从学校毕业便知道参加面试需要盛装出席,个个手握证书一大堆,番文说得都比我流利一万倍,还没进去过堂,我的意气便已经泄了一大半,没有计算机二级,没有英语六级,没有这样那样的资格证培训证,韩贝尔真是一头一无是处的熊。
  面试官是一个绝色大美女,她不露声色地打量我的身材我的脸,然后一脸兴趣缺缺地把目光移到我的简历上,头也不抬地说,“韩贝尔小姐是吗?请你用英文介绍下自己吧。”
  还好我昨晚临时抱佛脚用金山词霸准备了一个自我介绍,故作冷静地说完,大美女还是面无表情,用签字笔在纸上随便写了几个字,然后闲闲发问,“我看到你曾经有在酒店工作的经历,而且是做了将近两年才离职,可不可以告诉我原因是什么?”
  一提到这个问题我就头皮发麻,那件事实在是难以启齿,我支支吾吾道,“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个人原因。”
  “什么个人原因?”大美女终于抬起头来看我的脸,那目光如炬的样子,简直是艳光四射,只是我现在没有那个美国时间来欣赏美女,只得坦然回答道,“因为和客人有一些不愉快,酒店让我回家反省,所以我选择离职。”
  大美女略略沉吟,随后朝我笑笑,“韩小姐,我们会在近期通知您关注这次面试的结果,请您……”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通电话打断,大美女看到来电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接起来,声音里全是恭敬,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回答却是充满的怀疑,像是不敢置信,最后只说,“好,我明白了。”
  她抬起脸对我说,“韩小姐,我们的面试增加了新的内容,从现在开始的一个小时内,您成为我们天凯酒店的实习生,我们相关人员会对实习内容做出安排。”
  虽然有满腹疑问,可我还是依言照做,天凯的夏天制服是深紫色的丝绸衬衫,穿在身上很是有味道,我和另外两个来面试的女孩子被安排在二楼的咖啡吧,齐刷刷立在一处,仿佛蜡像,要问我此时此刻的感受,那只有四个字——其傻无比。
  这个时间,下午茶时间早就过去,晚餐还早,咖啡吧里客人三三两两,没一会儿我的腿就有点失去知觉的趋势,可是谁让俺韩贝尔也是受过两年酒店训练的,丁字步站得那叫一个稳如泰山,只是心中已经开始倒数起来,只恨时间过的太慢。
  正在我数到九百下的当口,有名中年妇女从门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那两个小美女正想上去询问领座,只见那枚中年妇女脚下一滑,咣当一声摔倒在我面前,下一秒钟已经发出杀驴一般的尖叫声。
  我觉得自己的血压蹭的一声升了上去,赶忙上前想把她扶起来,那人却腾地一下站起来,活生生鲤鱼打挺,随后走到我面前恶狠狠地说,“为什么地板上会有一摊水!为什么?你们要告你们酒店蓄意伤害!”
  她说的相当激动,让我很有伸手抹汗的冲动,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境除了微笑还得微笑,我对那人说,“这位女士,您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吗?我们可以安排您去医院检查。”
  她挑起眉毛看我一眼,“不适,我这里也痛,那里也痛,哎呀,我好像觉得腰弯不下去了,我的小蛮腰啊,要是瘫痪了可怎么好啊!”
  我望着那足有二尺五的小蛮腰,轻声建议,“那你现在可以走动吗?我现在找酒店的医生来给您做个检查。”
  小蛮腰开始大声嚷嚷,“你们酒店要负完全责任,我不管,你们要赔偿,赔偿我的损失,我的精神损失,我的肉体损失……”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看到这样的情景纷纷抬头张望,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见天凯正牌工作人员上前来,那几个小美女见势不对早已经被吓得花容失色,连声说,“那个什么,我们去找主管……”
  我叹口气,手指着脚下的地板,“那是谁的大钻戒啊?”
  小蛮腰闻得此声立刻弯腰查看,口中还不住说,“那里?那里?”
  我皮笑肉不笑,“这位女士,您的腰可以弯下去啦?这真的是不可思议的力量啊!”
  小蛮腰倒还淡定,“这样啊,好像是没那么疼了,哎呀,我可以走了哎,最近市场跌倒,不知道是不是小脑不发达……”
  看她她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我长处一口气,这样跟人斗智斗勇,这三年里已经经过了太多,每一次都像是打了一场恶仗一般。
  那两只小美女片刻后真的带着救兵施施然赶到,一起来的还有人力资源的大美女,一位看起来像是主管的大叔一脸兴味,“人呢?”
  我耸耸肩膀,“走了。”
  大叔的表情开始变得很怪异,像是似笑非笑,而大美女则是一脸看到外星人的表情,“客人要求赔偿,你是怎么解释的?
  我努力抑制朝着大美女翻白眼的冲动,补充道,“我刺激了一下她,于是她的小蛮腰立刻恢复正常,开始活蹦乱跳。”
  大美女像是有点忍无可忍,最后却还是对我说,“韩小姐,请您回去等待我们的通知。”
  我知道我不会等来任何答复,因为我没有给他们想要的回答,也没有他们想要的表现,他们要的是我跟着服务样本100例把那小蛮腰有理有力有节地点头哈腰赔礼道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也许我是真的不适合这一行,注定成不了别人希望的样子。
  玻璃屋子大堂在午后阳光下依旧闪着光,路边的花开的正好,粉色的榆叶梅,金黄的连翘,像是七彩的海洋,只是我身上粉嫩的套装此刻却像是撒上了灰尘,灰蒙蒙一片,四月的空气渗着淡淡芳香,微风由衣料渗进皮肤,忽然觉得怅然,总觉得需要来点东西填满。
  只是填满之后我依然觉得不爽,看着面前堆着的蛋挞盒子,蛋糕碟子,芒果西米露已经底儿朝天,这些东西产生的卡路里估计跑个马拉松才能消耗掉,可我依然考虑要不要叫半打草莓大福来吃,正想起身,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子却轻轻拍我的肩膀,“小姐,我要去卫生间,可不可以帮个忙。”
  “哦。”我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那团粉色的小肉球,暖烘烘沉甸甸,那是一个生命,孩子睡得正好,不晓得会不会做梦,梦境是否跟我一样,跌宕起伏好像一部电影。
  等了许久,却总也不见那年轻女子回来,跑到卫生间门口询问,店员笃定地告诉我,这里十分钟内没不曾出现一个人,几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中辗转而过,我明白自己遇到了麻烦,怀中那团肉却在此刻大声哭起来,凄烈响亮。
  于是我忍无可忍地捉住服务生的胳膊咬牙切齿道,“麻烦你,我要报警。”

  第六章 花明柳暗
  这件事比我想象中复杂,但又比预料中简单。
  复杂的是我被迫抱着那小肉球进派出所做笔录,简单的是那遗弃孩子的年轻女孩子居然很快就被找到,在隔壁房间止不住地嘤嘤哭泣。
  我有些愁苦地望着怀里那只扯着嗓子干嚎的小肉球,身边有两个高大的人民警察同志一脸兴味的讨论,“给他吃点水果吧。”
  另一个摇头,“他应该只能喝奶。”
  我满头大汗,后脑勺上遍布着黑线,对那俩继续研究小肉球现阶段饮食结构的大男人说,“警察同志,你能抱他一会么?我的胳膊酸的要命。”
  人民警察义正词严地断然拒绝,“我们是男人,而且我们所里现在没有女同志,您就受累先抱着证人吧……我们继续啊,你当时抱着他在甜品屋等了多久啊?”
  好吧,算我没问。
  证人小朋友在喝了一瓶牛奶之后终因体力不支呼呼睡去,我的笔录也终于做完,只是现在我已经被这倒霉事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好容易签完字,我的小臂已经在失去知觉的边缘,眨着星星眼问警察叔叔,“我可以走了吧?证人可以留给你们照看了吧?”
  我恳切真诚的要命,只差没有抱着人家的大腿一把鼻一把泪,警察叔叔挠挠头,“这个,那啥,家属说等下会来接孩子,咱们再坚持坚持?”
  好吧,坚持坚持。
  五分钟之后,我终于盼来了亲人一般的孩子家属,恨不能立刻把小肉球往人家怀里一塞,然后高声唱翻身农奴把歌唱。
  还没走出办公室,我便听见走廊里很是热闹,像是站了一堆人……有中年妇女冲出人群从我怀里抢过小肉球,那样大的动静,小家伙也只是哼哼两声,像是寻到了什么熟悉的怀抱似的,咕哝两声睡去。
  中年妇女病朝着走廊的某个角落喊了一声,“方先生,我先带着小贺到车上去。”
  走廊里的光线不暗,可是我只觉得在看到那张脸的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已经黯淡下来,方逍朝着那中年妇女微微点头,走廊的窗户上透出淡淡的月光,这样的重遇实在不在我的预料,心中隐隐期盼的某种步调被生生打碎,我快速收敛的心神朝他点头微笑,“方先生,您好。”
  方逍微微皱眉,目光看起来有点深不可测,他直直走到我面前,“我没想到会是你,今天的事很麻烦你了,小芙的情绪一直不稳定,我为她今天的行为感到抱歉。”
  他离我很近,我甚至闻得见他身上的薄荷香气,不是古龙水,也许是沐浴乳之类的东西,我低头看着自己胸前被小肉球搞出来的污迹,一身粉嫩的套装已经彻底被毁,于是无奈地笑,“倒不是什么麻烦,也不用道歉,今天,只是让我觉得很……”
  崩溃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小T便从走廊另一端大叫着冲了过来,“熊!你没事吧?怎么会面试进了派出所呢?”
  还没轮的上我解释,她已经把我摇得七荤八素,连声说,“头发这么乱,衣服也这么乱,你不会是让人给抢了吧?”
  我让小T吵得头痛欲裂,好半天才看到她原来不是一个人……不对,是小T不是一个人来的,在她身后站着的,对着我温文微笑的那只是……维尼熊。
  江轶渊很自然地接过我的手袋,那一刻我觉察到方逍看的眼光又深了几分,像是在确定什么东西,又像是不确定。
  这时候有民警带着那个年轻女孩子出来,对方逍说,“方先生,人你们先带回去,情绪不稳定不能拿孩子开玩笑,幸好这位韩小姐及时报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这才看清那唤称作小芙的女子的长相,那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尤其是那双大眼睛,好像一条路或是一座桥,通向不知名的仙境。今天这双眼睛里,除了疲倦,还是疲倦,她看也不看方逍一眼,一个人径自大步离开,耳坠上一对紫色的蝴蝶转瞬消失,摆明了是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在意。
  这样一个美人,是什么人什么事让她这样意兴阑珊,对整个世界失去了希望……我忍不住YY方逍跟小芙之间的爱恨情仇,那一定是纠结万分,狗血遍地。
  方逍朝我点点头便转身离去,我没有看清灯光下他的表情,也没有听见他说的是不是再见,跟着小T坐上江轶渊的车我依然是晕晕乎乎,靠在车窗上看月亮,既不圆,也不亮,就这样呆了半响才想起来问一个问题,“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
  “是这样。”江轶渊转过脸来笑了一下,“想给你送几本书,到了楼下遇到她,她说……”像是在准备合适的措辞,“她说你有点麻烦,所以我们一起过来。”
  我努力笑笑,只是说,“多不好意思。”
  也许是太累,也许是交代了一晚上耗费了太大精力,我几乎是在回去的第一时间便倒在床上做停尸状,我又开始做梦,有人狠狠抓住我的手,对我说,“你还是不相信我……”
  还没等我看清深情帅哥的真面目,电话又开始大吵起来,我半死不活地接起电话,只能发出类似哼哼的声响,维尼熊的声音有点歉然,“熊,我是不是吵醒了你?”
  我“唔”了一声,他却自顾自说道,“我以后也可以叫你熊吗?刚刚到家,这么晚打电话来只想跟你说,下次如果有什么事,我希望你会想起我。”
  呃,多么小言的表达啊,多么什么深情的话啊,我在半梦半醒间忍不住这样想,无奈此刻周公已经开始跳着草裙舞邀我同游仙境,所以我就这样抱着电话哼哼哈哈地睡过去,没有梦,没有雪山,没有深情告白,天色暗下来又亮起来,我又一次被电话吵醒。
  那边的声音很是甜美,“请问是韩贝尔韩小姐吗?”
  我含含糊糊地应付着,那甜美的声音却说,“韩小姐,我是天凯酒店人力资源部的,您已经通过我们的考试,请问您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
  我被这样一句话吓得立刻从床上蹦起来,声音里全是惊喜和不可置信,赶紧跟人家核实体检和上班日期,直到刷牙的时候还都沉浸在不可置信的情绪里,嘴里含着泡沫对着镜子傻笑,随即鄙视自己,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干吗高兴成这样。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明白我所期待的不过是那一点点肯定,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把白眼给了我,也还是希望有人能把赞赏的目光留给我这头熊。
  也许是心情太好,楼下坚韧到无可附加的油条居然让我觉得像是绝世美味,一边开电视一边思索今晚一定要请小T大吃一顿,火锅?自助?还是去吃烤五花肉?忍不住想想肥美的肉片在铁板上欢快地吱吱作响,小小的扇贝在酱汤里张开小小的壳,冷面里的冰块慢慢消融……
  我的唾液腺开始奋力活动,狠狠咬了一口油条以表安慰,电视上正在重播这昨晚的美食嘉年华,花痴的女主持人用类似某种禽类被掐住脖子的声音说,“方大师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呢?”
  我喝豆浆差点被呛到,心中咕哝,“这年头大师还真不值钱,随便一个什么人都可以用这个称呼。”
  抬头看到那位大师的连却差点让我成为全世界被油条噎死的第一人,立在一边指导那女主持人做菜的人,居然就是方逍,电视上的他温文含笑立在一边,用低沉的声音道,“这个时候要放金华火腿进去,不然汤的口味没有办法保证。”
  我连喝几大口豆浆,依然压不住心中的震惊,联想到昨晚的经历,忍不住想要拍打着前胸仰天长啸,“这——是——个——神——莫——世界啊!!!!!!!”
  心里装着这么大一个八卦却无处倾诉,我只好在家一个人胡思乱想,看他的开的车子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米粉店?为什么要那样热心地送我去酒店?越想越理不出头绪,索性开始整理房间,马桶和洗手池被我刷得的闪闪发亮,连时间到偶抛在了脑后。
  中午小T一进门就抓住我的胳膊大叫,“熊,你知道么……”
  我手里拿着抹布一脸茫然,小T掏出今天的晚报,“熊啊,昨晚那个女的家属哎,是他吧,现实版的食神啊,神厨的关门弟子啊,啧啧啧,那女人这么幸福,还整出扔儿子这种幺蛾子,你说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她故作严肃地指了指脑袋,我也很严肃地点了点头,努力压下想要跟小T八卦——其实我们早就见过这个人,上次在天凯顶楼他曾经俯下身来,为我砸去鞋上的污迹,这个人忽然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怎么看都像是在小说简介里常常出现的那句话,“带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只是这些话在我的喉中滚了又滚,最后依旧是安安稳稳地落进我回胸中深处,再也翻不上来。
  于是只好转移话题说,“我被天凯录用了,明天体检然后培训上班。”
  小T立刻“啊啊啊啊啊”地尖叫起来,连声说,“下午我翘班,我们去庆祝一下,庆祝一下!”
  这一庆祝一直持续到了午夜,我严重低估了我国新一代高校教师的逛街FB能力,回到家的时候小腿酸痛的像是被人暴打一顿,拖着身体用最后一点点神智订了个闹钟,然后像死熊一样昏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闹钟响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我那强大的意志力在我耳边不停地念叨,不能迟到不能迟到……最后我终于从周老先生那里把自己的身体抢了过来,开足马力开始刷牙洗脸,总算按时出了门。
  赶到天凯门前的时候我总算松了口气,跟我一起被录取的小美女们一边等待一边三三两两聊做一团,都是些谁签到哪里了,谁公务员进入面试了,谁谁男朋友家很有背景……
  我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
  带我们体检的领队迟迟不现身,我拿起手机看小说,看着看着觉得背后有目光灼灼,猛然转过脸去,果然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蒋卓扬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那仿佛是他看见我的招牌表情,可是今天却像是在确定什么东西,然后转身走进大堂。
  我心中瞬间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几乎立刻认定确定肯定以及不否定今天会在我身上发生什么悲惨的事情,所以连忙口头上把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遍,希望他们能保佑小女子我今天一切顺利,千万不要被这倒霉的家伙所影响。
  虽然跟这么一大群人来医院,可是我还是浑身不舒服,仿佛真的是气场不和,那空气中弥漫的绝望味道让我坐立不安,等待抽血的队伍排的老长,让早上没吃饭的我头晕脑胀,我从小痛点极低,被大头针扎一下都够我干嚎上半天,所以每次体检之前都要做大量的心理建设才能让我不在针头触上皮肤的最后关头逃出化验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化验单被我捏在手里,慢慢潮湿起皱,隔着我还有两三个人,我的腿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仿佛是要发抖。
  排队的人太多,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困窘,有汗珠从后脑落下来,顺着背脊滑落,我忽然有点即将上断头台的悲壮。
  轮到我的时候,医生已经没有什么耐心,“左手右手?快点坐下!”
  我有点发怯,“那个,我的血管有点不好找。”
  那医生自口罩中发出一声闷闷的哼,扯过我的胳膊便开始擦酒精,微微的凉,瞬间让皮肤发紧,针头刺进皮肤的那一瞬间我似乎清晰地听见了那嗤地一声,随即便是医生的低声喃喃,“咦,血管呢,怎么找不到了?”
  我疼得头皮发麻,恨不能现在就扯下针管迅速逃命去,可是在这样的关头也只能咬紧牙,针头终于不再乱动,暗红色的血液一点点流进针管,那颜色,让我眩晕。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有晕血这个毛病,也许是大二那年的夏天,我在医院躺了整整三个月,每日发烧做噩梦,眼前总是鲜红一片,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要把人生生吞噬……
  抽完血我简直是站不起来,医生将棉花棒塞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还在疼痛中没缓过劲来,于是悲惨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温热的血从还未愈合的针眼里涌了出来,瞬间跑满了整个手腕,一滴两滴,落在我的裤子上,像一朵朵绽开的花。
  那医生也着了急,试图抓过我的手,可是我的身体此刻像是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仿佛再次回到那梦中的情景,鲜红的血,冷冽的风,惨白的雪,有人在我耳边凄厉的尖叫,那样近,又像是那么远,我的身体终于倒下,而灵魂却仿佛又一次飘荡远去,冷眼旁观着大家七手八脚,慌张忙乱。
  我像是重新回到了那梦中的情景,眼前是无尽的黑暗,有人抓住我的手,宽厚温暖,手指划过我的脸,像是摩挲挚爱的宝物……只是后来,后来这一切同意识一起坠入无边的黑暗,可是我清楚的记得那个臂弯和那只手掌,它仿佛扎根在我的记忆深处,可我却想不起来任何蛛丝马迹,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遇见,又是在什么时候遗忘。
  待我苏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那位领队一脸歉意,“是我考虑不周全,应该让你们先去抽血的,不吃早饭等了一上午,医生说你有点低血糖,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我顺势点头,这种时候我才不会承认我是晕血才会这样,手臂上的针孔已经愈合,只是淤青了大片,看上去触目惊心。
  输完液我觉得浑身发冷,连脚趾头都是麻木的,一步一挪走出医院,因为迎着光,每天个人的面孔在我眼中都白亮无比,我听见有人迟疑着叫我的名字。
  本能转过脸去,却见方逍逆着光站在那里,看不清楚表情,我觉得这样的场景戏剧化得厉害,好像是偶像剧才有的情景,因为他对我说,“怎么会是你?”

  第七章 命中注定遇见你
  怎么会是我?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怎么又遇见这个人呢,神出鬼没,总在不可思议的场合出现,一会儿是拯救我于水火的骑士,一会儿又是被遗弃婴儿的监护人,我抓着手袋的手指紧了紧,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是啊,方先生,怎么会那么巧。”
  他的面色平静,眉头微微皱起来,像是在思索什么问题,我被他这个样子蛊惑,说出了注定要让我后悔的一句话,我听见自己说,“为了感谢您上次请我吃米粉又送我去酒店,今天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方逍略略迟疑,那时候我恨不得把自己拍死在当下,怎么会抽风说出这样的话,我甚至在心中默念,快,快,快点拒绝我。
  只是他却抬起头来对我朗然微笑,“好。”
  我深深意外,忽然不知所措起来,为了做出一种冷静自若的样子,我只得提议,“附近有家自助火锅不错,我们去试一试?”
  此时此刻,我早已经知道今天不是我韩贝尔的好日子,从早上看到那只狮子开始,事情一步一步都脱了序,滑向不可预知轨道,而我,却没有一点控制能力。
  因为并不是什么假日,所以即便是午饭时间大厅里的人也只是三三两两,五月的中午,填在落地窗中的天空蓝得发白,我跟他对着翻滚起伏的麻辣汤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气氛又冷又窘。
  我忙着消灭一盘又一盘肥牛肥羊,简直要上演扶着墙进门扶着墙出门的现实版,他却只是静静望着我,欲言又止。
  于是我开口问,“那个……您的……”
  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因为我对方逍同那只小芙的关系一无所知,神经大条如我也知道在这样的时刻应该管住这张嘴,于是我清了清嗓子,“那位小芙小姐,她还好吧?”
  方逍为我的小碗里填满了酱汁,然后露出一个苦笑,“她也许永远也不会好了,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面对现实,昨天阿姨没注意,让她一个人带着小贺跑了出去。”
  看着他那神情,我知道这个话题应该就此打住,话说回来,厨神不愧是厨神,一碗小料都可以调的如此味美,所以我开始嘻嘻哈哈,“厨神先生,您已经很久没吃过自助火锅之类的东西了吧?”
  他迟疑,拿起筷子将一根豆苗放进嘴里,淡淡地说,“是很久了,从前在一家火锅店打工,专门负责做牛肉卷羊肉卷,很长时间我做梦都闻得到那种浓烈的麻辣锅底味道。”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我恨不得立刻那餐巾纸来擦汗。
  他说这段话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怅惘,连带着我也跟着唏嘘起来,忍不住开始YY起来,也许他跟那个小芙便是在那个时候相遇,两人相识于微时,一路上相携走来,谁都没有预料到彼此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一顿饭吃完已经是下午时分,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连路上的车都开得懒洋洋地,方逍坚持送我回去,我只得跟他一起到医院的停车场取车,仰头看他阳光下的侧脸,线条不可思议地柔和。
  路口的信号灯还没亮起来,我便急着过马路,方逍一把将我拉回原地,下一秒便有一辆车自我们面前急急驶过,我惊魂未定,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手腕上传来的触感出奇地熟悉,如果让我用四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似曾相识,如果非要多几个字的话,那就是——似曾相逢在梦中。
  这个发现让我保持这个痴呆的表情和姿势一直到坐进方逍的车里,他以为我吓坏了,不住地安慰我,声音里带着埋怨又夹杂着一一丝丝宠溺,“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过马路。”
  我却其傻无比地问,“你以前见过我么?为什么我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方逍摘下太阳镜,也许是光线太强,他开始眯起眼睛打量我,像是想要从我眼中寻出一些蛛丝马迹,那表情仿佛是我们初次相见,他在天凯顶楼打量我,像是在看一面深渊。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好像谁先开口就会吐露出那个秘密,将两个人都带回到一个无法掌控的境地。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方逍缓缓带上眼镜,然后利落地倒车,上路。我们一路都没有交谈,这沉默却让人安心,直到车子已经开到我家楼下,他才轻声说了一句话,“你不记得了吗?”
  这下我更加地语无伦次,“记得……记得什么,我只记得那天在天凯附近的路口你停下车让我捡丝巾……”
  方逍的脸色变了又变,声音忽然冷硬低沉下来,“是,我都忘了,原来我们见过。”
  最后那几个落在我耳膜上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这么地生气?
  我莫名其妙地下车,然后莫名其妙地上楼,刚打开们就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那边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还没轮得到我说什么,那边就已经挂了电话,可是我知道那是方逍的声音,于是我继续莫名其妙地想,为什么他会有我的电话?为什么他要说对不起?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在我没有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之前,新工作成功地解救了我,一个星期的培训每天都让我累得直不起腰来,每天晚饭过后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爬上床去看周公老先生跳草裙舞。
  培训终于结束,试用期开始的第一天,先前面试我的大美女IVY看着我的表格脸都没抬便说,“按照我的要求,你根本不合格,可是……”
  她顿了顿,“虽然你处理突发状况的方式我不能认同,但是它相当有效,所以,欢迎你加入天凯。”
  就这样,我光荣地被发派到了美女如云的前厅,第一天上班就忙了个四脚朝天,中间还处理无数次诸如做错钥匙送错行李之类的乌龙事件。
  同我一起来的小美女们中午在员工餐厅还有力气花痴新任CEO大人,而我,连竖起耳朵仔细听的力气都不大有,所以漏掉了太多太多关于这位仁兄的八卦,不然,第二天我一定可以逃过那悲惨的一刻。
  我应该怎么样的语言来描述那天的情景呢,我想我会永生不忘,先是下了一夜的雨,早上出来的时候满地都是水,无良的公交车在早班时分上演生死时速,车轮压过某个小水坑,我的丝袜上立马星星点点。
  幸好我的更衣室柜子里有备用丝袜,可是就是换丝袜的那几分钟功夫,我遭遇了我熊生最大的变故,后来我无数次地想,如果没有那双脏掉的丝袜和那五分钟,这个世界一定会多美好几天。
  正当我换好袜子准备去前台上早班的时候,会务部经理站在更衣室门口,朝着我们几个人一通指指点点,“你们几个等下到十八楼会议室帮忙接待,换好衣服就快点上去。”
  那时候我心中还有点小得意,终于不用在前厅傻站着了,谁成想一上十八楼便跟礼宾部一个小帅哥撞得七荤八素,隐形眼镜瞬间掉了下来,我心中大叫一声糟,在洗手间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把它重新带回去,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无奈之下只得睁着一只四百五十度近视的眼睛站在会议室门口,反正只要低眉顺眼微笑就好,看不看得见,我想不那么重要。
  想来这个世界真刻薄,你觉得不重要的东西往往在紧要关头发挥着重要作用,如果我能早早看清最后走进会议室的那个人的脸,就算是装死我也要逃开这么尴尬的见面。
  可是我们都知道,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如果,所以,就在下一秒,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我听见我对面那枚小美女异常娇媚的一声问候,“蒋先生,早上好。”
  我跟着她一起点头微笑,鞠躬30°,大脑却早已经一片空白,这只蒋先生胸前别着跟我一样的酒店名牌,对我们点头,却在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停住了身体,目光落在我胸前的名牌上,微微弯起嘴角,“BEAR?真是个好名字。”
  我把牙咬的咔嚓咔嚓,恨不能把眼前这人吞下肚子去,没错,你都猜对了,这只蒋先生就是我们都很熟悉的那一只,那讨厌的狮子。
  倒霉的我在那一刻才赫然发现原来他就是那位新任CEO,那存在于无数人口相传的传奇经历中的LEO.J。
  我一边咬牙切齿地抱怨为嘛都快九点了各路神仙还不上班,一边抬眼偷看,却发现那狮子的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错愕与意外,仿佛早就只等着这一刻,是他道行高涵养好还是他早就已经知道?
  望着他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分明就是一只看着猎物垂死挣扎的野兽,真真让人恨得牙痒痒,我忽然觉得气恼,异常异常淡定地低眉顺眼道,“您也一样,蒋先生。”
  下一秒,爆笑声传来,“真的啊!LEO,你是狮子,她是熊,你们天凯要开动物园吗?”
  臭狮子果然变了脸色,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随即大步走向会场,不知道为什么,想象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觉得很爽,真的很爽。
  那被瞪的人却丝毫不以为意,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甚至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姑娘,有前途。”
  会议开始的时候我正在洗手间戴隐形眼镜,隐约听见有人致辞有人鼓掌,那潮水般的掌声落下的那一刹那,镜片终于落在我的角膜上,湿而凉,让人清醒,我对着镜子比了个剪刀手,这世界重回清晰,让人忍不住尖叫。
  走进会场的时候刚好看见蒋卓扬走上台去,中规中矩的深色西服白衬衣,那样磊落分明的颜色,衬得他儒雅斯文,令人心折……
  呸呸呸,这样小言范儿的形容词怎么可以用在这只万恶的狮子身上,我怎么会这样想?台上的狮子用标准英国口音发言,望着台下的眼光笃定异常,仿佛他只要伸出手,就可以将全世界揽入怀中。
  这金钥匙组织的一个论坛,他讲的是关于酒店人性化服务的内容,我番文并不好,可是他讲的每一个字我居然都听得懂,有理有例有据,姿态却是轻松自若,仿佛信手拈来,像一个老师,正在传道授业。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此情此景异常熟悉,像是藏在记忆角落中的某些碎片,遍寻不找,却在不经意间刺得人生疼。
  正在我发呆的当口,他已经大步走下台来,那么近的空间,这样远的距离。
  一上午在会议室立着当人肉背景,比在前台轻松不了多少,一直忙到午餐时间才得以喘一口气,员工餐厅照例是热闹非凡,各色食物外加各路八卦很是个精彩纷呈,这边厢客房部的Sally对商务中心的Hurry说,听说早上蒋先生在论坛上的发言帅极了,简直是才俊得要命……”
  那边公关部的Subrina对总务部的Alice说,“知道么,蒋先生毕业于瑞士洛桑酒店管理学院,听说他当年是赫尔斯酒店最成功的贴身管家,简直是电视剧的现实版……”
  两个不知名的男同事一边扒拉鸡腿一边感叹,“听说蒋先生是董事长亲自去新加坡挖角回来的,啧啧啧,你我什么时候能混成那个样子啊……”
  我一边努力在我最喜欢的麻辣烫盆子里捞宽粉一边竖着耳朵聆听臭狮子的光辉履历,心中埋怨自己太不关心BOSS的八卦,以至于发生今日这般的惨事,这就是活生生的报应。
  就着各种小道消息,我吃完了并不痛快的一餐,也许是心情不对,也许是麻辣烫实在太辣,短短一个小时的午休我就去卫生间报到了两次,下午站在前台的时候两腿直发软,还好明天我休假,不然我真怀疑自己就要这样报销在这柜台后面。
  午后时分又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暴雨,玻璃屋子外升腾出淡淡的雾气,整个城市笼在烟波中,已经辨不出往日的轮廓。
  终于熬到六点,我拖着已经软成面条的双腿去打卡,远远看见臭狮子,哦不,是我们英明神武的CEO大人正在跟会展部经理交代着什么,我放慢了脚步,终于看着蒋卓扬领着大队人马离开,这才迈步朝着卡机走去。
  就在这时候,大堂副理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BEAR,人手不够,你去三十楼宴会厅顶一下班。”
  听到这句话,我差点没两眼一黑晕在这里,真真资本家啊资本家,就是要榨干你最后一滴血汗,拖着身体回到柜台前面,直接把这笔账记在了那只臭狮子头上,谁让他没事干在底下乱晃,耽误了我宝贵的打卡时间,不然我早就奔向一间饼店买草莓大福,又怎么会还站在这里。
  宴会厅举行的是金钥匙联盟的酒会,衣香鬓影,来宾全是各大知名高星酒店的主管,连交谈都是低声细语,有乐队轻轻奏着音乐,女歌手用天籁一般的嗓音唱着,“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Way up high……”声音异常飘渺,让人觉得正在漫步云端,每一步都踩在棉花糖上。
  落地窗外暮色正在一点点笼罩这个城市,也许是因为楼层太高整个世界像是在一点点下沉,一抹残阳在楼宇的缝隙中挣扎喘息,像一双困倦的眼。
  舞池里有人翩翩起舞,兴致高昂,可是我已近困倦到了极点,裙子太紧,高跟鞋太硬,我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人形纸板,连呼吸都变得僵硬起来,恨不能脱了这身铠甲放松一下。
  心中正在唉声叹气,却看见一位白衣女士坐在墙边的椅子上,神情痛苦,身躯微微发抖,她轮廓很深,我并不能肯定她是否是华裔,于是我上前用英文轻声询问,“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她抬起脸,对我摇摇头,笑容苦涩,手掌按在小腹的位置上,眉头紧皱,我当下明白是怎么回事,转身去后厨弄了杯热巧克力,递给她,“您也许需要这个,其实中药益母草的效果也很好。”
  那女士先是错愕,后来唇边漾出一抹微笑,接过杯子轻声道谢,却没有喝,只听她终于开口,用的是标准普通话,“我想我还是需要益母草,可以吗?”
  呃,这下轮到我傻眼,益母草,酒店方圆几百米之内一个药店也寻不见我到何处给她弄这玩意啊,可是做我们这行的,对客人说不是不允许的,我只好说,“女士,请您稍等。”
  出了宴会厅我迅速往楼下赶,随便抓住一个大叔便问,“知道附近哪儿有药店吗?”大叔像是被我穷凶极恶的表情吓住,手指先是冲着远方指了指,然后才开口道,“往前走一公里貌似有一个。”
  当我诚恳向他道谢的时候身体已经飞向了电梯口,出了大堂我就撒丫子狂奔,远远看到药店亮闪闪的招牌跟见了亲妈似的,进门扑到柜台跟前就问,“益母草,有没有?”
  店员是个小妹妹,像是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么急切地买这种东西,楞了一下说,“那啥,下午卖完了。”
  我几乎是立刻就转身离去,那店员却叫住我,“但是我自己还有一包,你要的话可以拿去。”
  此刻的我恨不能抱着这小妹亲一口,激动地把那包冲剂攥在手里一边说,“多少钱?”此话一出口我便发现了一件很囧的事,那就是,我居然——没带钱!!!
  那小妹却笑着说,“算啦算啦,下次买药来我们家就好,不用给钱了。”
  听到这句话我差点内牛满面,真是人间有真情世上有真爱啊!我忙不迭道谢,抓起那包益母草就往回跑,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大概许久见到我这样穿着制服高跟鞋在步行街上狂奔的,居然有人询问,“小姐,要不要我们帮你追劫匪?”
  这是个多么囧囧有神的世界啊。
  好容易奔回酒店,我已经满头大汗,某领班在门口抓住我大吼,“BEAR你不想混了!居然敢擅自离岗!”
  一句我没有就在嘴边,这好似我不想跟她多做解释,径自跑去后厨冲好了那杯益母草,转过身那位女士已经不见了踪迹,领班大人这下气急败坏地走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朝我吼,“你,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我正想开口,却听身后某个熟悉的声音略带严肃地发问,“出了什么事?”

  第八章 狮子同学的身体健康
  这腔调,这气场,我十分不愿意转过脸去,因为这声音这气场用头发分辨我都知道是BOSS狮子大人,领班立刻低眉顺眼起来,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兴奋与害羞夹杂的颤抖,她说,“蒋先生,没什么问题,这个员工刚才无故离岗,我正在询问原因。”
  狮子探究的目光立刻投射在我脸上,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那表情似乎在说,“看,又被人抓到了吧。”
  在他面前,我顿时失去了解释的勇气,正在这百口莫辩的当口,那位白衣女士却飘然而至,接过我手中的杯子,对着狮子微笑道,“她去帮我买药,不是无故离开,LEO,她有成为私人管家的潜质,就像我当年第一眼看到你一样。”
  蒋卓扬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倒是领班反应迅速,恭敬地对那白衣女士说,“赫尔斯夫人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吩咐我们。”
  赫尔斯,这姓氏,好耳熟。
  电光火石间,我想起来了,赫尔斯是著名的酒店大亨,世界各大城市都可以看到赫尔斯酒店那著名的枫叶标志。当年那位华裔的赫尔斯夫人宋静美不过是酒店总机的实习生,两人相识五个月赫尔斯便发妻协议离婚迎娶比自己小三十岁的宋静美,这件事被各大八卦杂志称为麻雀变凤凰的经典范例,犹然记得国内媒体还取了个调笑一般的标题——一树梨花压海棠。
  如今真人版的海棠就立在自己面前,我吃惊地说不出话来,正在这个当口,有位银白头发的老绅士从舞池中走过来,轻轻揽住那宋静美的肩膀,显然,这便是老梨树赫尔斯,他用英文笑着说,“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都围着我可怜的小BETTY?”
  宋静美亲昵地叫赫尔斯“老爹”,用英文轻声说,“我不舒服,这位BEAR小姐为我准备了一杯中药。”
  “药?”赫尔斯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益母草,表情异常丰富,仿佛是兴味十足。
  宋静美把整杯冲剂喝得一点不剩,像个小孩子,最后却忽然叹气,“你知道么,我父亲是个老中医,我从小就闻这些重要的味道,益母草,甘草,黄连,当归,但是这味道我已经二十年没有闻到过了,谢谢你,BEAR。”
  她挽着老赫尔斯走下舞池,我回过身来看到狮子正在肆意地打量我,目光灼灼,像是在思考什么深刻的人生哲理问题,吓得我连忙闪人,以免被喷射出来的思想火花烧的皮焦肉烂,没有熊样。
  宴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后续工作餐厅部负责,我赶紧打卡闪人,夜风很凉,透过薄薄的衬衫,让我浑身肌肉发紧,酸涩地疼,我拖着身体往车站走去,祈祷着还能让我赶上末班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期待中的公交车却总也不来,眼看着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少,我心里直犯嘀咕,下意识紧紧抓紧了手袋,取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抬起脸却看见那辆极其拉风的雷克萨斯RX停在我面前,我下意识退一步,心想着这年头劫匪不会开着名车作案吧,所以当蒋卓扬的脸从车窗里露出来的时候,我作出了比看见劫匪还惊恐的表情。
  他只说了两个字,“上车。”
  你让我上车我就上车啊,现在下班了,我干嘛还要听你的。
  所以我堆起笑容说,“谢谢蒋先生,不用这么客气。我觉得公交车空间比较大,空气可能会比较新鲜。”
  蒋卓扬牵了牵嘴角,仿佛并不在意,冷静地提醒我,“也许你等的车今晚不会出现了。”
  我看他一眼,“等不到我自己想办法,不劳蒋先生费心。”
  他笑一笑,那笑容让我毛骨悚然,蒋卓扬的手指轻轻敲在车窗上,口气轻松随意,“随便你,我会一直等,等一会下了晚班这边会有很多同事吧,或者你比较喜欢观众很多?”
  我狠狠瞪他一眼,只好走上前拉开车门,本来想坐后座,但是想来臭狮子不会愿意有人把他当司机,所以认命地准备爬到前座,怎知道这车这么高,可怜我那小短腿小窄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冒着走光的危险终于爬上了车。
  刚坐稳状况又来来,安全带像是跟我气场不和,怎么弄也扣不上,我听见蒋卓扬不耐地说了一句,“还是我来吧。”
  随即他便附身帮我扣好安全带,虽然只是几十秒的时间,可是这样亲密的距离还是第一次,我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像一只干净的兽,带着淡淡的青草香,熟悉,却又陌生。
  一路上蒋卓扬没有跟我说一句话,甚至没有问我要去哪儿,自顾自地开车,灯光在他的脸上描出或淡或浓的阴影,明暗转变,仿佛一束束追光,他却是一成不变的表情,像无风时的湖泊,没有一丝波澜。
  也许觉得车内气氛压抑,他随手打开了CD,狮子的口味果然很重,《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这种非常适合给大象听的曲子他居然在车上放,很好,很强大。
  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那个,我家,在电子科技大对面。”
  蒋卓扬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惜字如金地送我两个字,“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我下意识脱口而出,虽说她是BOSS大人,可是也不至于强大到连新来的前台小妹家的地址都了如指掌吧,这也太惊悚了。
  蒋卓扬终于瞟了我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员工资料里很详细,我花了十分钟好好拜读了一下。”
  某个念头咕嘟咕嘟在我心中重新浮出水面,于是我很严肃很认真地猜测道,“我进天凯工作,外加那个稀奇古怪的面试,不会都是你的杰作吧?”
  他笑意更深,朝我挑了挑眉毛,“你似乎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笨。”
  #¥%……*(*(*)(),好吧,说脏话不是二十一世纪好青年应有的行为,可是我那一肚子坏水的禽兽上司呦,您这样主动热情地上门挨骂是为哪般?
  于是我端出水均益做高端访谈的忧国忧民范儿,深情地问道,“蒋先生我们从前认识么?”
  我明显感觉他微微一怔,可是只过去零点零一秒便恢复了镇静,把问题抛给了我,“你觉得呢?”
  好吧,第一题作废。我并不放弃,“那您觉得我对您做了什么事要让你不辞辛苦地把我弄到您手下来近距离折磨呢?”
  这句话说完我顿时觉得自己得了我娘真传,抬起脸来观察狮子那张脸,只见他居然朗声笑起来,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你这个主意其实不错,值得考虑。”
  这下我连脏话都骂不出来了,只能做痛心疾首状,“蒋先生,我真的是很遗憾,像您这样一个青年才俊,居然有这种情况,真的是国家的损失啊,天妒英才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可以介绍给你,这病是可以治好的,真的,要相信科学呀。”
  他刚好把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听到我话终于敛去了笑容,正色道,“你什么意思?”
  我开心地笑起来,“蒋先生,您不明白吗,我的意思是:你是个大变态!神……经……病……”
  懒得看狮子那张气急败坏的脸,我摔上车门扬长而去,完全不计较骂CEO神经病是什么后果,大不了开除我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扫地出门,我已经被太多的人和事抛弃过无数次,再来一次,熊的天空也不会塌下来。
  骂完人之后果然是通体舒泰,我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摸出手机看到十二个未接来电,吓了一跳,那个号码属于我生命中最最重量级的人物,孙太后,我的老妈。
  慌忙回了电话,一接通便忙不迭解释,“老妈是我不对,我睡得熟手机静音我没听见,不是故意不接电话啊。”
  老妈倒还淡定,“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啊,你有多久没回来了,你爸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回回回,我现在就回!”
  迅速爬起来穿衣服,推开卫生间的门却见小T坐在马桶上讲电话,见到我居然一脸错愕,先是“啊”地一声,然后迅速挂了电话,有些心虚地问,“熊,我把你吵醒啦?”
  我摇摇头,“没有,倒是你,为什么一见到我就挂电话,说,是不是江轶渊,他来打探敌情?”
  小T松一口气,无奈地笑,“让你发现了,帅哥渊问你最近是不是很忙,都不跟他联系。”
  我一边洗脸一边说,“忙,很忙,非常忙,我最近让BT资本家压榨地只剩一口气了……”
  一想到昨天那只无良BT的狮子被我气到脸色发青的样子,我的心情就无比晴朗啊,简直是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白云下面小熊跑。
  洗漱完毕我哼着小曲就出了门,还特意绕道买了我妈喜欢的杏仁酥,回到家扑面而来的是粽叶的清新香气,属于老妈牌粽子,这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端午节,五月初五,春天彻底离去,已经是初夏时分。
  阳台上晾着衣服,阳光斜斜地照进来,一室金黄,电视里演的是伦理亲情连续剧,悲欢离合各色人生,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响。
  老爸正在拖地,见到我立刻眉开眼笑,“贝尔回来啦。”
  我趴在他背上,左右摇晃,像小时候那样,老爸的已经不似当年那般挺拔,可是依然那样宽阔,能将我妥善收藏。
  老妈见状立马撇嘴哼哼,“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我笑着揽过老妈,学着蜡笔小新的口气叫,“麻麻你不要吃醋么。”
  老妈迅速拍掉我的手,朝着老爸吩咐道,“快点拖地,拖完赶快吃饭,不怕把你宝贝女儿饿坏啊。”一边推着我去洗手,我在卫生间偷看她,老妈神情不耐,可是眼角眉梢却是掩不住的笑意,多么好,有他们在我的身后,多么好。
  上次失业的时候曾经无意中撞见老爸偷偷往我包包里放钱,差点绷不住,于是躲进卫生间嚎啕大哭,老妈虽然脾气火爆,又八卦又唠叨,可我知道,他们永远爱我,任何时候都不会把我抛弃。
  饭桌上我努力吃饭说笑,说了许多酒店囧囧有神的破事,老妈却并不笑,“我向来是不愿意你在旅游行业里待下去,一个女孩子,每天接触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多危险。”
  我嘴里全是排骨,含含糊糊地说,“不对吧,老妈,你上次明明说什么都不危险,嫁不出去最危险。”
  老妈气的拿筷子敲我的头,老爸却忽然发问,“上次打电话也没说清楚,你现在到底在哪个酒店?”
  “天凯啊,我没说么,大概是忘说了。”
  我埋头扒饭,没有注意到父母的脸色倏然变得僵硬,待我抬起脸来,老妈已经摆出了最最最严肃的脸色对我说,“去辞职,你不能在那儿待下去,我们不同意。”
  从前当导游的时候老妈也不喜欢,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用这样不容置喙的口气让我去辞职,我朝着老爸投出求助的眼神,老爸却一反常态地拍拍我的肩膀,语气甚至有点沉重,“听妈妈的话,也许你不明白,可是这都是为了你好。”
  我对他们这样的激烈反应感到莫名,完全摸不着头脑,所以不停地追问原因,他们除了坚持要我离开天凯,其他一个字都不肯说,我急了,连声嚷嚷,“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好容易找到的工作,为什么要我离开?”
  老妈也开始烦躁起来,“没有为什么,你只要回答我,走还是不走。”
  看着老妈斩钉截铁的样子,我顿时觉得定一个头两个大,口气开始变得不好,“凭什么,好端端一个工作,说辞职就辞职,你也太不讲理了!”
  此话一出口,我便已经后悔了,老妈立刻用高八度的声音狂吼,“韩志文啊韩志文,你好好看看,这就是我们养出来的女儿,居然说我们不讲理!”
  老爸也动了气,对我喝道,“贝尔,怎么能这样跟妈妈说话。”
  我又羞又愧,心中还有点莫名的委屈,放下筷子抓起包包就夺门而出,防盗门喀地一声在我身后合上,我清楚地听到一声叹息,那是老爸的声音,他说,“由她去吧,也许这就是命,注定躲不过。”
  什么是命?躲不过什么?我很想这样追问下去,可是我这知道,今天还不是时候。
  迈步下楼,只觉得台阶一节比一节陡,盘旋而下,像是怎么也走不完,每踏出一步,都仿佛是踏进一片荆棘,让人痛不可抑。
  出了楼门才发现脸上已经湿凉一片,被风一吹有些痒,随便看到一辆公交车就跳了上去,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索性坐到了终点站。
  动物园绿树成荫,大概因为端午节小长假的缘故,游人很多,随处可怜家长带着孩子参观动物,不知道动物是不是同时也参观人类,觉得我们一个个用两只脚走路是多么地可笑。
  慢悠悠地晃到熊舍前面,胸前带着V字的大家伙正趴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熊舍旁边卖水果的大婶也心不在焉地给荔枝喷水,她生意清淡,远不如在猴山旁边卖花生米的老伯生意好。
  黑熊叫贝贝,我小时候它是小贝贝,如今已经变成老贝贝,我买了苹果香蕉橘子给贝贝,用面巾纸擦干净,然后奋力地扔进去,它缓慢地爬过去,闻了又闻,慢慢吃起来。
  小熊时期的贝贝是动物园的明星,小孩子们都希望可以得到一只贝贝那样的玩具,那时候爸爸每个星期都带我来看贝贝,把我架在肩膀上,说这样我就能看得更高更远,想到这里,我的眼睛又开始酸涩,一种莫名悲伤的情绪开始蔓延,如果这不是公共场合,我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正在郁闷,忽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些迟疑,我转过脸去,只见江轶渊含笑望着我,“想不到你也来看贝贝。”
  我迅速地收敛起情绪,心中思索为什么这个人每次都出现得……那么……恰到好处,我苦笑着回答他,“是啊,来看贝贝,贝贝是我小时候的偶像呢。”
  他在我身边坐下,“偶像?一只熊?”
  “是啊,做一头熊有什么不好,不用穿校服扎辫子,不用穿西装打领带穿裙子套装高跟鞋,不用伺候老板应付同事,要多快乐就有多快乐。”
  他笑着看着我,像看一个任性的孩子,宠溺而温柔,“你说的好像有一点道理,我小时候时常在想,动物会不会有口味问题呢?贝贝是更喜欢橘子还是苹果呢?苹果跟甜瓜的口味在他看来差别大吗?”
  我终于笑出来,轻声说,“你应该研究它究竟是喜欢住山洞还是喜欢住树洞,哪种家居风格让冬眠更舒适……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却在这里这样猜测它们痛苦和快乐,这世界上的所有事,其实不过是冷暖自知罢了。”
  “贝尔。”
  江轶渊看我眼神忽然变了,我猜到他要说些什么,心中突突地打鼓,只是他的眼神认真而真挚,让我安心。
  他说,“我一直希望找到一个可以跟我一起看狗熊的女孩子,没想到这么久才让我遇见,遇见一个同类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我上辈子肯定做了什么好事,贝尔,你说是这样吗?”
  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是一只同类吗?也许是,也许不是,可我总要试一试对不对?也许是我今天的心情太过低落脆弱,所以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江轶渊笑起来,两颊有小小的酒窝,像一只维尼熊。

