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西德尼·谢尔顿
楔子
旧金山 1995年春
地区检察官卡尔·安德鲁斯正在大发雷霆。“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质问道。“三个医生住在一起,又在同一家医院工作。其中一个差不多把整个医院搅和得要关门,另一个为了一百万美元害死了一位病人,而第三个却被别人谋杀了。”
安德鲁斯停下来喘了口粗气。“这三个人全是女的!三个该死的女医生!传媒都把她们当成了大人物。电视上全说的是她们的事。《60分钟》一档节目为她们设了专门的栏目。巴巴拉·沃特斯还给她们作了特别报导。我随便捡起一张报纸或一份杂志,没有不登她们照片,不说她们的事儿的。我敢二赔一跟你们打赌,好莱坞马上就会把她们的事拍成电影,他们会把这几条母狗捧成什么女英雄的!就算是政府把这几张脸印到邮票上,像猫王普里斯利那样,我也不会吃惊。天呐,我可决不让她们得逞!”他一拳狠狠砸在《时代周刊》封面刊登的一张女人照片上。照片上的大字标题是“佩姬·泰勒医生——仁慈的天使还是魔鬼的信徒?”
“佩姬·泰勒医生。”地区检察官的口气里充满着憎恶。他转过身对他手下的主控官格斯·维纳布说:“我把这桩案子交给你办了,格斯。我要给她定死罪。一级谋杀。送毒气室处死。”
“别担心,”格斯·维纳布不动声色地说。“我来办吧。”
格斯·维纳布坐在庭审室里观察着佩姬·泰勒医生,心里头在想,她是个能对付陪审团的人。然后他又微笑着想,没有人能对付得了陪审团。她高挑个子,身段苗条,苍白的面孔上是一双摄人心魂的深褐色的眼睛。漠不关心的人草草看她一眼,或许不会认为她是个有魅力的女人。而看得仔细点的人或许就会注意到另外一些东西——那些共存于她一身的所有迥异的禀赋。从儿童般欢快的兴奋之情,到青年人的羞怯与疑惑,直到成熟女人的智慧与痛苦。她看上去是一副无辜的样子。格斯·维纳布刻薄地想着,她是那种一个男人会很得意地带回家中拜见自己母亲的姑娘——如果他母亲喜欢冷酷杀手的话。
她的眼光中有一种几乎是魂不守舍的局促感,看上去似乎在表明佩姬·泰勒医生内心深处已经完全躲避到另一个时空之中,远远离开她此刻身陷其间的冰冷而又委琐无聊的庭审室。
庭审在位于布顿安大街上森严而陈旧的旧金山司法大楼进行。这座包含州高等法院和县监狱在内的建筑物有七层,全是用方形的灰色巨石砌成,是一座看上去令人生畏的庞然大物。到法院来的人都得通过电子安全检查站这个小口子入内。高等法院在三楼。 谋杀案一般在121室进行庭审。庭审室里,法官席靠后墙,背后是一面美国国旗。法官席的左边是陪审团席位;庭审室中央是由走道隔开的两张台子,一张是公诉人用的,另一张是辩护律师用的。
庭审室里坐满了记者和那些对交通伤亡事故与谋杀案特感兴趣的旁听者。在谋杀案的庭审中,这个案子与众不同。光是公诉人格斯·维纳布本身就够惹人注目的了。他身高体壮,精力过人,一头长而密的灰发,山羊胡子,有一种南方种植园主的优雅气派,虽然他还从没去过南方。他的神情让人隐约觉得难以捉摸,他有着电子计算机般的头脑。无论冬夏,他的标志都是身着一套白色西服,里面是老式的硬领衬衫。
佩姬·泰勒的律师艾伦·培恩是维纳布的对手,他像是一条壮实、充满活力、攻击力很强的鲨鱼。他已经建立起总是能为他的委托人获得无罪释放的名声。
两个人以前在别的案子里曾经面对面地当过对手,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互相勉强的尊重,其实是完全的不信任。让维纳布大吃一惊的是,离开庭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艾伦·培恩居然来看他。
“我来这儿是为了成全你的,格斯。”
当心带着礼物来的辩方律师。“你脑袋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艾伦?”
“请你理解——我这么做并没有和我的当事人商量过,但是假定——只是假定——我也许能劝她承认有罪,从而得到轻判,并且因此而节省本州政府一笔庭审的开销。”
“你是在要求我和你搞个认罪辩诉协议?”
“是的。”
格斯·维纳布把手伸进办公桌里寻找什么。“我找不到我的倒霉日历了。你知道哪一天开庭吗?”
“6月1日。怎么了?”
“等一等,我还以为又到圣诞节了呢,不然你是不会向我要这种礼物的吧。”
“格斯……”
格斯坐在椅子里,朝前欠了欠身子。“你是知道的,艾伦,在一般情况下,我也倾向于同意你的提议。说真的,我巴不得自己