  第九章 天雷那个滚滚
  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在失恋58天以后开始另一段恋爱。
  后来想想,也许是受了良辰美景的蛊惑?好吧,臭烘烘的熊窝附近实在算不得什么约会的好地方,可是那么一刻,我真的希望自己身边可以有一个人,帮我分担寂寞坎坷辛苦,希望我的左手旁边可以有一个人的右手。
  就这样,我像所有人希望的那样,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江轶渊真真是个好伴侣,吃饭的时候会不停询问你的感觉,看电影会提前买票负责所有零食爆米花,不介意我重看三遍《疯狂的赛车》或者《马达加斯加》,会容忍我拍着大腿不住地嘲笑里面那只狮子;会安静地凝视我的双眼,对我贪婪的吃相露出宠溺而宽容的笑……
  我很快乐,我对自己说。
  可是我再也找不到恋爱的感觉,我知道这个说法矫情欠扁到极致,可是,真的是那样。
  也许是跟上一段感情相隔太短,现在的我总有种无法全身心投入的感觉,这感觉让我觉得罪恶,仿佛是不负责任地随便找了一个人来排遣什么,只是因为江轶渊刚好出现在那个恰当的时分恰当的地点而已。
  这样的念头时不时便冒出来折磨我,所以我卖力地想要找到那份感觉,可是却总是徒劳。
  从前我认为爱一个人是全身心的投入,不抛弃,也不放弃,可是现在我却觉得爱或不爱也许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合适才是关键。
  我想,一头熊肯定是合适另外一头的吧。因为是同类,所以我们的气场才那么吻合,反观某种历来让我倒霉万分的不良物种……
  好吧,说着直白一点就是那只臭狮子,我真觉得跟他在同一个空间里呼吸空气都是一件压抑的事,好在大BOSS跟小前台的交集实在少的可怜,不然我很怀疑自己哪天会窒息而死。
  说来很那啥,我以为那晚我亲切友好地对臭狮子的心理健康表示过关心过之后,自己可能会被处理掉,结果是风平浪静外加平安无事,连加班这档子事都不曾有,我每天在员工餐厅一边打饭一边哼哼,“一切都好,只缺烦恼。”
  后来,事实证明,高兴得太早的代价是相当惨痛的。
  某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瓦蓝瓦蓝的天空上万里无云,我刚从更衣室里出来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前台旁边,跟一位花白头发的外籍女士低声交谈。
  蒋卓扬微微躬身,微笑着倾听。我慢慢走近,心想着反正躲不过,正当我以视死如归的心情“蹭”进柜台的时候,臭狮子正在跟那女士告别,只听他英文沉声道,“感谢您对天凯的惠顾和建议,我们会慎重考虑,祝您旅途愉快。”
  我凑在正要交班的FINNE耳边问,“这是哪一出戏啊?”
  FENNI一边录入一边小声说,“BOSS微服出巡,据说以后每天都要来半个小时,亲自询问住店客人意见,以后皮绷紧一点啊,BEAR。”
  我顿时觉得黑云罩顶,狮子大人是大BOSS难道不该日理万机的么,为什么每天还能抽出半个小时来前台转悠啊,苍天啊,嫩如此待我是为哪般。
  正在我握拳垂泪的当口,大BOSS终于结束了他的微服出巡,缓步踱到柜台跟前,像一只骄傲的狮子,无声地巡视着他的领地。
  我态度恭谨,点头哈腰,“蒋先生您好。”
  他微微颔首,我也没有再说话,甚至连头也没敢抬起来,但是清楚地感觉到有一束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上下逡巡,来回打量。情况危急气氛诡异,现在我只盼着能立刻来个几十人的旅行团,把蒋卓扬隔离在安全距离之外,别再靠近。
  只是这个时候前台连只苍蝇也没落下,所以我只好像个标本似的立在哪儿被他参观,连FENNI都觉得诡异了,不停地盯着我看,像是在寻找我被BOSS参观的原因。
  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久,蒋卓扬终于开口,“韩小姐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这下轮到我大惊失色了,但还是瞬间镇定了下来,暗自思忖,我忘了什么?交接班记录我做了啊,上班的时候打卡了啊,制服整齐发型完好相当端庄啊……没有忘记什么啊。
  正当我陪着笑怔怔望向蒋卓扬的时候,他终于再次开口,“那天晚上韩小姐对我的健康情况表示了极大的关注,还说要帮我解决的,怎么?忘记了?我可还记着呢。”
  晚上?关注?
  我瞬间石化,余光看到了跟我一起石化的FENNI以及刚好立在问讯处的大堂经理和副理,KKKKK,我无论如何我想不到无良的臭狮子会跟我来这一招,想象着明天的午餐八卦会,我也许就是那个话题女王,顿时觉得对人生失去的了希望,想到那时候的“盛况”,我立刻豪气顿生,反正都是死,不如然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认真地回答,“根据蒋先生您这样的情况,我的能力实在有限,实在是爱莫能助。”抬眼看了看狮子的脸色,我继续不怕死地凑近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我安宁医院实在是没有熟人,不然您打118114吧,他们一定知道。”
  蒋卓扬定定看着我,还是那样神色自若,连表情都没有一个,我正等着他如何接招,却听到某貌似助理的精明男子在他身边低声说了句,“蒋先生,方董要见您。”
  他点点头,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转身离去,大BOSS不接招,我这小道消息女猪脚的身份却已经牢牢确定,前厅一干人等看我的眼神已经多了几分探究,仿佛在说,看不出来啊,没来几天就跟高层扯上关系了啊,不简单……
  我气闷无语内伤,打电脑的时候恨不能把键盘当作某人的脸,狠狠敲几下,心想着就这么享受着狮子天天带来的“惊喜”我迟早有一天要神经衰弱外加内伤。
  好容易捱到下班时间,却被通知又要加班,躲进洗手间惆怅起来,我想,这次为了自己的熊体健康,我是不是应该先放弃?
  正在唉声叹气,只听几个人呵呵呵呵地笑着走进来,一边洗手一边压低声音说,“没想到方厨神就是我们的太子爷,为什么以前没听说过……”
  我心中一惊,不会那么巧吧。
  另外一个人却故作神秘地说,“没听说过正常,据说不是正宫娘娘生的,要不是方董这么大的家业需要人继承,方太抵死也不会让他认祖归宗的。”
  有个人还故作正经,“我们在这里说老板是非有些不大好吧?不过你们说,将来是蒋先生说了算还是太子爷说了算啊?”
  听到这里,我差点没拿头撞墙,为什么要在这么八点档的场合听到这么八点档的对白啊,还有最后那位,您几位都八卦的这么深刻了,还有什么不太好的啊。
  我躲在隔间里,连水都不敢冲,继续听那几个人说是非,开始那把声音说,“蒋先生长得帅,风度好,太子爷胜在气质清淡,一比一,平手。”
  最后说话那人却很是不屑地说,“你就知道花痴,不过话说回来,管他谁说了算呢,每月发我们薪水就成,上个月在美美看到的那件外套居然现在都不打折,郁闷死我了……”
  听着谈笑声越来越远,我终于抬起酸涩的双脚走了出来,顿时觉得额角胀痛,指尖发麻,这个世界小的真奇妙,多么不相干的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联系,现在又多了一个迷一样的方逍,老天啊,您还有多少雷人的桥段啊,统统向我砸来吧。
  被这么一个天雷滚滚的消息打击,我昏昏沉沉地加完班,又昏昏沉沉地回到家,睡了一个昏昏沉沉的觉之后在清早昏昏沉沉地赶来上早班。
  前厅部老大拿着一张表问我,“周六你休假是不是?那员工旅游你可以参加了。”
  “员工旅游?去哪?每个人都要去?”
  老大点头,“员工旅游每年都有,但是新董事方先生要求只要是不上班的员工都要参加,因为这是增强团队精神好机会。”
  “哦”我迟疑了一下,“全都去吗?”
  “是啊,蒋先生和方先生都去,碧泉山徒步烧烤,准备合适的衣服啊,千万别穿裙子就对了。”
  望天,俩人都去,我还是不要凑那个热闹了,于是我说,“那个,FENNI说要跟我换班来着。”
  “不许换班,蒋先生昨天特意交代的,如果有事,直接跟他请假。”
  老大一副“你跟高层都这么熟了,还在我这里曲线救什么国啊”的表情,我立刻无话可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老大在我名字后面花了一个鲜红的小对勾,碧泉山啊,那是十几里的山路啊,六月的太阳这么毒辣还去烤肉?烤人倒是名副其实……再加上那两个人,这哪里是出去玩,等着被玩还差不多。
  在那煎熬的几天里,我无比希望自己忽然患上感冒发烧拉肚子等疑难杂症,甚至希望接待到个把从美洲归来的H1N1疑似患者,然后自己也华丽丽地被隔离,即便是那样,也好过这般不安忐忑。
  跟江轶渊一起吃饭,一整晚我都心不在焉,他揉揉我的头发,笑,“熊,你这是在干吗,用筷子数虾仁和青豆?”
  我默默收回筷子,一开口就忍不住叹气,“后天酒店要去郊游,我不想去。”
  江轶渊笑意更甚,“那不是很好吗?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如果不是那天我有重要约会,我一定跟你一起去,对了,下次可以带上家属吗?”
  新鲜空气,我看不见得,有方逍的场合那绝对是烟雾迷蒙,有狮子的地方那绝对是乌烟瘴气,我想跟江轶渊倾诉我的烦恼,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无声咽下,我想,我还是没有勇气跟他交换心事和秘密。
  送我回去的路上,他轻轻握住我的手,那手掌干燥温暖,可是同梦中那一双完全不一样。
  回到家,小T还没回来,这家伙最近神出鬼没,不是恋爱就是有JQ。我翻箱倒柜开始准备装备,看到那双抓绒手套的时候,心中微微一动,抖落开来铺在床上,半响才放进去,虽然我不知道它是否属于我,可是我知道,它注定见证过什么东西,唯有物质可以记录下破碎的时光。
  那天一大清早我们便在酒店门口集合,天气并不好,阴沉却燥热,天空像一张铺满灰尘的幕布,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背着大大的包包,像乌龟厚重的壳,去的时候车上已经差不多坐满了,我只得随便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把耳机塞进耳洞的时候正巧看见某两只一起出现,都是休闲的装扮,风格却大大的不同,蒋卓扬一身专业的户外装备显得异常不羁洒脱;方逍穿海蓝色,仿佛一片静谧沉着的海,他们跟众人致意问好,我急急缩进座位里,努力跟他们的视线错过。
  人员很快全数到齐,我身边的位置却一直空着,正在暗自高兴,抬眼却看见蒋卓扬把前排的位置让给了最后上车的总务部经理,径自朝我方向奔来,我心中大呼不妙,我没等到危险信号辐射到我大脑,狮子已经利落地在我身边坐下。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瞬间连那声蒋先生也叫不出来,蒋卓扬却丝毫没有发现我的木然,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却忽然皱着眉头说,“荧光绿,想当蚊虫贴纸?”
  望着身上的绿色T恤,我把牙齿咬的咔咔直响,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蒋先生这身土黄色倒是跟您的属性很吻合。”
  他挑挑眉毛,笑容很是耐人寻味,“什么?”
  我一脸无辜地说,“地球上有别的颜色的狮子么?没有吧。”
  说完我自得地望着窗外,太阳已经自乌云中挣扎着露出脸,阳光在云缝中碎裂倾泻下来,我在玻璃的反光上看到狮子的脸,嘴角微微上翘,带着可疑的弧度。
  出来玩让每一个人都很兴奋,满车的人都在说笑交谈,我跟我旁边这位实在是无话可说,索性塞上耳机躲清净,陈奕迅的声音像一枚打磨光滑的磁石,他无比认真地唱着,“感谢陌生人陪我偏头痛,漂洋过海带来笑容……”
  正听得带劲儿,却隐隐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下意识摘下耳机,却见那大美女IVY站起身来对着我笑,“BEAR从前是导游,给我们做个讲解可好?”
  我头皮发麻,正想推脱什么不熟悉讲不好,却见蒋卓扬已经配合地站起身来,为我让出通道,这下我想推辞都不行了,只好走到车前拿起麦克风。
  低下头便看见方逍注视的眼光,我清了清嗓子开始介绍,“我们今天将要去的是碧泉山,历史上碧泉山是善见古城通往外界的最大关隘,易守难攻。古代的商人们穿过碧泉山便意味着踏上了通往西域的漫长旅程……”
  我正讲得起劲儿,后排却有人大声起哄,“都说导游是说学逗唱样样精通,BEAR给我们唱首歌吧。”
  ……
  说学逗唱,还唱念做打呢,当我会说相声啊,可是我还是仰起脸,朗声说,“好,我给大家唱一首出塞曲。”
  那首歌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最喜欢的一首歌,想想却已有许久没有唱,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而出——
  “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
  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
  请用美丽的颤音轻轻呼唤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那只有长城外才有的清香
  谁说出塞歌的调子太悲凉
  如果你不爱听那是因为
  歌中没有你的渴望
  而我们总是要一唱再唱
  想着草原千里闪着金光
  想着风沙呼啸过大漠
  想着黄河岸那阴山旁
  英雄骑马壮骑马荣回故乡”
  尾音淹没在空气中,我听见掌声响起来,掌声中我看到两个人的表情跟整体气氛严重不符,方逍忽然变得严肃凝重,而蒋卓扬的目光却迷离而怅然,完全出离于这个情景之内,仿佛是坠进了另一个时空。

  第十章 惨痛代价和深远影响
  谁都没有发现两个大BOSS的异样,为了不那么早地坐回狮子身边,我努力地起哄讲笑话做游戏,恨不能把所有带团的招数用在这群人身上,气氛被我搞的很HIGH,平日里礼貌端庄斯文矜持到无可附加的一群人在我的热情“煽乎”下,展现了他们不为人知的那一面,例如前厅老大学小沈阳那是相当地像,又例如不苟言笑的管家总管其实很会讲冷笑话……
  就这么笑闹着我们一大票人很快到了山脚下,一条小溪在蜿蜒而过,灰白色的卵石在河滩上闪闪发亮,碧泉山满眼绿色,深绿,浅绿,随着山峦起伏次第铺陈开来,倒像是绿色的云朵,漂浮在半空中。
  不远处的溪岸边,有一队人马正在打反光板拗造型,仔细看才知道原来是在拍婚纱照,青山碧水,倒真的是有创意,只是不知道这样大的太阳新娘脸上的粉要多厚才能遮得住,这样的景色见证下的爱情,又会有多么长?
  我一边想一边嘲笑自己伤春悲秋综合症又犯了,背着包包一步一挪,礼宾部的小帅哥们搭积木一样地正在搭阳棚,河边的沙地太过松软,半天都没有成功,总是无法固定,几个人在烈日下唉声叹气。
  风大,太阳更大,女士们已经开始抱怨,我眯着眼睛研究了半响,最后问了一个技术性十足的问题,“那啥,应该有地钉的吧?”
  小帅哥们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我吞了吞口水,“没地钉也没关系,那啥,中锥底下有两个孔,你们找俩大塑料袋,多找石头装上 ,挖个坑,深一点啊,把塑料袋绑在中锥上,埋进去就好了……”
  一阵忙活之后,遮阳棚果然坚如磐石稳如泰山,小帅哥们立刻对我刮目相看,某几只一脸敬仰地望着我,“BEAR,你真的是万能啊……”
  我呵呵傻笑,随口回应道,“这不就跟搭帐篷差不多么……”
  说完这句话我立刻感觉诧异,搭帐篷,我什么时候搭过帐篷,做了导游之后我就开始自觉讨厌户外活动,别说是徒步露营搭帐篷,我连夏天逛街都没啥兴趣,一想到这里我就开始头疼,一时间很多想法涌上心头,有些事像是要破茧而出,却总也冲不破那厚厚的硬壳。
  大本营安插好,一堆人很快兵分N路开始四处探险,本来我下定决心在河边生火做饭,谁想到前厅老大发话说,“BEAR,来,带我们上山走走,碧泉寺在哪个方向?”
  我的天啊我的地,碧泉寺要翻过这座山走个几里山路好么,去一趟回来天都要黑了,我一边走上前去一边想着该怎么打发老大的这个念头,顺便用余光四处搜寻,还好还好,方逍和狮子都没看见踪迹。
  我带着他们上山,可是还没过十分钟,二十几个人就三三两两四处探险去,我身后一个也不剩,这样反倒轻松起来,于是我慢慢悠悠地在山路上走。
  说是山路,却是青石板铺成的台阶,空气潮湿而清新,我忍不住深深呼吸,因为走的太慢,已经听不到那票人的声音,我懒得往上爬,索性找到条岔路往下走,林间越老越安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足音和风声,有几只鸟低低飞过,很小心很慢,生怕树枝牵绊住翅膀,再也不得远行。
  正想得出神,一小团黑色的影子忽然从一边的林子里冲出来,我下意识地往一侧躲闪,一脚踩空便趴在石板上,手掌和膝盖生疼,脚踝处更是严重,微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痛,于是我把那个趴在地上的造型保持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挪过身体,小心翼翼地坐在地上。
  纵然是小心,也疼得我呲牙咧嘴,不住地倒吸凉气,低下头,不用脱鞋也能看见脚脖子肿的跟猪蹄差不多了,摸出手机求救,却看见信号那一格时有时无,给谁打电话都是无法接通……那只大松鼠在肇事后还无辜地望了我半天,最后摇着尾巴走了,简直是肇事逃逸。
  此时此刻,我只差捶地大哭,为嘛这么倒霉啊这么倒霉,谁有我点背啊点背,这山路十八弯的,等我一只脚蹦下去只怕人都见不到一个,搞不好这条熊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一想到这里,我的眼眶就忍不住发酸,一种无望的情绪在胸中充溢。
  石板的凉意一点点渗进身体,迅速流窜到四肢百骸,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哎,你准备坐到什么时候去?”
  转过脸的瞬间,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哪怕看到是狮子那张脸,我还是万分地庆幸。迅速擦干眼泪,我有气无力地反驳,“你以为我想啊。”
  我听见自己声音哀怨,心想今天这个样子不知道又会被他怎样添油加醋地嘲笑到死,谁知道臭狮子二话不说上来就抓住我的脚开始脱我的鞋子,我哇哇乱叫,“干吗干吗,疼死我了……”
  其实他的动作很轻很轻,甚至是很小心翼翼,好像小言里常用的那个词——视若珍宝。可是下一秒臭狮子便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低声对我说了一句话,“还好,没断,这样的路还能扭到脚,真有你的。”
  我气的扭过脸去不去看他,埋头把鞋袜穿好,刚收拾停当,他却扯过我的手腕,试图把我拽起来,我立刻尖叫起来,有点气急败坏,“蒋先生,您想谋杀啊!”
  蒋卓扬凉凉地看着我,“两条路,自己选,要么我背你,要么你自己蹦下去。”说完连一点思考机会都不给我,一把扯过我作势要放在背上。
  我望着他的肩膀,宽阔厚实,像是可以把任何人妥善收藏,可是,可是,如果让几十号人亲眼目睹我趴在CEO童鞋的背上,那估计是留言八卦唾沫星子该把我收藏了,权衡利弊得失之后,我一脸沉痛,“那啥,让人看见恐怕影响不好吧?”
  “影响不好。”蒋卓扬沉吟,那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像是随意的自言自语,脸色很快沉了下来,声音的温度陡然下降,“觉得跳下山去影响好就跳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瞟都没有瞟我一眼。
  喵的,跳就跳,姑娘怕你啊。
  我硬着头皮咬着牙往下跳了几步,深刻体会了嘴硬的悲惨下场,于是我不得不开口,“那个啥……你还是……我……”
  见我语无伦次,蒋卓扬转过身来站定看我,一副我看你怎么说的表情,反正丢人总是难免的,我一咬牙一闭眼,说,“蒋先生,麻烦你帮我下山去,可以吗?”
  我只差没有星星眼装可怜,臭狮子像是终于听见了满意的答复,二话不说就背起我往山下走去,步子很快,很稳。
  鼻端全是属于他的味道,这人的肩膀比看上去还有坚实宽厚,让人安心,忽然想到此情此景倒是小言的常用桥段——深情男猪背着女猪,诉说着一辈子的诺言……
  我使劲摇头,想要努力克制这胡思乱想的趋势,谁知道YY的势头摧枯拉朽势不可挡,没几秒钟我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画面和粉红色的泡泡。
  蒋卓扬哼了一声,“想掉下去直说,我可以成全你。”
  在人肩膀上,不得不低头,我很好脾气地没有回嘴,小心翼翼地重新趴好,猫科动物的速度果然不一般,感觉没有过多长时间已经接近山脚下,远远听见有同事自山上返回的声音,我噌地一声跳下来,单脚着地,平稳异常。
  蒋卓扬不动声色的望着我,手指还紧紧握在我的手臂上,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人声越来越近,有人叫起来,“蒋先生在前面。”
  我挣不脱,只好傻傻地立在原地,那些人看到单脚立在蒋卓扬身边的我,又看到他放在我身上的那只爪子,纷纷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呀”,只有前厅老大反应够快,看着我的脚说,“扭到啦?我们刚才还在说,我们这群人太过分,玩着玩着把导游甩掉了,严重么?回去给你换班,多休息几天……”
  恩恩恩,老大不亏是老大,看这随机应变装傻充愣的能力就可见一斑,狮子童鞋一副“看到没有,没什么影响不好”的表情,而其他人像是迅速明白了什么,纷纷对我表达了口头上的慰问,却连一个上来扶我蹦下去的人都没有,于是我只好含泪继续抓着狮子的胳膊跳到了大本营。
  苍天啊,大地啊,这次我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脚疼,外加被狮子这么一整,我顿时没有了活跃的力气,大家说笑着烧烤,我抱着背包坐在角落,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脚踝还不时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烧烤的香气十分诱人,不远处的烤箱旁边围着一群人,女孩子居多,食物每每烤好就被哄抢一空,笑得很是热闹,仔细一看才知道原来负责烧烤的人是方逍。
  我忍不住感叹,能不诱人吗,厨神特质烧烤,美食加美男,怨不得人人都笑得花枝乱颤。我抢不到美食,只好在食物堆扒拉些零食塞进嘴里,豌豆脆薯片妙脆角,我咔嚓咔嚓地嚼着,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
  这低头狂吃,香气却由远及近在鼻端弥散,抬眼就看到方逍端着在我面前站定,笑着对我说,“趁热吃。”
  烧烤鸡翅我最爱吃,我最爱吃……
  简单地道谢之后,我立马抓着鸡翅开始大啃特啃起来,果然是大厨手笔,火候,味道都恰到好处,让人齿颊留香。
  我用近乎于崇拜的眼神望着他,说,“因为我不太会做饭,所以我一直觉得把食物做的美味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觉得那些美食家都有特殊的能力。”
  方逍笑而不语,侧脸在眼光下闪闪发亮,我却觉得此刻的他神色怅惘,带着旁人不可理解的苦涩和酸楚,让人跟着揪心,这男人总是这样不经意的放空自己,仿佛带着什么不可捉摸的力量。
  几十秒钟之后他却忽然开口,“做一道菜,其实跟爱一个人一样,需要恰当的时候做对的事,时间,火候,调味,把握不好,便失去了原有的味道,前功尽弃。”
  这也太文艺太人生哲理了吧,我暂时想不出什么语言来回应他,只好沉默以对,他却叹口气,“所以,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错过的人追不回来,失去的味道也永远寻不回。”
  他在感叹什么?他和那位小芙美人的过去时光?我弄不懂,所以只好呵呵傻笑,“哪有这么绝对的事情呢,这次味道不好,重新做一次不就行了,失败不就是成功他妈么……”
  方逍也笑,看着我的眼睛说,“也许,你说得对。”
  我一边收拾鸡翅“残骸”一边感叹,“不过美食跟爱情的相似之处就是它们都能让人微笑,只有还能笑出来,那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方逍但笑不语,另一边有人叫他,他于是欠欠身离去,我在心中叹息,这个人有太多的故事,注定要活得沉重。
  天色不早,我们开始收拾东西返程,我背起包包扶着遮阳棚的中锥站起来,却把一个背包撞翻在地,东西哗哗地掉出来,我大叫一声不好,连声问,“这是谁的包,真不好意思。”
  有同事望了一眼,笃定地说,“是方先生的,我看他刚才拿来放在这里的,帮他收拾起来吧。”
  我蹲下把落在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放进包包里,摸到一样东西的时候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击中,那是一双抓绒手套,棕色,像一只熊的手掌,跟家里的那双,一模一样。
  那一瞬间,我觉得周围忽然安静下来,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我现在十分确定肯定以及不否定,这双手套的主人肯定跟我那个梦境有关系,也许,他便是我那个最大的秘密。
  跟着大家一起上了车,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神色正常,见到方逍依旧点头微笑,实际上我想做的是揪住他的领子大力摇晃,问他那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只是我明白,我一直明白,很多事不是一句话就可以回答。
  我特意挑了后排的位子坐下,可是依旧没有人肯跟我同坐,蒋卓扬坐在我身边的时候还是阴沉着脸,像是谁欠了他几千万似的。我又困又累又疼,实在没空搭理他,靠在车窗上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空调湿冷,玻璃却温暖,我居然做起了梦,断断续续好像电影的片花,我看见自己坐在地板上无声哭泣,转眼漫天的雪便已经将我掩埋,痛楚煎熬中有人握着我的手不断低语,你知道吗,是我先遇见你……
  那些画面渐渐散去,我浑身发冷,脚踝却灼热,惊醒的时候蒋卓扬正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我,那眼神跟平日里截然不同,像是在挣扎,还夹杂着一丝丝痛惜,像是在遗憾什么。
  我一时迷惑起来,蒋卓扬却迅速收敛了眼神,又做出那副不耐烦的样子,“车上都能睡着,还说梦话,真服了你了。”
  我实在是没力气还击,只是转过脸静静靠在车窗上,努力思索,不停地去想,我到底丢失了什么东西,究竟有多少事情被我遗忘。
  玩得太累外加脚伤,回到家我便闷头大睡,从晚上九点睡到第二天九点,一晚上都在做梦,却是大学时候的情景,凤凰花,爬墙虎,老教学楼,我背着包走出阶梯教室,有人在身后叫我的名字,转过脸去,下课铃却在这个时刻响了起来……
  睁开眼睛反应了半响才知道是门铃在响,蹦跳着去开门,居然是送快递的,于是我一头雾水地签收,一头雾水地拆开,原来是瓶红花油,盒子里还夹着张小纸条——跳来跳去难看死了。
  靠,一看就知道是某狮子的手笔,我恨恨地纸跳揉成一团,拿着那瓶红花油端详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擦在脚上,好熊不吃眼前亏,我得快快好起来,虽然我不太愿意那么快地出现在他面前。
  重新上班的那一天,我像是充满了电的敲鼓小熊,感觉浑身都是力量,虽然穿着高跟鞋在前台站久了脚会微微发胀。
  蒋卓扬照旧每天抽出半个小时在前台询问住店客人的感受,像教科书上说的那些典范,有时候我也在想,这个人在别的场合都是温文和蔼一副春风化雨的样子,为什么单单对我这样呢?
  奇怪,真奇怪。
  今天是奇累无比的中班,忙的我连中午饭都吃不下去,江轶渊打电话约我晚上吃饭,说他父母刚好来本市,想要我跟他们见一面。
  当时我正在吃炒饭,听到这句话一陀饭噎在那里,怎么样也没办法咽下去,猛灌几口茶水才好容易顺下去。心想:见家长,这个会不会太快了点,我还没有做好心里准备哎。
  江轶渊却在电话那头笑起来,“吓坏你了?没什么,你不要多想,只是一起吃一顿饭而已。”
  一顿饭,说的那么轻松,我的小心肝又开始备受摧残,下午一上班就觉得心神不宁,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下午出奇地忙,旅游团队一个接着一个,忙得人晕头转向,刚刚做好十几年房间的房卡,领班就在那边大叫我的名字,“BEAR,刚才1135的客人说房间内有噪音,你上去看看。”

  第十一章 遭遇八点档
  我连声答应下来,正准备上去看看,却见一个穿着餐厅部制服的年轻帅哥立在柜台前,“帮我看一下杨维娜女士的房间号码,她刚才订了蛋糕,我忘记房间号了……”
  “哦。”我有些疑惑,首先是为嘛餐厅部有这么养眼的帅哥我不知道,第二是这样的事情一般不都是打个电话了事么,今天怎么还亲自来问……
  不过我的那点点疑惑很快被帅哥温柔的声音打得稀巴烂,低头点开系统界面查询,果然这么一个客人,杨维娜,房号1137。
  我不疑有他,立即将房号告诉了眼前的帅哥,他脸上仍旧挂着那副笑容,跟酒店里任何一个员工脸上的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有那么一秒,我觉得那笑容很诡异,想当地诡异。
  没容得我多想,领班再次催我上楼,费尽唇舌跟1135的客人解释完毕,已经觉得自己像是脱了一层皮,出门正好看见方才那位帅哥正在敲门,门很快被打开,有年轻女子穿着浴袍站在门口,很寻常的画面,可是下一秒便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那个帅哥迅速地冲了进去,身手敏捷地不像话,里面立刻发出了男女声混合的尖叫,我凭着本能转身冲了进去,帅哥不晓得从哪里变出一部相机猛拍,浴袍女在一边尖叫,有只中年大叔一脸气愤加惊惧地望着那个帅哥,手中抓着棉被,盖着关键部位……
  瞬间我明白过来,自己居然目睹了八点档常见的情景——某男某女被抓X在房。
  还没等我恍过神来,一位气急败坏的中年妇女就已经冲了进来,冲着房中那一对尚不能反应的X男X女大叫道,“江宏远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这些照片挺精彩么,你希望我是先拿给你儿子看呢?还是先拿给老爷子看?”
  这位原配中气十足,那边的小三倒也不敢示弱,“你们怎么进来的?这家酒店怎么回事!我要告他们!”
  大叔显得有点心虚,还试图转移焦点,对着原配说,“你……你……你不要总是这么无理取闹好不好?”
  “无理取闹?”原配怒不可遏,随手抄起柜子上的台灯便砸了过去,大叔偏着头躲过去,还是灯罩K到脑袋,登时头破血流……
  我被这劲爆的现场直播吓得目瞪口呆,保安部的人却在这时闻声赶到,见到此情此景跟我一样地呆若木鸡,可是他们的行动力和反应到底比我强了太多,看了看那帅哥胸前的名牌立刻发问,“你是谁?餐厅部TONY说他昨天丢了制服和名牌,你到底是什么人!?”
  帅哥不以为然地脱下制服,轻笑道,“还给你们,说实话,难看死了。”
  我立刻明白了这件事的原委,今天的这一切是一场被设计好的剧情,没有人无辜,但是倒霉的却只有我一个……在这一刻,甚至已经可以完全预知我的命运,两个字,很惨,四个字,很惨很惨。
  我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保护客人隐私在任何一个酒店都被排在对客服务的第一位,如果不是同事我不会对任何人透露房间号码,一念之差和一时不察足以让我丢掉这份工作。
  里面的剧情进展到了什么阶段我完全没有了兴趣,木然地走出房间,木然地蹲在洗手间看着马桶里的水打着旋流下去,还不住地安慰自己,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也许马上就不用面对狮子那张脸了,多好,多好。
  回到前台的时候我神色自若,想想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所有人都知道十一楼发生的一切,而且一定会成为解决整件事必须的那只鸡,被人毫不迟疑地喀嚓掉……
  到时候他们会用怎么样的眼光看我?是同情还是厌弃?心中虽然这样想,脸上的微笑如常,还苦涩地自嘲,我这样叫不叫站好最后一班岗?
  终于,在我核对了十八遍客房预订表之后,前厅部老大终于来到了我的面前,他声音沉重,“BEAR,去蒋先生办公室。”
  在各位同事一副不明就里节哀顺变好走不送的神情中,我怀着悲壮的心情上了楼,高层的办公室在39楼,我们搭员工电梯上去,密闭的大盒子,只有我一个人,电梯慢慢上行,红色的数字缓缓跳动,金属的反光里我看到自己的脸,被灯光照的很是诡异,扭曲狰狞,面目模糊。
  39楼相当安静,我听见自己落在地板上的足音,清晰,沉重,站在那扇深色的门前我深深呼吸,努力练习各种各样的开场白和打招呼的语气,最后还是忍不住泄气,我太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太明白整件事已经没有任何余地。
  敲门走进去,只有蒋卓扬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他戴一副无框眼镜,静静地盯着电脑屏幕,嘴唇紧紧抿着,看起来认真无比。
  他的身后是一整面落地窗,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整个城市都像是匍匐在了脚下,只要伸出手,就能将这无尽繁华拥入怀中。
  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所有的勇气都在在他抬起脸的那一刻化为灰烬,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静静停留两秒,却只说了两个字,“请坐。”
  这一切都太安静,安静得出乎我的意料,预料中的狂风暴雨没有来袭,可是这样的气氛着实诡异得不可思议,语言已经无法形容。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听见空调咝咝的声响,温度太低,风太凉,蒋卓扬再没有抬起头看我一眼,我没有坐下,只是手足无措地望着他,忐忑地望着他。
  仿佛过了很久,蒋卓扬终于开口,“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狮子您这是被我气傻了吧?我深深吸气,沉重地点点头,“我明白,我会承担责任,我会自动辞职。”
  他不置可否,他的秘书这时候敲开门走进来,见到我脸上没有什么诧异的神色,说话也没有避忌,语速平稳地向他报告,“那位江先生情况还好,缝了三针,轻微脑震荡,留院观察48小时。那位杨小姐依然坚持说她保留投诉的权利。方先生晚些时候会代表酒店去医院看望那位江先生……”
  蒋卓扬微微点头,沉默不语,秘书姐姐看了看我,终于吐露了最后一句话,“人力资源部那边……”
  我知道她在迟疑什么,大概是在当事人面前说出那样的决定有点不好意思,蒋卓扬却笑了,“不必了,你去跟人力资源那边还有方先生说,我准备再给她一次负责任的机会。”
  听完这句话,我立刻头皮发麻,有一种在劫难逃的感觉,秘书姐姐无声地退出去,我等着BOSS大人继续训话,可是他却再次低下头,轻轻丢给我一句话,“走的时候帮我带上门,谢谢。”
  靠靠靠,这是搞什么飞机,我宁愿他臭骂我一顿然后把我开掉,也不要这样反复无常地折磨,走出办公室,我顿时觉得胸闷气短,像是有巨石压在胸口,忍不住掏出手机想要打给江轶渊,在这样的时刻,也许只有他可以给我一点点安慰,只要是安慰就好。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背景声很是嘈杂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困扰,“我正想打电话给你,临时出了点事,改日再介绍你跟我父母认识。”
  我“恩”了一声,心想着今天这遭遇就是出去见家长估计也没有什么好印象,于是轻声问,“晚上见个面可以吗?”
  他在电话那边沉默,“今天恐怕不行,家里面有些事情要处理。”
  “哦。”我没有预想当中失望,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请假去动物园再看看贝贝,或者那些跟袋鼠关在一起的“草泥马”。
  心事重重地捱到下班,拖着缓慢又沉重的步子往大门,想着要不要吧小T找出来一起去吃猪脑定定神压压惊,正在神游太虚,转过脸却看见方逍立在一边静静望着我。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上前问道,“方先生,你现在要去医院么?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方逍微笑,神色微微有些复杂,却也只是说,“好,如果你愿意。”
  有司机开车,我和他并排坐在后座,一路上却没有太多的交流,仿佛面对这种事情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小小的空间里安静极了,只有空调声和彼此的呼吸。
  很快到了医院,下车的时候方逍忽然说,“很多时候,后悔的决定都是一念之差,希望明天你不要后悔……”
  我以为他在说今天的事,所以只是淡淡微笑,“我现在已经后悔了。”
  话音刚落,天气却陡然变化,乌云密布,远处隐隐有雷声传来。
  我们一起上楼,我捧着花篮站在方逍身后,不知道为什么,百合花的味道让我不住打喷嚏,方逍轻轻敲了敲病房的门,很快便有人来开门。
  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我清晰地听到了咔嚓一声震天响,伴随着雷声,这个世界喀喀喀地在我面前碎成一片片,有风冷冷吹过,心中登时拔凉拔凉。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开门的江轶渊也同我一样石化在当场,原来今天所有的事情都不够八点档,最狗血最雷最强大的事情原来在这里。
  江轶渊的脸上写满了意外、诧异以及不可置信,一时间我们都忘记了该如何开口,方逍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镇静,说,“我们代表天凯来看望江先生。”
  病房很大,那位江太太立在窗前,望着远处青紫色的天空,看大雨倾盆落下,不发一语。我把花篮放在床头柜上,方逍已经简短地表达我们的来意和问候,那江先生看到我们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我不敢看江轶渊的脸,不敢猜测他的眼睛里现在究竟带着怎样的讯息……
  江太太在这时候转过身来,白天的彪悍已经当然无存,只余下无尽的疲惫和叹息,努力扯了扯嘴角说,“方先生可以放心,我保证今天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找你们的麻烦,不好意思的是我,因为家丑……”说那两个字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她的咬牙切齿,只听她顿了顿,却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因为家丑给你们所有人都添了麻烦。”
  江太太将目光移到我身上,“特别是你,我不知道今天这件事是不是应该感谢你……”
  我不敢答话,本能地想避开她的目光,转过脸却迎上了江轶渊那满是震惊和尴尬的眼,我终于还是跟他的父母见了面,可是做梦也不会想到,会用这样的方式。
  于是我低下头去,久久不敢抬眼。
  江太太的笑意深了几分,可是看在眼里却是那样的无奈,她说,“既然这样,家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商量,就不留你们了。”
  我和方逍很快离去,我努力地想把整件事理出一丝头绪,可是却终究是徒劳,走到二十楼的时候我在想要不要打个电话跟江轶渊解释一下,可是我能说什么?跟他说,是这样的,今天你母亲去抓奸我帮她开门?
  电梯下到底层的时候我收到了江轶渊的短信,坐在车里,我想了又想,输入,删除,踌躇半天还是按下了发送键,只有几个字,“以后再说。”
  他只回了一个“恩”字,可是我明白,不会有什么以后了,今天的一些细节,我都不会再提起,也不会给彼此任何机会来提起。
  因为是同类,所以我知道面对这样的境况一头熊会做怎么样的选择,我们都只愿意将光鲜的一面展示给别人,这样的不堪和尴尬我们都不想面对,不想将来由对方的脸孔回忆起今日的种种,对于我们来说,最安全的选择就是忘记。
  外面大雨还在下,我和方逍坐在车里,比来的时候更加沉默,路两边有高大的凤凰树,红色的花朵在风雨中飘摇。
  方逍开口,“现在你后悔了吗?”
  我看他的眼睛,缓缓开口,“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他点点头,定定看着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而我却又自顾自地说,“如果你做糖醋小排的时候把酱油当成醋放进去,该怎么办?会后悔吗?”
  方逍先是一愣,旋即微笑,很是意味深长,“红烧小排也不错。”
  我心中微微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叹气,“可是我什么也做不好,从来都是这样,把一切搞得一塌糊涂,最后只好所有的东西扔进垃圾桶里。”
  “贝尔。”方逍低声叫我的名字,这是第一次,可是却那样熟悉,每一个字都是落在心湖中石子,静静泛起涟漪。
  他说,“贝尔,你知道吗,忘记和丢弃一样,是一种逃避。”
  是,我在心中苦笑,可是有时候,除了逃避,我们别无他途。
  回到家已经八点,小T正在研究可乐鸡翅的N种做法,整间屋子都是可乐的香甜气息,在这样的雨夜闻到这样的味道,从来都是让人觉得温暖,可是我的心却如同玻璃窗,被雾气一点点笼罩。
  小T成功端出第N个版本的鸡翅,我不发一语抓起来就啃,她还陶醉在发明创造的成就感当中,不住要我承认她的可乐鸡翅有奥尔良烤翅的味道,我沉默着点头,手上的动作却想上了发条一样怎么也停不住,于是啃完了鸡翅我搬出了冰箱里所有的零食,跟小T一起蹲在电脑前看胡子小鸡。
  薯片在我嘴里咔嚓咔嚓,小T在我身边嘻嘻哈哈,鸡叔在屏幕里囧得令人发指,我的嘴角怎么也牵不出一个弧度,那样的食物被我吞下肚,却完全没有办法压下心中的思绪翻腾。
  小T忽然关掉了视频,扳过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很严肃认真地问我,“熊,出了什么事?”
  “啊?”我努力堆出一个笑容,“没有啊?我看起来很不对劲吗?”
  “拜托。”她一副不要装了好不好的表情,“你一回来就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还问我看起来是不是不对劲,简直是……”
  她打开一罐可乐递到我面前,“说吧,出了什么事?”
  我苦笑,“没什么。”
  “没什么?你都要把盘子吃掉了还说没什么,是不是跟帅哥渊出了什么问题?他这么纯良的品种不会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看着瞒不过,我只得简单地跟她叙述了一下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的经过,避开了那些尴尬的字眼的场景,尽量说得淡然,好像那是别人的事情,说完我松了一口气,抓过可乐猛灌一口,努力平复情绪。
  话音落下,小T沉默,低头做冥思苦想状,所以我努力做出释然的样子,“你看,就是这样……”
  “啊啊啊啊啊……”还没等我说完,便被小T的尖叫打断,她激动地抓住我的肩膀,眼神里跃动着小小的火苗,脸上洋溢着异样的光彩,“居然有这样的事,熊,这个桥段我借用一下好不?用在女猪跟男猪身上呢?还是用在女猪跟男配身上呢……”
  我张大嘴石化在当场,可是小T却在下一秒恢复了正常,皱着眉头望着我,“可是熊,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我沉吟着这三个字,“现在不是我要怎么办,而是我能怎么办?”
  正和小T相顾无语,电话忽然唱起歌来,来电显示的照片无比熟悉,一首歌马上就要唱完,我终于深吸一口气接起来,电话两边同时沉默,最后还是江轶渊先开了口,“贝尔,我在你家楼下,你可以下来吗?”
  外面的雨依然很大,雨珠砸在我的小花伞上砰砰地响,我看到他静静地坐在车里,侧脸出奇地落寞。无声地坐进车里,伞上的雨水打湿了我的裙子,搭在腿上,那样凉,那样凉。
  我们都不知道该对彼此说些什么,雨一直下,气氛太过尴尬,车上的CD没有关,王菲唱到,“当时如果不是这样,当时如果不是那样,又会怎样……”
  如果我在动物园遇到的不是他,如果我没有把房号告诉任何人,如果我没有因为好奇冲进房间去,如果我没有跟着方逍去医院……
  如果是这样,事情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于是我开口,“你……江先生那边还好吧?”
  江轶渊苦笑,“几公分的伤口,没什么问题。我妈这次是下定决心了,所以才出此下策,她早就知道,不过是逼着自己狠下心来罢了。”
  我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面对这样的状况,任何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所有的问题都需要一个答案,有的故事都需要一个结局,这一次,请允许我写下那最后一笔。
  我深深吸一口气之后开口,“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对吧。”

  第十二章 与狮子斗智斗勇的运气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音乐也跟着戛然而止,仿佛是一段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到了必须要说再见的时候。
  我不敢转过脸去,这样的场面我不是没有经历,只是这一次,主动的那个人,变成了自己。许久都没有人出声,CD不再响,只余下低低的电流声,试图淹没我们两人的呼吸。
  江轶渊终于出声,仿佛是苦笑,又像是叹息,好像千言万语才能道尽心中的翻腾和苦涩,最后却只余下一句,“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我微笑,“除了老天,谁也不知道会有今天。”
  说完我推开车门,他却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没有做任何动作,雨珠很快飘进来,打湿了我半边的肩膀,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轶渊终于松开手,我如获大赦,头也不回地离去。
  外面风雨依然,我的耳朵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这一切也不过如此,简单,轻易,不费吹灰之力。
  这些事,那些事,细细想起来不过是这四个字,不过如此,是我太冷静还是他太软弱,为什么美好的开始总会有这样那样反转的结局?
  小说里已经列举了太多分离,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往后的某天,如我这般天雷狗血的分离也一定会不再稀奇。
  回到家里已经彻底没有力气说话,头发和衣服一起潮湿,脸庞却依然干燥,小T没有太多的询问,可我看得出她眼中的同情,不知道会不会在她下本书中出现类似的桥段,只是,只是,生活终归比小说精彩太多,唯有命运可以随时随地叫人惊奇。
  洗了个热水澡,我裹起被子便睡,一夜无梦,好不香甜。
  第二天我赶在闹钟响起之前醒来,如往常一样快速洗漱换衣,坐在公交车上啃鸡蛋灌饼的时候我忍不住表扬起自己的坚强,看看,不过十个小时罢了,我不就又是一头好熊了?
  可是只有我知道,做出昨晚那个决定,需要多多么巨大的勇气,那句话,已经将我所有的力气耗尽。
  今天的早班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一早团队离店,接着是商务客人离店,查房收银,前台上几个人忙得如陀螺一般团团转,连闲聊八卦的时间也没有。
  昨天那件事仿佛落入湖心的石子,只激起那么一点涟漪,随后便悄然无声。
  我不认为自己这次可以涉险过关,每次想起那头狮子在最后关头意味深长的笑我都有点汗毛倒竖、不寒而栗的感觉,琢磨得久了也觉得毫无头绪,毕竟狮子的BT思维不是我等熊类可以猜到,既然暂时可以安全,此刻安生上班过日子才是正经。
  没等我安心半天,还没吃午饭就有人告诉我人力资源部IVY有请,胃里空空,心中更难受,连带着口齿也变得不灵光了起来,见到大美女居然结巴起来,“IVY,有……什么事情么找我……”
  IVY的语气倒是平静而淡然,但是看我的眼神相当怪异,像是试图在我身上得到答案一样,满是探究和琢磨,我被这样的目光看的很不自在,只好堆起其傻无比的笑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摇了摇头,仿佛是叹气,然后开始说正事,“BEAR,等会就去管家部报到,参加最新一期私人管家的培训。”
  啥?管家部?私人管家?
  这些怎么会跟我一个表现并不出色的小前台扯上关系,这明明应该是各部门三年以上表现出色老员工才有的机会,为什么会是我这个才犯了不可饶恕错误的人?
  我带着不可置信外加类似于踩到狗屎的表情看着IVY,迟迟没有伸手接过她递出的那张纸,“这个……”
  IVY了然地看了我一眼,“不敢相信是吧?很惊喜是吧?我也不太敢相信,可是蒋先生说你应该去参加那个培训……”
  很惊,不喜,原来是那狮子的主意,那就一点也不稀奇了,我接过那张纸,放在手里看了又看,IVY觉得我还是不敢置信的样子,于是继续感叹,“蒋先生的眼光这次很独特,我只能这么说。”
  独特?宇宙超级无比变态才对!我在心中无声回应,可是脸上仍然准备了大大的笑容,恨不能拍胸脯表决心,“我一定不会辜负蒋先生对我的期望的!”
  那一瞬间,我听见了牙齿与牙齿摩擦产生的咔嚓咔嚓的声音,带着那副假的掉渣的笑容,我走出了人力资源部,踏上了通往管家部的路,那里会有什么,我不得而知。
  刚走进培训的教室,果然是人才济济,一个个看上去都是无比精明乖巧妥帖的样子,齐刷刷站在那里,像一群温驯的绵羊,而我此刻变成了那只傻大个黑羊,反差太过明显。
  还没站稳,一票高层众星拱月一般随着蒋卓扬闪亮登场,我站在人堆里大力鼓掌,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没一会手掌就开始发红。
  接下来就是致辞时间,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培训是赫尔斯酒店友情协助,主讲人Rodney是资深的贴身管家,服务过的对象从政要富豪到巨星,简直是星光熠熠完全可以照亮黑夜。
  有人问他哪一个客人最让他印象深刻,Rodney笑着眨眼,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每一个。”
  我会心微笑,在这一点怕是所有人都是一样吧,不管是富可敌国还权倾天下,看到惊喜那一刻的微笑大抵是一样的吧,都会发自内心,然后轻扯起嘴角……
  蒋卓扬最后才讲话,十指交握放在桌子上,并不是程式化的鼓励和赞美,一开口就让人神经紧张,“谁可以告诉我,这个培训需要多长的时间?”
  “六个月左右,蒋先生。”前排有人迅速给答案。
  可是他却摇头,“错,想要做一个合格的贴身管家,六个月的学习和培训是远远不够,这个职位,需要你们在整个职业生涯中不断学习。”
  他顿了顿,目光像风一样扫向坐在后排的我,随后开口,“你们绝大多数人是因为优秀而来到这里,我希望看到的是你们因为更加优秀而离开,在这里,你们每一个人都没有下一次的机会,我不允许失败。”
  有人狗腿地戴带着大家鼓掌,我不情愿地跟着拍了两下,只觉得那些句子里另有深意,像是每一个字都在针对自己。
  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臭狮子那得意探究的目光,我于是狠狠地瞪回去,却看见他嘴角轻扬,那笑意无声地在唇边洋溢,那样肆意,那样好看……
  啊呸呸呸,我怎么又被这幅色相吸引,怎么这么快忘了跟他的本质,我在心中警告自己,千万不可以忘记狮子的真实面目和丑恶嘴脸,否则,会死得很惨很惨。
  开完会已经是下午四点,离下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可是我却已经饿得头晕脚软,连忙奔去员工餐厅觅食,看看能有什么收获。
  话说回来,天凯这个酒店真真是业界大牛,连员工餐厅都可以顶级到随时供应,因为不是换班时间,所以没什么人,我迅速整了一盘炒饭一碗汤坐在角落大嚼特嚼起来,猛然抬头却看见方逍坐在我的对面,正一瞬不瞬地望着,那眼神,好像静静躺在湖心的一粒卵石。
  我立刻被他这么有爱的表情吓到,有种瞬间被雷劈到的诡异感觉,一大口噎炒饭噎在那里,怎么样也下不去,我连忙端起汤碗喝一口,却又被呛到,一时间简直是欲哭无泪。
  方逍把面巾纸递给我,还是用那样微风和煦的眼神望着我,连语调都是轻轻的,“慢点,别着急。”
  我只差当场宽面条泪,心想:我敬爱的方先生啊,我这哪里是着急啊,我明明是被您吓到啊……
  好容易平复下来,却听方逍状似不经意地问,“新部门还习惯吗?”
  “还好。”
  我说的很平静,心中却是小泡泡不断,这件事怕是现在已经是人人皆知的秘密,大概我就是用漂白粉洗澡也撇不清跟狮子的关系了,为嘛我这样饱受折磨前途未卜还得枉担借着CEO上位的虚名?天啊,地啊,谁来拯救我啊?
  方逍把一杯水放在我的面前,“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你说过我们是朋友的,对不对?”
  说完笑着起身离去,我立刻起身恭送太子离开,心中却腹诽道,为嘛这俩极品都要做这么出人意料的事情来显示他们的于众不同呢?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从员工餐厅出来,我直接搭电梯到一楼去收拾东西,电梯门还没关上就有一只手伸了进来,电梯门缓缓打开,一只鼻子,一双眼睛,一张脸,整个身子……
  趁着他转身按楼层,我清了清嗓子发问,“这次是你故意的吧?”
  他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回答我,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电梯门的反光里,我看到臭狮子面无表情。这人不说话,我倒有点忐忑,方才的理直气壮瞬间烟消云散,都说见招拆招最重要,可是他不出招,我要怎么办?
  电梯缓缓上行,红色的小字不住闪烁,终于定格在39,电梯门开启,蒋卓扬转过身来,脸上却挂着深深的笑意,“我很高兴你终于能猜对一次。”
  见我毫无反应地愣在那里,他的心情似乎更加好了起来,“我觉得这个培训很适合你,虽然有点辛苦,不过我还是希望一个星期后还可以看到你。”
  说完,他大步走出电梯,空留我一个人在这个这个大铁盒子里神伤惆怅,电梯迅速下行,却在餐厅的楼层停了下来,秘书室首席陆如也探头进来问,“有没有看到LEO?”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他上去了。”
  陆如也长出一口气,侧着身子钻进电梯,随手抄起手中的文件夹扇风,“死孩子刚才疯一样地钻进电梯就上去了,真不让人省心……”
  我囧了,虽说秘书室首席陆姐姐您是臭狮子从新加坡带回来的嫡系人马,可是就用死孩子来形容BOSS大人总不太好吧,虽然您形容得很是贴切。
  带着惊喜和惊吓,我结束了这诡异的一天,这盛夏的傍晚暑气迟迟不散,我不想回家去,因为小T看我的眼神里总带着些许水汪汪的同情,让我无所适从。
  沿着人行道走出不远便是这个城市著名的夜市,小摊上的章鱼丸子散发着阵阵香气,跟热气混杂在一起,轻轻拍打在人的脸上,像是家人的耳语。年轻的爸爸带着小女儿挑气球,海绵宝宝,灰太狼红太狼,喜羊羊美羊羊,琳琅满目,好像那些单纯美好的小幸福……
  我忽然想起过些天就是父亲节了,不知道我熊爸跟孙太后最近好不好,这么些时日过去我也没有弄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反对我进天凯工作,莫非真的是跟过去的某些人和事有关?虽然我十分不愿意把所有的事情往那个复杂的方向想,可是所有事都告诉我,这一切也许注定跟方逍有关。
  可是我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弄清所有的事,也许真相大白并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想到这里,我的头又开始胀痛起来,太阳穴一跳一跳,完全的中暑症状,随便钻进街边一家小店,要一份红豆冰山就开始大吃特吃起来,吃完还觉得不过瘾,跑到柜台前有叫了一份小熊冰淇淋,咖啡味道的脸,巧克力味道的耳朵,穿着波西米亚风格长裙子的店员朝我眨眨眼,“这是我今天卖出的最后一份小熊冰淇淋,所以会有特别礼物送给你哦。”
  我对她微笑,端过盘子就走,刚坐下就见那女孩子脱下围裙坐在我的面前,手里拿着一副塔罗牌,神神秘秘地对我说,“抽三张,它能为你指点迷津。”
  我不好拒绝,只得闭着眼睛抽出三张,看也不看那牌面一眼,继续埋头苦吃,只听那女孩子低声抽一口气,然后喃喃,“怎么会这样?”
  疑惑地抬起眼,只见那三张牌图案诡异,光滑的纸面反射着神秘的光彩,那女孩子盯着我的眼睛,缓缓开口,“这一张是前世,你有逃不开的纠缠。这一张是今生,你有躲不掉的冤孽……”
  这下我轮到我“啊”地一声长大了嘴巴,逃不开的纠缠,躲不掉的冤孽,为什么我觉得后面那个跟我现在的状态十分吻合,所以忍不住追问,“那将来呢?”
  女孩子缓缓掀开第三张牌,像是一个老练的魔术师,正在一点点解开谜底,我忽然觉得灯光刺眼,怎么样看不清那牌面上的图案,只听那女孩子开口,“未来,是命中注定,这个命中注定现在已经来到你的身边……”
  听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很煞风景的问题,“请问,您这算的是什么啊?”
  女孩子瞟我一眼,一副这人没救了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才开口,“算的爱情,也是命运。”
  也许是冷饮吃得太多,听了这句话我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觉得从头到脚地发凉,险些发抖,来到我身边?还是命中注定?为什么我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是某个人的那张脸呢?
  我努力摇了摇头,想挥去心中那份异样,于是我镇静地对那女孩说,“听起来挺奇妙的,谢谢你。”
  那女孩子站起身来,刚要转身却忽然俯下身来,凑在我耳边轻声说,“漂亮姐姐,你要记住哦,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相信自己的心。”
  我怅然若失地走出那家小店,一直到回家躺在床上还在想那最后一句话,究竟该怎样相信的心,为什么不要相信眼睛?这样简单的两句话里装载着太深太深的含义,像是被迷雾笼罩雪山,总也看不清它的真实样貌。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闭不上眼睛,到了快天亮才昏昏沉沉睡去,没有梦境,只有不安稳的翻来覆去,那些梦中的片段远的让人觉得那也仅仅是个梦境……
  被闹钟叫醒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只睡了五分钟而已,照旧是打仗一般的洗漱换衣出门,到了酒店才想起来,原来离那个荒诞荒谬的日子也只是过去了两天而已,为什么,我已经觉得那是上辈子的事情?
  第一天的培训并没有什么有特别之处,一手一本手册让我们熟记各种各样的操作规范和流程,小到订机票,打到如何为客人筹备一个商务宴会,更有如何问好如何送行李何时送咖啡这样的服务规范,才翻了几页就让我两眼发酸。
  那位Rodney大叔用标准的牛津英语告诉我们如何让客人有家的感觉,可是此时此刻的我却觉得这培训会议室的椅子越来约有家的感觉,恩,是越来越有家里那张大床的感觉,伴着他沉着平和的语调,我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我看到清流,小溪;看到椰林,树影,碧海蓝天,水清沙幼,有身材爆好的猛男带着花环在跳舞,他背对着我,扭来扭曲,舞姿让人口感舌燥。
  就在猛男要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我却被人大力晃醒,也许是条件反射,噌地一声我就站了起来,举目四望,大家都用一种匪夷所思地眼神望着我,像是在参观为了吃香蕉而滑倒的大猩猩。
  Rodney含笑望着我,我茫然地望着他,四目相交,我不明就里,我身边的某人小声提醒我,“他让你介绍主要的西餐服务方式。”
  呃,呃,呃,我忽然大脑一片空白,慌乱间竟然想不出该如何开口,余光一扫,蒋卓扬正立在会议室门口,定定看着我,目光灼灼,似笑非笑。

  第十三章 原来是这样
  房间很静,只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嘶嘶声和众人的呼吸,我立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这般场景再次让我觉得似曾相识,脑海中一些残缺的片段纷至沓来,凤凰树,老旧的阶梯教室,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而讲台上立着的那个人,正似笑非笑等着我的回答。
  它们苍白,遥远,模糊,好像玻璃上的水雾,转瞬便已经消失不见。
  收回心思,我瞟了狮子一眼,然后故意清了清嗓子,才慢慢的开口,“主流的西餐服务方式主要有美式服务,法式服务,俄式服务,英式服务,以及大陆式服务。美式服务所有的菜品都要在厨房分别装盘,所以又被称为盘子服务,特点是整个用餐过程只有一名服务员,简单明了,效率很高。
  法式服务最豪华,最奢侈,因为程序繁琐所以人工成本最高,它的特点是双人服务,整个过程由Waiter和Busboy合作配合,虽然复杂,却能让客人享受到最极致的服务。
  俄式服务起源于宫廷,因为多用银盘而被称为大银盘服务;英式服务跟家庭用餐模式类似,所以被称为家庭式服务;大陆式服务综合了以上几种服务的特点,常常用在宴会中。”
  我一口气说完,这明明都是常识,身边的那些人却露出意外的神色,像是难以置信,我朝着门口那只狮子扬扬下巴,随即转过脸看着台上的大叔,大叔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刚才提醒我的那个好心人这回用一种“这人没救了”的语气说道,“他英文提问,你用中文回答,你觉得他听得懂不?”
  囧……
  于是我再次彻底石化在当场,道歉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那么傻站着,蒋卓扬却在这时候缓步走到我的身边,开口道,“回答得不错,这样,晚上我请人在玫瑰人生吃饭,就由你来服务。”
  我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实在想不出他又会出怎么样的幺蛾子来折磨我,可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大BOSS而我只是不起眼的小透明呢,所以我在臭狮子不怀好意的目光里悲壮地点了点头。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培训课结束,大家一起去员工餐厅吃饭,一直坐在我身边的那位“好人”再次端着餐盘做到我的身边,八卦兮兮地开口,“原来你就是传说的BEAR。”
  “恩。“我一边巴拉菜叶一边应付着开口,那人留着经典的小沈阳式的发型,如果穿上跑偏的七分裤一定可以去给苏格兰打卤面当活招牌,可是面对这样的话题,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什么语言来回应。
  那人却不罢手,“你很有名你知道么,现在酒店从地库保安到顶楼清洁工都知道蒋先生跟你的关系匪浅……”
  我一口饭差点喷出来,“我……和他?有关系还匪浅?”
  他拍着我肩膀,“你不要害羞啊,刚才我们都看见了,蒋先生帮你解围,最后你点头的表情还挺娇羞的……”
  瞬间,我听见了乌鸦一群群飞过的声音,亲爱的战友们啊,请擦亮你们的双眼吧,我那是娇羞吗?我那明明是欲哭无泪啊啊啊啊!!!
  伴着内心巨大的回声,我吃完了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餐饭,整个下午都在心神不宁,不住去想晚上该怎么办,我似乎已经能都遇见那悲惨时刻的到来——臭狮子手拿皮鞭,然后狠狠地敲在我的身上。
  这种痛不欲生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我正式来到玫瑰人生,那是整个酒店最最顶级的一间扒房,粉金色的墙壁,轻薄的纱帘,落地窗外夕阳倒映在翠湖中,倒是真真有几分玫瑰色黄昏的意味。
  我跟着资深的Waiter一起作准备,厚厚的海面桌垫,白色桌布,骨瓷的装饰盘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淡粉色的餐巾叠成贝壳的形状放在装饰盘里,各式各样的刀叉匙齐齐码成一排,倒是像极了手术室的相关场景。
  摆好餐刀面包刀黄油刀鱼叉点心叉生蚝叉,放好水杯酒杯,只是这样一个程序我的额头就已经冒出了细小的汗珠,忍不住碎碎念起来,吃一餐饭都要这样大费周章,用来干点正事该多好,可是对于狮子这样的动物来说,胡整也是正事吧。
  大概是因为今晚主宾都是重量级的人物,所以餐厅经理ANDY亲自上阵督促,连乐队演奏怎么样的背景音乐都要亲自过问,我听见ANDY对乐手说,“今晚的主题音乐是Albinoni的Adagio,这是戴小姐最喜欢的曲子。”
  哦呵呵呵,原来是夜宴佳人,怪不得会在玫瑰人生这样大费周章。
  那位戴小姐很准时,几乎跟蒋卓扬同时到达,她穿黑色的小礼服,长发盘在脑后,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饰是一副钻石耳钉,这样的打扮格外有师太女主角的风范,高贵大方,混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可忽视的光芒。
  大概是美女都很相似,我看这位戴小姐分外眼熟,转眼瞄到蒋卓扬那不带一丝情绪的眼,某个影子却忽然同眼前这个光彩照人的戴小姐合二为一,那个在酒楼走廊里失态的女子,那个为了臭狮子痛苦的人,当时上演那么狗血的桥段,今日却这般浪漫地相聚,不知道是世事无常还是缘分奇妙。
  这样两个人坐在长桌的两端,明明是一对璧人,为什么我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赤道和北极呢?伴着催人泪下的音乐,前菜上桌,是经典的生吃蚝肉,看着蒋卓扬无可挑剔的餐桌礼仪,我坏心地希望蚝肉里忽然出现一根刺把他卡住或者是被开胃酒呛到……
  还没等我YY出更多邪恶的泡泡,蒋卓扬含笑对我说,“帮我换一杯水好吗,清水,不要柠檬,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我赶忙依言照办,水晶杯子落在洁白的餐布上,我看见戴小姐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蒋卓扬也抬眼看我,神情严肃,我不知所以。
  汤和主菜一样样地上来,海鲜汤,焗烤龙虾,葡萄酒,白兰地,我忍不住猜想是谁定的菜单,这样的大美女,这样的菜色,难道是要给臭狮子一个XXOO的夜晚?
  蒋卓扬不断用这样那样的理由让我团团转,喝汤的时候要我换汤匙,吃主菜的时候嫌弃餐桌上放着的鲜花味道太重,吃甜点的时候居然要求我去掉冰淇淋上面的巧克力屑……看到他那张得逞之后得意的脸,我就恨不得随便拿一把叉子戳他的眼睛。
  不过房间里的气氛实在是和谐到极点,钢琴三重奏不停地奏着那乐曲,两人低声细语频频举杯,戴小姐眼角眉梢的风情一览无余,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时光便好像是丝绒,光滑舒适,让人迷醉,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刚刚好。
  这一餐终于到了尾声,我觉得自己的耐心和力气一起被臭狮子消磨掉,现在正处于崩溃的边缘,终于,我听见蒋卓扬说,“你们先下去吧。”
  我如获大赦,跟在一票人马后面无声地退出去,还没走到门口却听那戴小姐开口,“请你留下来。”
  那一刻,我觉得我颈后的汗毛都已经竖了起来,抱着一丝侥幸发问,“我?”
  她点了点头,然后抬起脸对着蒋卓扬粲然一笑,“你传说中的新欢就是这个吗?看来你的口味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蒋卓扬脸部线条陡然僵硬了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只听他沉着声音开口,“戴眉你喝醉了。”
  “难道不是这样?长卷发圆脸大眼睛,呆滞的可怜兮兮的眼神,向来是你收集的类型,有时候我也在想,让你念念不忘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令你如此魂牵梦绕不能相忘,到现在还在寻找替身……”她说完笑起来,“遇到你,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我完全被震撼了,完全风中凌乱了,原来狮子是在找替身啊!我十分好奇想知道那本尊究竟是谁,当年究竟做了什么让狮子恨到要不停地找替身折磨的地步……
  戴眉站起身来,毫不理会蒋卓扬脸上的表情变换,径自离开房间,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她微微一顿,牵了牵嘴角对我说,“他对你很严苛吧,这是惯用的套路了,不过,祝你好运。”
  我对她微笑,心中却想着,好运,如今的霉运什么时候走完我还不知道呢,好运实在是我不敢奢望的东西。
  蒋卓扬坐在桌边没有任何表示,我只得立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将酒杯里剩下的白兰地一饮而尽,然后抬眼望着我,眼中的光芒在那一刻慑人心魄。
  我忽然就觉得口干舌燥起来,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因为那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仿佛带着的是不可抑制的伤痛。
  忍不住在心中叹气,这样飞扬凌厉传奇的人,也会有得不到的东西吗?也许即便是拥有了全世界的人,也会在某个时刻某个方面一无所有吧……
  正在心中不住伤春悲秋大发事关人生哲理感慨的时分,蒋卓扬忽然开口,“关于今天,你有什么感想?”
  我?感想?看着他无比认真的神情,我清了清嗓子无比认真地说,“蒋先生,像您这么优秀的人一定会找到一个更合适的人的,真的!”
  可是他却疑惑地看着我,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什么?”
  我以为他是被说中心事而恼怒,心中立刻暗爽不已,恨不能立刻对狮子童鞋进行兽道主义的人文关怀,为他煲一盅香浓的心灵王八汤,所以我豁出去了,对他说,“虽然母狮子很难找,但是您一定可以找的到的!”
  “韩贝尔!”蒋卓扬几乎是从牙缝总迸出这三个字,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是问你对今天晚上自己的表现有什么感想。”
  我的表现?狐疑地看了看他的脸,又盯着自己看了又看,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回答这个问题。
  蒋卓扬却迅速收敛了情绪,脸上写满了专业和冷静,只听他缓缓开口,“那我帮你回忆一下好了,首先餐桌布置上,你没有确定客人的喜好之前就放了百合,这花气味浓郁,花粉厚重,而今天的主菜是海鲜,这很容易影响味觉,这是第一个失误。第二,我让你换水的时候你站错了位置,谁教你从右侧倒水的?还有……”
  他得意地看着我咬紧嘴唇苍白着脸,故意拖了长音,“还有,我在想你究竟是怎么从学校毕业的,上甜点的时候你递给我的是冰淇淋匙,它们两个形状差异很大吧。”
  蒋卓扬一边说一边摇头,“不过有一点值得称赞,你错的这么离谱,可是理直气壮,毫无惧色,那位Waiter朝你使了半天眼色你也看不见。”
  我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毫无还嘴之力,只见臭狮子轻松地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边轻轻拍我的肩膀,“暂时只记得这么多,如果你想起来可以补充。”
  我狠狠地看他一眼,抬起下巴回答,“我暂时没有什么补充,蒋先生,倒是你,今晚吃这么多海鲜,当心失眠。”
  说完,我扭身就走了出去,不想再看他那张脸一眼,回到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才觉得体力透支得厉害,腰酸背疼腿抽筋,比在前台连上夜班和早班还累,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叫嚣抗议。此刻的我又饿又累,却不想去员工餐厅觅食,因为我不想再跟狮子存在于一个空间里,一秒钟都不想!
  换好衣服,我立刻打卡下班,夜色渐深,那正是一个城市最妩媚的时刻,夜风扑面而来,坐在公交车上都能闻到那跃动着的迷醉味道,我心中却是酸涩无比,这是第一次面对臭狮子无言以对,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真的不适合这一行,也许我从来没有把一件事做好的天赋。
  我终于知道,最难受的事情不是被别人鄙视,而是怀疑自己。按照那位戴小姐所说的套路,臭狮子现在将我狠狠摔在脚下,接下来他应该会拉我走出泥淖,然后我便会对他感恩戴德以身相许,最后却不过是被厌倦的结局,跟那个人一样,像那时候一样……
  那个人,那时候,想到这些词,我的心开始剧烈绞痛,那种被心生生被凌迟,身体也随之碎成一片片的感受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却再也不愿想起,同样的错误,我想,我再不会犯。
  忽然下起了雨,细小的雨珠吹进车窗落在我的手背上,很快被风干,我随手关上窗子,侧过身靠在玻璃上,所有的酸涩和疲倦都在那一刻涌了上来,我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疲倦,恨不能下一秒就能睡过去,就这样睡去。
  车身摇摇晃晃,我的脑袋一下一下轻轻敲打在玻璃上,很快半梦半醒,眼前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刀叉匙,取出哪一样狮子都不满意,最后我终于抓狂,随便抓起一个就往他身上戳去,有人快速抓住我的手腕,所以我奋力挣扎……
  于是我就这么醒了,司机大叔惆怅地看着我,“姑娘,这里是终点站啦,你家不在这附近吧?”
  我红着脸跳下车,雨还在下,走出车场几百米都打不到一辆车,我只好顶着手袋在路上狂奔,回到家才发现衬衣上已经遍布泥点子,我站在洗手间一边恶狠狠地洗衣服,一边将这笔账又算到了狮子头上,咬着牙狠狠地想,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把这笔账讨回来,一定会的!
  可是第二天培训的时候我脑海中的想法是:大仇未报,帅哥未泡,我却已经快被狮子整死了。
  每天都是枯燥到爆的技能训练,开门进门订机票送行李接电话问好处理突发事件,每一样都要反复练习,最最最最让我崩溃得是那份巨厚的酒店VIP客人资料,包括这些人的兴趣、习惯、阅读习惯以及习惯的口味,我甚至看到了某位大牌N年前入住酒店时的早餐单子,吃了什么剩下了什么都被详细记录在案,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样训练外加阅读资料的下场是:头晕脑胀,满脑子全是白纸黑字,比当年考试前狂K书的后遗症还猛烈,某天晚上做梦,我梦到蔚蓝的大海上航行着一艘巨大的航空母舰,我顿时心潮澎湃地朝着那大家伙挥手,口中喊得却是,“Sir,May I Help You?”
  这个样子,就是神仙见了我也会大囧的吧,可是我这样魂牵梦绕,测试之后对我的评价却只有四个字,尚需努力。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像别人那样专业周到地为人服务,所以当我被管家主管叫进办公室的时候,心中着实欢喜雀跃了一番。
  可是那管家部那酷哥主管告诉我说,“方先生家中有小型宴会,需要人去帮忙,你下午就过去。”
  “方先生?董事长?”我试着了解清楚,心中却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酷哥摇头,“不是董事长,是那位新董事方先生,这里是地址,会有人送你过去。”
  还来不及细想方逍到底是意欲何为,我已经被打包塞上车,车子上了外环一路朝着郊外开去,很快便停在一处幽静的庭院前面,绿树掩映,显得很是幽静。
  方逍并不在家,管家大叔客气地请我进门,随后就消失无踪,房子空间很大,淡色系的装潢,简约而闲适,倒像是某位世外高人的隐居的地方。客厅的另一面是整面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后院小小的池塘,莲叶田田,紫色的睡莲浮在水上,像美人熟睡的脸。
  我不由地想起了那位叫小芙的美人,也许只有这么个地方才能配得上她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吧。不过话说回来,在这么个地方举办宴会,不知道是来宾是要吟诗还是要抚琴,不然真真对不起这样好的风景,正想壮着胆子参观一番,却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声音,慌忙转过身来,只见方逍一身休闲打扮,手里拎着大包食材,逆着光,对我静静微笑。
  我忽然不知所措起来,几番踌躇还是先开了口,“说是有宴会,他们让我来帮忙……”见他没有回应,于是我走近一点,“来宾大概有多少?我应该做一些什么?”
  方才那位管家大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窜了出来,无声地接过方逍手里的东西,然后再次消失在空气中。方逍却只是笑,温暖得像雨过天晴后的太阳,“并不是什么宴会,只是几个朋友在一起小聚一下,很抱歉用这样方式请你来,因为我想如果用正常一点的方式邀请,你可能不会来。”
  “你知道就好。”我在心中这样回应,可是脸上却还是堆出一个专业的笑容,“那怎么会?我求之不得。”
  他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笑意,可是眼神却像是看透了我心中的所有想法,让我忍不住想要后退几步,以保持安全的距离。
  “这里没有别人,平时都是程叔在照看,请你来主要是帮我一起准备,顺便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方逍一边说一边随手打开了客厅的音响,曲子十分熟悉,是皇后乐队原唱的《Who wants to live forever》。
  小提琴那极富张力的声音倾泻一地,虽不哀怨,但却让人没来由地想要叹息,好像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哀婉沉重,不可诉说。
  方逍背着我走出几步,忽然转过身来,缓缓走近我,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仿佛初见时那样,像在看一面深渊。
  “不太对劲。”
  我听见他喃喃自语,还没等我做出反应,他已经动手扯下我的发簪,发丝立刻散落在肩上,我想抗议,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因为他的双手已经放在了我的腰上,那掌心炙热异常,只要微微用力,我就会落进他的怀里。

  第十四章 玄幻的一天
  这样的情形,我连大气也不敢出,只得静静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像案板上的鱼,无声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宿命。
  这等待只持续了一秒,方逍轻轻抽出了我的衬衣,解开最下方的一粒纽扣,然后手指飞快地将衣角打结,松松地落在我的腰上。
  他退后两步,像是在欣赏什么得意的作品,轻轻点头说,“现在看起来好多了,制服让你看起来太紧张了。”
  落地窗的反光里我看到自己的新造型,披头散发,身上的紫色衬衣和窄裙已经从OL范儿变成了朋克范儿,看起来不伦不类,可是我却真得放松了很多,不过心中还是忍不住腹诽某人,厨神大人,您别每次都这么出人意表好吧。
  说是帮忙,其实我只是立在一边看方逍如何大展身手,做的最多的事不过是在适当的时候递上盘子或是碗,不得不说,大神就大神,连打个鸡蛋都是那么地出神入化,只听见鸡蛋在碗边“当当当当”磕了几下,还没来得及看清动作,鸡蛋壳已经神准无比地落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大碗里蛋清蛋黄紧紧地挤在一起。
  于是我长大了嘴,很久都没有合上,方逍抬起脸看着我那一副痴呆的样子,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我吞了吞口水,“我想问,您是有内功的吧?刚才那几下,功力太深厚了!”
  于是他头也不抬地回答我,“那当然,切菜的时候用的是我师傅传给我的独门刀法,煎鸡蛋我用六味真火,所以那颗蛋最后成了黯然销魂蛋……”
  我正想尖叫出声,只听大神无比淡定地说,“熊,你是《食神》看多了吧。”
  无语,大神啊,不带你这么编排人的,可是那声熊自他口中叫出来却有不同寻常的味道,像是熟稔,却也像叹息,那时候,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厨房闲聊,原来大神家的厨房跟一般人家无异,只是多了许多自制的调料装在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里,红,绿,黄,黑,像那些封存于角落的记忆和秘密,只要将它们释放,只要将它们融进汁水和菜肴当中,一切的一切都会变得清晰而生动起来。
  方逍的动作熟练而潇洒,倒真的有几分武林高手的味道,做琥珀桃仁的时候,他会让我安静下来,然后自己小心地聆听冰糖溶化的声音,如此专注,那般认真,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费尽心思,耗尽所有,只为奉上那独一无二的滋味,这样全心全意,不过是为了一抹满足的微笑……
  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厨房,方逍的背影在这宽敞的空间里闪闪发光,此时此刻,我忍不住去想,如果我真的遗失了一段关于他的记忆,那该是怎样的深入骨髓,痛彻心扉,纠结挣扎到让我不得不忘。
  接近傍晚,客人终于悉数登门,只有那么三四个人,却都是经常在报纸不同版面常见的人物,闻到食物香气像小孩子一样期待雀跃,只有一个人与众不同,静静立在落地窗边,无声地看着夕阳下的池塘,像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转过脸来对我轻轻点头,我在心中啊了一声,原来是他。
  那是被媒体成为贵公子典范的卫家齐,含蓄儒雅到无可附加,这样的极品从来都是我的花痴对象,今日得见真人,小心肝更是忍不住狂跳起来,我递一杯茶给他,他伸手接过,微微欠身道谢,目光落在那些睡莲上,轻声说,“小方这地方倒是真的幽静,适合躲清闲。”
  哦呵呵呵,偶像就是偶像,连闲聊都这么有魅力,我恨不能立刻带着星星眼上前表达一下我的仰慕之情,寒暄完毕的方逍却在这时候叫我进厨房帮忙,一进厨房我便忍不住问,“这个算是私房菜吗?”
  方逍面无表情一边关火一边回答,“应该算是吧,几个朋友难得在一起吃一顿饭。”
  我在心中感叹,您家这私房菜阵容也太玄幻了,吃饭的时候饭桌上的景象更玄幻,这些平日里的大人物居然会跟人抢菜,而且抢的不亦乐乎,其实都是很寻常的菜色,可是味道简直是用语言难以形容,让人停不了筷子,最最最最出神入化的是那道鹧鸪干贝火腿汤,干贝醇厚,火腿咸鲜,各样材料都已经尽出精华,汤水一入口,那味道便已经让舌上每一个味蕾翩然起舞,仿佛真的有只鹧鸪展翅向天。
  一直以来我认为汤水其实是最有诚意的烹饪方式,不要太华丽的技巧,需要的只是时间和耐心,也只有一碗热汤的关怀,最最让人欲罢不能,恨不得随身携带。
  其他人毫不客气地风卷残云,卫家齐却一直边喝茶边吃琥珀桃仁,时不时同旁人交谈两句,完全出离于热闹之外。
  方逍给他盛一碗汤,随口道,“怎么?新认识了牙医女朋友,却开始喜欢甜食?”
  卫家齐不置可否,唇边漾出一抹若有似无笑,像是若有所思,灯光下更显得英俊异常,让我不由地呆在当场。
  “把口水擦一擦。”
  方逍漫不经心地提醒我,随手把一张纸巾递过来,正想回应两句却见卫家齐的目光随即落在我身上,略带探究,他对着方逍说,“这汤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煲了吧,不知道这次我们又是沾了谁的光才有这样的好口福。”
  听得此言,我的心忽然被触动,像被微风吹过的湖面,抬起脸便对上方逍的一双眼,深不见底。
  吃饱喝足也才九点,几个人在客厅喝酒听音乐聊天,慵懒而满足,我插不上话,十分无聊,趁着没有人注意,我悄悄溜到后院,月色下的池塘美得让人惊叹,我哼着小调绕着它慢慢散步,夜风就在我的小腿间缠绕,不由地感叹这地方真好,能让人抛弃所有的繁华和烦恼。
  参观归来,却听见方逍和卫家齐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清晰异常,只听卫家齐说,“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你一向肯花心思。”
  芙蓉?芳草?花心思?我猜的没错,原来这地方真的是为了那小芙而造。
  方逍却说,“花心思有什么用,很多事我们都无能为力,你还不是一样,放下和忘记并不那么容易。”
  卫家齐半响没有答话,我心中正在进行猛烈的思想斗争,过去还是不过去?
  仿佛过了很久才听见卫家齐的声音低低传来,带着苦涩和落寞,“你说得对。可是今天的这位韩小姐,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她知道?”
  让我知道什么?心中一惊,脚上一滑,惨剧就这么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我整个人落进池塘里,池水冰凉,瞬间将我浸透。
  水不深,可任凭我怎么努力就是站不起来,有东西缠上我的脚,狠狠将我往下拽,想要呼救,挣扎间已经呛了好几口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听见有人循声赶来,扑通一声跳了下来,接着我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上来,软软地躺在岸上。
  眼睛努力撑开一条小缝,看到的是方逍慌乱的眼,他跟我一样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正大力拍打着我的后背,终于将呛的水咳了出来,却已经耗尽我所有的力气,此刻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放任自己将所有的重量都放在某个臂弯里,如梦中一般有力而温暖,我恨不能就这样睡过去。
  缓缓睁开眼却看见方逍的脸忽然被放大,心中猛然一惊,某种猜想泛上心头,暗叫一声不好,却连一个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来,“#%¥……%&……*&(*&(*,唔……”
  方逍语气焦急,“你说什么?哪里不舒服?”
  “我想……”立在一边很久的卫家齐终于出声,脸上带着温文的笑意,“小方你不要着急,她说的是,不用做人工呼吸。”
  我听见有人大笑起来,大窘不已,不知道有没有脸红,大声在心中哀号,“卫二公子您真的是我的偶像,这听力太好了吧,这样都听得出来……”
  在那票人的忍笑憋笑偷笑中,满身污泥头上还挂着几片树叶的我被方逍抱回室内,塞进浴室洗澡。
  我在浴缸里泡了很久,险些睡过去,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脱下的湿衣服已经不见,看见洗手池旁边的置物架行有一件浴袍,只好拿它裹在身上。
  拉开门,探出头,这才发现这是一间客房,大床上放着簇新的衣物,走近一看,连内衣裤都有,惊觉这次丢人真的是丢到家了,转身回浴室换上,居然都合身,白色的雪纺连衣裙,明显不是我的风格,在穿衣镜前转了个身,心想,大神果然是大神,不但厨艺玄幻,连眼光也这么玄幻。
  走出客房,那些客人都已经离去,厨房里亮着橘黄色的灯,方逍端着一碗黑色的汤汁走出来,看到我仿佛是不自在,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可乐姜汤,趁热喝。”
  我接过来一口喝下,刚想表达下我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之情,方逍忽然开口,“等下我送你回去。”还没等我做出反应,那神出鬼没的程叔再次飘然而至,“方先生,那边的电话。”
  方逍接过电话听完已经变了脸色,对我说,“对不起,有点急事,我叫人送你回去。”
  哦,我重重点头,连声说,“没关系,你去忙。”心中却一阵轻松,找到手袋就想出门,惊心动魄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情,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狠狠地摔在床上,什么都不用去想。
  方逍却在我身后忽然开口,“等等。”
  语气迫切,仿佛慢一点就会有来不及,我怔怔转过身去,他朝我伸出手,“你的手机。”
  “哦。”还来不及思考他想要做点什么,手却像是条件反射一般拿出手机递给他。
  方逍输了一串数字,很快便递还给我,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这个号码可以随时找到我。”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礼貌地跟他道谢告别,方逍默默注视着我,眼中有不明的火焰闪烁,可也只是一瞬,下一秒便已熄灭。
  大概是因为空调的缘故,坐在车上我浑身发冷,不过车子很快就到了我家小区门口,小T却打来电话要吃锅贴,我只得在门口就让司机停车。
  拎着一大袋香喷喷沉甸甸的锅贴,我慢慢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没来由地却觉得不安,每走一步,那感觉便越强烈,刚走到楼下便看见一部熟悉的车子停在那里,像一只蛰伏的兽,正在蓄势待发。
  那是蒋卓扬的车,我只坐过一遍,可是因为它主人的缘故,让我印象深刻。可是臭狮子这么晚了在我家楼下干什么?
  带着疑惑,我放缓了步子,心中不断思考着对策,还没等我想出办法,车门忽然打开,蒋卓扬就这么跳下车来,寒着脸立在我的面前。
  装僵尸脸吓人啊,我才不怕呢,所以我先发制人,“蒋先生,这么晚了,你在我家门口有何贵干?”
  风把我的头发吹起来,有几丝拂上了他的脸,我闻到他身上带着淡薄的酒气,心中更是厌烦,谁知道刚才又跟哪位美女烛光晚餐。
  他盯着我看,半响才开口,口气比脸上更冷,“现在才回来,玩的很开心?”
  我哼一声,“这好像跟您没有什么关系吧。”
  “我想关心一下我员工的安全。”他的目光肆意地在我身上游走,像是要努力在我身上找到什么答案,我第一次觉得面对他让我心慌,什么也不想说,侧过身便要上楼,他却大力抓住我的手腕,手劲很大,生疼。
  我大叫起来,“蒋先生,您一向这么骚扰女性员工吗?”
  他反倒笑起来,一字一句说的很是正经,“现在是下班时间。”
  “哦,下班时间。”我一边说一便奋力挣脱他的钳制,嘴上却不甘示弱,“那下班时间你管我我跟谁喝酒吃饭鸳鸯浴滚床单……”
  我没有机会把话说完,嘴唇已经被某个灼热柔软的物体狠狠堵住,登时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在当场任他为所欲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是为时已晚,手中的锅贴噼啪落地,我已经被彻底完全地占了便宜。
  这是一个火热强硬的吻,带着淡淡的香槟味道,他吻得相当用力,夹杂着某种强大的怒气,仿佛要将我生吞了一般,我没有力气挣扎,只能任他为所欲为,狮子果然是狮子,连吻都像是勒索,逼迫我顺从和回应。
  全身发虚四肢酸软,神智却一点点回到我的身体,于是我下了狠心,找到某人的下唇,狠狠地咬了下去,血的腥气顿时充满了口腔,臭狮子果然捂着嘴唇错愕地望着我。
  此刻的我却出奇地冷静,退后一步问,“晚上海鲜吃多了?”
  蒋卓扬捂着嘴角的样子有点狼狈,他皱起眉毛问,“什么意思?”
  我伸出手按在他脸上,狠命把臭狮子大力推开,“没吃海鲜跑到这里发什么情啊!你去死吧!”
  说完我转身跑上了楼,几乎拿出了中考测试八百米的速度,回到家靠在门板上才忍不住在心中哀号,靠!被狮子啃了!
  惊魂未定地喘气,小T抄着两只全是泡沫的手从洗手间冲出来,见我这个样子,惊叫到,“熊你怎么了?脸这么红,让人给煮了?我的锅贴呢……”
  我恨不能立刻倒地不起,心想着如果不是那锅贴我也许不会被臭狮子啃,于是没换鞋就跑去洗手间刷牙,边走边恨恨地说,“锅贴没了,被打劫了……”
  刷了三遍牙,漱了五遍口,恨不能吞掉整瓶威露士的我躺在床上失眠了,唇舌间灼热的仿佛还在口中,他的气息,他的味道,怎么也去不掉。
  不想理会小T喋喋不休的追问,回到房间就把头闷进枕头里,忍不住大声哼哼,实在是太太太太憋屈啦!
  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于是努力说服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应该是马上睡过去,可是思绪却不由自主飘香某个危险的方向,某些让人脸红心跳手脚发软的情节无声地浮现在眼前,脑海中全是狮子那张脸,扬起眉毛,抿起嘴角……
  哀号一声把头埋进被子里,活像一只胆小的鸵鸟,不断问自己,他为什么要吻我?总不会是因为爱上我了,因为那种可能跟火星人占据地球差不多;那……真相就只有一个了,那就是这只无良无耻的臭狮子在耍弄折磨我,就像把我弄进管家部一样,是要看我的笑话。
  这个认知让我心中释然,却也让我郁闷憋屈到不行,怀着这样的心情我终于昏昏睡去,醒来才发现另一件更加郁闷的事情,我昨天是穿着酒店制服落水的,于是,我那理论上已经报销掉的制服应该还在方逍那里!
  这下我直接想要喷血五升,不穿制服怎么上班?难不成要我请假?打电话说我的制服忘在了方先生家,今天没办法穿回来……
  想来想去的后果是早上六点我直接捶胸尖叫,五秒钟后,穿着考拉睡衣的小T跑了进来,手里拿着平底锅做红太狼状,连声问,“怎么了熊,出什么事了?”
  我面无表情地摆手,只说看到了好大一只小强,几经思想斗争之后我还是决定去上班,结果刚上楼就看见管家部门口有不明真相群众围观,三姑六婆八叔不断指指点点,全无平日的淡定和矜持,拨开人群往里看,只见号称管家部之花的RUBY正在用拿纸箱收拾私人物品,保安部俩帅哥站在身后,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我很是疑惑,RUBY的能力广受赞誉,这次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错,落得这样的结局,兔死熊悲(请原谅我的成语水平),联想到昨晚的一幕幕,谁知道我下一个收拾东西的人会不会是我,所以难免有点郁闷。
  转身离去,刚走到更衣室门口就看到方逍的助理立在门边,微笑着交给我一个纸袋,任何多余的话都没有,只说是方先生让他交给我的。
  打开一看,居然是全新的一套制服,不用怀疑,肯定我的尺寸,对此,我已经不会再感到惊奇,只是心头掠过一抹异样,久久挥之不去。
  穿过衣服重新出来,爆炸性事件的当事人很快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但是话题永远不会消失,刚进办公室就见僵尸脸管家主管SAM面色铁青地召集大家开会,要求所有人引以为戒,不要自毁前程。
  我们每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地捱到中午,终于在餐厅八卦中知道了大概的真相,原来有客人投诉RUBY骚扰,上面不要任何解释,直接开除。
  VIP楼层的几个人把整件事描述得绘声绘色,一个说,“你们不知道,RUBY没进去多久,那周先生就吼起来了,紧接着RUBY也出来了,我们都以为是她什么地方让周先生不满意,谁想到她是勾引不成……啧啧啧,没看出来,RUBY平日里知性优雅的,一副视有钱人为浮云的样子,居然也作出这种事……”
  另一个补充,“有钱人多,可是小股神只有一个啊,别看现在金融危机,报纸上说小股神的身价可没缩水,因为人家早早就是洗手上岸,享受生活去啦,不过话说回来,小股神家族企业那么多酒店他不去住,跑来我们这里,这不是牛根生早上喝伊利,王石去买汤臣一品么,他到底想干吗?”
  哦,原来故事是这样,犯了这样的大忌讳,怨不得上面会痛下杀手。
  就着八卦吃完饭,刚走出餐厅就被人叫住,疑惑地转过身去,只见陆如也使劲朝我招手,“BEAR是吧?来来来,帮姐姐一个忙……”
  明知道这个忙不简单,可是架不住那声甜腻腻的姐姐,我迈步走了过去,陆如也直接把手中文件往我怀里一塞,“董事长那边忽然有个急件要我处理一下,这个,到大堂找到LEO让他签字,这死孩子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我捏着那个文件夹,双手微微发抖,让我去找狮子签字,那不是自投罗网,正想开口拒绝,陆如也却已经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真想知道穿那么高的鞋子怎么能跑得那么快。
  拿着文件,我开始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去?还是不去?一咬牙一闭眼,我终于做出了决定,豁出去了,不就是找狮子签字么,我是熊我怕谁,去就去!
  找了好些个地方,终于让我在大堂吧发现了他的踪迹,喷泉边上的桌子旁边,蒋卓扬还有管家主管SAM跟一个西装利落男子坐在那里,我刚一走近便听那人面无表情地说,“上午换的那个周先生很不满意,你们难道没有别的管家吗?”
  哦,看样子这人是小股神的助手,SAM面露难色,“这个,本市正在举行亚太财富论坛,所有的管家都已经派去为论坛组委会服务,实在是抽不出人手……”
  那人双手抱胸,“我不管,周先生刚才飞香港,明天回来,希望那时候你们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我正在想要不要走过去,蒋卓扬已经发现了我,他扬扬眉毛,“怎么?找我有事?”
  我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口,“是的,陆小姐让我把这个交给蒋先生您签字。”
  他接过文件,看都不看一下,只是抬眼看着我,唇边漾出一抹玩味的笑,他的笑让我浑身发凉,目光下意识落在他的嘴唇上,这下更不得了,我居然有了浑身发热的感觉,正在我努力驱散这诡异感觉的时候,小股神的那位助手忽然开口,目光在我身上扫了又扫,随手一指,“像她这样的就可以啊,看起来比较傻,绝对不会再出上次的问题。”
  ……
  我宽面条泪了,这位先生,您究竟是在侮辱我的智商还是在侮辱我的长相啊!
  蒋卓扬低下头拿起小勺,随意搅了搅早就已经冷掉了的咖啡,淡淡地说,“这是个很有建设性的提议。”
  咔嚓~咔嚓~咔嚓~
  不要怀疑天凯大堂吧的卫生情况,这不是有老鼠出没,而是我正在咬牙切齿,我觉得自己真的不适合再在这里干下去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冲上前去咬碎臭狮子的脖子!
  我站在原地一声也不吭,蒋卓扬心情大好起来,又露出那种欠扁的笑容,“说了这么久,我们都饿了,BEAR,给我们准备午餐好吗?我要商务套餐,你们呢?”
  其他二人也附和着说自己也要商务套餐,我从牙齿缝里迸出一声好,扭身去了吧台,没多久餐厅就送来三份套餐,看着那份诱人的蔬菜沙拉,心念一动,某个想法就这样浮上心头。
  我推着餐车走过去,小心地为他们布菜,把蔬菜沙拉放在蒋卓扬面前,我甜甜微笑,“蒋先生,听说你最近上火口腔溃疡,还是多吃点清淡的比较好。”
  “口腔溃疡?”他挑起眉毛,下一秒却露出一抹戏谑的笑,那样子欠扁极了,“上火?对,我昨晚确实很上火。”
  他把生菜放进口中,笑容霎时僵在脸上,脸色变了又变,我心里顿时像是乐开了花,心想着,芥末油的味道不错吧蒋先生,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偷偷把它们搅拌均匀的呢!
  于是我忍住笑问,“蒋先生,沙拉的味道还合您的口味吗?”
  臭狮子不说话,端起杯子来猛猛喝了一大口,过了半响才不动声色地说,“不错,很特别。”
  我得意地看着他笑,不晓得为什么,看着他那双眼睛,我忽然没了方才的开心和底气,心中的喜悦顿时消失殆尽,浓浓的不安涌上心头。
  正想借要去给陆姐送文件的接口离开,接着却听蒋卓扬沉声开口,“今天下午是前厅跟你们的联合例会对吗?”目光却落在我的身上,漫不经心地继续发问,“所有人都会去的吧?”
  SAM不明就里,慎重地点了点头,说,“不当班的人都会参加。”
  蒋卓扬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那就好,我会去参加,有些事情要说。”
  这么大CEO去参加部门例会真真前所未有,不会是因为RUBY那件事吧?SAM脸上还是惯常的那副表情,可心里不知道受到了怎么样的惊吓,让我不禁为他鞠一把同情泪。
  我目光呆滞一脸绝望地目送三人吃饱喝足离开,蒋卓扬走出几步忽然转过身来,眼里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他对我说,“BEAR,我们下午见。”

  第十五章 熊逢股神
  午后的阳光静静洒在翠湖上,湖水似一块巨大的琉璃,微风吹来,粼粼波光闪闪发亮。站在楼上望下去,那画面如儿歌中唱到的一般,绿树红墙分外可亲,这是我最爱的季节,蝉鸣同车水马龙交织在一起,温润亲切到无可附加。
  我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这样的景色只要我抬起脸就可以看到,只是现在的我毫无心思欣赏。正在开的是前厅和管家部的联合例会,头头们战战兢兢地做着总结和计划,生怕一句话说不好便让自己成为传说中的LEO·J的整顿目标,而端坐首席的那只狮子的目光却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像是若有所思。
  果然在SAM的简报之后,蒋卓扬终于开口,“本阶段你们的工作大体上让人满意,除了一次投诉。”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出奇地锐利。
  停了几秒,他再次沉声开口,“关于投诉的相关责任人的处理已经在酒店内部发了公告,我在这里不再多说。针对两位主管的报告内容,我再做几点补充,大堂旋梯附近的地板有些滑,请MIKE早做处理。三天后经济论坛结束,各位管家注意收集每一位VIP客人的意见反馈,SAM整理以后交给我过目。最后,我要强调,周翌珹先生的二次入住要小心接待,我会随时关注。”
  蒋卓扬在这时候抬起眼来,目光落在正准备发言的SAM身上,SAM倒还淡定,依旧是那张僵尸脸,不紧不慢地说,“经由我同蒋先生的商议,BEAR从明天开始成为周先生的私人管家,负责为VIP楼层2515提供服务……”
  话音刚落,所有的目光都已经在我的身上聚集,好吧,我知道这个消息比较天雷滚滚,但是所有人都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却着实十分壮观,此刻我觉得有无数只乌鸦在头顶飞过,整个会议室像是被人静音的屏幕,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在这巨大的静默中,我的眼前浮现出了我在狮口中垂死挣扎的悲惨模样,虽然只是幻觉,但还是让我浑身发抖,OMG,上帝啊,佛祖啊,这才几点啊,您几位下班也太早了吧?
  蒋卓扬像是对这个效果不甚满意,眯起眼睛望着众人,“怎么?有问题?”
  于是众人纷纷露出大梦初醒的表情,纷纷摇头,MIKE赶紧表态,只差没有狗腿地说BOSS英明,“让新人锻炼锻炼,很好,很好。”
  就这样,我成了周翌珹的私人管家,不知道明天会有怎么样的未来等待着我,回想起中午臭狮子那饱含深意的眼神,顿时觉得不寒而栗,这一次,不会是熊如虎口吧。
  为了知己知彼,晚上一回家我就蹲在电脑前开始查那位传奇的小股神的资料,除了出身名门二十岁便同兄长一起撑起当时风雨飘摇的家族企业这样的介绍之外,这位小股神的传奇事迹多的令人乍舌。什么十五岁入市从未失手啦,什么智商192从来都把跳级当家常便饭的小天才啦,任何评论对于他都像是有用不完的溢美之词,简直是励志小说里的标杆人物。
  可惜的是照片却少的可怜,最近的一张照片是他参加美洲杯帆船赛的新闻图片,离得太远,只看见被墨镜遮去50%的脸;最清晰的那张却十足令人崩溃,那是周家早年的全家福,周翌珹看起来只得十岁,大眼睛看起来十分无辜,像一只小鹿,我盯着那小鹿眼仔细端详,不晓得为什么,我觉得这双眼熟悉异常,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对这电脑屏幕深思,这小股神好神秘啊,连真面目都不轻易示于众人,肯定是个冰山型的,正在发呆,小T拎着鸡爪子在我身后哇哇乱叫,“周翌珹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头黑线地转过脸去,小T还没激动完,我扯过她手中的鸡爪子,二话不说开始啃起来,小T立刻在我身边坐下来,一脸花痴的表情,只差没流口水,“周翌珹哎,极品的小珹珹,看他还是正太的时候就这么迷人,好粉嫩哦!”
  我正想给她一个鄙视的眼神,小T却一脸贼兮兮地望着我,“你怎么忽然对我家小珹珹开始感兴趣了?莫非?”
  “你家……的小……珹珹?”闻得此言,我差点被鸡骨头呛到。
  小T却是一脸理所当然,“天下的帅哥是一家,都是我家的。别打岔,快交代,怎么忽然对我家小珹珹有了非分之想?”
  噗。
  我终于被小T的天才语言弄得喷了出来,无奈地交待,“工作需要,了解客人情况。”
  小T星星眼了,用一种小动物似的的眼神含情脉脉地望着我,我熊躯一震,断然拒绝,“不行,我不会带你去参观他的!”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么想的,不过还是算了,这种极品自己YY就好,见了真人反而幻灭。”小T双手握拳做深明大义状,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帮我多看两眼就好。”
  我彻底无语了,摇摇头转过身继续查资料,可是坐在电脑前一个晚上除了让我深刻地认识到小股神的神奇之外我还是一无所获。
  心里没底外加精神紧张,早上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根本不曾睡去,满脑子都是网页上周翌珹那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表情或无辜或冷峻,他的身体却幻化为各种各样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把我吞没……
  这样的梦境太过血腥可怕,以至于我面对空无一人的2515房间的时候仍然觉得不寒而栗。25楼是酒店的VIP楼层,在这个楼层客人可以享受到店中店的便捷式服务,2515是一间豪华VIP套房,设施齐备,有卧室、客厅、书房、视听室,甚至还有一间小厨房,做简单的饭菜不成问题。
  因为周翌珹的飞机下午两点降落,所以我十一点就开始检查房间的设施以及布置房间,在冰箱里填满饮料和小股神点名添加的苏打水,打开保险箱检查,为书报架更换最新的财经报纸和杂志,在桌子上摆放鲜花和水果,检查浴室里的口杯和毛巾……
  大概还是紧张吧,按照工作手册上的程序做完这一切,我已经满头大汗,双脚在高跟鞋的压迫下酸胀无比,正想坐下好好喘口气,却听见房间的门被“叮”地一声打开,我被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去,居然是蒋卓扬。
  他看见我倒是一点也不惊讶,扬了扬手中的卡,“不错,来的很早嘛!我来验收一下成果。”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同他待在一个空间里,我就觉得空气陡然变得局促紧张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他个子太高还是气场太强,总是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蒋卓扬缓步走近,目光扫描着房间各处,语气和神态倒还正常,“以前跟别的管家一起做过入住检查吗?”
  我忙不迭点头,“有,有,有。”
  一说完我就立刻想要打自己一巴掌,居然连说三遍,狮子不会误会我这样是见了他紧张吧。
  蒋卓扬微微点头,指着茶几上的鲜花说,“这个撤掉,我们这位周先生声称自己这两个月鲜花过敏。”
  “哦,好!”我立刻把花篮挪到了走廊上面,回过身才反应过来,“蒋先生怎么知道他过敏?”
  他看我一眼,很耐心地解释,“他上次的入住的客房记录里的撤换物品有鲜花这一项,他对服务员说他最近花粉过敏。”
  我慎重地点了点头,像是个学生正在聆听老师的教诲,跟着他进了书房,只见他指着书报架失笑,“财经杂志?你不如给他准备地理杂志,估计他比较喜欢那个。”
  “为什么?”我实在想象不出小股神不看专业财经杂志应该看啥。
  蒋卓扬轻扬起眉毛,“对于一个二十五岁就退休,一年有二百天都用来周游世界的人,你觉得他会对美国医保计划对道琼斯指数的影响这样的问题感兴趣?”
  巡视一周以后,他终于点头,“还不错,就这样吧,记得在床上多放一个枕头,等到他吼叫着跟你要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仰起脸看着蒋卓扬,瞬间觉得狮子的形象居然高大了几分,甚至有点闪闪发光,我面前的这个人,是那样的周到敏锐,像一个超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此刻的蒋卓扬,强大专业得让人心悦诚服。
  见我呆在那里,他马上想要跟我开口解释,却被我打断,“我知道,楼层服务员半夜给他加过枕头!”
  蒋卓扬笑着看我,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做为一名私人管家,踏实尽责是必须的,有点时候需要的却不仅仅是诚信和耐心,而是观察力和判断力,记住,所有的事都要想在客人的前面。”
  目送着他离开房间,我不得不承认蒋卓扬真的是一位高人,也许就是这等细致周到的观察力才造就了这样传奇的狮子吧。
  因为天气的原因,周翌珹的飞机晚点了七个小时才在本市降落,到了酒店已经十点,一天的等待让我疲倦不已。接到前台电话的时候我的右手甚至在发抖,静静站在15楼的电梯前,不过几分钟而已,已经有了些度秒如年的味道。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MIKE亲自引领着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走出电梯,指着我为他介绍,“周先生,这是您将要入住的1515房间的专职管家BEAR。”
  我立刻点头问候,“周先生您好,我是您的私人管家BEAR。”
  问候完毕抬起眼,直对上了周翌珹那双招牌似的小鹿眼,只这一眼我便觉得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浓,此刻却听那周翌珹朗声笑道,“小熊,我们又见面啦!”
  好吧,我承认,我被他这句话吓死了,那一刻我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呆滞来形容。
  叫我小熊?小股神童鞋我跟您很熟吗?公式化的八颗牙齿微笑还挂在脸上,心中却已经开始搜索关于这双小鹿眼的相关信息,很快便否定了上千种可能性。
  周翌珹却像是对我这幅样子相当满意,慢条斯理地说,“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上次金钥匙论坛我来捧LEO的场,还在门口夸你们的名字是天生一对呢。”
  啊。
  原来是他,怪不得我觉得这人这样眼熟,可是谁让我当天是被人撞掉一只隐形眼镜的独眼龙呢,认不出他来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我朝他点头致意,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么周先生,希望我的服务能让您满意,现在请允许我带您进房间好吗?”
  他跟着我走进房间,一进门便很随意地将外套扔在沙发上,接着将自己的身体也扔了出去,只见他扬起下巴看着我说,“满意,只要你们不再弄个花痴来烦我基本上我就会很满意。不过……”
  周翌珹露出一抹笑容,那双小鹿眼瞬间变得有些些阴险狡诈,“不过看来LEO这家伙良心发现了,让你这么好玩的小熊来做我的私人管家,这个安排我很满意,先暂时原谅他了。”
  囧。
  我谦虚地推辞,“您过奖了,我一点也不好玩。”
  他沉吟一下,“是这样吗?从前没玩过不知道,不过马上就知道了……”
  我的嘴好半天都没有合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有个声音在哭喊,这对话再也不能进行下去了,再说下去搞不好我就会说什么,“欢迎来玩,祝您玩得愉快”之类的话,这人,简直是太令人无语了。
  原来小股神的BT程度跟狮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收拾起思绪,我一本正经地开始给周翌珹做房间内各种设备的介绍,“浴室在这边,我们专门为您准备了薰衣草的SPA精油,书房在那里,有周先生的喜欢的漫画和杂志,您有空可以阅读。走出房间左转是本楼层的服务柜台,有什么需求尽可以向我们的服务人员提出,本楼层有独立的餐区和酒吧,欢迎周先生的光临。”
  周翌珹径自从茶几的冰桶里取出香槟自斟自饮起来,整个人显得随意又慵懒,眼中的精光却在一点点聚集,“我在机场等了好几个小时,飞机餐又那么难吃,到现在还没吃晚餐呢。”
  “没问题,我们已经为周先生您准备好了夜宵,这就让餐厅送来。”
  “不要。”他眯起眼睛,嘴角微微上翘,立刻从无辜的小鹿变成阴险的小狐狸,“我已经厌倦餐厅出品了,我记得这房间有厨房的,不如你来做吧。”
  “您说什么?我做?”此刻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手艺很烂的,只会做蛋炒饭什么的。”
  “没关系。”周翌珹一副我很好养的表情,“蛋炒饭我喜欢,加点青豆,再加点虾仁和火腿,葱花切得大一点,方便我挑出来,鸡蛋要碎一点点,不用太复杂,我不挑食。”
  都这样了还不挑食,小股神童鞋您太不实事求是了,不过既然他这样强烈要求我荼毒他的胃口,再推脱显然不太科学,所以我只好答应下来,“好的,请您稍等。”
  餐厅那边很快送来了相应的食材,我小心翼翼地炒出了一盘看起来还“能吃”的炒饭放在周翌珹面前。他居然二话不说很快吃光,一边喝着餐厅顺便送来的笋干花蛤汤一边评价道,“你的手艺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心中一阵激动,生怕他说出什么“像是妈妈的味道”这样煽情的话,可是他略微停顿之后却说,“不过在难吃的程度上,你还不如她……”
  说完还一副意犹未尽回味当年的样子,让我觉得头顶上有黑色的小鸟低空飞过,原来,原来小股神童鞋您就好这一口啊,真的是太与众不同了!
  吃饱喝足之后的周翌珹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谢谢你们费心安排,今天的一切我都喜欢,所以明天早上我想同你们LEO一起吃早餐,可以请你帮我安排吗?”
  我心想着你们这两个人BT之人搞在一起,又不知道会碰撞出多少BT的火花,可还是肯定地回答,“好,我会安排。”
  离开房间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有道目光在身后聚集,下意识转身微笑,只见周翌珹正眯着眼睛打量我,像是小狐狸盯着小母鸡,咔咔咔地闪烁着垂涎欲滴的光芒,让人心里直犯嘀咕。
  合上门,我拍着胸口喘粗气,不过几分钟的光景,我的衬衫已经被后背的汗水打湿,刚好站在中央空调出风口下,立刻浑身发凉,为什么跟那样一个人在一起连空气都有点稀薄了呢?
  不过还好,总算是过了第一关,高跟鞋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所有的声响都已经被湮没,我一边小声哼歌一边还忍不住想,RUBY居然会骚扰这么个BT的人物,真的是太有勇气了。
  打电话给蒋卓扬确定明天早餐约会的相关事宜的时候已经快到十二点,没想到他居然还在办公室,几句话说完情况,他居然问我准备给他和小股神吃什么。
  我其实十分想回答他,你们俩去餐厅想吃什么拿点什么不就好了,可是中午狮子大人才对循循善诱谆谆教诲(请原谅一头熊的成语成语水平)过,所以我试着回答,“网上说周家两兄弟都在英国寄宿念中学,所以我想准备英式的早餐,有烟熏鲑鱼和KEDGEREE那种。”
  我听见蒋卓扬轻笑了一声,然后才说,“就这样吧。”沉默五秒,他的语气忽然放柔,“这么晚不要一个人回家,去倒班宿舍睡吧。”
  某人说完直接挂了电话,我却呆在那里愣了半响。呃,不得不说这样“体贴”的狮子真让人不太适应,想起那天晚上的种种,眼前却浮现出了狮子在我耳边轻声低语的画面,忍不住脸红心跳,于是我奋力地摇头,想着自己是不是太累了,怎么就这样出现了幻觉呢。
  倒班宿舍是酒店为下班较晚而住处很远的员工提供的,同酒店的高级主管宿舍一起,占据了整整一个楼层,整个酒店都知道高级员工宿舍利用率最高的是CEO大人的那间,他几乎天天都住在那里,真不知道这酒店有怎么样的魅力,让蒋卓扬这样一个甘心把所有的时间耗在这里,再疲惫也不肯离去。
  在倒班宿舍睡了不到六个小时就又爬起来上了战场,来到酒店刚一上十五楼就有人过来传召,“周先生要你进去。”
  我下意识朝门口张望,那人摇了摇头,说,“一起来就不对劲,正在发脾气,BEAR你小心。”
  敲门进去,电视里正在播报早间新闻,倒是没有发现气氛又什么异样,周翌珹的声音从书房传来,“既然都已经开始了,那就继续玩下去,我倒是觉得现在挺有意思,这件事你去跟进,有什么进展马上告诉我。”
  没过多久就见他那助手走出来,看样子是领命而去,我慢慢朝着书房移动,见到这阵势难免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只见珹坐在桌边紧紧盯着电脑屏幕,他穿一件灰色V领T恤,锁骨微露,看起来很是“可口”的样子……
  不对不对,我怎么也憋传染得这么BT呢,所以我快速收敛心思问候,“周先生,早上好。”
  他“嗯”了一声,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帮我订一张三天后飞莫斯科的机票。”
  “好的,三天后是吗?”我快速掏出记事本记下来,周翌珹靠在椅子上扬起眉毛看着我,“堪察加的半岛的火山最近活动频繁,出现了间歇泉,百年不遇,所以很想去看看。”
  “呃,好的,我马上去办,您跟蒋先生的早餐约会时间是二十分钟以后,您还有什么吩咐?”
  他沉吟半刻,“还有一件事,有样东西请帮我拿去修理。”
  周翌珹起身走进卧室去取,可是半天也不见人出来,走到门口就看见小股神童鞋正围着那张KING SIZE大床团团转,此时此刻脸上完全没有平日里的精明阴险,只剩下了焦急。
  我试着开口,“那个,周先生,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可以帮你找找。”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长毛地毯上,“耳坠,紫色,蝴蝶的形状……我明明放在床头柜上了,为什么不见了。”
  耳坠?那么小的东西落在这长毛地毯上那哪还看得见啊,于是我提议,“要不,我让服务员拿吸尘器试试?”
  “不行!”他挑起眉毛断然拒绝,“弄坏了怎么办。”
  好吧,机械化方案被拒绝,我只好叫来客房服务员继续人肉搜寻,刷子,吸铁石,我们一票人简直是想尽了办法,跪在地毯上,不一会就已经腰酸背疼腿抽筋外加头晕,周翌珹坐在床上一副指点江山状,“这里,那边,仔细点……床底下谁下去找?”
  直起身来一边喘气一边活动手脚,忽然看见周翌珹脚边亮光一闪,紫色的晶体在床罩和地毯之间若隐若现,那一刻我简直想要尖叫,立刻飞身扑了过去,不过在我扑过去的过程中,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阻碍——我被地毯刷狠狠绊了一下,下意识尖叫出声,连带着其他人也跟着我叫起来,然后悲惨的一幕就发生了。

  第十六章 股神与熊2,3事
  门外的人听到尖叫冲了进来,正好看见我用超人飞行的姿势扑向周翌珹,抽气声此起彼伏,一群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我用极其暧昧的姿势趴在周翌珹身上,有一个人的神情尤其严肃,脸色铁青得几乎可以跟茄子媲美,我用余光一扫便已经知道,那人是蒋卓扬!
  狮子那张脸冷得简直可以把水冻成冰,我撇撇嘴不以为意,摸出那只小小的紫色蝴蝶,郑重的交到周翌珹手里,“周先生,是这个吗?”
  他看看我,又看看那边紧抿着嘴角的蒋卓扬,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又意味深长的笑,“帮我找人修好它,谢谢你,小熊……”
  那声小熊让我不寒而栗,转过脸看狮子那张臭脸,果然又青了20%,下一秒那周翌珹大步走向蒋卓扬,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LEO,又见到你了,真是太让人兴奋了!”
  我心里直犯嘀咕,小股神童鞋究竟唱得是哪出啊,蒋卓扬只是哼了一声,“你迟到了,我等了你五分钟。”
  水果香甜,红茶地道,精致的餐台上摆着考究的食物,可是这场早餐约会的气氛相当诡异,餐桌前的两个人一个嬉皮笑脸,一个表情僵硬,我小心翼翼地往葡萄柚上撒上糖霜,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倒他们面前,“周先生要不要再来点酸果干开胃?”
  蒋卓扬冷哼一声,“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会胃口不好,他通常是饥不择食那种类型。”
  低气压逼近,可是周翌珹却不以为意,“那倒是真的,我一向不挑嘴。”
  这是老友相见该有的气氛吗?我觉得餐厅里小风飕飕地刮,吹得我的脸都僵了,好在主菜很快端了上来,培根,煎蘑菇,炖豆子,还有布丁和面包,周翌珹扯开餐巾赞叹,“双面煎嫩蛋,看来你们很了解我,煎蘑菇看起来相当地到,让我想起了在英国的时候。”
  蒋卓扬一边敲着他的煮蛋一边问,“最近一直在船上?这回又跟谁玩捉迷藏?”
  周翌珹叉起一块蘑菇放进嘴里,不无得意地说,“不在船上,在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实在是太好玩了,如果不是被正哲找到,我想我会一直在那里玩下去。”
  “就知道玩。”蒋卓扬的脸色稍稍缓和,“不过你这样游山玩水神仙一样的日子真是让我和你大哥很羡慕。”
  “哈哈。”周翌珹笑得像个孩子,“还很嫉妒吧?你们倒是想跟我一样,只可惜董事会不肯对吧,不过你也不差,有只这么可爱的小熊在身边。”
  他朝我挑挑眉毛,我可是一句声也不敢吭,只怕此刻多说一个字回头再被狮子秋后算账,蒋卓扬看我一眼,淡淡道,“你们倒是相处得很融洽。”
  周翌珹笑容更深,一只小酒窝在脸上若隐若现,“LEO,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好意。”
  幸好这时候烟熏鲱鱼和咖喱烩饭端了上来,否则我不知道这两人还会说出什么让人暴汗无比的内容,一边看着这两人的良好互动,一边在心中感叹,他们这样算是臭味相投吧。
  好容易伺候完两位大爷吃完饭,周翌珹又整出了新的幺蛾子,“刚才在杂志上看到你们这里有个山顶游乐场,晚上陪我去看看。”
  晚上去山顶?那岂不是去喂蚊子,我才不要,所以我试着跟这位老大商量,“呃,下午去不好吗?”
  周翌珹完全的不以为然,“山顶当然要晚上去,要看夜景啊。”
  好吧,老大你说的是,晚上去就晚上去。
  晚饭过后我们便从酒店出发,直奔山顶游乐场而去,周翌珹的表现让我大跌眼镜,简直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他先是跟一群小孩子挤在一起捞金鱼,后来把什么龙船水果船太空船海盗船玩了个遍,还拉着我把那个转起圈来十分恐怖的太空船完了两遍,下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头重脚轻晕头转向,满眼都是一闪一闪的小星星,摩天轮打死我也不肯陪他上去,越玩越兴奋的小股神倒也还通情达理,答应让我坐在下面等他。
  坐在椅子上等了二十分钟,终于等来了从摩天轮上下来的大顽童周翌珹,于是陪着看到美妙绝伦夜景而心满意足的某人往山下走,山上的风很凉,我连打两个打喷嚏,不晓得谁这么想念我,正在走神,已经有杯热奶茶递到我手上,周翌珹摆出自恋兮兮的一张脸,“不要太感动,我只是在想你要是感冒了就没有好玩的小熊给我奴役了。”
  奴役……老大你不要说的这么直白好不好,我接过奶茶正想喝,忽然窜出一个女孩子,抄起手袋就往周翌珹身上招呼过去,“你这个大混蛋,大骗子!”
  啧啧啧,这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下手那叫一个稳准狠,动作那叫一个小快灵,我目瞪口呆,一时间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可是等我看清那女孩子的长相之后,更是不敢有任何反应,生怕一个不慎,我也被痛扁一顿。
  周翌珹一边躲一边试图抓住那人,样子好不狼狈,“小嘉嘉,这包很重……哎呀,我的眼睛……”
  肇事者却并不理会,三十秒钟以后,她扬长而去。
  我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小声说了一句,“打人是不对的啊。”
  还没被打成猪头的周翌珹白我一眼,“现在才说,有什么用?”
  我摇了摇头感叹道,“她是简嘉哎,你怎么得罪她了?那是我们大学跆拳道社的,最擅长的是就是双截棍,三个你这样的他都能打趴下……”
  他一边抚着痛处一边问我,“你们认识?”
  我于是点头,“大学校友。”然后补充,“她是我师姐。”
  周翌珹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望着那已经消失的背影,眼中闪烁着超乎寻常的异样光芒,像是对什么志在必得,又带着点肉麻兮兮的——宠溺。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这个,她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他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很显然,她以为我们俩有□。”
  于是我庐山瀑布汗了,小股神童鞋你都被打成猪头了还有心思说笑话,周翌珹转过脸来,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刚才这件事,我希望……”
  “没问题!”我迅速打断他,“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我忽然失忆了,周先生,您觉得这样可以吗?”
  如我所愿,某只终于露出了估计是百年不遇的吃瘪表情,独自朝山下走去。
  回去的路上,周翌珹的心情却出奇的好,一点也不在意自己那张脸已经变成了嘴角青了一块眼皮有点肿的猪头,甚至还小声地哼起了歌,实在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他一个人靠在后座上,唇边漾着可疑的微笑,像是正在意犹未尽地回味……
  我摇着头收回了偷偷打量的目光,完全的不可理解,都让人痛扁成这样了,还回味呢,真是宇宙超级无敌大BT。
  回到酒店已经接近十二点,周翌珹在电梯里感叹,“美好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真令人怀念。”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我的脑海浮现出他在山顶被简嘉痛扁的搞笑样子,一时间憋笑憋到胸闷,周翌珹看我一眼,淡淡道,“想笑就笑吧,我允许你暂时恢复记忆。”
  本来还想继续忍着,结果被他这样一句话闹得我完全破功,索性哈哈大笑起来,正笑得忘形,电梯门却在这个时候“叮”地一声打开,正好对上蒋卓扬面色不善的脸,我看形势不对,立刻闭了嘴,快一步跨出电梯,低眉顺眼地说,“蒋先生,晚上好。”
  他扫我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正在一脸坏笑的周翌珹身上,声音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你们玩得很开心嘛。”
  我痛苦地思索现在我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周翌珹却先我一步做了抢答,“开心,这只小熊这么好玩,我怎么能不开心,是不是,BEAR?”
  呃,目光对上狮子那冰柱一般的眼神,我还是选择沉默,这种时候,明显的多说多错,蒋卓扬没再多问什么,冷冷对周翌珹说,“我有事找你。”
  恭送两位老大去进行亲切友好的会谈,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天过得简直跟打仗没什么两样,不过没走出几步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拿了东西走到2515门前,深呼吸,敲门,露出笑容,我的动作一起呵成,周翌珹开门见到是我还有点讶异,于是我把那只煮蛋摆在他眼前,“周先生,我觉得您会比较需要这个。”
  他一把把我拉进去,压低声音道,“不是叫你失忆了吗?”
  我了然地点头,“我知道,我回去继续失着,你记得拿它敷一下啊,不然……”
  那声不然还没说出口,我就看见蒋卓扬正无声地看着我们之间的良好互动,不发一语,不过看起来表情相当危险。
  周翌珹大概也觉得情势不对,迅速将我俩推出门外,“时间不早了,二位去忙,我要睡了!”
  还想再嘱咐他两句,可是小股神同学快速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关上了门,空留我一个人面对这只危险的狮子。
  那是真的危险,因为此时此刻的蒋卓扬正盯着我,看我的眼神跟那晚在我家楼下的眼神十分相像,好像我是一头愚蠢的猎物,明知道死到临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傻话。
  我吞了吞口水,努力压下心中那毛骨悚然错觉,现在我可不怕他,这是在酒店的走廊,四处都有摄像头,量他也不敢乱来。
  一秒,两秒,十秒,三十秒,大概过了一分钟,蒋卓扬果然没有对我乱来,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外加冷冷地说,“离那家伙远一点!”

  第十七章 大神啊大神
  远一点儿?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冷冽语气搞晕了,一时没有明白的他的意思,心中还在嘀咕为什么昨天那个温和的狮子今天就露出了他暴躁的原型。
  见我毫无反应,臭狮子的表情又凶恶几分:“还是,你有什么别的期待?如果是这样,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对他有所期待跟玩火自焚差不多。”
  他语气尖酸,我的心没来由地冷了一下,所以我没好气地顶回去:“作为周翌珹先生的私人管家,离他近一点儿是职责所在,实在没有办法符合您刚才的要求,至于玩火……敬爱的蒋先生,就算是我在玩火吧,那最后烧死的也是我,不会烧到您一根汗毛的。”
  这次我没有转身走掉,而是静静等着狮子的反应,又一个一分钟过去,没有预料中的气急败坏或是冷嘲热讽,蒋卓扬平静得出奇:“你是我的员工,你的一切行为都跟我脱不了关系。”
  最后几个字的尾音隐匿在空气中,连同他的身影一样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看他这样离开我心中一点雀跃的情绪也没有,反而浮出一抹奇怪的担心,总觉得狂风暴雨还在后面。
  忽然觉得没趣,心中恨恨地想,总有一天我要跟这喜怒无常的臭狮子脱离一切干系,回到更衣室换好衣服,此刻的我无比想念熊窝里的那张大床,想念我的猪头乌龟长颈鹿玩偶,恨不能飞身扑过去,拎着包包就往外冲,速度太快,惯性太大,险些就扑倒一个人……
  当时我的脸距离那个人的脸只有零点零一公分,不过在我看清了那人的长相之后,终于还是用尽了最大的力气靠在了墙上,险些被那气流呛到,干笑一声:“啊,是你。”
  方逍下意识摸了一下鼻子,随即回应道:“对,是我。”
  他递给我一个黑色纸袋:“你那天的衣服,程叔都已经洗好熨好了。”
  我伸手接过,回想到那晚的悲摧经历和种种惨状,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拎着纸袋低着头做鹌鹑状。
  他居然轻笑一声:“怎么不说话?”
  抬头看他一眼,我继续做鹌鹑:“那天太丢人了,我要矜持点。”
  方逍也学我的样子靠在墙上:“那我们是站在这里不说话,还是我顺便送你回去你再顺便装深沉,哦不对,是矜持,你觉得呢?”
  今晚的一切都那样跌宕起伏,此刻我心情低落,所以我抱紧了那只纸袋:“那顺便好了。”
  一边跟着他下楼,一边沉浸在巨大的震撼当中,大神这么内敛的人,居然也会开玩笑说笑话!实在是太震撼了!
  夜色温柔,此刻的城市笼在微薄的倦意里,仿佛睡颜惺忪。
  方逍认真开车一句多余的话也无,让我觉得方才那句玩笑完全是幻想,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收音机的午夜新闻里,主持人说着那个名叫莫拉克台风带来的降水将要持续的时间,我摊在椅子上,形象全无,心想几千公里之外的风暴,到了沿海化成暴风豪雨,而到了这个城市却只是一场或几场大雨,而这一切,不知道又是哪知蝴蝶煽动翅膀而至。
  世界同大自然一样无常,同样一段时光,对有些人来说也许是刻骨铭心的一段回忆,对另外一些人来说也许不过是流水一般的日子,静静划过生命,无声无息。
  看着方逍的侧脸,我忽然在想,如果现在问他,亲爱的大神,我跟你之间究竟有个怎么样的过去?您跟我那悲情电视剧一样梦究竟有什么关系?会不会一切都会真相大白,豁然开朗。
  可是我不敢这样去做,也不敢这样去想,现实不是电视剧,搞不好大白的真相是大神握着我的手深情对望,双目含泪,无语凝视,然后对我说:“我爱你,一直爱你,可是我不是拯救你的那一个,我是推你下山的那一个……”
  奋力摇头挥去脑海中那诡异画面,只是这样想一想,就把我吓出满头瀑布汗,哆嗦着打开车窗,任夜风将我的头发吹乱,这样的沉默太过诡异,我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今天怎么这么晚下班?”
  “跟行政主厨讨论新菜单的事,刚好有个老朋友晚上在中餐厅吃饭,听了听反馈,酒店里的许多事我还在学习阶段,需要付出大把时间。”
  他的声音里透出倦意,却有种志在必得的慵懒。我忽然想起来:“忘了感谢你,谢谢你给我的那身新制服,救我于水火。”
  他看我一眼:“合适吗?”
  我忙不迭点头:“很合适,非常合适,相当合适,连带着那天晚上那件白裙子,都合适到了让我觉得不太真实的地步。”
  “不真实?”方逍轻笑了一声,“接下来是不是要跟我讨论合适的原因?例如,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尺寸的?我可以告诉你,我想知道的,总会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大神话相当地多,而且每一句里面都透着诡异,完全不似平日里的风格,让人心里直犯嘀咕。
  眼看着情势不对,我努力转换话题,开始八卦:“原来卫家齐是你的好朋友……”后半句我没问出口,其实我是想说,为什么你这好友跟大神您的风格这么不搭配?好在大神的理解能力是惊人的,他迅速接话:“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会成为朋友?我们是在登山的时候认识的,在乞力马扎罗。”
  “登山?想不到你还有这个爱好。”其实我心里想的是,想不到俺的偶像卫二公子也有这么个爱好,真是太梦幻了。
  方逍抬手把吵闹的调频按掉:“登山是我一直以来的喜好,你忘了?”
  呃……我十分想说,我是不太记得,可是下一秒方逍脸色突变,有些阴晴不明,甚至有些局促,他转过脸来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忘了。”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侧脸,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仿佛一把巨锤狠狠擂在我的心中,酸楚抑或痛苦,分不清,辨不明。
  像是为了努力掩饰什么,他缓缓开口:“那是四年前吧,跟着几个相熟的朋友去肯尼亚,向导补给后勤三十几人的小团队只有我们两个是华人,很快就熟了。那次我们运气不好,山上突降暴雪,我们七个人被困在半山的二号营地里,什么也不能做,只有等。”
  这样事关生死的故事,方逍的叙述却云淡风轻,仿佛那是别人的故事,就像约某某吃一顿饭那样简单。
  “开始我们什么也不做,不说话不交谈因为这样可以保存体力,后来,也许对生还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有人已经开始在睡袋上写字交带后事,他什么也不写,只说自己唯一对不起一个人,在那时候没能勇敢一点。”
  车子稳稳停在我家楼下,方逍看着我的眼睛:“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做错的事情那样多,我不能就这么离开,我需要找机会补救,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我被他眼中的迷茫神色所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方逍的手指轻轻触上我的脸,声音低沉得几乎不可闻:“贝尔……”
  那晚遇到狮子的惨痛经历这一刻我在眼前飞转,所以我立刻扭身推开车门跳下去,连声说:“太晚了,我走先。”
  回到家关上房门我几乎腿软得站不住,索性坐在地上喘粗气,半夜赶稿的小T这回举着棒子冲出来:“怎么了熊?又出什么事儿了?最近这治安真成问题,得跟社区反映一下。”
  我坐在地板上摆手:“楼道里灯不亮,我跑得有点快。”
  回到房间换衣服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珠,凝在手心上,微微的凉。

  第十八章 也许熊和马是天敌
  我怀着莫名的不安结束了这精彩难忘的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珠宝店送来的已经修好的那只蝴蝶耳环。紫色的水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轻轻把它放回盒子里,小心翼翼地交到周翌珹的面前。
  他的目光柔和,眼神仿佛穿过了那只紫色的蝴蝶,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看着他这幅肉麻兮兮的表情,我又忍不住想起了昨晚的种种场景,不过抬起脸来便对上周翌珹那双陡然变得严厉的眼睛,我立刻压下了胸中汹涌的笑意,努力做不动声色状:“周先生,去俄罗斯的机票已经为您订好。”
  他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很小心地将那只耳环放进盒子,像是珍藏又像是尘封了什么情绪似的,转过脸来对我说话的时候又恢复了惯常的语气和神情:“下午我想去你们酒店的度假村骑马,你陪我一起去。”他的眼底盛满了温文的笑意,还特别提醒我,“下午是户外活动,穿轻便一点。”
  老大你这么吩咐,我岂敢不从,所以我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下来,中午还特意回家换了T恤牛仔裤,连饭都没有顾得上吃,结果从天凯出发的时候才赫然发现陪同周翌珹去骑马的阵容那是相当强大,蒋卓扬和方逍都在其中,让我在心中大呼不妙,跟这俩人出游不晓得又会出什么诡异事件。迎着两人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我居然没来由地心虚,好像正在做什么亏心的事。
  我们的目的地是天凯旗下新近开发的温泉度假酒店,车子开得很快,我心中的异样情绪渐渐被窗外的景色抹去。蓝天、清风、碧草,一切都美得像梦境一样,令人舒心惬意。
  一到度假村,那边的负责人早已经等在那里,见到三人那叫一个热情:“我们这里最近新推出了英式田园下午茶,想请周先生,蒋先生,特别是方先生给点意见。”
  说到吃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午饭还没吃,现在饿得发慌,听到食物顿时产生了强大的生理反应,某个腺体仿佛正在哗哗哗地分泌液体,可那三个人却对美食毫无兴趣,直奔马场而去。
  阳光灼热,胃里空空,看着他们三个兴致勃勃地选马,我却有点心不在焉。周翌珹选了一匹漂亮的白马,而蒋卓扬选的那匹黑马则是相当符合他的风格,因为他牵着马的样子实在是很像山寨的二当家,不过当他敏捷地跃上马,扬起眉毛朝这边看的时候我快速地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好吧,我承认,狮子还是比较像大当家……
  见我神态诡异地望着他们三个,周翌珹对一旁的工作人员吩咐道:“给韩小姐也挑匹马,让她跟我们一起骑。”
  这下我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骑……骑……骑马?不用了,我不会骑马。”
  周翌珹却不以为意:“学学就会了,又不是让你骑老虎狮子,这匹看起来很乖的样子。”
  老虎狮子?骑马就够可怕的了,再乖的马也是不可控制的动物,上次带团去内蒙骑的那匹小马就差点要了我的命,要是骑狮子我还有活路吗?我朝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方逍投去求助的眼神,他居然鼓励我:“来吧,你又不是第一次骑马。”
  我傻了眼,最后目光落在蒋卓扬脸上,可是他却不咸不淡地说:“周先生都开口了,你就一起来吧,这样距离不是也近一点儿?”
  他表情淡然,可那眼神却带着十足的讽刺,我想起昨晚的那一幕,胸中涌上莫名的烦闷情绪,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看来已经别无选择,我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战战兢兢地上了马,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一开始马儿们只是慢慢地踱步,我倒是也还能适应,可是那三个人怎么可能满足这样龟速,没过多久就渐渐加快了速度,连带着我的马也被带着快了起来,此刻小小的颠簸作用在我的身上都是巨大的晃动,仿佛在巨浪的尖头,几乎让我停下了呼吸。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努力让自己记得每一个骑马的动作要领,夹紧马鞍,抓紧缰绳,仿佛唯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被底下这个大家伙甩下去。好在这里的马都受过专门的训练,没有乱动乱晃,让我高高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一些。
  脚下是绵延到路尽头的碧草,头顶满是遮住阳光的绿叶,鼻端充溢着青草的香气,可是我挪不出一点心思来享受,眼看着那三个人离我越来越远,心中仅剩的那点安全感正在一点点消失,而那个害我担惊受怕的始作俑者周翌珹居然还冲我喊:“小熊,快一点儿。”
  快?现在的我哪里还能快得起来啊,头晕外加心慌,背心上全是汗水,我鼓起勇气冲他们喊:“我能不能只骑到这里啊,让我下来好不好?”
  蒋卓扬调转马头骑到我身边,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睛:“怎么?害怕了?想就这样半途而废?”
  我只觉得一股压迫感陡然而至,可嘴上却不肯吃亏,紧紧抓住缰绳:“谁……谁谁怕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周翌珹在这时也骑到我身边,朝我扬扬眉毛:“让我帮你提升一下速度吧。”说完扬起马鞭就要往我那匹马的屁股上拍去,我心中大呼不妙,下意识想去踩紧脚蹬,却不小心狠狠踢了马肚子一脚!
  马儿惊叫起来,速度陡然加快,蒋卓扬立刻策马上前试图拦住已经受惊的马,而我居然在慌乱中松开了握紧缰绳的手,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起来,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肩膀和脚上传来的巨大痛楚立刻将我的意识淹没。
  马的嘶鸣,我的尖叫,跟其他人的惊呼混杂在一起,成为我对这个下午最后的一点记忆。
  梦中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又找了回来,我说不出动不了,可是我感觉得到。阳光刺眼,隔着眼皮在我面前晃动,我觉得身体已经碎成了一块块,连疼痛都是散碎的,没有办法拼凑在一起。
  我知道自己被送到了医院,因为那熟悉的凛冽的消毒水味道开始充满我的鼻腔,医护人员的低声交谈和机器规律的声音交织:“病人意外坠马,现在处于昏迷状态,无颅脑外伤,左肩脱臼,小臂擦伤,左脚的情况比较严重,怀疑已经骨折……”
  身体的疼痛渐渐麻木,意识却朝着绵长无尽的暗处遁去,雪山,峰顶,万里无云的蓝天,我又回到了那个梦中,那画面铺天盖地,无处躲藏。
  梦中是一片寂静的夜,漫天星斗在天上闪闪发亮,冷静沉默地看着这个世界。我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走去,尖利的山石踩在我的脚下,干燥凛冽的风在我耳边呼啸,忽然天气突变,雪落了下来,轻薄细小,像小云雀温柔松软的绒毛,雪花被风卷进我的眼睛里,迅速消融,像眼泪一般,模糊了视线。
  有人从我身后迅速赶上来,两肩上落满了厚厚的雪花,他什么也不说,拉起我就朝着山下走去,那人的沉默中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我顺从地任由那只大手紧紧将我包裹,走出几步才想起挣扎。我带着哭腔哀求:“让我去找他,我还有话要对他说,让我去找他……”
  而那人握住我的手又紧了一些:“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去冒险,这是我的职责。”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某个名字呼之欲出,可无论我怎样努力还是看不清他的脸,我们身后的脚印被薄薄的雪掩盖,终于看到亮着灯火的几顶帐篷,那人的步伐开始渐渐放缓,松开我的手,声音放得很低:“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也许不会再回来。”
  “不!”我的眼泪就那样落了下来,泪痕在脸上纵横蔓延,看起来十分狼狈,“他要我等他回来,他说过他会回来。”
  那人沉默半晌,忽然伸出手指了指远处的天空:“看,那是大熊星座,那个是小熊座,他们紧紧相依,相互守护,可是谁又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足以让光走上多少年,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他慢慢转过脸来,我几乎可以看见他的眼角,他的眉梢,他的鼻尖……
  可是画面却一点点模糊起来,梦境正在渐渐远去,这次没有什么忧伤的音乐入耳,只有夜晚医院特有的忙碌和嘈杂。
  知觉一点点开始苏醒,四肢传来酸楚的痛,右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紧紧包裹,暖意透过手心传来,好像梦中那个人一样,一次又一次将我从寒冷和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给我坚定的力量。
  大概是太疼了,我只醒来一下下就又睡过去,可是那温热的感觉一直停留在我的手心,透过皮肤渗进来,仿佛可以直达胸口。
  彻底醒过来已经到了早晨,因为阳光落在眼皮上,让人微微发痒,所有知觉全面复苏。我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有个女声响起来“看,还是没醒呢!”
  这个大概是护士,然后另一个声音响起来:“她一直没有醒过来吗?”
  是方逍的声音!莫非昨晚那个一直握着我的手的人是他?!
  手背一凉,护士小姐开始给我打针,只听方逍发问:“液体会不会太凉?”-yu-
  “不会,这个季节不会很凉的,其实她昨天醒来过的,把肩膀的脱臼安回去的时候疼醒了一下,还叫了一声。”护士快速将针头戳进我的血管,声音很是一本正经。
  几分钟后我听到门被关上,方逍再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覆在我的额头上,动作轻柔,我轻轻颤了一下,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干脆继续装睡比较好。
  我听见一声叹息,方逍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很疼吧,这么多年之后又受了这么多苦。”
  心中一惊,这时候的我连气都不敢大声地喘,生怕自己惊动了什么,没办法知道那个遗失了的秘密。他说得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以前的那些事你都忘了吧?忘记了我,也忘记了他,也许你是我们当中最幸福的那一个,因为你没有了记忆,也从来不用想起。”
  他抓起我的手,指尖冰凉,完全没有了昨夜的温度,他轻吻我的手指:“如果老天认为这样才更好,我宁愿你永远都不要再想起,宁愿你永远把那些事还有我都忘记……”
  接下来是巨大的沉默。
  我在心中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一根小苗破土而出不消一刻便已经一长成参天大树。原来是他,原来真的是他!
  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直直对上方逍那双饱含着太多情绪的眼,那一刻我只想抓住他的手大声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所失去的,究竟是一段唯美的幸福,还是一场哀伤的过去?
  可是下一秒我便己经失去了追问一切的勇气,如果不是不堪回首,我又怎么会舍得忘记,那些问题一字一句重新落回心海深处,沉沉,没有一丝涟漪。
  牵了牵嘴角想要跟他打个招呼,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赶紧拿纸杯倒了半杯温水给我,快速按下床头的呼叫器。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了进来,像摆弄小白鼠一样又给我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那帅哥医生一边看病例本一边问我:“头晕吗?有没有感觉恶心?”
  我摇了摇头:“晕,不恶心,就是饿。”
  医生看我一眼,又看了看方逍,一脸这人无可救药的表情:“韩小姐,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董绍琦,看起来你的精神还不错,有没有脑震荡还需要观察,左肩现在还不能动,左脚就比较麻烦,我非常遗憾地告诉你,你的踝骨骨折,末来八个星期大概需要静养。”
  八个星期?我开始数手指,那岂不是两个月都不能动?心情顿时落到谷底,一脸的痛不欲生。那董医生大概觉得我正在担心那只骨折的左脚,于是放下病例本安慰我:“韩小姐,不用担心,你这种情况在坠马的病人中算是情况轻微了,上次有个病人前前后后做了好几次手术呢?”
  “好儿次?”我有一点诧异,“董医生,那人坠的是马还是楼啊,好儿次手术。”
  帅哥医生微微一笑:“那个女病人是趴着摔下去的,所以脸摔坏了,她前段时间刚做了鼻子和下巴,所以咔嚓一下子全坏了,还有她曾经隆过胸,这一摔,盐水袋就破了,所以得做两三回手术才能恢复原样……”
  我下意识摸了摸下巴和鼻子,然后用仅剩下的一只爪子拍着胸口说:“幸亏啊,幸亏我都是原装的。”
  董医生带着一直憋着笑的护士一阵风地出去,病房里只剩下我跟方逍两个人,忽然就觉得空气变得紧张起来,他离得那样近,只要伸出手便可以抓住他的衣角,可是现在面对他,我无言以对。
  正在我踌躇应该如何开口的时候,方逍打开随身带来的保温饭盒,倒出一碗粥给我:“昨天联络不到你的家人,所以我做了点粥带来给你。”
  我立刻被粥的香气吸引,可是唯一能动的那只手现在正在输液,哪怕心动得再厉害也完全没有行动的能力,方逍却已经自发自觉地端起碗来喂我。
  狼吞虎咽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什么:“你,你刚才说什么?联络不到我家人?”
  方逍把纸巾递给我:“员工资料里你家的电话没有人接。没人接?”
  没人接?我快速擦了嘴翻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家里电话响了半天就是没人接,换到熊爸的手机,彩铃唱完大半首歌才被接起来,背景音十分嘈杂:“贝贝,终于舍得给老爸打电话啦!我以为你不要老爸了呢。”
  想到上次回家发生的事,我就觉得羞愧难当,好在是电话里,不然我肯定不敢面对,所以我迅速步入正题:“老爸,你跟孙太后怎么都不在家?”
  “哦……”老爸有点神秘兮兮,“我跟你妈出来旅游了,我们现在在阿里山呢!”
  “什么?”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两个人跑去台湾?”
  “是啊,你老妈说要惩罚你,她要在这边狠狠扫货腐败,就是不带你!”老爸在电话那边贼笑,“不要太嫉妒哦,我们买了好多吃的给你,对了,你打电话回家是有什么事吗?”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他们我现在的情况:“没什么事,你们在那边好好玩,记得带礼物给我。”
  放下电话,我朝着方逍耸耸肩:“看,太上皇跟太后出巡去了,所以家里没人。”
  仰起脸看他,正好对上他正在悄悄打量我的眼睛,而方逍像是生怕我发现什么似的。努力敛去眼中那浓浓的情绪,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原来是这样,我找人来照顾你。”
  我刚想着要不要推辞,方逍伸出手轻轻按在我的手背上,“不要拒绝,你现在行动不便,还要在医院待儿天,需要人陪护。”
  他的手指微凉,我的心头涌上阵阵暖意,一想到刚才的排骨粥,那股暖意更深。不知道他昨天陪我到什么时候,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去做了这碗粥……
  我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我做这些事,是不是像我这样,仿佛心中开出一朵花,慢慢生长,缓缓绽放。
  可是我依然顽固地摇头:“不要,我才不要被人看来看去,像个犯人……”
  他试图说服我,却被我的手机铃声打断,音乐怪异而熟悉,那属于小T,一接起来便听到她的声音在耳边高分贝回荡:“熊!!!你昨天有没有给电卡充值啊?咱家现在没电了!”
  没电了那三个字说得中气十足,以至于我必须让电话离开耳朵几厘米,才不至于让我的耳膜产生可怕的共振。
  “电卡在茶几下层,昨天中午放回去的,”我无奈地说,“不过你现在最好到医院来一趟,顺便给我带点日用品。”
  “什么,什么,什么?”小T又开始在那边大声吼叫“医院?小熊,你别着急啊,我这就来,我这就来……”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小T就慌忙挂了电话。我刚好趁此机会对方逍说,“看,我有朋友会来看我的。”
  方逍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再坚持什么,可我知道他也不会就这样放弃。
  小T的速度相当快,二十分钟便已经奔到了医院,手上拎着一个小旅行袋还有一大包……零食……是的,我没看错,那是一大包零食,还是我们平日里常吃的那几种。她一进门便把这两包东西塞到方逍手里,然后迅速扑到病床前,速度快得令人咋舌,让我下意识地朝后闪了一下。
  “小熊,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她看了看我吊起来的左腿,“熊腿断了?”
  我被她放在我肩膀上的爪子按得生疼,痛苦地点点头:“熊掌也出了点问题。”
  我抬起脸看了看方逍,他脸上的笑意很深,直达眼底,可这笑容却着实让我难为情起来。小T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立刻眯起眼睛对着方逍说:“哎,方大神,你们酒店究竟让我家熊做什么工作啊?弄成这个样子,简直是半身不遂……”
  天哪,我在心中哀号,简直想用棉被把小T盖住,可是方逍却不以为意,简单地把昨天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小T再一次星星眼了:“坠马啊,这么浪漫,可是不对哎,按照剧情发展,小珹珹难道没有立刻伸出手把你从疾驰的小马上抱下来,然后深情地问你‘有没有受伤’吗?”
  我倒地吐血了,小T同学你的想象力不要这么丰富好吧,大概方逍也觉得有些尴尬,对我说:“你们聊,我晚一些再来看你。”
  方逍走后,小T终于恢复了正常,一边帮我换上自己的睡衣一边上下打量我:“你确定你没有其他什么后遗症?为什么我觉得你现在极其不正常。”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然后缓缓开口:“小T,怎么办?我发现我失忆了。”
  “咳!咳!咳!”
  小T居然用一阵剧烈的咳嗽回应我,原以为她会一脸鄙视地叫我不要开玩笑了之类的,结果她理顺了呼吸之后居然略带惊慌一本正经地问我:“那你现在想起了什么?”
  呃,看样子小T当真了,见她如此配合,我忽然勇敢起来,清了清嗓子,思索着白己应该如何开日:“我总是做一个相同的梦,声合场景巨真实… … ”
  听我这样说,小T却像是松了一口气,把海苔蛋卷塞进我嘴里“梦境一般都很有真实感,你那梦是单集循环的吧,我其实经常做连续剧梦。”
  “唔……”奋力吞下那只蛋卷,然后我用严谨科学的态度和平和沉着的语气将梦的内容,那双手套和方逍身上的种种疑点都跟小T说了一遍。当然了,早上那段深情告白被我和谐地删节了。
  当我说完了所有的事,终于看到小T露出了预料中的复杂神色。她的大眼睛安静地打量我,像是试图从我这里找到什么答案似的,半晌才开口: “这个,理论是上来说,梦境只是睡眠时大脑局部兴奋的结果,但是有的学者也认为梦是大脑的一种工作程序,对曾经接受过的信息的筛选。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梦境的所有内容都是你经历过的事,这是毋庸置疑的。”
  哇,这么专业,我忽然对小T刮目相看,由衷赞叹:“小TT ,你懂得真多。”
  她却不以为然:“我是心理学硕士,这些是常识好吧。”
  心理学还硕士,我立刻觉得自己对这个室友的了解太少,早知道是这样我应该早早跟她咨询这方面的问题才对,于是我继续发问:“那你觉得我是怎么失忆的呢?”
  小T 忽然变得神色紧张,迅速把一大包薯片塞到我怀里“这个要问你白己吧,想想有没有车祸啥的,电视上不都这么演吗。”
  我送她一记卫生眼:“问我自己?我都失忆了啊,所以我怎么会知道。”
  嘴上这样说,却立刻在脑海中迅速搜寻起来,除了这一次,近几年来唯一次住院是因为肺炎,后来并发胸膜炎还休学半年,对医院的莫名恐惧和晕血的毛病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可是剩下的时间里,我是个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健康宝宝,最多每年冬天跟着大家一起得个流行感冒什么的? 干是我问我小T : “有人因为感冒或者肺炎什么的而失忆的吧?”
  “熊,”她郑重地握着我的手,“我深刻地觉得你这回把脑子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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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我彻底被心理学硕士给鄙视了。
  不过小T还是很细心地帮我叫了外卖,因为我们这个城市的人都知道这家医院食堂的饭菜比大学食堂的那些还极品,吃饱喝足之后小T说她要回家给我整点好料,弄得我心中全是温热的小情绪,看吧,我这头熊还是有点运气的,无论多么倒霉,总是有人陪在我身边,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送走小T,我打开病房的电视无聊地换台,新闻台的主播们照旧在忧国优民,五家卫视在演同一个连续剧,全民卡拉OK节目里,总有那么几个人记不住歌词……
  我在电视声中又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我无聊地掀开被子看着被石膏包裹着的左脚,认真地思考两个月以后我的脚会不会变得一只大一只小,正思索到将来买鞋会出现怎样的实际问题,忽然就被开门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怔征抬起头,居然是周翌珹抱着一大束花走了进来,他一看到我就满脸内疚地认错:“小熊,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难得见小股神如此这般诚恳的样子,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不能怪你,其实是我不小心。”
  他拉开椅子坐下:“我已经在Leo的帮助下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所以小熊你一定得原凉我,你都不知道昨天那头狮子有多可怕… … ”
  狮子?跟他有什么关系啊!我听得一头雾水,一想到某狮子昨天对我乱用激将法间接害我铸成大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快速打断他:“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原谅你。”
  周翌珹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好,只要不是要我以身相许,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他一副慷慨就义舍身成仁的表情,我顿时无语,心想你有心许我还没胆要呢,于是无奈地伸手指了指前方:“扶我去卫生间。”
  在周翌珹的帮助下,我蹦蹦跳跳跌跌撞撞地坐到了马桶上,一边撕卫生纸一边小声嘀咕,为什么这些个所谓的极品男一个比一个BT呢,狮子是这样,小股神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是方大神比较正常……
  思绪在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我忽然想到,唯一的这个正常人跟我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今天开始,我跟他的关系注定没办法正常。
  大概是我在里面待得太久,周翌珹担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熊,你还在吗?没有掉下去吧?”
  我刷的一声拉开门,用一种“你没救了”的眼神无声地表达我对小股神同学的深切鄙视,然后像一个女王一样向他伸出了手。他无奈地摇头,继续扶着我朝着病床蹦去,还没蹦出两步,忽然觉得身边这人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周翌珹停下脚步,害得我只能一只脚站在原地,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有个熟悉的身影立在病床前,他穿一件白衬衣,像是被春雨洗过的太阳。他看着我,眉头紧锁,眼神中却有浓得化不开的关切。
  此时此刻,我深信自己真的是摔坏了脑袋,因为只是这样一个眼神就让我将他昨天对我的“见死不救”忘了个一干二净,心情像是雨后的空气,温暖而潮湿。
  我忽然说不出话来,还是周翌珹先开了口:“ Leo,你,你来了。”他的语气极其不自然,仿佛是下一秒狮子便会扑过来咬死他似的,连带着我也有点忐忑。
  蒋卓扬从鼻孔里随便哼一声当做回应,目光转回我的身上:“怎么下地了?医生说这样可以吗?”
  “我想上卫生间,来不及找医生来进行可行性分析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的问题,我莫名地有些许心虚。
  蒋卓扬无声地走近,害得我一下子心跳快了好几个频率。周翌珹却忽然抓过我的手放在蒋卓扬的身上:“还是把人交给你吧,我得赶飞机了,后会有期啊二位!”说完便迅速消失在门口,活生生逃命去的样子。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抓住蒋卓扬的手臂跳回了床上,刚一松手便听他闷哼一声,原来他手臂上还缠着绷带。
  “这个……”我抬眼看他,忍不住猜测,“这是因为我?”
  听我这样说,蒋卓扬微微牵动嘴角,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在,朝门口望了一眼之后,清了清嗓子回答我:“是,也不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地上,我靠在床头仰起脸看着他,努力将自己那条裹着石膏的小腿挪上床:“喏,就像你见到的这样。”说完还抬了一下胳膊,一阵闷痛传来,我忍不住毗牙咧嘴。
  蒋卓扬落在我脸上的目光很是轻柔,像那无风海面上的波浪。他俯身帮我把那条骨折的左腿用枕头垫高,力道恰到好处,然后缓缓将手臂收到身后,语气有点严肃:“怎么还这么冒失。”
  “谁冒失……”我扬起下巴想要争辩,却忽然发现此刻两张脸的距离那样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下巴上已经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是人们口中的五点钟的影子,那双眼深不见底,却能看见里面遍布着的血丝,全是疲惫的倦意。
  狮子这副样子,真的是,真的是他母亲的性感,让我心中粉红色的小泡泡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恨不得伸出手拂去他眼中的疲倦……
  不对,不对,看来我一定是大脑受损严重,不然怎么会忽然对狮子有了非分之想。他昨天在马场的“间接”见死不救我可没忘,于是我努力压下心中想要非礼狮子的欲望,刻念转开话题“哎,亲爱的蒋先生,我这个算工伤吗?”
  沉默,又是沉默,这个病房今天已经第N 次陷入因为我的不靠谱而带来的沉默中。
  好吧,我承认这个问题很烂,可是一时间我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话题来缓解此刻的暖昧气氛,只好拿这么个烂问题凑数,可蒋卓扬却轻笑一声:“这下我放心了,看来没什么问题。”
  放心?狮子你这样说的意思是你很担心我喽?可是……我咬着嘴唇看着他:“我会有什么问题啊?”
  他拉开一边的椅子坐下,开始削一只硕大无比的雪梨,削好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一度很担心你摔成脑震荡会对智力有影响,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能问出这样的问题,看来你一切正常。”
  好吧,你们一个个都担心我摔傻了,实在是让我不知道自己是该感激落泪还是要哀怨地对手指,于是我一把拿过那只梨大口啃上去,一边啃还一边看放在床头柜上的果篮:“你带来的水果啊?这个梨很好吃,唔,下次不要买山竹了,我不喜欢那个味道,火龙果还凑合,那个提子给我洗一点,明天你要是来的话带个榴莲给我啊… … ”
  我开始仗“病”欺人,一边吃梨一边看英明神武的狮子大人忙着给我洗红提子,心里的满足感骤升,让他任劳任怨为我做这做那就好像是走了狗屎运中了彩票一样幸运,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胸中慢慢尹腾,一颗心像是踩在棉花糖上,很软,很甜。
  可是,还没等我想好下一步该让狮子做些什么事的时候,小T 就端着一只巨大无比的饭桶出现了,那真的是饭桶,直径不大,深度却很是了得,她拧开盖子,一股熟悉的香气飘散开来,我不太确定地问:“这个不会是… … 那个吧?
  小T 却不无得意地说:“熊你鼻子真灵,这就是我们最喜欢的那家最著名的猪脑煲。”
  我皱眉,哪有我们啊,那是你好不好。只见她一边把猪脑舀进碗里一边头也不抬地指挥蒋卓扬,语气和腔调完全不像是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你去我包包里把勺子拿出来,在里面那一层,多翻几下… … ”
  呱,小T 你还真不把人家当外人,自来熟到了你这样的程度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蒋卓扬二话不说依言照做,还拿去冲洗干净。小T 把碗端到我面前:“趁热吃,以形补形。”
  汤汁醇厚鲜美,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嘀咕,我只是骨折而己吧,不用补脑的好不好。
  我小心翼翼地拿勺子喝汤,剩下的两人在一边一同用“慈爱”的目光望着我,搞得我浑身不自在,正想抗议,蒋卓扬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很快接起来,神情陡然变得相当严肃,只说一句“我马上赶过去”便挂掉了电话。他取过外套,面色稍稍和缓:“酒店有些事,我得先走。”
  我忙不迭对他摇爪再见,可他走出几步却折回来,大半个身子探进门里:“不要随便下床活动,好好休息,记住没有?”
  我继续忙不迭点头外加摇爪再见,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仿佛过了很久,小T 伸出五指在我面前乱晃:“回神吧,把口水擦一擦,已经走远了。”
  “哪有口水!”我立刻反驳,“刚才只是抽空思考一个人生哲理问题而已,对了,你怎么能这么使唤我们CEO 呢?这太不合适了。
  我说得大义凛然义正词严,小T 却“切”了一声,指着一旁盘子里的苹果葡萄剥好的山竹切好的火龙果:
  “你使唤人家给你做果盘,只差没插上牙签送到嘴边了,啧啧啧,熊你是州官一个。”
  我只好转移话题:“这个猪脑有点淡了,下次你得提醒下那个老板。”
  小T 斜眼看我:“有的吃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她的牢骚被敲门声打断,有位大叔立在门口发问,“请问韩贝尔小妞是在这间病房吗?”
  我和小T 一起点了点头,这位大叔手里也拎着一只保温饭盒,看起来很是熟悉,然后我赫然发现,这位大叔看起来也相当眼熟,只听大叔自我介绍:“韩小姐,方先生叫我来送饭给你。”
  我这才认出这位大叔是方逍的那位管家,他掀开盖子,我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米饭和西芹牛肉码成小熊的样子还用黑豆做了眼睛。我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这个,方先生亲手做的?”
  程叔摇头:“饭菜是我做的,不过是按照他的吩咐摆成这个样子。这碗汤是方先生熬的,早上就开始做了,用文火煲了好几个小时。他有事不能过来,所以吩咐我送饭给韩小姐。”
  汤汁洋溢着淡淡药香,仿佛方逍给人的感觉,淡然而清冽。我和小T 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同盯着那些食物,大叔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韩小姐慢用,明天我再来。”
  一等大叔离开,小T 就开始哇哇乱叫:“还有明天!熊你太幸福了,厨神亲自卜厨啊,太玄幻了!”
  她端起那份小熊便当,把汤碗推给我:“你已经吃过一顿了,这个我帮你吃,那个爱意浓浓汤你来解决。”
  小T 坐下开始大吃特吃起来,虽然我己经很饱但还是忍不住被那碗汤诱惑,端起来狠狠喝了一日,然后… … 呆住了。
  很香很醇厚,药香迅速充溢在口腔的每个角落,味道的层次复杂却分明,划过喉间透着一丝甜,尝得出加了构祀,之所以这么快就尝出那是构祀,是因为自从五岁那年在宁夏吃多了那玩意儿然后鼻血狂流不止之后,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碰过那东西。
  用力咽下那口汤,我把汤碗放在一边,嘴里填满食物的小T 问我:“怎么不喝了?”
  我轻描淡写地说:“回味一下。”
  于是小T 疑惑地尝了一口,半晌后幽幽地说:“你家大神煮的不是汤,是寂寞。”
  我投给她一个“你太肉麻了”的眼神,小T 却说:“这么浓的中药味,不知道他放了多少进去,可是却说不出具体用了哪种药材,这难道不像寂寞吗,尝得出,却看不见… … ”
  我呆在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涌上心头,被人遗忘还真的是一件寂寞的事,无处申诉,不可言说。
  所以再次端起那碗汤咬着牙喝下去,虽然有最讨厌的构祀,可是现在,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饭后我开始不厌其烦地劝小T 早点回去,她却坚持陪夜,我只好用她下午带来的拐杖表演独立上厕所给她看。
  从洗手间出来,小T 刚好在接电话,只听她愁眉苦脸地说:“你要晚点过来的话,那我就只有回去了… … ”我赶紧趁热打铁,“有人等你啊,那就快回去,快回去… … ”
  小T 见到我出来忽然变得很紧张,讲话吞吞吐吐:“呃,她… … 那先这样… … ”
  我拄着拐杖提到床边,小T 终于松了口:“那我就回去了,明天我要在学校值班,争取晚上来看你,你自己注意啊,有事就叫护士。”送走小T 我很爽很欢快地躺在病床上看电视,新闻里说莫拉克终于在东南沿海登陆,沿海各省市都严阵以待,忽然想到熊爸熊妈正在台湾风流快活,忍不住想问问他们跟台风近距离接触的感觉如何,可是电话却怎样都无法接通,大概是山上信号不太好,我没多想便换了台看电视剧催眠。
  在医院的第一夜我睡得格外香甜,醒来的时候护士已经进来准备量体温了,见我睡眼惺松忍不住微笑:“韩小姐的睡眠真好,早上走廊里早餐车那么大的声音都没把你吵醒。”
  我有点不好意思:“是吗?我睡着了什么都听不见,听见了估计还当是做梦呢。”
  护士走后我赶紧下床蹦去洗漱,没多久那位程叔又送了早餐来,大概是怕我住院无聊,还贴心地带来了今天的报纸。餐盒里是精致的清粥小菜,他取走昨天的饭盒之后便告辞,一句多余的话也无,害我想开日问点什么都没有机会。
  就着早饭看娱乐版,斗大的标题写着知名小提琴演奏家郑迦昊在酒店忽然晕倒送医的消息。郑迦昊前天入住天凯的时候一大堆记者狗仔蹲在大堂,那盛况我这辈子也忘不了,没想到昨天就晕倒,出了这样的事,怪不得狮子昨天走得那么急。
  最后才看到头版的新闻,台风莫拉克重创台湾,暴雨引发洪水,桥梁冲毁,道路中断,泥石流淹没村庄?
  看到这里,我的太阳穴仿佛火烧一般发烫,一股强烈的不安喷薄而出,迅速充溢在心中每一个角落。电视新闻画面更加触目惊心,最新情况不断传来,主播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专业而清亮:大量大陆游客被困阿里山,情况不明。
  赶忙掏出手机给老爸老妈打电话,仍然是无法接通,瞬间我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各种不好的可能在脑中反复上演,我却不敢想象那个最坏的可能,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承受?
  所以我不停地拨打那两个号码,想着也许就是下一次吧,下一次就可以接通,可是每次我放下电话,一颗心仿佛又往深渊跌进一寸,几近窒息。
  整整一天我都在这样周而复始的绝望中度过,开着电视不停换台,却越看越烦躁越看越焦急。心神不定地吃了程叔送来的午饭和晚饭,可我尝不出任何滋味,吃过之后连菜色都不太记得,只是机械地将食物填进身体里。
  胃里温暖,心中却是怅然。
  在手机里翻出了那个从未拨过的号码,忽然想要听听他的声音。等待铃声响了很久终于被接起,方逍的声音有点疲惫,甚至带着点不敢确定:“贝尔?”
  我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一误的决定,喉咙艰涩,半晌才发出一点声音:“我就是想说声谢谢… … ”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所以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那个汤,很好喝。”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对不起,这两天没有再去看你,酒店这边出了一些事。”
  我淡淡回应着,寒暄几句便挂了电话,手机已经被我打得发烫,电量只剩一格,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我把它死死攘在手心,听着女主播冷静专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本台最新消息,受到台湾水灾的影响大批大陆游客被困台湾阿里山,来自E 市的一个旅游团队同领队失去联系,目前下落不明,这个旅游团队的组团社是千秋国旅,人数是三十二人… … ”
  我立刻给千秋国旅打电话询问情况,那边很快便给了我回应:“是的,韩志文和孙秋香都是我们这个团队的客人?
  电话自我手中滑落,没有听见电话那边的工作人员还说了些什么,其实还能是什么呢,不过是安慰罢了。这世上最徒劳的事情便是安慰,明知道没有任何用处,明知道这影响不了任何结果。
  我的心被冰霜蒙住,连血液都已冰凉透顶。
  默默关掉电视,我整个人缩进被子里,从来没有任何时刻像现在这样无助。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或者说,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面颊滑下来,在心中不住骂自己,就知道哭,真没出息。
  如果时光可以回头,我会好好陪在熊爸熊妈的身边,找一份他们满意的稳定工作,做一个他们喜欢的乖女儿,我可以放弃那些我曾经认为最重要的自由和梦想,踏实平稳地度过一生… …
  病房里的光线一点点暗下来,走廊里的脚步声都变得轻巧起来,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眼前全是小时候的回忆。幼儿园的时候老爸每天谁时接送,口袋里总有这样那样的零食,有时是果丹皮有时是巧克力.高中的时候学校离得远,老妈这样的懒人每天早早起来做早餐,然后才回去睡回笼觉,让熊爸送我去公交车站… …
  温馨美好的片段瞬间被火焰撕碎,炙热的温度灼痛我的皮肤,挣扎着醒过来,觉得自己浑身发烫,特别是那只包着石膏的左脚,又热又疼。
  按下呼叫器,值班护士很快推门进来,见我这个样子连忙叫来了医生。今天是那位帅哥董医生值班,可是此时此刻饶是这样的帅哥在前也不能缓解我心中的焦灼。
  他声音很是轻柔:“脚也觉得热吗?疼不疼?”手上的力道却跟语气截然相反,只那么几下便捏得我哇啦哇啦乱叫:“疼,刚才不疼,现在疼了,医生我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体温正常,大概是皮肤对石膏不太适应,等下让护士用酒精帮你擦擦脚趾。”董医生弯了弯嘴角,“放轻松,很人都有你这样的现象,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会好。”
  医生和护士很快离去,病房重归寂静。
  酒精渗在皮肤上,微微的凉,可是我的情绪却没有办法冷静下来,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胡思乱想,心里仿佛一团乱麻,各种各样不好的想法纠结在一起,大力撕扯着我的身体。
  有人推开房门,缓步朝我走来,足音坚定,我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慢慢朝我靠近,睁开眼正好看到蒋卓扬俯下身来。看到他,我紧绷了一天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出口,仿佛奔流的河水,再也无法止息。
  “怎么办?如果他们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我还没有好好地孝敬过他们,我甚至没有来得及跟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
  我坐起身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仿佛在湍急的河流中找到了一根浮木,蒋卓扬按着我的肩膀,想让我冷静下来,我却愈加激动地仰起头来,嘴角轻轻擦过他的嘴角… …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凝住,我还试图想要说些什么,可刚一开口便被他的唇堵了个严严实实,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唇舌温暖而坚定,仿佛是轻柔抚慰,有令人顺服的力量,他的手臂一点点收紧,让我在他的怀抱中渐渐安静下来。
  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的嘴唇终干离开我,手臂却没有一点放松的意思,紧紧将我抱在怀中,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安定温暖。眼泪忽然无法抑制,我伏在他胸前便咽起来,鼻涕眼泪一把:“如果他们能够平安回来,我一定好好待在他们身边,好… … 好听话,让我离… … 开天凯也没关系。”
  抽抽噎噎的倾诉最后也因为气息不足断了气,我软软地靠在他怀里,静静听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坚实有力。
  狮子低哑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现在可以说了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前言不搭后语地把整件事说了一遍,最后吸了吸鼻子:“电话~直打不通,没有任何消息,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胡思乱想。”
  蒋卓扬抬起脸看着我,仍然把我圈在怀里,声音温柔:“都知道自己是胡思乱想了,现在那边通讯不畅,电话打不通很正常,他们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他神情疲倦,眼神却无比坚定,这样的一个人要我相信他,令我无从拒绝。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相信他,只想相信他。
  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都知道,可是我没办法不去想。”蒋卓扬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好好睡一觉,不要再去想了,一切都会好的。”
  也许是哭得太累,也许是他的怀抱太过舒服,浓浓的倦意一点点涌了上来,渐渐睡意朦胧,我紧紧抱着他的手臂,不想放开手。我又做了梦,这次我变成一头小熊,在河边愉快地抓鱼,河水弄湿了我的熊掌,我在水里拱了半天,却一无所获。一头大熊从一旁的树林走过来,语带讥消:“笨死了,看准了再用爪子叉下去。” 咦,这熊的语气居然跟狮子有点像,真是诡异得紧,可我不理他,不远处树上的蜂窝再次吸引了我。迈步跑过去,我一把拍掉了建在树权上的蜂窝,蜂蜜还没弄到手,一群蜜蜂就朝我涌来。
  眼看就要被蜜蜂蛰得满头包,我吓得抱头逃窜,那头大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拉起我的熊掌带着我狂奔起来,嘴上却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总是惹祸的麻烦精。”
  我们一直向前奔跑,脚下的路像是没有尽头,大熊紧紧握住我的手,温暖有力,可我却渐渐体力不支,很快气喘吁吁,一口气喘不上来的结果就是… … 醒了。
  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我觉得自己仍然在梦中,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匪夷所思的梦中一蒋卓扬就睡在我的身边,准确地说是侧身斜靠在窄窄的病床上,一张脸就在我的眼前,直挺的鼻子,坚毅的眉毛,眼底有深深的阴影,让我只想要伸手拂去他的疲惫。
  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却发现它正被蒋卓扬握在手心里,那样紧,那样紧。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仿佛是梦中那温暖坚定的感觉,可是我居然辨不出这感觉究竟是来自那只大熊还是来自雪山上那段被我遗忘的时光。
  正在痛苦思索,却听见本应该是在熟睡的某人闲闲开口:“你究竟要偷看我到什么时候。”
  “喂,我哪有偷看,我是正大光明地看。”我心虚地反驳,下一秒忽然反应过来,“你不是一直在睡,怎么知道我在看你。”蒋卓扬哼了一声之后站起身来:“断断续续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某个人腿都断了还不老实,对我拳打脚踢。”
  我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不过看着他的衬衣皱在身上顶着疑似鸡窝头的样子,心中还是有点暗爽。护士进来做例行的检查,见到蒋卓扬居然还熟稔地打招呼:“蒋先生昨晚没走啊?”
  他微笑着作答:“是,看她不舒服,留下来看看,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护士小妹一边给我量体温一边做羡慕状:“有蒋先生这样的男朋友真好,韩小姐啊,我们都很羡慕你呢。”
  “男朋友?羡慕我?”我被她的话吓了个半死,只能机械地重复着某些关键字。
  “蒋先生每天晚上不管多晚都要来看你一眼,见到你睡得好才放心,那天我上夜班,他半夜才走呢。”护士小妹列举着某人的先进事迹,蒋卓扬却连忙打岔:‘。她没有发烧吧?昨晚一直喊热。”
  护士看了看体温计:“体温正常,我们的空调也正常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在室内待久了许多人都有发热的感觉。”
  我赶忙询问一个急迫而重要的问题:“对,一定是这样,那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呢?”
  “这个啊,家属可以跟主治医生沟通一下,骨折病人的护理有很多往寮重肠二议感争坝,蒋先生可以跟策医生事先沟通一下,他签字的话,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啊,那我要出… … ”
  那个院字还没说出口,便听蒋卓扬缓慢而深情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护士小姐笑起来:“那还是病人跟家属先沟通一下吧。”蒋卓扬开始讲事实摆道理:“你父母还没回来,出院了谁来照顾你?”
  我想要开口反驳,他却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听我的。’, 好吧,听你的,谁让我暂时成为残障人士了呢,护士走后我试探着问他:“你每天半夜都来医院… … 看我啊?”
  最后那个“看我”我说得很是心虚,他却轻描淡写地说:“忙到那个时候,不放心过来看看。”接着又像是掩饰什么,“我怕你半夜掉下床,把那条腿再摔断了。”
  他清了清嗓子,彻底换了话题:“早上想吃什么?我去买。”
  “早饭?不用了,会有人……”
  我的话被一个身影打断,他静静站在门口,看着病房里的我和蒋卓扬,像看一面深渊。
  画面瞬间定格,病房里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我的手还扬在半空中,心中居然莫名涌起了类似于被人捉x 在床的心虚,只能咧嘴傻笑:“今天怎么是你啊。”
  方逍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扫而过,像是在确认什么,最后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两个男人正在隔空对望,较量和探究的意味十足,只差没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那俩人“深情” 对望了足足有一分钟,完全被无视的我终于忍无可忍:“那个……”终于夺回了某两只的注意力,我清了清嗓一子,一本正经地开口,“你们能不能等下再眼神交流,我饿了。”
  方逍闻言一笑,打开保温饭盒的盖子,一阵香气铺面而来:“听说你喝粥喝腻了,今天做了烧卖带给你。”
  我立刻被美食吸引,才不管剩下的那两人是不是要用眼神杀死对方,吃得不亦乐乎。不过他们倒是不太甘于寂寞,只听蒋卓扬闲闲地开口:“方董亲自动手?倒是真难得,我替Bear 谢谢你。”
  “哪里,倒是Leo ,你这么早就来看Bear……”
  方逍的话被我打断:“早什么啊,他半夜就来了… … ”唔,不对,话一出口我才赫然发现自己似乎好像仿佛是说错话了,于是继续低头吃烧卖ing 。
  他们很有默契地一起静默了几秒,这次倒是方逍先开了口:“ Leo 如此用心良苦,真是令人感动。”然后又是充满火药味的对视,于是我再次开口:“时间不早了,你们不去上班吗?”
  蒋卓扬用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当作回应,伸手递了纸巾给我:“你好好休息,不要再胡思乱想,晚上我再来看你。”
  我不住点头,还不忘叮嘱:“来的时候记得带医院路口那家的章鱼小丸子给我,要加芥末酱的,如果关东煮还有剩的话,也带一份给我。”
  蒋卓扬的笑容有点不耐烦,看在眼里却有点不常见的亲昵。他拿起钥匙朝着门口走去,走到方逍身侧忽然停住脚步,视线却没有落在对方身上:“我记得早上的例会方先生也要出席,不如我们一起?”
  方逍直直看着我,刚想开口便被我快速打断:“好啦,我知道,午饭程叔会送来,我会乖乖喝那碗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脚的汤的,你放心地去开会吧。”
  他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只是瞬间便被敛去,让我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方逍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我会再来看你。”
  两人随即告辞离去,我心中大大松了一日气,瘫在床上不想动,看着两人互动实在太费力气,才一顿饭的光景我便觉得被房间内的诡异气氛磨掉了一层皮。长吁短叹完毕,我摸出手机继续给熊爸打电话,几秒之后,居然传来了正在通话中的声音,我心中一阵惊喜,可是稍后再拨却听到那把熟悉的机械女声不带丝毫温度地说:“您拨打的电语已关机。”
  从希望到失望的距离不过十几秒钟,我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蒋卓扬要我相信他的样子,是那般笃定,让人信服。
  为了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一输完液我就拄着拐杖到医院的小花园里转了一圈。立秋刚过,空气里带着些许微微的清凉,我肆意地大口呼吸,有点重见天口的感觉,坐在椅子上跟依然在学校值班的小T 煲电话粥,心情一点点沉淀下来。
  蹦蹦跳跳果然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情,回到病房我儿乎是立刻扑向了病床,抬头看见一旁的桌子上已经放着一只熟悉的餐盒,看样子程叔已经来过,可是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来享用美食,翻过身便睡了过去。
  昨晚睡眠不足加上早上那一阵折腾,我睡了一个时间超长的午觉,只觉得脑子昏沉无比,怎么样也醒不过来,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老妈的大嗓门从外面传来:“骑马?她小时候连公园的木马都不骑的… … 以前?她小时候还会拉小提琴呢,现在连谱子都不认得了… … ”
  另外一个声音传来,只是隔着厚厚的门板又被老妈的声音压住,我实在辨不出是谁,接下来老爸的声音登场,他一如既往地镇静:“哎呀,老婆你不要这么激动啊,事情己经发生了,咱们都希望贝尔可以快点好起来对不对?”
  果然熊爸比较理智,有大局观,只是他接下来的问题让我险些从病床上跌下来,因为我那天才的老爸问:“这个,她这样算工伤吗?”
  我闭着眼睛感叹,还是熊爸跟我有默契,接着就听到了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老妈开始感叹:“你看看,你看看,还说不太严重,现在还在睡,一定是严重脑震荡了。”
  我这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做梦,一骨碌坐起来,看到熊爸熊妈就在眼前,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老妈见状摇了摇头,“老韩,你看,咱家贝贝真的是摔得不轻,反应都迟钝了。”
  看到立在一边满脸趣味的蒋卓扬,我立刻有了黑云罩顶一群乌鸦飞过的感觉,却压不住心中的激动:“爸妈,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老妈拉出椅子坐下来,一脸鄙视地看着我:“坐飞机啊!难不成你让我和你爸从台湾游回来?”
  熊爸点头补充:“一下飞机小蒋就让人把我们接到这里来了,贝贝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上次打电话也不跟我们说。”
  “我怕你们担心呗。”我用眼睛膘了膘被称为小蒋的某人,一点儿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正在给熊爸熊妈搬椅子倒水,很是细心周到。
  “对了,新闻上说你们那个旅行团在阿里山上失踪了,究竟怎么回事啊?”我终于想到了事情的重点,开始发问。
  老妈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摆摆手说:“旅行社打不通我们领队的电话,就以为我们失踪了,真是小题大做。”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可是我打你们的电话也打不通。”结果老妈一脸鄙视地看着熊爸:“都是你爸干的好事,好好的相机不用,拿手机拍酒店大堂池子里的锦鲤,拿他的还不过瘾,还用我的一起拍,结果手滑了,扑通,都掉进去了… … ”
  熊爸立刻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我要是拿相机,岂不是损失更修重,手机捞起来烘干,今天不是还一可以用吗,上飞机前还接了单位的电话,刚想着给贝贝你打一个,结果空姐过来让我关机了… … ” 我顿时恍然大悟外加哭笑不得:“这也太乌龙了吧。”
  蒋卓杨在一边静静看着我们一家三口不着调的对话,轻轻扯起嘴角,微微一笑,如春日和煦的阳光,无声无息,掠过心间。
  看到那个笑容,我忽然想起了昨晚自己的种种激动反应,不由觉得懊恼,默默嘀咕起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害羞?
  还没等我害羞完毕,一直沉默的蒋卓扬忽然开口:“贝尔明天就能出院了,时间还早,不如我先送叔叔阿姨回去把行李放下?”
  老妈点头:“也好,回去看着给你做点什么送过来,医院的饭怎么能吃。”她看着我叹气,“你真不让人省心,这次又麻烦人家小蒋了。”
  小蒋小蒋,叫得真亲切,看着某人跟熊爸熊妈的良好互动,真看不出他们是第一次见面,病房因为那三个人的离开重归宁静,我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某样东西填满,重回安宁。
  我摸出手机开始看小说,一边哼歌一边等着熊爸熊妈的华丽归来。听到有人进来我立刻激动地坐起身来,没想到立在门日却是方逍,他扬了扬手中的保温桶:“今天的汤里没有动物的脚… … ”他话还没说完,病房的门就被人大力推开,我亲爱的老妈孙太后走了进来,连声嚷嚷:“哎呀,这都几点了天气还这么热… … ”一句话还没说完,老妈就发现了立在一旁的方逍,瞬间两道寒光射来,像是要用眼神在他的身上戳两个洞。方逍倒是神色自若:“伯母,您好。”
  老妈用鼻孔哼了一声,算是当做回应,把带来的饭盒重重撂在床头柜上,冷着声音对方逍说:“方先生,我们出去聊一聊。”
  病房的门被老妈吮当一声关上,我一脸错愕,老妈这是想干吗?不过她的态度却印证了我对于自己跟方逍的种种猜测,这让我的心再次跳乱了步调。
  两个饭盒放在小桌上,我左右权衡,最后决定打开老妈带来的那一个。闻到饭菜的香味我才想起来白己连午饭都没有吃,程叔送来的那些东西还堆在一旁,食物暂时让人平复了心慌,熟悉的味道在包裹着每一颗味蕾,那是老妈的味道,属于家的味道。
  没过多久老妈一个人走进来,关门的时候还得意地拍了拍手。她这个样子我也太熟悉了,上次跟楼上乱扔垃圾的大叔吵完架她也是这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方逍并没有跟进来,我朝着门口张望,问老妈:“呃,方先生人呢?”
  老妈面色不善:“就知道吃,看来还没摔傻。”她打开方逍带来的那只保温桶,顿时香气四溢,我探过头看了一眼,原来是鸽子汤。她为我盛了一碗,顿一顿才说:“他说有急事先走了。”
  看她这个样子,我也没敢再追问,生怕被熊熊怒火烧掉了熊毛,吞下一口汤才问:“那你跟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老妈看起来有点心虚,所以声音陡然高了几个分贝,“说说你的医药费有没有人报销啊,说你这样算不算工伤啊… … 本来我跟你爸就不同意你在酒店上班,说了多少次都不听,还闹脾气这么长时问不回家。现在你看你看,这工作比你当导游还危险,这都折腾进医院了,你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你爸怎么办啊?”
  她话锋突然一转:“不过现在有小蒋这样的人做你的上司,我和你爸还是很高兴看你在天凯好好干下去的。不过你要学着成熟起来了,不要事事都像小孩子一样任性。”
  我掀起眼皮看她,故意嘟着嘴说,“你不是我老妈,把我家孙太后还给我。”
  只见老妈狠狠在我脑门上拍了一下,重重哼了一声:“还贫嘴,赶快喝你的汤!”转身就出了门。
  我一边喝汤一边思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老妈一定是从前就认识方逍,不然为什么方逍还没做自我介绍老妈就知道了他的名字,而且知道他是天凯的高层。
  莫非……
  一个巨大猜测浮上我的心头,难道当时熊爸熊妈那么反对我在天凯工作是因为方逍的缘故?因为他们知道天凯是方家的产业,而方逍是方家的长子!
  可是,可是… …
  为什么他们在见过蒋草扬之后态度就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呢,这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正当我思考这个严肃问题的时候,一个明显带着戏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不是只是脑震荡吗,怎么现在这个状态看起来比较像是老年痴呆症。”
  抬眼便看见蒋卓扬斜靠在门边,那样子就像是公狮子打猎归来,墉懒而随意地看着它的― 母狮子?我迅速摇头将眼前出现的画面挥去,努力把汤水咽下:“你才老年呢!”
  他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嗯,好吧,更正一下,是青年痴呆症。”说完拿起纸巾轻擦我还残留着汤汁的嘴角,动作很轻很轻,带着点熟稳过头的亲昵,“多大的人了,还会吃到脸上。”
  我的心立刻开始咚咚乱跳,很久不曾露面的那只小兔子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现在正在精力旺盛地玩蹦床。他的手指干燥而温暖,我的每一寸皮肤都感受到了这异样的亲昵,像一根羽毛,轻轻抚过心头。
  我觉得不知所措,所以用力挥开他的手:“还不都怪你,谁让你说我痴呆的。”
  结果我家天才的孙太后回来得还真是时候,正好看到我对某狮子的暴行,于是对我吹胡子瞪眼:“贝贝你怎么回事,怎么对人家小蒋说话这么没礼貌!”
  蒋卓扬对老妈露出一个足有三个加号甜得腻死人的笑容:“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孙太后于是开始做痛心疾首状:“那就更不对了,怎么可以对上司这么说话,贝贝啊,你怎么能这样!”
  我郁闷至极,又不好表现出来什么,只好掀开被子将自己埋进去,闷在里面嚷嚷:“困死了,困死了… … ”
  我听见孙太后无奈地叹息,又听见他们的谈话声越来越远,最后是门被关上的声音。我在被窝里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蒋卓扬撕碎然后吞下肚去。
  不过那却是我在熊掌痊愈以前最后一次看到蒋卓扬,第二天我便被熊爸熊妈接回家精心喂养,每天不是吃便是睡,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不用想,养熊腿外加养膘是王道。
  方逍也没有再出现,像是跟老妈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有时候他会发短信给我,只言片语间透出关切,却也像是正在极力压抑一些什么东西,也许他跟我一样,面对彼此总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害怕下一句话便会把一切都说破。
  我在家度过了自大学毕业以来的最长假期,最大的活动范围不过是从卧室蹦到阳台,憋屈得要死。小T 来看过我几次,后来她的班上出了三个甲型流感病例,可怜的辅导员同志跟着学生一起隔离了一个星期,重见天日的那天她从夜市打包了大堆东西来我家,抱着我的熊掌哀号:“熊啊,自由的感觉真好!”
  我一边汗一边怅然地想:等我重见天日还不知道要到哪一天。好在这个世界上有开心网这种东西可以消磨大把时光,每天我除了吃吃睡睡便是抱着笔记本偷菜挪车折磨奴隶。在我不懈的坚持和夜以继日的努力下,短短一个月我便偷成了好友资产排行榜的第一名,看着装修得金光闪闪的大屋,牧场里吃草散步的丹顶鹤孔雀松鼠刺猜,我恨不得叉着腰“哦呵呵呵”地笑起来。
  等待偷菜的间隙,我喜欢玩几盘动物连连看,大象企鹅海豚龙,每一只都能找到一模一样的另一只,多么甜蜜,多么有趣,仿佛那些叫做对爱情的寻觅,一对一,然后抵消。
  可是人间哪有这样简单的事,跌跌撞撞成这样,还是没好像我有遇到另一只熊。
  有天我连得正爽,忽然叮的一声收到了开心网的好友邀请,点开一看,那人居然叫蒋卓扬,头像是夜空中的大熊座,在黑丝绒一般的天幕上寂寞地闪闪发亮。
  我想了一下还是接受了邀请,然后第一时间给这人发站内信,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我认识的那只蒋卓扬?”
  他几乎是立刻回复过来:“你还认识其他蒋卓扬?还有,只这种量词不应该用来形容我吧。”
  听听这BT 的语气,我几乎可以认定这只蒋卓扬就是原装正版如假包换的那一只,于是我很认真地答复他:“是的,你这种品种应该用头才比较合适。”
  那边很久没有答话,干是我逛进他家花园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货,结果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某人花园的富裕程度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地里长的不是人参就是何首乌,一株株茁壮成长且长势喜人,牧场里四处奔跑着恐龙梅花鹿长颈鹿熊猫……
  看到此情此景,怎么能不叫我动容,见到这样的地主老财怎么能不叫我偷个痛快,于是我一边对着屏幕流口水一边想着要不要列个表计算下偷菜偷动物的时间。
  心满意足地从菜园转出来,我顺便买了蒋卓扬“回家”折磨,一边冥思苦想是让他去黑煤窑打工呢还是让他给我跳钢管舞,没想到这头狮子身价还很高,看起来很受大家的欢迎,只是那些买主们给他起的绰号出奇一致,不是胖子就是大熊,让我差点一口果汁喷在屏幕上。大熊?他哪个地方跟我们熊类相似啊!
  这时候,蒋卓扬终于回信,只有短短的一行:“的确,咱们这个品种是用头比较合适,”
  好无语,好BT ,我才不要跟他一个品种,所以不再理他,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每天买他一遍,然后狠狠折磨他一万遍啊一万遍,抬眼看到他那个大熊星座的头像,总觉得有说不出的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不知道是已经忘记,还是根本就不曾想起。
  我在家里度过了整个秋天,重见天日已是初冬,能够外出活动的那几天只觉得兴奋异常,立刻跑到电影院把正在上档的影片一部接一部地看,《 风声》 那一场人不算多,有女孩子在我身后缨缨哭泣,我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不朽的灵魂还是永生的信仰?
  走出影院已经是傍晚,整个城市像是浸在灰色的烟雾中,风吹在我被孙太后强行要求剪短的头发上,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刚换完毛的小熊。
  身边都是形色匆匆下班回家的行人,鉴于我刚从残疾恢复成健全人,实在没有勇气在这个时候跟一群人挤公交,而且我在路边张望半天也没有看见一辆空出租车,所以我决定先到超市晃晃,顺便补充一下存粮。
  超市的空调温度太高,没过多久就让人浑身燥热,一身热汗逛到饼干区,只听见某个架子后面咔嚓咔嚓的声音响个不停。循着声音望过去,有人正对着架子捏饼干袋子玩,看那架势不把里面的饼干捏成饼粉这人誓不罢休。
  看背影,长头发白风衣,光看背面都看得出一定是个大大的美女,正在感叹这年头连美女都需要来超市捏饼干减压,那人却忽然抬起头来,对我嫣然一笑。
  啪嗒,我的薯片果丹皮小馒头巧克力统统从购物筐里滑落到地下,因为这张脸我见过,甚至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因为,她是小芙。
  于是我大脑开始停止摆动,正在我努力思索要不要跟她打招呼,打了招呼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超市的导购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蹦了出来,一把抓住小芙的手腕开始大叫:“就是你,就是你,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没有做什么好事出去?” 看看看看,这些饼干我们还怎么卖出去?”
  小芙倒是一脸不以为意:“该怎么卖就怎么卖呗。”
  导购哼了一声:“你把这些饼干全部买走,我们就不迫究了,不然,跟我们去派出所!”
  小芙一脸无辜,大眼睛扑闪扑闪地说:“我没钱。”
  我见状赶紧一把把小芙拉过来,藏在自己身后,对那导购说:“对不起啊,这饼干我们都会买回去,我妹妹她无意的。她最近经常思考一些人生哲理问题,无意识地就开始捏手卜的东西……”
  于是在导购和收银异样的眼神中,我把那些饼干粉全数买了下来,足有十几二十袋之多,小芙居然主动接过一只塑料袋,笑吟吟地对我说:“我饿了,请我吃饭好不好?”
  我们在超市楼上的美食区吃蛋包饭,小芙拌饭的动作和样子完完全全像个不耐烦的小孩子,她把一大勺饭塞进嘴里之后,一边嚼一边侧着脸开始打量我,那眼神让我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鸡蛋皮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最后她终于开口:“你真是个好人,怪不得他们都爱你。”
  “爱我?他们?”我差点被饭粒呛死,连喝几口大麦茶之后才能开口,“他们是谁?”
  小芙这时却忽然露出一副怜悯的样子:“对哦,我忘记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也好,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是最幸福的,不像我… … ”她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人人都觉得我疯了,可我却知道自己清醒得要死,再也没有人比我更清醒… … ”
  明明语带伤感,她却笑靥如花,生平我最怕有人跟我感叹人生哲理问题,于是我无言以对,默默低头吃饭ing 。
  餐厅里人声嘈杂,背景音乐却是凄美无比的苦情歌,让我觉得现在这场景尴尬得要命,简直要消化不良。小芙吃饱喝足后却十足地兴奋:“走,为了回报你,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我没想到这个好地方居然是一间琴行,各式各样的钢琴摆满了整个大厅,小芙自顾自走进去,走到一架三角钢琴前坐定,掀开盖子就开始弹起来。
  音符仿佛水一般从小芙的指尖流淌出来,水晶灯的碎影落在她的脸上,让我觉得琴声中透着股温暖,可是那调子后来慢慢变了,明明是那么跃动的旋律,为什么到最后我却听到了无法挣脱的寂寞?我不想猜想这曲子背后那个故事,因为我从一开始便已经知道,那注定与一个人有关。
  一曲终了,琴行所有的人都为小芙鼓起掌来,方逍却在这时候忽然出现。他睁静立在门口,像是早已经习惯了小芙的这种表演,声音穿过空气,透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冷淡:“今天玩儿够了吧,该回去了。”
  小芙径自合上琴盖,也不抬眼看他:“是该回去了。”说完转过睑来望着我,“小熊,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参观我那鸟笼。”
  方逍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我,神色倏地变得复杂,我的心在听到小芙叫我小熊的那一刹那开始失序,她叫我小熊,还有方才那番语焉不详的他们都爱我的话,这个小芙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到底知道多少?
  正在我发呆的当日,小芙直接走过来拉着我的手:“来吧,小熊。”说完直接把我拉出琴行。
  别看小芙瘦瘦小小的样子,手劲却大得吓人,扯得我手腕生疼,我差点叫出声来,方逍追了出来,几步挡在我们身前,狠狠抓住小芙的干臂:“够了!小芙。”
  小芙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意:“不够,你为什么还不告诉她,告诉她你有多爱她,你有多后悔?”她仰起脸来看他,笑容还未散去,眼泪却已经落了下来,“你是不愿意?还是,不敢?”
  她的声音开始嘶哑,仿佛正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最后,她对我说:“你知道吗?这个傻瓜爱着你,爱过你,请你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哪怕你再也不会想起,从现在开始,请不要把他忘记。”小芙的眼中有我熟悉的光芒,它们仿佛星星之火,在幽暗的夜里,闪闪发光。那是深爱一个人时才有的卑微神态,我明白。夜风很凉,我们三个人的手纠缠在一起,仿佛一团错乱的毛线,毫无头绪。
  最后还是方逍先放开了手,那般无奈,那样无力。
  我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只觉得眼下的气氛让人几乎无法呼吸,于是甩开小芙便跌跌撞撞往前走,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只知道要赶紧离开,我从前以为那些过去不过是两个人的剧情,现在却忽然发现,它也许是三个人的电影… …
  我不知道白己走了多久,左脚麻木得分不清是痛还是冷,于是蹲在路边大口地喘气,想来样子十分狼狈,忽然头顶上响起一个声音:“为什么要逃?”
  我征怔抬起眼,方逍立在我的面前,目光沉静幽远,映在夜色下,只觉得深邃异常。
  “我不知道。”我苦笑,“我害怕白你口中说出的那些事,跟我想象的一样。”
  方逍轻轻叹息,握住我的手,轻轻勾起嘴角,可那笑容很是苦涩和落寞:“贝尔,我们之间的那些事,如果你不想,我永远不会说。”
  怎么会不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真相越近,我心中的不安就越深,于是我对方逍说:“我需要时间。”
  一说完我差点被自己的文艺腔给酸倒,为什么这语气怎么像女主角面对旧爱新欢不知道如何抉择时经常使用的搪塞台词,现在被我说出来居然这么顺口。
  他并没有松开我的手:“贝尔,不管你能否想起来,我都想让你知道,我曾经那么爱你。”
  我没想到他竞然会说出这样直白的话,只能怔征望着他的眼,无法言语。
  他表情郑重,眼底却有抹不去的伤痛:“只是现在,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样的资格。”

  Chapter4 甜蜜的纠葛
  [坐在回忆的夜班车,慢慢将往事勾勒。最后放下所有的爱恨纠葛……]
  我和方逍约定,在他出国归来的那一天,也就是平安夜那天,他会把过去所有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相信那时候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几天后我销假回到天凯上班的时候,受到管家部全体成员热烈欢迎,连万年僵尸脸的Sam 都带着点激动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还没来得及表示我的感动,Sam 立刻恢复了原状,把一大叠文件塞到我手里:“今年国际旅游交易会的许多参展商都入住我们酒店,现在人手不足啊不足,会务组那边正缺人,你回来刚好去支援一下。”
  正想说话,Sam 已经飘得不见踪影,空留我一个人对着那一大叠文件张大嘴发呆。
  会务组那边一票人果然已经忙得四脚朝天,我一直忙到10 点还跟着他们在顶楼宴会厅里考察会场的布置,一天下来疲惫已经变得麻木,我只觉得我那刚长好的熊掌酸胀不已,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我赶紧躲到大厅外面的消防通道里,直接坐到水泥台阶上脱掉鞋子揉脚。
  大概许久没有受到高跟鞋荼毒,隔着薄薄的丝袜可以看见脚后跟那里已经红了一大片,我努力转动脚踝,正想把鞋子穿回去,只听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就这么坐在地上… … ”
  我快速转过脸去,果然看到蒋卓扬立在通道出口那里皱着眉头:“就这么坐在地上,也不觉得凉?”他缓步走近,目光落在我放在一边的高跟鞋上,一本正经地质疑,“你的腿刚好,这鞋跟太高了吧?”
  太高了?拜托狮子大人您好好看看,这是你家酒店制服配的鞋子好吧,我倒是想穿球鞋来着,您愿意酒店规章还不答应呢,而且,老板大人,您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也太神奇了,让我觉得万分不真实。
  我一边换另外一只脚出来放风,一边对他说:“反正我这几天都是坐着,走路的机会不太多。”
  蒋卓扬在我身边的台阶上坐下,哼了一声:“上班下斑的时候路上小心,没事不要走楼梯,再出点什么闪失可不算工伤了。”
  再出点什么闪失?我这可怜的熊掌要是再闪失一次,就彻底变成残障人士了好不好,我没好气地瞪着他,半响才蹦出几个字:“知道了。”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他那双眼睛,我就有莫名心虚的感觉,气势上就矮了半截,明明我在开心网虐待他虐待得很欢快,为啥见到真人就是这个状态呢?
  窄窄的消防通道里因为某人的出现立刻有种叫做暧昧的气氛在弥散,实在是不宜久留啊不宜久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我穿好鞋子出去跟大部队会合,站起身来的时候还不忘跟蒋卓扬礼貌道别,他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只是摇了摇手。
  第二天,两只熊掌的情况又严重了一些,酸胀外加红肿和水泡,我小心翼翼地挪到更衣室,想着要不在桌子下面穿双拖鞋比较科学?
  打开柜子,一只盒子吮当一声滚了下来,我差点没惊叫着跳起来。打开来看,却是一双鞋,确切地说,是一双样子很像皮鞋的黑色丝绒中跟布鞋。盒子上有某个布鞋老字号的商标,我迅速拎出鞋子上脚试穿,居然十分合脚。我穿着它走了两步,只觉得鞋底鞋面都很柔软,比一般高跟鞋不知道要舒适多少。
  兴奋过后我才开始思考这双鞋的来路问题,我不会傻到认为这是酒店新发的福利,它能够这样神奇地出现在我的柜子里,可见送鞋之人神通广大。正想到某个极有可能而我又极不想承认的某人的时候,电话便叽叽喳喳响起来,接起来果然是蒋卓扬,没有什么多余的铺垫,从语气到声音都很是淡然:“鞋子合适吗?”
  虽然早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可听到这句话心中还是微微一动,溢出汩汩温暖。我重重“嗯”了一声,蒋卓扬像是对我的回答很是满意,笑了一声便挂掉了电话。我对着只剩嘟嘟声的手机发呆,心头却涌出一股异样的情绪,仿佛棉花糖在舌尖融化,格外绵软香甜。
  不知道是鞋子舒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在会展中心站了几天的我丝毫不觉得疲惫,整个人仿佛电量充足的玩具小熊,每一天都电力十足。
  恭送完一位位参展商大爷,Sam 又交代了新任务下来,他把一叠资料放在我面前问:“记得你个人资料里面说你大学毕业之后就在丽都豪景酒店的前厅工作?”
  我接过那叠资料,一五一十地回答:“是,那是我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做了一年半,后来… … ”房间预订单上的某个名字让我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顿时觉得艰涩无比,Sam 却用一副满意的神情望着我:“那这三个客人交给你应该最合适了,陈子威曾经是豪景的FOM ,说不定你们还共事过,由你来做他们的管家我想最合适不过
  了,陈子威和徐国豪明天就到,徐国美三天后才入住。”
  我的右眼皮开始狂跳,某些简直可以称为不堪回首的事情就这样泛上心头。这三个人,就是这样三个人让我跌了走入社会的第一个大跟头,现在回想起来,五脏六腑还震颤着疼,不过没关系,就算是跌得头破血流,那也已经是过去。
  我看着Sam 的眼睛,目光坚定:“好的,没问题。”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自喉咙滚出,在空气中震荡,每一个字都是那样清晰。
  Sam 拍拍我的肩膀:“我相信你,他们这次是来专门参加楚青城的婚礼,就在顶楼宴会厅举行,从新人到来宾一个比一个来头大,那边都要忙疯了,许多事Lco 都来亲自处理,所以这三个人就拜托你了。”Sam 那张僵尸脸透着深深的疲倦,连声音都带着点哀怨。
  待Sam 走后我才敢翻开那叠资料,看着客房预订单上徐国豪三个字,胸中的愤懑几乎压抑不住,忍不住在心中大骂一声,靠,老天真是没眼。
  第二天,我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准确地描述老天的视力究竟如何,这个城市一早便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整个世界笼在一张白色的网里,细密紧致,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逃脱。
  去机场接飞机的路上看到高架桥下车阵排成长长的一列,在漫天的大雪中等待前行,我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它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模糊得快要被我遗忘。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一想到马上就会看到那两张脸,我的脚便又开始隐隐作痛,从脚底犯上心头。
  因为2009 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飞机晚点将近三个小时。某两张化成灰我也会认得的脸从人流中浮现出来,陈子威率先发现了我举着的那个硕大的接站牌。他微笑着走近,目光却在看到我的脸的那一刹那变得迟疑,几乎是不可置信,他在距我五米远的地方呆住,我扬起下巴,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陈先生您好,我是天凯酒店的Bear。”
  不过那么十几秒钟的功夫,陈子威已经恢复了自若的神色,他朝我点头微笑,嘴角却僵硬得很。取完行李的徐国豪这时候在陈子威身边站定,看到我的脸居然轻笑了一声:“好久不见了,韩小姐。”
  徐国豪的眼神让我心惊,它不怀好意到几近露骨,那一刻我觉得机场出港大厅里的中央空调瞬间失灵,冰冷的小风在我心间嗖嗖地吹,不消一刻我便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回去的路上路况好了很多,我程式化地跟后座那二位大爷寒暄了几句之后便一句话也挤不出来,索性叫司机放了音乐了事。王若琳其实很适合在这样的雪后时分来听,可是我无意在后视镜里看到徐国豪打量我后脑勺的那双眼,里面一闪而逝的光芒让我心惊胆寒。
  回到酒店刚好是午饭时分,那两位放下行李直接去了餐厅,还不忘吩咐我去办一大堆事情,我赶紧先找了两块小面包塞进肚子,吃得太急,差点没噎死,足足喝了八大口水才把东西弄下去。
  于是我一边喝水一边握拳,看看看看,没什么是暴力镇压不了的,所以也没什么可害怕的。韩贝尔,你要加油!
  拿着需要请那二位大爷核定的单据回到客房,只见房门大开,陈子威站在窗边接电话,声音很是不耐烦,阳光透过窗纱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看起来显得很是无奈又落寞。
  这个身影曾经是那样专业、冷静、一丝不苟,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陈子威是我对于酒店这个行业的所有梦想,无所不会,无所不能,仿佛是一位高不可攀的偶像,努力工作只为他一个赞许的目光,只是后来,我终于发现所谓偶像也不过如此,仿佛年少轻狂时的沉溺,现在却连想也不愿多想。
  我正想开口,只见他忽然转过身来,脸上的烦躁神色愈加明显,口气也变得不那么好:“如果你想这样的话,随便你,我无所谓… … ”
  接下来便是长长的沉默,我像是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静默吓住,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开口:“这个,那个,陈先生,
  有些单据需要您跟徐先生的签字,还有陈太太的抵店日期我们还需要再确认。”
  他从我手中接过单据,却直直盯着我的脸,“ Bear ,你变得跟从前很不一样。”
  我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眼睛:“人都是会变的,陈先生你也变了很多。”
  陈子威无声地笑起来:“你说得对,可是有时候人们却总是不明白,究竞是这个世界变了,还是我们自己变了,从前认为美好的人和事现在看来却不过如此。”
  我的手指开始微微发抖,心想着又不是要写文骗点击陈子威先生您要不要这么文艺腔啊,一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样子,搞得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话来回应。
  “我没有打扰你们叙旧吧?”正在我苦苦思索的时候,徐国豪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尾音高高上扬,显得略有深意。
  他扬起眉毛望着我,眼神似笑非笑,转过脸看着陈子威的目光却又带着些许警告。
  深呼吸,再深呼吸,偌大的房间里此刻洋溢着一种万分诡异的情绪,我转身朝着徐国豪微微躬身:“二位慢慢聊,我去看一下徐先生指名的按摩师傅到了没有。”
  合上房间的门,我只觉得大大松了一口气。
  按照小言的思路想下去,各位同学一定觉得我同这两只肯定有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最好还是旧爱新欢一女两男伦理禁断……
  而现实的真相是,我当年从丽都豪景滚蛋的原因完全是因为里面这两只。我不知道陈子威见到我究竟是什么感觉,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徐国豪现在看见我一定是咬牙切齿,外加身体某处隐隐作痛。
  徐国豪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一只色狼,虽然我的一辈子只有手头上这二十五年而已。当年他在丽都豪景有一间长包房,唯一的爱好是每周总有那么儿天都会有妖艳女郎来敲门,而且每一次都不重样。
  南北大菜吃多了,有时候他也喜欢在酒店找找小点心,丽都豪景被他的咸猪手招呼过的女员工不计其数,终于,某天,这只色狼把他的魔爪伸向了我,几次三番被我拒绝之后居然在前台公然跟我叫嚣,用他的信用卡砸我的脸,叫我不要装矜持,不要不识抬举。
  于是我按照他的请求没有再矜持下去,抄起手边的订书机狠狠给了他下巴一下,徐老公子立刻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整个大堂当时鸦雀无声。我深深相信我和那只订书机会让他缅怀一辈子。
  那时候我的顶头上司丽都豪景的FOM 陈子威正使尽浑身解数追求徐国豪那宝贝妹妹徐国美,形势那叫一个大好,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都不足以形容,可是就算没有这层关系,我这样的行为对于酒店这个行业来说也绝对是不能原谅,于是我得到了大家都看到了的下场。
  现在的我早已经知道使用暴力解决问题是最烂的抉择,可是如果时光倒流,我仍然会那样做。一头熊面对那样的侮辱,找不到第二种选择。
  整个下午徐国豪都在惬意地泡温泉按摩,而我则被他不停地使唤来使唤去,不是抱怨红酒里的冰块太多要我弄温点就是说房间里湿度太大让他胸闷气短,然后指出窗纱太厚影响室内采光要我亲自上去换薄一点的窗帘,最后居然抱怨浴室的玻璃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限我在晚上八点之前换掉……
  连请来的按摩师傅都忍不住咕哝:“姑娘,这个客人是不是故意整你啊?”
  我只有无言地苦笑,这世上的路大概在遇见冤家的时候才会变窄,这个人做的这一切怎么可能仅仅是故意,简直是有意蓄意外加刻意,不过我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管不顾只为争一份意气的那头熊,刁难和刻薄早已伤不到我分毫,接下来要做的唯有走一步看一步,见招
  拆招。
  大概是徐国豪再也想不出新的什么招数,又或许是还有别的事要忙,在我给浴室的毛玻璃墙挂好百叶窗之后终于点头:“就这样吧,现在我有个约会,那边桌子上有些作废的东西请你帮我处理掉。”他指了指一旁的写字桌,看也没看我一眼就甩手走了出去,我长出一口气,心想着这痛苦的折磨终于告一段落了,于是快速把那堆纸装进垃圾袋,离开的时候客房保洁大姐刚好来收垃圾,我想也没想就拎出那只袋子丢进垃圾车里,拍拍手去吃饭。
  到了餐厅已经是北京时间八点四十一分,本来已经空空如也的胃袋被一下午的忙碌折腾得胃口全无,只能坐在餐厅的角落对着一盘色泽已经不再鲜亮的水果沙拉发呆,不停地在心里长吁短叹,抱怨自己命苦。
  哎,命苦不能怨政府,我风卷残云一般把香蕉苹果圣女果扫进肚子里,只觉得身体从上到下沉重得要死,仿佛是灌了铅,还没走出餐厅便看见楼层保洁大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那个,那个,不好啦!”

  二
  保洁大姐脸色那叫一个焦急,说话简直是上气不接下气:“你那个,那个,那个徐先生说他桌子上的重要文件不见啦!你快去看看吧!”
  听她这话,我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急忙跟着她赶了过去,到了客房看见Sam 已经赶到,面对徐国豪气急败坏的鬼吼鬼叫依旧是那副僵尸脸,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陈子威开口问徐国豪:“大哥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你确定文件是放在这张书桌上吗?”
  “确定?我当然确定,反正我走的时候那些东西还在书桌上,回来之后就不见了……”徐国豪的眼风扫过我的脸,“我不知道你们酒店
  的这位管家小姐在我走了之后做了什么,反正那份文件很重要,事关我公司的机密,如果有什么闪失,你们酒店要承担全部的责任。”
  他的口气并不强硬,却透露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恶意,像是在说:“看,我看你怎么收场!
  我深深呼吸,然后缓缓开口:“书桌是我最后清理的,徐先生要我把上面的作废的东西清理干净。”
  徐国豪冷笑一声:“韩小姐,我是要你清理垃圾,你觉得我公司的文件像是垃圾吗?”
  靠靠靠靠靠,我真TMD 想往徐国豪那张脸上再扣上一只大号订书机,方才他明明是要我把书桌清理干净,现在倒要怪我丢掉他那什么机密文件!
  “大哥。我们先不要着急。”陈子威望着我的眼睛,流露出担心的神色,“我从你这里离开的时候没有把它们装进文件袋里,只是随便搁在一边,被韩小姐当做垃圾也不奇怪。”
  我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对不起,徐先生,那的确是我的疏忽,把徐先生您的文件当成垃圾处理掉了。”徐国豪只是哼了一声:“对不起就完了吗?现在重要的是我的文件,我明天要跟人家谈合作,那份东西很重要。”
  我也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而是转过身对着保洁大姐说:“今天的垃圾袋都已经送下去了吗?垃圾车明天早上六点才来,我们还有时间。”
  房间里的其他人都狠狠地抽了一口气,陈子威皱起眉头:“现在一天的垃圾都堆在那里,怎么可能找得回来!
  徐国豪于是阴阳怪气地说:“哟,看不出你还这么怜香惜玉呀!”
  陈子威没有再说话,一直没有说话的Sam 却忽然开日:“徐先生,事在人为,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帮您找回文件的。”
  我随着Sam 一起告辞离去,转身关上房门的时候没有落下徐国豪那
  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我狠狠捏紧了拳头,心中恨恨地想,哼!我才不会让你这个大变态得逞呢!
  垃圾房的味道那真的是相当的刺激,先前Sam 派来帮忙的人都已经在我的规劝下撤退,理由是装那些纸张进垃圾袋的时候我还特别留意了一下上面的水印,所以我不会找错。
  果然集体的力量是伟大的,一队人的奋战成就了阶段性的胜利,足有姚明那么高的垃圾山现在已经只剩下十几袋,如果我效率高运气好的话,天亮之前应该可以找到。
  我打开一只硕大的口袋,里面的异味立刻弥散开来,简直叫人睁不开眼睛,我一边翻一边骂徐国豪那个大变态,居然用这种法子来陷害我!
  骂完他我接着开始骂自己猪头,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一整天,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麻痹大意,让那卑鄙无耻下流肮脏小人龌龊的徐国豪有机可乘,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
  哎,归根结底还是当年我太冲动,不该用订书机单方面殴打他,如果我知道自己三年后会被他这样恶整,我当年就不打他的下巴——而是应该狠狠地砸他的脑袋!
  荒腔走板地哼着《冲动的惩罚》 ,我不知道自己在里面翻了多长时间,三个小时?或者四个小时?垃圾房就在地下停车场的附近,不停地有车从我身边开走,而现在终于安静了下来,整个地库寂静得可怕,转眼间又有一个大垃圾袋见了底,却仍旧是一无所获。
  “你在干什么?”
  有人忽然在我身后出声,吓得我立刻把手中的小电筒扔了出去,整个人都蹦了起来,我终于体会了汗毛倒竖是个怎么样的感觉。循着声音望过去,不远处某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黑暗中轮廓模糊,可我认得,那是蒋卓杨。
  他慢慢走近,整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下一点点清晰起来,黑色的
  衣平展挺括,手臂插在口袋里微微弯曲,皱着眉头,眼中全是不确定和怀疑:“韩贝尔,你大半夜在垃圾堆里搞些什么?”
  找了大半夜,现在正是又困又累又饿,忽然看见一个熟人口气不由得哀怨起来:“翻垃圾啊,找什么劳什子重要机密文件。”
  我又拎出一袋垃圾:“我没时间跟你说话,我得赶紧把这几袋翻完… … 唉… … ”一个哈欠打得我眼泪直流,“这个地方不适合… … ”
  那个你字还没有开口,只见蒋卓扬已经脱下大衣扔回不远处的车里,一边卷起袖子一边问:“还剩这几袋?那些文件有什么特殊的标记?”
  看到狮子大人如此“勤奋”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此刻简直科幻得让人不能适应:“呃,你不会是… … ”
  蒋卓扬却已经扯过垃圾袋大翻特翻起来,头也不抬地说:“还愣着干吗?今晚不想睡了?”
  哦,好吧,一想到亲爱的床,想到我那可爱的乌龟猪头长颈鹿大象玩偶们,我立刻重新燃起了继续奋斗下去的小火苗,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是一无所获。我又困又累又郁闷,于是不管不顾靠在墙上喘气:“怎么还是找不到啊,不会是徐国豪那只死乌龟早就把那几张纸从垃圾桶里弄出来了吧!”
  蒋卓扬抬起脸来眯着眼睛看我,那目光在黑暗中都像是要将我穿透,我让他的目光搞得极其不自在,只好偏过头去,却看见离他身后一米远的地上有一个破掉了的袋子,里面露出了几张纸,正在穿堂风中飒飒作响。
  他抽出那几张纸,在我面前晃了又晃:“是这个吗?”于是我像看到了巨大蜂窝的狗熊一样飞身扑了上去,果然看到那些纸张上熟悉的水印。我扬起那几张纸开始又蹦又跳,此时此刻我简直是百感交集,仿佛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啊那个红太阳来了苦变甜… …
  正在我得意忘形的时候,有种奇怪的声音在我脚边响起,簌簌簌? ? … 嚓嚓? ? ? ? 一个黑色的小影子快速地爬过了我的脚面,然后咻的一声,钻进了另外的大袋子里… …
  啊啊啊啊啊!我立刻大声惊叫起来,刚才找到文件的惊喜已经荡然无存,现在只剩下深深的惊吓。 我闭着眼睛靠在某堵墙上,不对,哪有墙这么暖和还这么有弹性,莫不是?
  于是我睁开眼,缓慢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蒋卓扬的下巴,接下来是嘴唇,他的唇形真好看,特别是在昏暗的灯光下有说不出的性感,不过现在那性感的嘴唇却紧紧抿着,带着严重的嫌弃和不耐。
  好吧,我错了。于是我尴尬地退后一步,却看到某人的衬衫上有两坨可疑的黑印,蒋卓扬顺着我的目光望下去,眉头皱得更紧,掏出手帕递给我:“你脸上蹭的是什么?跟小花猫似的。”
  他的尾音很轻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我的心重重顿了一下,某些似曾相识的场景在脑海深处乱转,此刻的感觉仿佛像那时候看到他那个大熊头像一样熟悉。我不知道在我和他身上是不是也曾经发生过什么,可是我深深地确定,有些事正在缓慢而不可抗拒地发生着。
  找到东西大功告成,我一边哼歌一边往外走,心想着半夜员上电梯应该是开着的吧,不然要我从大堂进去岂不是以后都不用见人?
  刚要进电梯,蒋卓扬却捉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他那辆雷克萨斯Rx 前走去,手上其实并没有用太多的力量,却让我感觉到了他的坚决。
  这个气氛,这样黑灯瞎火的场合,外加狮子这家伙有曾经强吻我的前科,我愈发觉得此刻的情势十分危急,于是我开始着急,嘴上语无伦次起来:“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他指了指我的腿:“你就想这样进去?”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立刻倒抽一门凉气,险些没背过气去。只见我那倒霉的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撕开了一角,现在活像旗袍一样,让我的熊腿在凉风中招摇;衬衣上一块块不明物质,不知道是灰尘还是汤汁还是其他什么顽固污渍。
  正在我被自己的惨状吓到的当口,蒋卓扬已经利落地将我塞进车里,后视镜里我看到自己那张脸,简直是不忍心直视。灰头土脸不说,头发已经乱成一团,有那么几绺贴在前额上,说不出的滑稽。
  巨大的悲痛湮没了我,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狼狈成这个样子,而且是在狮子面前,于是我只好哀怨地问:“那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专心地发动车子,看都不看我一眼:“去洗个澡。”
  “可是… … ”我试着去看他的眼睛,想从那里面探得些许端倪,看他一双眼平静得像是繁星下面的大海,胆子不由地大了些,于是小声说,“可是酒店上面的宿舍也可以洗操啊。”
  蒋卓扬却重重哼了一声:“我丢不起那个人。”
  我一脸呆滞地看着他,心中以每秒儿十次的速度不停嘀咕,这个,那个,我上楼去跟他丢人有什么东东的关系啊!
  车子已经开出停车场,街边的路灯在他的脸上留下跃动的光影,显得那样迷离,望着他衬衫上的不明污迹,我由衷地生出些许内疚,他这样的一个人,哪怕是没人关注的夜里都如此注重形象。
  他转过脸来看我一眼,解释得很是简单扼要:“电梯里有摄像头。”
  呜呜呜呜呜,我心中的内疚因为他这句话而荡然无存,并且哀怨的情绪迅速蔓延,顷刻之间心中便已经长出了阴暗的草,原来他是怕跟我这个样子的人在一起会被人看到!
  我咬牙切齿不死心地反驳:“可是都这么晚了,保安部的人应该已经睡死在监控室里面了吧?”
  “不会。”蒋卓扬轻笑了一下,“他们不敢。”
  呃,好吧,他们不敢,于是我也不敢,是不敢反抗!不知道这只臭狮子要把我拎到何处洗澡,洗完澡不晓得还会发生什么诡异的事情。
  于是我不死心地建议:“蒋先生您其实可以送我回家。”
  他轻笑了一声,嘴角弯出一个可疑的弧度:“你这个样子被叔叔阿姨看见,搞不好他们会去报案。”
  好吧,狮子大人您说得真有道理,这的确像是孙太后的作风,我依然不想放弃,只是声音小了一点:“我可以回我自己住的地方。”
  “你回不去。“他十分笃定地跟我摆事实,讲道理,“第一,你的钥匙还在酒店;第二,你的室友今天不在家。”看着我不甘地望着他,蒋卓扬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淡淡地跟我解释,“我下午在机场见过她。”
  他总是喜欢这样眯起眼睛看我,级然我早就知道他眯眼睛是因为轻度近视而出了办公室又不喜欢戴眼镜的缘故,但我总是觉得他这样子真像是一只狮子盯着羚羊角马长颈鹿时才有的眼神。
  于是,这次,我是真的放弃了。
  没过多久车子停在另外一个地下停车场,这是城中一个著名的高档社区,每平米的价格简直要我们这些普通人心头喷血致死,蒋卓扬拎着我就进了电梯,抓着我的手腕倒是自然得要命,仿佛是驾轻就熟。我望着角落里的摄像头,心中嘀咕,这下你就不怕丢人了?
  电梯一路上行,最后停在顶楼,他打开大门之后直接把我塞进了浴室,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又扔进来一叠衣服,只是交代了几个字:“我的,新的。”
  莲蓬头很大,水很热,浴霸很温暖。
  睡衣是崭新的,可我却总是觉得自己被一种熟悉的气息笼罩,叫人安稳,让人安心。
  走出浴室我才开始打量这间公寓,灯光明亮,空间很大,设计却很是简约,除了浴室整个房间连一面墙也没有,倒真的是师太家男主的典型特征。我正在点评他家一边落地窗两旁的整面墙书架,蒋卓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拿着隐形眼镜盒和药水塞给找:“快点.”
  此刻的他戴着一副土得掉渣的玳瑁眼镜,却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我的心理因素,只觉得眼前的狮子同学清俊异常,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待我取完眼镜,只听他闲闲开口:“到底出了什么事?” 于是我只好一五一十地原原本本地避重就轻地把事情的原委给狮子大人叙述了一遍,不过我当然不会把三年前那件事说出来,而蒋卓扬听完后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你的意思是,徐国豪是故意让你把文件丢掉的?”
  本来还满腹抱怨恨不能把那老乌龟碎尸万段的我现在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仿佛是生怕被他洞察到什么端倪,更怕当年那件事被他知道。虽然人人都觉得那是我在职场上的最大污点,可我却从未像今天一样在意。
  于是我只好语无伦次地敷衍:“不管啦,反正现在找到了,明天拿给他,这次我是太大意了… …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只觉得委屈得要命,心中的脆弱已经无处遁形。
  他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我的脸上,坚定而温柔,声音轻柔,像是带着点安慰:“你一向粗心,不过,这次你做得很好。”
  蒋卓扬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我刚入行的时候也觉得许多客人的要求明明是刁难,为什么那些前辈还可以忍气吞声地接受,后来赫尔斯对我说,酒店服务的极致目标便是给客人家的感觉,一个人在家中的状态应该是最惬意最放松的,既然是家,那么一点点任性的要求为什么不能被满足呢?”
  “也许吧。”我觉得自己身心疲惫,理想和热情在现实中显得是那样苍白和无能为力,干是不由地苦笑,“可是我怎么做也做不好,也许我真的是不适合旅游这一行吧,让别人烦恼,自己也累。”“许多事情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作为酒店的员工,我们的行为必须以酒店的利益为宗旨,因为我们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一个无心之失是不是会毁掉更多人辛苦的努力,这样看来,你要走的路还很长。”
  他看着我的眼睛,像一位老师一般娓娓道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偌大的房间里有种叫做暖昧的气流在肆意流淌。蒋卓扬忽然伸出手拨开我粘在脸上的乱发,一张脸在我眼前慢慢放大,灼热的呼吸渐渐靠近,然后… …

  三
  没有然后了,因为某人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惊口叫起来,我看见某狮子咬牙切齿地跑去接电话,心中大概已经把那个人咬死了一万遍。
  他站在落地窗边接电话,声音很低很轻,最后我听见他说:“就这样吧,一切由我来处理。”
  蒋卓扬重新立在我的面前,气氛却已经完全冷却下来,他淡淡开日:“你先好好睡一觉。”转身走向一边的橱柜,拿出枕头和被子放在沙发上。
  “我这儿没有客房? 一”蒋卓扬歉然开口,甚至有点不白然,不等他把话说完,我马上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沙发蛮好的,很大很有弹性。”
  为了表示我对沙发的浓厚兴趣,我还坐在上面弹了两下。蒋卓扬勾了勾嘴角:“弹性是很不错,不过,你睡床,我睡沙发。”
  哦,好吧,于是我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走向他那张Kingsi 次的大床,还没走出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来:“那个… … ”
  蒋卓扬闭着眼睛回应我:“早上我会叫你起床,你放心睡。”他已经在沙发上躺好,盖上被子之后显得体积相当庞大,把沙发塞了个满满当当,仿佛是狮子钻进了猫窝,说不出的搞笑。
  笑意立刻从心头溢到眼底,我甚至不厚道的想要不要等他睡着了之后拍一张狮子下榻猫窝图留着日后好好欣赏。我想着想着就这么睡了过去,枕头跟被褥一样都蓬松而柔软,我在上面肆意地放松四肢变换姿势,我甚至还做了梦,梦见我躺在干燥而温暖的麦田里,头顶上蓝天无边,身下麦浪金黄。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第一个落进脑海的念头是好久没睡这么舒服的觉了,而下一秒我才反应过来,瞄猫的,臭狮子居然不叫我! !
  掀开被子奔下床,因为是地暖所以光着脚也不觉得冷,可是一时间却开始晕头转向,明明是要去洗手间却直接跑到了厨房,只见餐桌上放着简单的早餐,牛奶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看你睡得很好,不忍心叫醒你,文件我已经带走,睡醒之后回酒店找陆如也报到,你的工作另有安排。
  PS :洗好的制服在沙发上。
  走到沙发前拿着那条昨晚已经变成旗袍的裙子仔细端详,不但洗得干干净净,而且已经缝补好了!我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蒋卓扬的手艺,不过还是由衷地感叹狮子大人您简直是太神奇了,简直是田螺公子啊田螺公子。
  我无声地笑起来,快速洗漱完毕静静坐下来吃那份早已经冷掉了的早餐,忍不住再次细细端详那张纸,笔锋飞扬凌厉,完全是狮子的风格,看着看着却觉得这字迹分外熟悉,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管他是在哪里见过呢,我快速吃完早餐便出了门,外面的空气冷冽而干燥,此刻的心情却变得出奇的好。望着窗外的蓝天,只觉得这个世界亲切美丽到无可附加。
  回到酒店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在顶楼宴会厅找到了已经忙到抓狂的陆如也。她手边的手机对讲机不停地响,声音也渐渐从不耐烦变成了怒吼,见到我却像是见到了救星的样子:“终于加派人手了,很好很好,花店等会儿送鲜花来,你过去盯着。”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弄清楚奋斗在楚青城婚礼一线的总共有三队人马,酒店、公关公司、婚礼策划,这三拨人现在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每一个细节都会被对方不停地更改确认再更改再确认,为的是保证明天的婚礼万无一失。
  特别是那家著名的婚庆公司,据说为了让婚礼别出心裁,公司首席婚礼策划连续N天不眠不休战斗在第一线,终于在昨天因为疲劳过度而… … 睡着了。这等敬业精神真的是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学习再学习。
  比如说我现在接手的这些花朵,红色粉色香槟色的玫瑰用途各不相同,礼台背景板却是用白色风信子装点,装饰窗纱用的是大捧白玫瑰,红地毯两边是大捧的百合,大型婚纱照旁边用的是紫色风信子… … 整个晚上我的鼻子都在跟这样那样的花香斗争,以至于终于可以收工的时候我发现嗅觉已经接近于失灵。
  前一天晚上凌晨过后才收工,可是第二天一早八点又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婚庆和公关公司的那几位比较激动,一大早就又开始上蹿下跳,陆如也大概已经被那位著名的婚礼策划弄得已经到了忍耐极限,一直碎碎念着:“又不是奥运会开幕式,如果不是场地有限她还想让新郎吊着钢丝出现呢!”
  “她?谁啊?”
  陆如也睡眼惺松地指着不远处一个身影:“就是她,简嘉,在婚庆这行不晓得有多出名,那个三年大婚三次的原志清原公子知道吧,那三次婚礼都是她策划的,据说三次都让新娘喜极而泣… … ”
  简嘉?我顺着陆如也的指示望过去,果然是简嘉,前前后后忙碌着,一张脸满是疲倦。
  我问陆如也:“就是那个连续四天没睡觉,然后晕倒睡着了的那个?”
  陆如也一脸沉痛到不理解的表情:“跟你那个师兄一样,是个工作狂,真不晓得全部生活都是工作的人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师兄?”我疑惑,“我师兄是谁?”
  陆如也挑了挑眉毛:“ Leo 那死小孩啊,他本科跟你一个学校的哎,他还留校做过一年多的助教,你那时候应该还没毕业吧,没理由不知道他啊。”
  我的嘴立刻合不住了,狮子是我师兄!这个事情好惊悚!我现在由衷地觉得这个世界简直是玄幻到了一定程度,不然怎么会这样天雷滚滚。
  我怀着被这件事雷得外焦里嫩的心情默默转身干活去了,心中却在不住思索一个重要的问题,莫非,莫非蒋卓扬也跟方逍一样以前就认识我?莫非他也知道一些什么?
  心跳忽然失序,不住地在思考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直到几个小时以后。
  婚礼在十二点准时开始,虽然在天凯工作以来,参观个把财经杂志封面人物已经是家常便饭,可是第一次这么集中地看到这些个名流还是第一次,可见楚青城的号召力果然非同一般。
  那新娘的婚纱极其唯美梦幻,据说是出自纽约王薇薇之手,周身镶满水钻,裙摆曳地足有二米之长,仪式虽然简短却创意十足,交换戒指的时候居然带着几分庄严和神圣,大屏幕里播放着两个人各自向对方表白的纪录片,怎么看怎么催人泪下… …
  新郎新娘很快就下去换装准备敬酒,新娘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忍不住小声感叹:“好美的婚纱啊。”却听到旁边一个声音不以为然轻哼:“美则美矣,但愿情如纱长。”
  转过脸一看,却是简嘉,只见她肿着一双眼睛,用一副过来人的日气说:“婚礼这件事,人人都以为是一辈子一次,可有人结了n次还打不住,都以为未来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结果现在看来,多数王子和公主过上的是稀里糊涂的口子。”简嘉满脸的意兴阑珊,“所以啊,韩小熊同学,不要羡慕人家婚礼多么豪华,婚纱多么美丽,结婚这件事最值得人感动的是相爱的人终于可以走在一起,其他的,都是浮云啊浮云……”
  我从来不知道简嘉说话这么有哲理,但是我的关注点却在那声“韩小熊”上,干是我试探着问:“那个,你还记得我?”
  简嘉斜着眼睛看我两眼:“喂喂喂,你记性差劲到这个程度啊,我们一起上了一年蒋大熊的选修课啊,就算那个已经过去了五六年,那三个月前我还帮你教训了一下那个强迫你陪他上山喂蚊子的BT周翌珹,你不会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吧?”
  “蒋大熊?”我小声疑问,还有上次她单方面殴打周翌珹,不单单是为了我吧。
  简嘉却送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我:“不会因为他现在变成你们酒店的C什么O,然后你很久没叫他这个绰号于是觉得有点陌生吧?就是蒋卓扬唤,不过他现在变化太大了,我一开始差点认不出来……”
  她开始喋喋不休地倾诉她这次与蒋卓扬合作的血泪史,只差没拿块手帕擦眼泪,我却沉浸在自己心中那越来越大的疑问中。我不住地想,五年前的我,究竞失去的是什么样的记忆,为什么单单忘记了他们,然后这世界那样大,为什么兜兜转转我还是会和他们相遇?
  不过很快我便没有机会胡思乱想,因为浩大的敬酒活动开始,我们要时刻关注各方动向。
  比如现在,在宴会厅一边的水池边,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女孩正在专心致志地试图打捞水池里的锦鲤,干是我赶紧小跑着过去,眨巴着眼睛装可爱奶声奶气地问:“小妹妹,你在看小鱼吗?”
  小女孩转过脸来看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要给小鱼吃豆豆。”
  “哦。”我循循善诱,“可是小鱼不喜欢吃豆豆怎么办。”
  小女孩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秀长明亮,透着纯真与狡黯,像一只无辜的小狐狸,此刻正扑闪着长睫毛看着我:“豆豆好吃,我爸爸做的豆豆最好吃,不信姐姐你吃。”
  说着放了几颗巧克力豆在我手里,我已经被小孩子叫成阿姨很长时间,此刻被这样小小的可人儿叫姐姐不由地满心欢喜,恨不得把她楼在怀里狠狠啵一口,于是我眉开眼笑道:“姐姐谢谢你,既然豆豆是爸爸做的,还是留给你吃吧。”
  她却忽然站起身往走廊的方向跑去,抱住一个人的腿就喊:“爸爸!
  我正想研究下什么样的男子能生出这么可人的女儿时,就听见简嘉在一边大喊:“韩小熊,快点过来!”
  我默默擦汗,朝着那对父女微微欠身就快速奔了过去,心想着简嘉同学你要不要这么大声啊。
  简嘉一边拖着我一边说:“你们家蒋大熊在哪里,带我去找他,居然出卖我,太不顾往口师生之情了!”
  一边说一边做义愤填膺状,看到她那副表情,我简直要担心狮子大人的人身安全问题,于是我小声对她说:“怎么了,不要这么激动啊。”
  “他……啊……”
  简嘉的话还没说完,她就为激动付出了代价,她被地毯绊了一下,重重地撞在一边的桌子上。桌上红酒当下就拨了旁边人一身,一套礼服大概由此报废。
  简嘉连声道歉,那位女士此时却全不顾忌什么礼仪风度,一边徒劳地用餐巾擦拭污迹,一边高声尖叫:“我的裙子!我刚从米兰订制的耶!”
  我这才认出那人就是徐国美,忍不住皱着眉头为简嘉担心起来。
  这位大小姐估计不会善罢甘休,但愿她能看在人家婚宴上收敛一点。
  可是这位陈太太徐大小姐显然全忘了社交礼仪里的条条框框,声音一声尖过一声,甚至动手扯过简嘉的胳膊:“你眼睛长到哪里去了?我这身衣服卖了你也赔不起!”
  简嘉虽不甘心,却也只能连声道歉,这时候Sam闻声走了过来“陈太太,我们酒店的洗衣房有对付红酒渍的独家秘方,我请工作人员陪你上楼换衣服好不好?”
  徐国美立刻跟着Sam离开,徐国豪却不依不饶地站起身来,对着简嘉说话,目光却落在我的身上,“这位小姐,这件事不是一声对不起就能解决的吧?”
  我只觉得恶心和厌恶,简嘉倒还不卑不亢:“您放心,我愿意承担送洗的费用。”
  徐国豪不怀好意地笑了:“今天是楚先生的大喜日子,我也不想太为难你,这样吧……”他抬起手倒了满满一口杯的茅台递给简嘉,“把这杯酒喝了,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简嘉为难地望着那杯酒,又望了望我,小声说:“我前段时间胃穿孔过,不能喝酒。”
  此刻的徐国豪简直可以称为狞笑了,只听他说:“不会吧,这位小姐你这点面子都不给啊。”
  简嘉犹豫着伸出手,却被我一手拦下,“我来替她喝。”
  说完我接过那整整一口杯茅台一饮而尽,那股灼热的酒气差点没把我的喉咙给点着。虽然以往我的酒量尚可,可是茅台的酒劲儿实在太大,我一次又喝得太多太急,所以现在只觉得热气涌向胸口,视线也开始模糊。
  简嘉一脸担忧地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感激:“韩小熊,你……”
  我笑着对徐国豪说:“徐先生,酒我喝完了,我们可以走了吗?”说完拉着简嘉扭头便走,我刻意挺胸抬头,像一只骄傲的熊,可是腿却没出息地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松软的沙粒上。
  简嘉扶着我到水池背而的假山上坐下,拉着我的手说,“韩小熊,你真的是太好了,刚才那一杯酒喝得,那气势,简直是气壮山河啊义薄云天啊!”
  我苦笑,只说让她去厨房给我找点醒酒汤来,心中却在不住感叹我们学校毕业的学生为们为什么这成语水平都跟我一样成问题呢,看来大学语文的学科建设一定要加强加强再加强。
  简嘉迟迟未归,我觉得自己酒气上涌,搞不好马.上要现场直播,恨不能立刻晕死过去。却看见徐国豪端着一杯茶正朝着我走过来,脸上表情仿佛四个大字―另有企图,只听他开口:“韩小姐,真是好酒量,真令人钦佩,来来来,喝杯茶醒醒酒。”
  他端来的茶,谁知道里面有什么,我会喝才怪,于是我强打起精神回应道:“我何德何能劳烦徐先生端茶来给我,这杯茶还是您自己享用吧。”
  徐国豪笑:“韩小姐客气什么。”说完把那杯茶端到我面前,然后手腕一扬,茶水茶叶茶渣全数泼在我的脸上,然后他居然还一脸惊诧地笑,“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
  我气得咬牙切齿,却还是忍着怒气克制,说什么也不能再吃冲动的亏,可那老乌龟居然得寸进尺,阴笑着就动起手来:“来,我帮你擦擦。”一双咸猪手直直往我胸前招呼去,于是我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了,扯过他一双手,稍稍用了点技巧就把他推向了水池。
  徐国豪大概没想到我会有这一手,整个人直直往水里栽进去,在做了一个难度系数1.0的“冰棍”动作之后,扑通一声,掉了进去。
  然后我无辜地喊:“哎呀,徐先生,地上滑,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心里想的却是,老色狼,想占姑奶奶我的便宜,也不去打听一下,我大学体育课选的可是柔道!
  那边厢徐国豪哼哧哼哧地从水里站出来,指着我上气不接下气:“你你你,我要……阿嚏,我要……要……要去投诉你!”

  四
  某个卑鄙无耻下流肮脏龌龊的小人果然把我投诉了,站在某人办公室里,睁开已经朦胧了的醉眼,见到的是蒋卓杨那张阴沉的脸。
  他的下颌绷得紧紧的,眼中却是前所未见的严厉,口气也坏得要命:“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推客人下水,你上大学时老师是这样教你的?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酒店带来什么?多少人会因为你这个冲动的行为而受影响!”
  狮子朝着我怒吼,耳朵里似乎都出现了嗡嗡声,酒气和血气同时上涌,那仅存一点点的愧疚此刻消失殆尽,我毫不犹豫地回嘴:“谁都没有教过我,可是蒋先生请你告诉我,如果你被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今天甚至被他一杯茶泼到脸上,甚至……甚至……”
  我忽然觉得难以启齿,激动得大口喘气:“当年面对这样的羞辱,你会怎么办?”
  他盯着我的眼睛,顿了顿:“被刁难,被羞辱,酒店上上下下谁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可是冲动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有许多方法可以解决今天这件事,可是你却选择了最坏的一种,也许你这样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干这一行,我看错你了!”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有那么几秒钟,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低很轻:“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吧,我错了。”
  蒋卓扬听见我说错了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的光芒。我缓缓开口:“我错了,我也看错你了,蒋先生。”
  我缓缓站起身来,努力让自己挺胸抬头,像一只骄傲的熊:“我知道自己行为冲动,我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酒店的声誉带来影响,可是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女孩子,我没有办法在人家把手伸到我胸部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如果容忍客人性骚扰是天凯对女员工的一项要求的话,那么,我深深觉得自己不合格,永远也不会合格。”
  “还有,我觉得因为这件事身心受到了严重伤害,想要请假三天休息,还请蒋先生高抬贵手能够批准!”说完我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停留,一眼也不想看到蒋卓扬。
  或许是因为心中郁闷太深,回到家我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下午才算是酒醒,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刚出差回来的小T说她简直快要打120。
  宿醉严重我头痛欲裂,却忽然想起来几天前接到请帖今天要去参加大学一位要好师姐的婚礼,但是现实情况是,此刻的我不想说话,不想见人,不想思考任何关于明天以及以后的问题,可是早已经答应了师姐,总不好临阵爽约。
  眼看着时间快到了,我却还坐在马桶上撕卫生纸玩,满脑子都是昨天事情的回放及思考。
  回头想想,我一直错认为狮子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可是现在,连我自己都要鄙视自己……呸呸呸,他蒋卓扬是怎么样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我生命中极次要极次要的一个人罢了,我又没有爱上他,他凭什么要左右我的情绪!
  我义愤填膺地随便洗了把脸就出了门,想着今晚就大吃一顿,反正没有人认得我,也没有人在乎我。小T在我身后大喊:“今天表喝醉了啊,熊,今天我要值班,晚上不回来……”
  师姐的婚礼在一个私人会所举行,跟我在酒店见到的那些婚宴相比这个婚礼更像一个PARTY,没有婚纱没有司仪,一对新人只是做了简短的讲话便为大家开舞,然后所有的人便开始跳舞谈笑聊天喝酒。第一曲终了,有人扯过话筒开始上台唱歌,却是极其不应景的《走红毯的那一天》,哀婉到几近要飒出泪来,可是师姐跟她先生却丝毫不以为意,掌声比任何人都要热烈。
  隔着人群我跟师姐招手致意,却见师姐极其激动地跑了过来,然后十分亲昵地捏了捏我的脸:“小熊,你能来实在是太好了,都好几年没见到你了,你现在在天凯还好吧?”
  一提到这个我就意兴阑珊:“糟透了,师姐,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在酒店这行做下去了?”
  “怎么会?”师姐揉乱我的头发,“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看蒋大熊当年闷成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呢?对了,他是你上司哎,怎么样?他应该还满照顾你的吧,当年……”
  我一头黑线,为什么又是蒋大熊,为什么他阴魂不散到这个地步啊。
  见我一副若有所思的呆滞像,师姐眯着眼睛笑起来:“我就知道他很照顾你啦,今天他说要过来的,为什么现在还不出现,太不给我面子,你等等啊,我去打个电话。”
  蒋卓扬要来?这实在是太悲惨了,我实在是不想再看见他,于是转身奔向餐台,试图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香槟红酒鸡尾酒,每一样都是那么甘醇,餐台上甚至还有冰淇淋供人取用,美酒和美食渐渐让我忘了那些不堪和烦恼,只想肆意享受这一刻。一事无成算什么,选错道路又算什么,就算明天要面对茫然未知的未来,我也只想及时行乐。
  不知道是气氛太HIGH,还是今晚喝得实在太杂,抑或是昨天的酒还没醒,我只觉得胸口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指使着我跳下舞池跟着一群人开始狂欢。
  他们跳那著名的圆舞,热闹而有趣,我从一人身边跳到另一人身边,不记得自己究竟换了多少舞伴,也不知道这样旋转下去能不能回到最初的那个人身边,我只觉得身体犹如羽毛,轻盈而舒展。
  我刚刚转到另一人手中,便有人大力扯过我的手腕,生硬地说:“换人了!”
  我落入一个带着熟悉气息的怀抱,隔着衬衫我都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这气味曾经让我在痛苦的夜里觉得安心,但是现在……我懒得去想那个人,懒得想起那张脸。
  当我笑嘻嘻地抬起眼来却看见蒋卓扬那双饱含怒气的眼,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伸手便抚了上去:“不要吧,怎么又是你啊!”
  他拨开我的手,动作带着十足的克制,一开口却带着明显压抑的怒气:“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呵呵地笑:“跳舞啊,你不是要跟我跳舞吗?”
  蒋卓扬一言不发地把我拖出舞池,手上骤然用力,那力最大得仿佛要将我的手腕捏碎,让我觉得这狮子的野性终于爆发,此时此刻他要把我拖回窝里,然后……吃掉!
  想要这里我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于是我开始拼命扭动挣扎,伸出爪子在他胳膊上抓了好几下,蒋卓扬像是被我惹毛了,直接像扛起一袋货物一样把我扛在肩上就走,不顾我的挣扎叫骂,这头臭狮子直接把我弄了出去。
  这个桥段,貌似是小言里经常出现的场景,霸气的男猪扛起柔弱的女主扬长而去,可是,可是,诸位小言作者你们都忘了说,被人扛在肩头的感觉,是如此这般地难受!
  他坚硬的肩膀顶在我的肚子上,格得我的胃生疼,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七荤八素,于是张牙舞爪地开始挣扎顺便开口将蒋卓扬家的各位长辈问候了遍,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仲出手狠狠地在我屁股上拍了两下!!!
  我羞愤难当,手脚并用对他又踢又踹,却听见他咬牙切齿地怒吼:“给我老实一点儿!”
  负隅顽抗没有成效,我开始使用哀兵政策,连声嚷嚷:“放我下来,我难受,我想吐……”
  这一招果然很奏效,蒋卓扬迟疑了一下便把我放下来,两脚一沾地,我赶紧往相反的方向跑了回去,还没跑出两步就又被他拖了回来,三两下功夫就把我塞进了车里。
  我们两个都因为彼此而消耗了太多的体力,所以现在车内的空间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喘气声。蒋卓扬低沉着声音开口:“我送你回家!”
  我不理他,伸出手打开了车内的音响,调频里郁可唯的声音像烟一样:“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我的心也跟着痒起来,跟着音乐荒腔走板地哼唱起来,一旁专心开车的蒋卓扬看都不看我一眼,神情严肃。
  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想要恶作剧的念头,身边的这个人当真永远冷静严肃认真永不犯错?好想掀开狮子那厚厚的皮毛,让我到他的心中看个究竟。
  蒋卓扬把车子开得很快,几乎是一路飙车到了我家,我知道现在的自己真真一切切确确实实地喝多了,因为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全身正在一点点失去力气,取出钥匙半天也没有插进洞里,完完全全似一头笨熊。
  一旁的狮子先生大概出干无奈鄙视加着急,夺过我手中的钥匙便开了门,一进门我便把自己抛进沙发。蒋卓扬脱下大衣放在一边,直接走进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一杯水递给我:“蜂蜜水,醒酒的。”
  我接过来一饮而尽,嘴上却说:“我不要醒酒,我要长醉不醒,我要一醉方休!”
  他满眼担忧地看着我,声音有点哑,仿佛是叹息:“你知不知道刚才那里有多少人想把你灌醉顺便做点什么……”
  我一边眯着眼睛呵呵笑,一边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故作媚眼如丝状:“你呢?你想不想对我做点什么?”
  “你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好好休息,我……唔……你干什么。”
  没等他说完话,我便贴上了他的唇,想看看他失控着急的样子,那一定非常有趣,可是他的嘴唇那样温暖柔软.叫人沉溺。
  蒋卓扬狠狠推开我,却被我不依不饶地缠上去,我的所有意志似乎已经被一个人占据,他越抗拒我便越不想放弃,我就是想看看这人会不会失控,哪怕一刻也好。
  我的手开始毫无章法地四处探索,他忽然紧紧握住我的腰,开始加深这个吻。
  此刻的情势早已经脱离了我的掌控,他的唇舌变得贪婪而急切,我渐渐忘记了最初恶作剧的念头,不想离开,不忍离开。
  他的吻离开我的嘴唇,落在我的睫毛,鼻尖,眼角,耳垂,我觉得痒,于是拼命地躲开,扭过头吻上他的喉结,只听他喉咙中发出一声类似野兽低咆的声响,我便觉得眼前开始夭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摔碎的天幕,满眼都是炫目的星。
  被扔在床上的时候我还在想,狮子果然是狮子,不能温柔点儿吗?可是他留给我的思考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很快我便没有了任何思维能力,他的手在我的身上四处点火,那感觉尖锐却奇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还是要向他索取更多。
  我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块薄薄的金属,在烈焰的灼烧下,被延展开来,不能抗拒,无法止息。
  后来,后来的记忆跟我的理智一样被那把火燃烧殆尽,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荒唐事,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后悔抑或烦恼,那都是明天需要考虑的事情。
  早上我被巨大的闹钟铃声吵醒,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索了半天都没有寻到,最后只得作罢,神智清醒之后才反应过来,靠,我什么时候定过这么BT的铃声!
  果然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现在的我困到不行,累到不行,神智却已经被那闹钟搞得万分清醒,挣扎着坐起身来,刚做了一个动作便已经酸痛到哀叫。放纵这件事果然需要强大的体力来保障,我现在的感觉跟被体育老师罚跑无数个八百米之后的感觉并无二致,全身的肌肉都跟我叫嚣着四个大字―使用过度。
  某人的手臂还横在我的腰间,他的头发乖顺地贴在头发上,像一个小孩子,我却努力思索着一个深刻的人生哲理问题,现在的情况该叫酒后乱那啥还是一夜啥?
  我知道自己做了生平最不靠谱的一件事,原本决定一辈子都不想搭理的人现在却和他盖一床被子,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这种小言常见情节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简直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一失足成千古恨(请大家原谅现在悔不当初语无伦次的熊吧)!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我选择了一般小言里先醒来的女主一定会做的一件事,那就是——跑掉。
  可是当我哼哧哼哧地推开某人,试图用眼睛在地上一堆凌乱的衣服山里寻找我的衣服的时候,我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这是我的家哎,为什么我要落跑,要跑也该他跑才对!
  然后我开始犹豫,我是应该起床呢,还是应该跑回去,还没等我思索出一个结果,大门忽然传来锁眼被转动的声音。不好!有人来了!
  我“哎呀”一声惊叫出来,蒋卓扬终于被我吵醒,大概也没有睡饱,口气十分不耐:“韩小熊,你吵死了!”
  那声韩小熊语气十分熟稔,仿佛已经叫过几百次几千次,带着一点点无可奈何的宠溺。
  “我……我……你……你……现在……”我开始语无伦次,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在这种情势下该说些什么,小言里可没写女主角在那啥后被人抓X在床应该怎么办。
  可还没等我语无伦次完,就听见卧室大门被人撞开的声音,然后一个高亢的女声开始尖叫:“你们,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小T眼睛瞪得老大,看到我们仿佛是看到了外星人。不过我现在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一脸倦容一头乱发加一对黑眼圈,怎么看怎么一副纵那啥过度气血两虚的样子。
  蒋卓扬倒还淡定,把我塞进被子里之后一本正经地对小T陈述事实:“没干什么,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还好小T反应比较快,立刻把门关上飞奔了出去,连声嚷嚷:“我什么也没看见啊,什么也没看见!”
  接着是大门被关上的声响,我在被子里哀号,半晌才敢探出头来。蒋卓扬一双眼睛沉静得像星夜里的海,辨不出一丝波澜。
  我吞了吞口水,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那个,那个……昨晚上,我们……我们……你……”
  他弯起嘴角,笑意浅浅:“你想说什么?”
  “昨天晚上是个错误,对不起,所以请你忘记它吧!”
  我闭着眼睛把心中的话一口气说完,蒋卓扬的笑容立刻凝在脸上,冷冷地重复:“错误?”
  “是啊。”
  我开始不怕死解释:“昨天是我喝多了,然后我心情不太好,所以想做点……做点……做点刺激的事情忘了它,如果不是你,大概也会是别人,所以,所以这是一个大大的错误,你就当它从来没发生过吧,反正我估计自己一定会被酒店开除,以后我们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机会见面了,所以我们把这件事忘掉不好吗?”
  他定定看着我的眼睛,神情倏地变得可怕起来:“你的意思是,哪怕不是我,你也会跟别的人做这件事?”
  我紧紧咬住下唇,嘴硬地违心承认:“是啊,没错。”
  蒋卓扬一言不发地开始穿衣服,看也不看我一眼,最后甩上门的时候我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自喉咙里滚出:“那么如你所愿,不过,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轻易的事呢?“
  最后那句话,像是警告又像是自嘲,让我产生了诡异的负罪感,有那么一秒我甚至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可是,不这样我又能够怎样呢?

  五
  第二天,我极其不情愿地回到天凯上班,心想这大概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上班吧,出了这样的大事,哪个酒店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理门户。
  可是让我意外的是,人力资源部除了让我去秘书室做陆如也的助理之外再无其他安排,这让所有人都跟着我一起诧异。
  秘书室的工作看似简单,实际上却十分地繁琐加繁重,实在需要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小心再小心。一个月之后,我已经渐渐能够适应这里的工作。马不停蹄,哦不对,应该是熊不停掌地干活之余甚至还有时间用来思索为什么我没有被开除这么个深刻的问题。
  做陆如也的助理便免不了要与某人碰面,但是狮子大人果然是说到做到的君子,几次见到我都保持着上司与下属的距离,看我的眼神完全像是见了一个陌生人那般,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波澜,我一边放下心来,可是胸中却不时地涌起难以言喻的失落。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不知道他人如何议论我,也不想关心,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爱谁谁吧。
  做行政工作闷得要死,大抵唯一的好处是某天在卫生间里,我亲耳听到自己再次成为八卦女主角。
  A女对B女说:“现在的有钱人都好偎琐,那个徐国豪,简直是……”
  B女说:“不过Bear也实在走运,犯了这么大的错,居然还给调到秘书室去了,算是升职吧?”
  “你跟人家有的比啊?人家的求职简历是太子亲自去人力资源部,Ivy那里翻出来放在桌子上的,别说Sam和Ivy了,我看就是蒋先生也动不了她。”A女一边洗手一边教育B女。
  B疑惑:“不对啊,上次行政主厨那个助理跟我说,太子上次带着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去儿科诊所,那个女人那叫一个漂亮啊,气质那叫一个飘然……”
  “那个是他师傅的女儿,是小师妹,一直被太子照顾着,听说好叛逆的来,离家出走快一年,回来孩子都生下来了,不知道是谁的呢。你觉得这样能进得了方家的门啊,Bear资质虽然平平,但是身家清白啊,小师妹被三振出局喽。”
  A女的八卦资源相当丰富,B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看来是真的啊,怪不得,这方先生出差未归,这边Leo也不好动人家的人啊,真看不出Bear有这样的本事。”
  A女总结道:“有什么看不出的,从前在前台,几个班次看下来,就Bcar的身材最好,我目测起码有C……哦呵呵呵。”
  两个人笑闹着离去,我蹲在那里小声反驳:“什么C啊,我明明是D好不好!”不过话说回来,量我的想象力再丰富我也不会把我进天凯跟方逍扯上什么关系,如果她们的话属实,那么从我来到天凯,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都在方逍的掌控中?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接下来,他又想做一些什么呢?我懒得去想,反正平安夜那天,一切真相都会大白。
  回到办公室,秘书室大姐头陆如也正在用英语日语粤语普通话不停地接电话,转换流利好像N声道复读机,挂上电话之后长长吁出一口气:“累死我了,一大早就在说鸟语,舌头都快捋不直了。”
  我放一杯咖啡在她的桌上:“来,陆姐,休息休息。”
  “我还一休一休呢,”她忽然凑到我跟前来,低声问,“哎,Bear,你有那个那个么?”
  “哪个哪个啊?”我疑惑地眨眼。
  陆如也一脸沉痛:“就是每个月都用得到的那个那个啊,你有储备吗?”
  “有有有!”我从手袋里掏出一个递给她,“我大姨妈这个月还没来看我,所以我还没用得上,给你给你。”
  看着她拿着包包冲出去,我开始思索这个刚才发现的严重问题,为什么大姨妈现在还没来?不是连她都开始嫌弃我不要我了吧。
  大概是想得太多,午饭我吃得极其心不在焉以至于影响了消化,河粉麻辣烫鸡柳横在胃里七上八下,整个下午我都欲吐之而后快,办公室集体叫了外送珍珠奶茶,我只喝了两口便冲到卫生间大吐特吐起来。陆如也看着趴在马桶上的我,一边轻拍着我的后背一边皱眉头:“吐成这样外加大姨妈不来看你,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怀孕?
  这两个字像一声惊雷,瞬间把我炸得外焦里嫩,那天,晚上,我们……那天貌似我忙着清理作案现场毁灭证据忘记要采取补救措施这个头等大事!!!
  完了完了,莫非真的中奖了?可是我也没有忘记辟谣是我当下要做的头等大事。于是我十分不甘,十分虚弱地对陆如也说了三个字:“你胡说……”
  搜肠刮肚地吐完,感觉终于好了些,无奈手头还有一大堆上作要做,只好强打起精神重新投入战斗。
  陆如也去大堂商务中心办事,偌大一间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不想蒋卓扬却忽然推门进来,头也不抬地吩咐:“办公系统好像不太稳定,技术部的电话没人接,去机房看一下是不是服务器出了什么问题。”
  “好,我这就去。”我保存完文档便站起身来。
  蒋卓扬这才看到是我,不由地皱起眉头:“就你一个人?”
  我点点头:“陆姐到楼下去了,我这就去……”
  “去什么啊去啊,机房那么多机器,辐射好大的。”还没等我说完,就见陆如也推门进来,把一叠文件往桌上一扔,精准如投篮一般落进文件架,“我去看看,Bear你好好在办公室待着。”
  她不怀好意地看了蒋卓扬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我肚子上:“你怀孕了,你不能去。”
  陆如也的语气像是在叙述午餐吃了什么那般随意,可是却造成了原子弹爆炸一般的效果。我只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被她这句话炸成碎片,眼前全是滚滚浓烟,最后幻化成一朵可爱的蘑菇……云。
  咣当,扔了炸弹的某人关上门扬长而去,只留下被她那句话炸得七零八落的两人在办公室里继续做雕像。
  不过蒋卓扬受到的震动肯定要比我更深,因为这位仁兄忽然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直接把我拖出了秘书室往他的办公室走去。
  因为事发突然,所以我完全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拖到他办公室那张硕大的沙发上坐下。他两手撑在沙发上,牢牢把我困在他手臂组成的小笼子中,完全容不得我逃脱,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听到了抓狂的味道?态度这么差,我是孕妇哎,虽然还没有得到证实,可你也不能这样吓唬人啊。我不想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拨开他的手臂,皱着眉头嚷嚷:“你干吗要拖我进来,走廊里遍布摄像头你知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一向冷静自持的狮子大人可以慌张成这个样子,他的眼中像是能够喷出火来,我们就这么对望着,像是都在等待,等着对方先缴械投降。
  最后,还是蒋卓扬先开了口,他说:“韩小熊,现在就回家拿你的户口本,我们去结婚!”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黑色的眼珠深邃闪亮,瞳孔中倒映着我的脸,仿佛这个世界上,他的眼中只有我。
  这样的情景,真的让我的心有了那么一刻的动摇。求婚哎,这是我“熊”生第一次的求婚啊,虽然场景不够浪漫,语气不够深情,面前的这个人也……
  面前这个人是蒋卓扬,他认真、专注,有时霸有时温柔,完美得可以成为任何一个女人的梦想。如果不是那天晚上那个错误,他完全不会想到要跟我这样一个人求婚,不是吗?
  一头狮子和一头熊,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不是吗?
  所以我只愣了几秒便将他的脸拉到我眼前,无比不含蓄,无比不娇羞地说了三个字:“不可以!”
  当我晚上回去之后一边啃着泡椒鸡爪一边把今天这件事说给小T听的时候,心理学硕士送给我无比深情的三个字:“你傻啊!”
  我哀怨地嚼着鸡骨头:“可是你不觉得很突然吗?我明明那么讨厌他,对他也没什么了解,果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不了解?”小T一脸鄙视,“你们那天都那么深入地认识过对方了,你现在说不了解会不会假了一点啊。”
  小T的话让我的脸“轰”地一下便红了,然后我开始语无伦次掩饰加解释:“好吧,算我对他很了解吧,可是你不觉得太突然了吗?”
  “不突然,”小T缓慢地摇头,“他对你说了什么都不如那天早上你们让我受的刺激突然……”
  我默默无语两行泪了,然后又毫不放弃地说服小T外加说服自己:“可是他现在跟我求婚明显不是因为我而是我肚子里有可能存在的那个小细胞啊。”
  小T却忽然变成星星眼,呵呵笑着说:“狮子跟熊的小孩,那岂不是松狮!我一直都认为松狮就是狮子跟熊生出来的,圆滚滚肉乎乎好好玩哦……美中不足是智商有点低,这倒是有点像你,不过没关系啦……”
  我不想理会这个思维忽然发散到海王星的室友,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头健硕的狮子不耐烦地把两只憨头憨脑的小松狮叼在嘴里走来走去的情景,吓得我一身冷汗,在心中努力要求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思乱想……
  整个晚上我都在长吁短叹唉声叹气无心安眠不想睡觉,窗外月黑风高,我却严肃认真地思考着万一真的有了小松狮该怎么办的重要问题,还没等我想出一个头绪,门铃却诡异地响起来,接下来是有人大力拍门的声音。
  这个时候,会是谁?我胆战心惊地走到防盗门前,试图从猫眼中看个端倪,下一秒门外那人便开始大声喊一个人的名字,内容极其夸张,类似于如果不看他一眼就要同归于尽之类的话,可是可是,他大声叫喊的那个名字,既不是我也不是小T!
  有邻居听到声响开门询问,看到这种情况也只能骂几句关上门了事,小T睡眼惺松地裹着被子跑出来,我们两个女生靠在门边完全不知所措。手机在这时候忽然唱起歌来,慌乱之中我按下了接听键,传来的却是蒋卓扬的声音:“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必要好好谈谈……你那边怎么回事,吵成这样?”
  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立刻开始跟他汇报现在的情况,蒋卓扬听完之后只说了一句话:“别着急,我马上过去。”
  约莫过了十分钟,狮子大人连同110一起赶到,几下就解决了外面那个哀号翻滚的痴情种子,很快就解救了被困在房中的我们,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收拾一下东西,到我那儿去。”
  “啊?”我还沉浸在惊吓当中,小T已经换好了衣服,对蒋卓扬说,“等会儿搭你的车把我送到学校值班室,被他这么一闹,我也还是先躲一躲吧。”她说完就转身钻进了房间收拾东西。
  我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们两个:“不要吧,派出所不是把那人带走了吗,应该没什么事吧。”
  蒋卓扬却说:“我坚持。”
  这个时候小T拎着一只硕大的旅行袋往蒋卓扬手里一塞:“松狮他娘就交给你了。”
  “松狮?”这下连狮子这个BT都摸不着头脑了。可小T居然探出头来解释:“你们俩要是真有了儿子,那就是松狮,熊跟狮子生出来的啊。”
  蒋卓扬居然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我明白了,松狮,有点意思。”
  就这样,我被蒋卓扬弄回了家,一进门我就正坐在他那巨大的猫窝沙发里,准备跟他探讨一个严重的问题:“你下午跟我说的那件事是开玩笑的吧?”
  他从厨房出来,端一杯牛奶给我:“哪件事?”
  某狮子这分明是明知故问,看他靠在沙发上那副气定神闲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我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口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拿户口本结婚那件事!”
  “哦,”蒋卓扬看着我的眼睛,带着一抹玩味的笑,“那么你认为呢?”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下巴坚毅线条一览无余,侧脸的弧线却柔和到不可思议……不对,不对,在这种敌我斗争的紧要时刻我居然被敌军的美色所诱惑,实在是罪过啊罪过……
  一口气喝完那杯牛奶,我一本正经地开始表达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没有啊,”蒋卓扬的眼中光芒闪闪亮,“我觉得有些时候我们很有默契。”
  默契?除了那天晚上我没发现我们什么时候有过默契,于是我的脸又开始不争气地发红,开始语无伦次:“你你你你,我我我我我……”
  蒋卓扬伸出手抹去我唇边的牛奶渍,眼中的笑意更深:“不是你和我,是我们。”
  我们两个字,从他舌尖轻轻滚落,仿佛一滴水珠,消失在我心海深处,胸口掠过一抹异样。
  于是我改变了策略,开始循循善诱:“亲爱的蒋先生,您看您的才学能力简直是现代青年才俊的典范,再看看我,要什么没什么,不温柔、不体贴、不漂亮,个性还有点暴力倾向,简直就是一头笨熊,您跟我这样的人结婚,大家会对您的品味产生怀疑的。”
  他却不以为然地摇头:“也许,我的品味就是这样吧。”
  我不放弃:“可是你忽然说结婚这样很奇怪哎,我们又没有恋爱过,你又没有追求过……”
  “我明白了,”蒋卓扬打断我的话,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你纠结的其实就是我没有追求过你,对不对,韩小熊,我明白了。”
  “不明白,不明白。”我觉得自己跟狮子这个品种的动物完全没有办法沟通,于是我捂着耳朵奔向那张KING SIZE大床,大声嚷嚷,“困死了,睡觉先。”
  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你上班的时候要看到一张讨厌的脸,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同样一张,当我被蒋卓扬叫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正在做梦。可是这个噩梦好真实哦,你看狮子脸上的毛孔我都能看得见……
  捧着那张脸端详了半响,我才反应过来,不对哎,昨天我已经被他弄来这里待着了,所以我没好气地推开他:“别烦我,我好困,让我睡。”
  没想到他居然一口答应了:“没问题,反正今天我们两个都请假,你想睡到几点都没问题。”
  请假?我一个骨碌爬起来,瓮声瓮气地问:“为什么要请假,为什么是你和我?”
  蒋卓扬很耐心地跟我解释:“今天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他看了我的小腹一眼,唇边漾出温文的笑意,“看看松狮小朋友情况怎么样。”
  松狮,松狮,我有点抓狂了:“你怎么知道一定有松狮?”
  他却轻轻揉了揉我本来就已经变成鸡窝的脑袋:“有,总比没有好啊。”
  好,好什么啊!
  原本还想再睡一会儿,可是一闭上眼睛就有几只傻呵呵的小松狮在眼前滚来滚去,一刻也不能安宁。
  所以我极其不情愿地起床洗漱,牙还没刷完,那股恶心的感觉又如期而至,我趴在马桶上吐了半天差点连胆汁都吐了出来,虚弱地抬起头,蒋卓扬早已经立在我身旁,默默把热毛巾递给我,眼中全是浓浓的担忧。
  这个时候,我有种错觉,这种柔情,只属于我一个。
  一番折腾下来,我的心情已经烦躁到了极点,开始有意无意地对某人精心准备的早餐横挑鼻子竖挑眼:“我不喜欢纯牛奶的味道… … ”
  “没问题,”他端起那杯牛奶往厨房走去,不到一分钟便又端了回来,“你尝尝。”
  我抿了一小口,味道果然不一样了,奶香中透着清甜,忍不住问:“你加了什么?”
  蒋卓扬把一只硕大的培根煎蛋三明治递给我:“蜂蜜啊,你们熊的最爱。”
  蜂蜜,蜂蜜,我最喜欢的就是蜂蜜,于是听话地喝完了整杯纯牛奶,一边心满意足地啃着三明治,一边无理取闹地提意见,像那些刻意刁难的客人一般:“你煎蛋的形状好难看哦,下次整个小熊形状的。”
  他从善如流地点头:“没问题,暴力熊还是维尼熊?”
  “随便,随便。”
  看来我真的没有什么刁难人的实力,因为他这样好说话的样子真让我不能习惯,心中甚至生出一股罪恶感,算了,算了,放过他了。
  吃完早餐我便被蒋卓扬押送到医院,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妇产科门诊的人巨多,排了半天也没轮到我。
  蒋卓扬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出去接听,回来的时候神情严肃:“酒店有些急事要我赶回去处理… … ”
  我赶紧让他打住,朝他比了个OK 的手势:“去吧,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的,你晚上应该会回来吧?”其实我想问的是,你晚上一定不会回来了吧?
  但是蒋卓扬郑重地跟我保证:“我会早点儿回去,给你带一间蛋糕店的老婆饼好不好?”
  我忙不迭点头,目送狮子大人离开后简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旁边的准妈妈摆着一副了然的笑意问我:“才结婚不久吧,看看你先生对你多温柔多好... ”
  我只能傻笑着点头,心想着:新婚?我们还没有办那个经营许可证好不好。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肚子,不由得想着也许那里面现在真的有了只小松狮在里面,不知道这算不算无证经营生产,如果是真的,倒是真的要考虑早点办证的问题了,不然,我这么大一号固定资产可是要折旧了 。
  折腾了一早上,终于看到了化验结果,我对着化验单上那硕大的减号瞪着眼睛问医生:“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大概没见过我这么没知识也没常识的人,很不耐烦地说:“意思就是,你没怀孕。”
  没怀孕!!!哈哈哈哈,我喜出望外,简直要跳起来抱着医生亲一下,不过另一个问题就这样浮出水面:“那我大姨妈为什么一个多月都没来?”
  “这个原因很多,”医生开始跟我耐心解释,“太冷啊,内分泌不调啊,心情不好,减肥过度啊,都会造成月经不调,一个月不来不是很严重。”
  这还不严重啊,事关自由和名誉啊!
  然后我抛出了第二个问题:“那我不停地吐是怎么回事?” 医生的耐心估计已经快要用尽:“这个就更好解释了,消化不良哩,饮食注意点,不要暴饮暴食,要不,你去内科看看?”
  刚走出医院便接到了蒋卓扬的电话,我本想将这个让我兴奋不已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但是一想到如果有了松狮我就可以使唤他、奴役他,我就怎么样也舍不得开口了,于是我跟他开了一个这辈子最恶劣的玩笑:
  “松狮啊,它一切都好。”

  六
  午后时分,我躺在书房的地板上仲懒腰,一边翻书一边感叹,狮子大人真是个不会享受的生活的人,拥有这样一间可以看见极致凤景的公寓居然还天天住在酒店里,真是暴珍天物啊。
  朝天扔一只抱枕,窗前的风铃立刻叮咚作响,我满足地在软垫上打了一个滚,开阔的房间,三面墙的书房和落地窗,趴在地上边看书边晒太阳… … 这里的一切简直是我的梦想,只除了蒋卓扬。
  我所有的预期里,不包括和他这么优秀的人在一起。
  一想到这里我便觉得太阳穴胀痛,不知道究竟该拿蒋卓扬怎么办才好,他这个人忽然从混蛋加恶棍一下子变成了小言中的万能完美男主,实在是让人不能适应。
  不过,我从来不知道加了蜂蜜的牛奶味道可以这样好,也不知道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人可以容忍我挑三拣四的坏脾气。
  正在思索我的变本加厉与狮子的逆来顺受之间的辩证关系,门铃忽然响了起来,按下对讲机,却是快递公司的小弟:“请问是韩贝尔小姐吗?有您的快件签收。”
  直到签收完我才得以好好看看那个包裹的样子,约莫有一米长的样一子,鼓鼓囊囊,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扯开包装纸,扒开塑料袋,一只毛绒熊公仔出现在我的眼前,它表情呆滞,睁着小小的豆豆眼,懵懂地看着我。
  不用猜了,绝对是蒋某人的手笔,他是要干吗?哄小孩吗?虽然幼稚到了一定的程度,但是我把那只熊拥进怀里的时候,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上翘。
  把头枕在熊的大肚子上,我继续参观浏览狮子书架上的《 47 楼207 》 ,这本书真妙趣横生,我笑啊笑啊,最后无可挽回地睡着了。
  躺在厚厚的垫子上我又开始做梦,学校东门外的小酒馆里,我端着酒杯站在椅子上大声唱《 出塞曲》 ,唱到情动处居然落下热泪两行,有人伸出手为我擦去眼泪,声音温柔:“怎么哭了?”
  梦就这样醒了,睁开眼睛却看见蒋卓扬正静静看我的脸,仿佛陷入了沉思,见我睁开眼睛却迅速换了一副表情,像是心疼又像是不解:“怎么哭了?”
  啊,我惊得一骨碌坐了起来,看看时间才不过六点,狮子大人什么时候这样早地下过班。伸出手抚过脸颊,可不是哭了,低下头看看那只可怜的熊,肚子卜已经湿了一大片,打死我也不肯承认做白日梦也会哭,所以只好爬起来装成万分懊恼的样子:“谁哭了,谁哭了,我那是口水。”
  蒋卓扬果然带了一间蛋糕店的椰蓉老婆饼给我,配着红茶吃味道正好,只是眼前这个参观我狼吞虎咽的人脸上的表情十分诡异,哪有人用这种貌似可以称之为含情脉脉的目光注视别人夸张的吃相的,并且还极其关切地问:“晚饭想吃什么?”
  我把最后一块饼塞进嘴里,椰香满喉,然后我听见自己说了豪气满天的两个字:“火锅!”
  骨头汤在锅里欢快翻滚,香气四溢,贡丸、牛丸和虾饺带着满腹心事起起落落,宽粉和豆皮在乳白色的汤汁中肆意仲展着身体,厨房的窗户已经被薄薄的水雾覆盖,我埋头在芝麻酱加韭菜花的小碗里,心中对行动力超强的蒋卓扬充满了崇敬。
  短短一个小时,狮子同学便搞定了这一切,此时此刻我对他的行动力只剩下如滔滔江水般的崇敬。晚饭正在如火如茶地进行,他吃得不多,也不多说话,只是不停地给我夹菜,小心地给我盛汤,半晌才说了一句话:“有没有人告诉你,看你吃饭是一件乐趣的事?”
  “乐趣?看人吃饭会有什么乐趣啊?”我一边啃骨头一边皱着眉头问。
  蒋卓扬轻笑着摇头:“会让人产生类似于饲养宠物的乐趣。
  咳咳咳,我立刻被热汤呛到,拜托亲爱的狮子,不要在我吃东西的时候说这么冷的笑话好不好,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才是宠物呢。
  吃饱之后正是逼供活动进行的大好时间,拖出那只大熊,我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并不回答,只是笑着问:“怎么样,喜欢吗?”
  “那不重要,”我揉了揉大熊软软的肚子,“为什么送我这个?” 正在收拾桌子的蒋卓扬叹口气,故作正式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 ”
  “打住!还维护世界和平呢,还火箭队小次郎呢,你能不能正经点。”我一脸无奈地望着眼前这个人,不敢相信他连神奇宝贝这种动画片都有所涉猎,不敢相信他也会这样孩子气。
  他终干恢复了正常,一本正经地又有点不解地对我说:“你看不出来吗,我在追求你。
  我快晕倒了,再次变成雕像前只能说出三个字:“为什么?”
  蒋卓扬把碗筷放进水池之后朝我挑了挑眉毛:你昨天埋怨我没有追求过你,我想,现在补上应该还是来得及吧。”
  “我我我我,你你你… … ”我再次语无伦次。
  他却略带沉思地说:“看来书上说得是真的啊。”
  我不解地问:“啊,什么?”
  “书上说人吃饱了之后思维速度会变慢。”
  我蹲墙角画圈圈去了,深深觉得自己跟这个人的思维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愤愤地打开某人的电脑,在淘宝上逛来逛去,一个小店忽然落入我眼中,偷偷瞧了一眼戴着眼镜抱着笔记本忙碌的臭狮子,心中瞬间冒出不怀好意的小泡泡。
  享受了一天惬意的“病假”之后,我迎来了令人无比期待的一天,我从来没对上班这件事有过这样强烈的期待,一整个上午我都在紧盯着对面某人办公室的动静,终于,在十一点四十五分,我终于看到了负责签收邮件的LULU 抱着一个我期待已久的大家伙进了蒋卓扬的办公室。
  接着我桌上的内线电话轰然响起,某人咬牙切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韩贝尔,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忍着笑进了他的办公室,眨着无辜的眼睛问:“蒋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他指着扔在一旁沙发_匕的大狮子玩偶问:“这是怎么回事?” “ NICI 的狮子哎,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这是最大号的,你跟它-起睡你那沙发虽然有点窄,但是摆在那里也是很不错的。”
  蒋卓扬似乎对我的解释说明不感兴趣:“为什么送这么个东西给我?”
  “呵呵呵呵,”我听见自己笑得相当不怀好意,“其实,这个问题,我是这样认为的,这是狮子吧,他长得比较像你 … ”
  “哦,”他居然了然地点头,“我明白了,你是觉得家里那只熊太寂寞了吗?听你这样说,它跟那只熊放在一起还满相配的,不知道有没有松狮玩具,我等下上网查一查。”
  我默了,面对狮子大人这样强大的逻辑,实在是没有语言可以形容,没有人可以企及。
  不知道是不是报应,那只狮子BT 的主人说白己要加班不方便带着它,最后还是由我负责抱它回去。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我居然百无聊赖地给狮子梳起毛来,一会儿梳成飞机头,一会儿梳成莫西干头,无聊得只想嚷嚷。
  后来我突发奇想给狮子穿衣服,于是钻进某人衣帽间乱翻,合适的衣服没找到,一只熟悉的背包却不知道从何处落了下来,名牌户外装备,样子看起来十分眼熟。我努力回忆什么时候跟它做过亲切友好的见面,打开来里面只有一双手套,咖啡色,宽大而温暖,像一只熊掌,跟我家里那一双一模? 样,跟我上次在方逍包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
  方逍?
  不会是这样吧,我在心中哀号,莫非,难道,那个包,那个手套根本就不是方逍的,而是狮子的!! !
  我被这个猜想雷得外焦里嫩,神智碎成了一块块,于是我觉得白己有必要挽救一下自己脆弱的神经,于是我选择观看一部有情节有效果有深度的恐怖片― 《 见鬼》 。
  不知道是不是这片子太有深度,我居然左手抱着狮子右手抱着大熊窝在沙发里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正当我半梦半醒的时候,室内忽然灯光大亮,吓得我“啊”的一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见是蒋卓扬才松了一口气,抚着胸日大声喘气:“吓死我了。”
  被某人惊吓过度,躺在床上我却没有了丝毫睡意,最后只好打开电视,拖着蒋卓扬跟我一起看电影。《 云水谣》 真文艺真主旋律,可是我看到最后却哭得稀里哗啦,一边擦眼泪一边问身边毫无反应的某人:“她等了一辈子,最后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你说,值得吗?”
  黑暗中我听见蒋卓扬轻声叹息:“她的等待、盼望也许并不是为了什么人,付出几十年的岁月来爱一个人,想念一个人,为的也许只是自己的心。”
  “那么你呢?”我边擦眼泪边问,“你这样爱过一个人吗?”
  他很长时间没有再说话,我甚至以为身边这人已经睡着了,半晌才听见蒋卓扬的声音幽幽传来:“那时候我总是在想,只要能守在她身边,哪怕永远不让她知道我的感情都可以。”
  我还等着下半句,可是他却再也没有提及,只是说时间不早了,催促我快睡。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怅然的情绪,那究竞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那个让蒋卓扬变成这样的人,她究竞知不知道,有一个人这样爱过她。
  不知不觉睡着,梦里却充斥着各式各样恐怖片的场景,身上仿佛压了千斤巨石一般沉重,无论我怎样挣扎都无法挥去,终于从噩梦中惊醒,已经是满身大汗,蒋卓扬焦急地发问:“小熊,怎么了?不舒服?”
  我觉得自己马上要哭出来了,只能可怜兮兮地哀求:“你过来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一阵窸窣声之后,某个熟悉的气息终于靠了过来,我像是找到了依靠,立刻就挨了过去,在他胸前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躺好,狮子跟大熊都被我踢在了一边,我张开手臂紧紧抱住蒋卓扬的腰身,那样安稳,那么安心。
  伴随着他平稳的呼吸,很快我便进入了梦乡,一夜无梦,万分香甜。
  早上依旧是我先醒来,我被某人静静地拥在怀里,好像一个豆英
  里的两颗豆子,翻过身来刚好对上蒋卓扬紧闭着的一双眼,他的眼睛真好看,睫毛那么长,真想借来用一用。
  不知道这人在睡梦中思考着什么重大的决策问题,眉头微微皱着,像个不耐烦的孩子。我觉得有趣,忍不住伸出手来抚上去,刚刚触到,手腕便被他牢牢攥在手里,某人不耐烦地咕咕:“想干吗,韩小熊。”
  其实他叫我韩小熊已经很多次,不过这一次却重重拨动了我内心深处的那根弦,许多场景仿佛是老电影的片段,无声、泛黄、若隐若现。
  我顿时玩性大起,伸出另外一只手便捏住了他的鼻子,某人随便挣扎了两下便把我紧紧压在了身下,低下头用鼻尖在我颈间轻轻磨蹭,真像是一只公狮子在用嗅觉认定它的伴侣。
  被他整得奇痒无比,我只能咯咯咯地笑外加左躲右藏,蒋卓扬的吻却突然而至,唇舌之间的追逐仿佛永不止息,我在他的怀中仿佛化成了水,肆意流淌。
  眼看着空气愈发灼热,险些就有擦枪走火的危险,在我觉得一切即将滑入不可控制的深渊的时候,蒋卓扬却喘息着放开了我,深深望着我的眼睛,里面是不容错认的深情。
  那一刻,他的瞳孔里,只有我的脸。
  经历过一旱上那擦枪走火的一刻,我们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很怪异,某狮子变得异常谨慎外加小心翼翼,让我不时地怀疑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怪东西,或者是扣子没系。
  坐在餐桌边我忍无可忍地问:“你怎么了?”
  蒋卓扬仿佛是不好意思:“早上,对不起。”
  呃,这个答案让我顿时呆滞,狮子同学啊,想不到您的品质是这么滴高尚,不过,这好像太不符合你一贯的表现哎。
  见我不说话,他低着头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觉得应该多给你一点时间适应。”
  这下我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一直看着碟子里的那熊头形状的荷包蛋,我的心忽然变得跟这蛋黄一样柔软,仿佛如水一般,可以流淌,我忽然觉得,并不一定要同类啊,其实狮子也蛮不错的啊。
  上班的路上,望着专心开车的蒋卓扬,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刚才说,我们的关系… … 请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看我一眼:“我们,不就是松狮的老爸老妈唆。”
  噗… …
  算我没问,不过老爸老妈四个字落在耳朵里真是温暖,只是,只是,我到底该怎么告诉他根本就没有松狮这回事啊!
  整个早上我都在痛苦思索这个严重的大是大非问题,一有机会就唉声叹气效率极其低下。陆如也几乎要忍无可忍:“别在这里演甜蜜的烦恼了,把这个拿给你家Leo 。”
  是一份文件,我拿着它就进了蒋卓扬的办公室,某人头也不抬地忙着,见到我,挂着眼镜的脸上闪现出一抹深深的笑意:“确认回复吗?放在这边我等下再看。”
  他稍稍停顿一下又说:“中午我们去外面吃饭好不好?附近新开了一家广东点心,我们去试试。”
  我微笑点头,刚想跟他探讨怎么接头怎么见面,他桌上的内线却响了起来。蒋卓扬看一眼来电便皱起眉头,对我说:“等一下,董事长的电话。”
  我朝他比了个OK 的手势,立刻转身离开,却不承想撞到了桌角,一本黑色的记事本翻落在地上。
  蹲下身拾起来,却忍不住翻开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蒋卓扬除了签名以外的字,他的字跟他的人一样,飞扬凌厉的样子,很有力道。他大概没空理会这样的动静,于是我默默地退了出去,脑海中却全是他的字迹。它们是那样熟悉,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见过,见过。。。
  大脑中某两根电线终于接驳在一起,嗞的一声便冒出了令人不可置信的火花,无数个惊叹号在我脑海中绕啊绕啊。这字迹我的确见过,它跟抄我笔记本上那首叫做《 见与不见》 的诗,简直是如出一辙!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冒冷汗,天啊,这个世界简直是越来越科幻了,狮子的字为什么会跑到我的笔记本上去!
  手套,笔记,师兄,记忆的片段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续,我不住追问自己,为什么我的记忆里也没有他,为什么有师姐有简嘉有那么多的人,单单没有他?以及,方逍… …
  究竞为了什么样的原因,让我忘记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发现比当时确定自己曾经失忆还让我不安志忑,回到办公室我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力,于是躲到消防通道入日处,给小T 打电话。
  心理学硕士听到我的叙述之后沉默了好半天,以至于我马上就要怀疑中国移动的信号质量,然后小T 却只是问:“这只能说明,你跟他们二人的纠葛是极其深刻的,甚至可以说是痛苦的,这些关系和记忆可能让你觉得无法解脱,所以心理的应激反应,让你选择了忘记。还有… … ”我听见那边响起叹气的声音,“催眠暗示也可以让人忘记一些人和一些事,同一时间段的记忆却完好无损,好像橡皮一样,只擦掉了错误的一部分。”
  “错误的一部分?”我喃喃自语,“小T ,如果是错误,我还要不要想起呢”
  “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可是,即便是错误,那也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很多时候,我们不能相信眼睛,要相信自己的心。”
  大概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小T 开始快速地转换话题:“忘了问,和松狮的爸爸相处得如何,松狮小朋友最近乖不乖?有没有踢你?”
  “松狮… … ”我只觉得自己现在腹背受敌,无限烦恼,干是我无奈地跟她交代,“根本没有什么松狮,我根本就没有怀孕,就是消化不良外加内分泌失调。我故意没告诉蒋卓扬,想骗骗他,不过现在… … ”后半句话,我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因为我转过身,正对上的是蒋卓扬的眼睛。他定定地看着我,辨不出任何情绪。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会出现在这里,可我却深深地明白,他眼中的平静是暴风雨即将袭来的前兆。
  “只是个玩笑?”蒋卓扬平静地问,仿佛是在确认外面是阴天还是下雨这样普通的问题。
  他的音调语气都是那般平静,可我却觉得山雨欲来,于是我又开始语无伦次:“开始不是,我也自己以为,可是后来… … 我想… … 但是现在… … 我… … ”
  有太多话想说,有太多事情想要解释,可是蒋卓扬却打断了我:“不必再说了!”
  “这个玩笑,我觉得一点都不可笑。”他说完便转身离去。我觉得心慌,知道他这一离去,便再也不会回来。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说:“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当时我是想骗你,跟你开个玩笑,我想跟你解释的,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找不到机会… … 对不起。”
  蒋卓扬转过脸看我一眼:“现在你才说这些,要我怎么相信呢?我不知道你现在说的一切,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平静极了:“不要说对不起,我没有资格责怪你,也没有必要原谅你,我只是… … ”
  蒋卓扬轩轻挣脱我的手,声音虽是低不可闻,却一字一句重重敲打在我的心上,几乎把我的心肝揉碎。
  他说:“我不想被再愚弄。”
  我试图抓住他的衣角,可是握在手里的却只是空气,跌坐在地上,安全通道显示牌上映出我惊惧的眼,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谚语:这个世界上,只有爱和恐惧无法掩饰。
  恐惧,是因为害怕失去。
  此时此刻,我已经万分清楚地明白一件事,我爱蒋卓扬,一头熊终于还是爱上了一头狮子。
  我并不惊讶自己的这个认知,我只是感叹,自己为什么这样迟钝,认清这样一个事实,我究竟花了多少时间?
  跌坐在冰凉的地上,那些梦中的片段一点点跟现实融合在一起,那低沉的声音,那双宽厚的手掌,那熟悉的安心感觉,都属于一个人,蒋卓扬。
  回到办公室我反倒平静下来,我从来不知道身为一头熊的自己可以冷静成这样。我想: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我不怕没有机会解释清楚,我不怕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心意。
  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分,本来中午可以有点心大餐可以吃的,可惜却变成了这样,坐在员工餐厅一边啃鸡腿我一边小声嘟嚷,陆如也忽然凑过来对着我的耳朵说:“你知道了吧?”
  我一头雾水,知道什么啊,于是茫然地摇头。
  然后陆如也茫然地说:“ Leo 被董事长叫去说你的那件事啊,徐国豪估计直接投诉到老方那里去了,不晓得说了什么,死小孩回来之后脸色很坏。”
  “董事长办公室在几楼?”我貌似想到了某个重要问题。“我们楼上啊,你没去过啊,对哦,你才刚到这边,老方又不经常出现… … ”陆如也自言自语地解释,“反正吵得很激烈后果很严重啦,你我下午小心点。”
  我埋头默默啃鸡腿,想着他大概是直接从楼上下来就听到我在那里打电话,估计本来就满心郁闷,却听见我用那样的语气说出那样的事实,心情会好才怪。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没有见到蒋卓扬,陆如也只说他去了新加坡那边处理一些急事,归期未定。我不知道蒋卓扬是不是在逃避我,也许用厌恶更合适。
  下班回到他家去等,房间里还留着他的气息,大床上狮子跟熊并排放在一起,仿佛永远不会分离。
  静静看着天色一点点变暗,再一点点变亮,我就这样在他家的地板_L 呆坐到天亮,房间暖气不断,我的身体却一点点变冷。
  收拾东西搬回家,总觉得已经恍如隔世,有时拿出那个笔记本静静看那首叫做《 见与不见》 的诗,爱恋和等待从来都是寂寞的事,为什么有的人却可以默然欢喜?
  大抵只是因为相信,相信自己可以不悲不喜,相信白己可以不离不弃。
  我等了十天,已经觉得每一刻都是内心的煎熬。他和方逍等了多久呢?我不知道。离圣诞越来越近,酒店里每一处都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红色的缓带,金色的铃销,绿色的圣诞树,我才恍然记起今夭是我跟方逍的约期。
  在这一天,他将要告诉我一切,关于,我们的过去。
  打卡,下班,回家,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蒋卓扬的公寓,抬起头却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色的大衣平展挺括,手臂插在口袋里微微弯曲。
  我怔怔望着他的臂弯,那样强壮有力,可以为所有人撑起一片天空,可以遮风挡雨,可是,那里却已经没有了我的位置。
  有年轻女子挂在他的手臂上,笑容很是甜腻,他无奈地点着那人的鼻尖,满眼都是无可奈何的宠溺。我熟悉这样的眼神,可是此刻,那却让我心中酸楚得厉害,痛不可抑。
  那女子的脸,我十分熟悉,因为那分明是与我朝夕相处近一年的小T 。
  我不知道那一刻自己脑中还存在些什么东西,只觉得整个世界轰的一声坍塌在我的面前。小T 发现了我,惊叫一声立刻从蒋卓扬身上跳开,快步走到我面前,一边走一边试图解释:“那个,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跟他,我们认识很久啦,不对,你听我说好不好?”
  不知道蒋卓扬有没有追来,那一刻我只想逃,逃离这个世界,什么都不要让我听到,什么都不要让我看到。一路上跌跌撞撞,与街上行色匆匆但满面笑容的人群擦肩,走着走着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雪,很是应景,仿佛小言中那些令人难忘的恋爱场景。
  不知不觉到了教堂的门前,今天这个日子教堂里的人出奇的多,一半是来虔诚地祷告一半却是来凑热闹。发圣餐的阿姨眉目淡然,把面包递给我,轻轻道一句:“平安。”
  我却问:“那么多的祈祷,上帝是不是都听得见?”
  她回答:“心中有爱,主自然都会听见。”
  我跟着他们跪在矮凳上,默默念着:“上帝啊,我叫做韩贝尔,我来过了。如果您能允许我许一个愿望的话,我希望那个叫做蒋卓扬的男子,一生平安。”
  从教堂出来已经过了午夜,一个人默默走回家,远远望见方逍静静立在我家楼下,两肩霜花,他轻轻开口:“我等了你那么久。”
  眼泪就那样落了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慢慢蹲下身体把脸埋在手掌中,低声啜泣。
  方逍却忽然将我拥进怀里,低声在我耳边说:“嫁给我,好不好?让我照顾你。”
  啊?
  虽然是短时间内第二次被人家求婚,但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我还是瞬问变成了大理石雕像:“我,我… … ”
  还没等我回答,方逍就被人一拳狠狠地打倒在地,黑暗中我仍然清楚地看清了那人的脸,居然是蒋卓扬!
  我怎么样也想不到这两个人会双方面殴打对方,而且,还打得这么激烈。我一下子懵了,一步也动不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两个大男人像小孩子一样在雪地里扭打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仿佛互相触犯领地的野兽,毫不犹疑地亮出尖牙攻击,恨不能把对方剥皮削骨,一口吞下肚。
  蒋卓扬像狮子一般对着方逍咆哮:“你还敢对她求婚,这么快就忘了你当年的所做所为?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方逍脸上挂了彩,却也不甘示弱,一边挥拳一边说:“那你又做了什么,明知道徐国豪对她不怀好意还让贝尔去做那家伙的管家,难道这就是你‘保护’她的方式?”
  两人重新打作一团,拳头和言语一起招呼对方,我被他俩搞得烦躁得要命,一声暴喝之后扑向他们,试图把这两个人分开。不知道是地面太滑还是我惯性太大,我扑过去的动力势能简直大得惊人,不知道他们谁碰了我一下,一下子我就“嘎”的一声被掀翻在地,脑袋撞得生疼。
  原来全心全意投入战斗的两个人见状立刻停止了殴打行动,我躺在地上撇嘴,神智一下子变得不清楚起来,心中大叫不好,不知道这一摔下去,会不会再次生活不能自理啊?
  蒋卓扬和方逍的两张脸开始在我眼前旋转起来,许多星星在我眼前乱窜,两眼一黑,我彻底晕了过去。

  Special 过去的故事
  (想你的时候,我抬头微笑,知道不知道… …)
  韩贝尔关于五年前那个夏天的记忆,像是一个带锁的笔记本,被封得严严实实。
  不过时间长了,再好的锁也难免出现质量问题,里面的纸页开始不经意地掉落下来,溜到了某人的梦中。一个怀抱,一双手,一个人,一张睑… …
  那个时候她才二十岁,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坐在礼堂外面那间阶梯教室上自习,自习倒在其次,主要的目的是偷瞄经常在阶梯教室出没的建筑系帅哥,每一只都各其特色让人难以忘怀,所以韩贝尔的自习成果除了被口水打湿的草稿纸外,基本上并无什么特大收获。
  男朋友方遥从冰场训练结束后来接她回宿舍的时候,总会问:“今天瞄到什么新货色?”
  她总是沉痛地摇头:“没有啊没有,方阿遥同学您在熊的男人的位置上又安全了一天。”方遥捏捏她的鼻头,宠溺地笑:“这样啊,那我要好好珍惜这难得的每一天。”
  他们是在学校的登山户外活动中认识的,传说中的爱情是少年相见,两个人在一起的过程仿佛细水长流,顺理成章。
  方遥的时间多数贡献给他的滑冰社团,旋转、跳跃、步法… … 那是韩贝尔无法融人的世界,他们约会的方式仅限于方遥训练完毕之后接韩贝尔回宿舍,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她却已经满足。
  日子仿佛蘸了蜜,每一日都叫这头熊甜到抓狂。
  生活美好,只除了专业课期中考试,一个通宵的临阵磨枪效果十分有限,她看着满纸的数字和符号只觉得似曾相识,左看右看又觉得陌生无比,抓耳挠腮无果后她只得挺而走险,往前方扔了一枚硕大的纸团。
  纸团偏离了方向,落在了监考老师的脚下,韩贝尔看都不敢看那老师一眼,只得对着选项点兵点将,痛苦思索着客房入住率跟预订率之间的辩证关系,丝毫没有注意到考场中有一个人的目光已经变得不太一样。
  蒋卓扬第一次看到这个女生的时候,她正在对着试卷长吁短叹,五官都皱在一起,像一只小笼包子。他觉得有趣,身为老师很有乐趣的一件事便是参观考场百态。这个女生给他的印象尤其深刻,他从未见过有人面对期中考试一副慷慨就义的痛苦状。
  于是不自觉地,年轻助教蒋卓扬在心中无声地笑了起来,从心底直蔓延到眼角眉梢。
  交卷的时候他特意留意了一下这个女生的名字:韩贝尔。三个字圆滚滚肉乎乎,像三只小熊。
  几天后他在阶梯教室看书的时候又看到了这个女孩子,她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穿一件咖啡色绒毛外套,倒真像一只小熊。她抱着课本念念有词,有时候在走道上跳上跳下,脸上的表情很是丰富多彩。蒋卓扬静静走过去,坐在她的后面,发现她整个晚自习除了一边背书一边徘徊顺便唉声叹气外加乱涂乱画没有做任何正事,偶然转身见到他桌上的专业书,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你也是我们专业的啊?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你,莫非是师兄?师兄啊,你有没有觉得前厅管理这门课很变态啊,居然还有数学计算哎,啧啧啧,让我怎么活啊… … ”
  韩贝尔挠挠头:“忘了自我介绍,师兄,我叫韩贝尔,你可以叫我小熊。”
  她表情夸张,让蒋卓扬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心中却有点小郁闷,她居然没有认出自己就是那天监考的老师,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外形真的太过普通吧。
  那个时候的蒋卓扬还保持着人见人爱的超龄婴儿肥,站在人堆里是个相当普通的胖子,人人都叫他大熊。
  于是大熊蒋卓扬开始给小熊韩贝尔详细讲解那些让她头疼的计算题,只一下下她便已经豁然开朗,数字和公式立刻变得可爱起来。她激动得直跺脚:“师兄,师兄,你明天还来吗?教我动态投资回收期好不好?”
  蒋卓扬点头,忽然有个声音在背后响起:“韩贝尔,你还不走啊?”
  那是个高大的男生,笑起来仿佛醒来时的一记阳光,温暖而柔和。韩贝尔哎呀一声,慌忙收拾东西随那男生离去,连背影都透着甜蜜。
  她走到方遥身边的时候才想起来应该跟那位热情的师兄道别,所以转过身子奋力招手:“师兄再见!”
  再次相见却已经是春天,韩贝尔走进某门课教室的时候却赫然发现那位热心的师兄居然是自己系上的老师,怪不得把那么专业的题目讲得深人浅出通俗易通。
  他叫蒋卓扬,卓越飞扬,真是个好名字。
  这门课韩贝尔学得十分起劲,但她不知道,那位叫做蒋卓扬的年轻助教的目光总是落在她的身上,虽不经意,却饱含深意。
  六月到了,这是韩贝尔最喜欢的季节,因为登山社团又开始四处活动,因为每到这时她便可以多一点同方遥相处的时间。一群人坐火车去邻近的城市参加定向比赛,回来的路上一群人简直要把车顶掀翻,韩贝尔拿过同学的吉他开始唱一首《 出塞曲》 。
  一曲唱罢所有人都尖叫鼓掌,方遥却忽然站起身来,朝着车厢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招手:“大哥!”
  那是方逍第一次见到弟弟的女朋友,她留着BOBO 头,发丝蓬松柔软,垂着眼睛弹琴唱歌的时候好像电影画面一般唯美,那时候正是七月,绿色的火车穿过金黄的麦田,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蓝天。
  她跟他招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弯成一条桥,嘴角上翘。
  方逍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击中,只想将这笑容据为己有,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产生将弟弟所有的东西据为己有的想法,但是遇见了这个女孩子之后,这种想法愈发强烈。
  他被方天凯接回方家的时候已经十几岁,他不知道这迟来的认祖归宗意味着什么,血浓于水?方逍只知道自己从前刻意被人遗忘,而现在如果不是有着御厨传人关门弟子身份,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被认祖归宗的需要。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在TVB 商战片里就是不折不扣的奸角,他想破坏方遥心中完美的父亲形象,所以总是在不经意间透露白己年少时所受的苦,他想拥有方遥在天凯的一切,所以努力表现出自己对酒店生意的兴趣。
  方逍总是认为方遥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属于他,甚至包括眼前这个看上去有点傻气,笑起来却十分完美的姑娘。
  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开始次数频繁地来学校看望方遥,
  甚至亲自下厨请方遥同贝尔
  一起吃饭。方遥对这个大哥本来心中就藏着一份愧疚,根本不会想到这个有着温和笑容的兄长心中有着怎样的计划,方逍的忽然亲近,让方遥心存感激。
  方遥依然忙碌于自己的社团活动和训练,方逍来学校的次数却没有改变,他带着韩贝尔吃饭唱歌看电影,多次的相处下来,他对这个像小熊一般可爱的女孩子的企图已经变了味道。晚上的林荫路上,方逍看着地上两个人长长的影子,不由地想,就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
  他开玩笑似的对韩贝尔说:“如果我爱上你怎么办?”
  她傻笑:“不可以仅仅是喜欢吗?”
  他也笑:“傻姑娘,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
  大概是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从前认为自己的恋爱完美无比的韩贝尔渐渐认识到这样的相处方式太太太不像恋爱的样子。她和方遥有了第一次争吵,没有人吵架的时候还能保有良好的风度和形象,两个人忽然觉得自己原来并不了解对方,开始觉得失望。
  东门外的酒馆,登山社团每月一次的聚会,韩贝尔端着酒杯站在椅子上唱歌,却不知不觉落下泪来。有人握住她的手,轻轻问:“为什么哭了?”
  人为什么会哭?大抵不过两类原因,心情悲伤或者是欲望得不到满足。可是现实往往是这样的:越悲伤便越不会满足,不满足便越来越悲伤。如此恶性循环,韩贝尔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
  “英雄骑马壮,骑马荣归故乡。”她一路高唱着这句歌词,最后是蒋卓扬送她回的宿舍。她拽着蒋卓扬的衣袖问:“老师,你告诉我,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呢?”
  阿加莎克里斯汀说:“喜欢是有形状的,爱是没有形状的。”
  蒋卓扬告诉韩贝尔:“喜欢是跌倒,爱是跌倒后再也无法站起。”
  看着她跌跌撞撞上楼的背影,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跌得很重很重,仿佛再也不能爬起来。
  我们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呢?也许只是因为一阵春风,因为一个笑容,因为你刚刚好经过… …
  古人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不止一次看到韩贝尔跟方遥在一起时的甜蜜,那样相配的一对璧人,他们的手牵得那样紧那样密,根本看不见一点跪离,好像战斗还未开始,便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失败。
  蒋卓扬跟着表哥到郊外的射击训练场打靶的时候,他来到一块荒地上对着旷野呼喊:我爱你,韩小熊… …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绵长的回声:“熊——熊——熊——”
  本来怀着一腔幽怨深情的他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场景这样诡异,甚至还有点……滑稽?
  这是他唯一一个秘密,而现在,他决定把它深埋心底。
  那年暑假,学校登山社迎来了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活动,他们决定组织一次集体登山活动,地点是位于新疆的西天山最高峰——博格达峰。
  这座被称做神灵的山在登山史上留下了诸多传奇,一路上学生们都很兴奋。这是方遥期待很久的一次登顶,从小读过的那些武侠小说里,天山是神奇而飘渺的地方,灵鹭宫、优昙花,每一样都让人万分神迷。
  身为主力后勤队员的韩贝尔也一同前往,此时此刻,这对恋人之间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两个人都极其忐忑地面对着彼此心理上发生的变化,却谁都不敢妄动,害怕不小心便会将一切说破。
  登顶的前一晚,方逍给方遥打了一个电话,兄弟俩只是客气地相互问候,最后方遥还是跟方逍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忐忑:“大哥,我觉得跟贝尔之间的关系出了一些问题。”
  这样的情形早就在方逍的预料之中,但他依旧不动声色:“你多花点时间在她身上,小女生,需要多哄哄。”
  “可我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也许,贝尔爱上了我。”
  “大哥你不要开玩笑好不好?”
  “好了,不闹你了,别多想,明天注意安全。回来后带着贝尔回家吃饭。”
  方遥挂掉电话,想去找贝尔谈谈,刚走出帐篷便有一个女生抱着他的手臂,向他表白:“方遥,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想扯开那女生的手臂,却刚好被来这边送东西的贝尔看到,她几乎是拔腿就跑。方遥好容易追上她,她却不想听任何解释,只说:“我都看到了。”
  这样的一句话,成了争吵的导火索。方遥大吼:“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同一时间,韩贝尔却说:“你为什么不能像你哥哥那样!”
  电光火石间,方遥忽然有了个令人不安的推测,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只觉得心乱如麻,只对贝尔说:“我们不要再吵好吗?明天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韩贝尔郑重地点头,这种时刻,说得多便只能错得多。
  可她不知道,即便是错误,也有可能没有机会再错。
  登顶队伍上山的时候,天气正好,天空蓝得不含一丝杂质,后来风却越来越大,天空中乌云密布,留在大本营的蒋卓扬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只希望,事情不要如他想象的那样糟糕。
  可是不久便传来消息,登顶队员中,方遥同另外一名学生失踪。

  Epilogue 尾声
  (行到幸福的尾声,我们彼此相爱。)
  故事的后半段已经多次地出现在我的梦中,我冒险只身寻找失踪的方遥,却遭遇了雪崩,是蒋卓扬救了我,在寒冷和绝望中给了我温暖和力量。
  从前以为那是方逍,现在才发现犯了方向性的错误。我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忽略了自己的心。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声音,那个手掌,那个怀抱,却单单忘了这张脸和这个人。
  我猜对了这个结果,却不知道这个过程如此简单却又这样曲折。午夜的急诊室病房里,蒋卓扬一直握着我的手,而方逍却不知去向。我艰涩地开口:“后来呢?为什么我会忘记这一切?”
  蒋卓扬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声音低哑:“我们被救援队救出之后,一直没有方遥的任何消息,你一直在自责,认为是自己在出发前与他的争吵才让这件事发生。你一直不能释怀,精神状况很差,医生说你已经有了抑郁倾向。
  我的堂妹蒋卓越刚好是医院的心理辅导志愿者,对你做了几天辅导之后,她说你这种状况的根源就是对这件事无法释怀,如果不能开解,那么最迅速的方法便是让你忘记。所以征得你父母同意后,卓越给你做了催眠,这段回忆被彻底封存在你的大脑里。
  因为这件事,我从学校辞职,后来便出了国,有时候我也在想,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卓越一直通过各种渠道跟你父母保持联系,今年是第五年,她的催眠已经开始渐渐失效,所以她跟你成为网友住进你家,想要近距离地掌握你的情况… … ”
  等等等等,他说了这么多,我关注的却只有一项:“卓越?小T叫蒋卓越?”
  蒋卓扬一副“你傻啊,才知道”的表情,我的嘴张得老大,简直能塞进去一只鸵鸟蛋,但是心中那块巨石却咣当一声落了地,原来他们是兄妹啊兄妹,没有奸情啊没有奸情… …
  我在心中心花怒放,却不想被某人看见,偷偷观察蒋卓扬此刻的表情,却听他说:“这就是当年全部的真相,也许知道了一切之后你已经有了别的答案,毕竟… … ”
  他没有说下去,几十秒钟之后却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我只想说,三天之后请告诉我你的决定,无论是什么样的,我都会尊重并且接受,我希望你可以幸福。”
  其实我心中早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是某人要等我三天,我怎么好现在就说让他暗爽,哼,我才不!
  听故事是一件极其累人的事,所以蒋卓扬离开没多久我就昏睡过去,昏睡的过程中我还在想,为什么不见方逍出现,好歹也是当年当事人之一哎,莫非,他也是因为那莫须有的愧疚?
  在医院睡到日上三竿简直是不可能,我还没睡到自然醒就有不速之客到来,居然是小芙。一进门她便扑上来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小熊,求求你,请你劝劝他,他这个时候上雪山简直是送死!”
  “上雪山?”
  小芙声音里简直是带着哭音:“昨天新疆那边有最新消息说,转场的牧民在几个月前下山的途中发现了方遥的遗物,方逍立刻觉得有希望找到遗体,决定亲自上山。可是现在是冬天,他现在岂不是送死,所以请你去劝劝他吧!”
  “为什么不是你去?”我看着小芙的眼睛,‘你这样爱他,最应该去的是你。”
  小芙闻言苦笑:“我认识他十五年,也已经爱了他十五年,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是这件事,我没有办法去做。因为你,是他五年来的心魔。”
  因为心魔两个字,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我这个昨晚刚刚摔到脑袋的人终于决定打着“飞的”去跟方逍探讨一下送死这个人生哲理问题。
  一下飞机,连机场都没有出我就给方逍打电话,他对我的到来一点都不觉得讶异,机场的咖啡厅里,他淡淡微笑:“你也是来劝我的吗?”
  我却说:“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
  方逍的笑容忽然变得苦涩:“那时候,我把有些事想得太轻易,我以为拿走了方遥的一切就是赢了他,后来,我发现自己永远赢不了。
  接近你,最开始只是因为你是方遥的女朋友,后来我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放弃,谁知道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许不会… …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忘记五年前的所有的事.”
  我的手越过桌面,落在方逍的手背上:“听我说,那件事只是意外,我们都没有错,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件事便是,那些事和这些事都会过去,无论快乐和悲伤,一切总会过去,过去的事都可以遗忘,可以遗忘的事,其实都不再重要。”
  方逍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你说得对,可是我现在做不到。贝尔,你一定要幸福。”
  谁又能一下子做到呢,我用了五年时间,方逍也许需要更长的时间,不管怎样,该遇见的总会遇见,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
  如果可以,我想选择继续忘记。
  第二天回去的飞机上,我不停地在想应该如何告诉蒋卓扬我的答案,惊喜的、煽情的、委婉的、直接的… … 但是刚到家小T 就给了我一个劲爆的消息:“我那倒霉的堂哥以为你去新疆找方逍是拒绝他了呢!所以他决定今天在天凯的董事会上正式辞职,然后到赫尔斯的迪拜分店去!! ! “
  迪拜?那个地方好远,不能让我家狮子去!
  顾不上刚下飞机的自己灰头土脸满身狼狈,我出门打了个车直奔天凯,谁想到刚一下车便在大堂前跌了一大跤,刚好落在地毯与台阶的中间地带,前几天的积雪已经变成了雪泥,此刻正在我的裤子上群魔乱舞。
  顾不得那许多,我上楼直接冲进会议室。咣当,门被我撞开,一屋子董事高管齐刷刷盯着我看,甚至包括昨天还在我面前一副痛心疾首状的方逍。此刻他们通通端坐在U 型会议桌前,一脸探究地望着我… … 我想一半是因为上次我推徐国豪下水的传奇事迹,另一方面是因为,我这一身糟糕的泥。
  蒋卓扬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那是相当地平静,因为他太过平静,所以我这才觉得自己行为冲动,于是立刻退了出去,然后敲门,问:“我可以进来吗?”
  下一秒我听见有人一边憋笑一边故作正经地回应:“可以。”
  于是我重新走了进来,站在会议室的中央,清了清嗓子之后开口:“对不起各位,原谅我打扰了你们的会议,但是有一些话,我必须对一个人说。
  “过去的五年里,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中曾经存在着这样一个人,他守护我,等待我,默默为了我做了许多许多,然而这一切我都一无所知,但是不知道并不代表我不在意。
  “他教会我许多东西,他告诉我,许多事情其实都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但是,现在他却选择离开作为解决事情的方法,所以……
  “蒋草扬先生,我要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有没有想过后果,有没有想过你的前途,你的未来?还有,你的时间观念实在是太差了,说了等我三天,为什么三天还没到你就想偷偷溜掉?不过,没关系,我会把你找回来的,你等了我五年,我不介意多等你一段时间,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反正我这头熊就只想跟你这只狮子在一起!”
  有人开始大力鼓掌,有人甚至开始尖叫,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诸位董事生性原来这样活泼,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熊激动的时候就开始乱用成语)。
  蒋卓扬走到我的面前,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的未来就是你,虽然以前我设想过的未来里有许多这样那样的事,但是小熊,现在对于我来说,未来就是跟你在一起,牵着手走下去,然后生一堆小小熊。”
  “呢,这个恐怕不行吧。”
  我看见某人脸色突变,刚才还很亢奋的那群人现在悄无声息,于是严肃地正色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生小松狮,这样比较靠谱。”
  蒋卓扬将我大力拥进怀里,我听见他的心跳,那样坚定有力,我想某人现在一定在感叹我让他的心脏承受了太大的压力。可是谁让我是一头熊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熊出没,请注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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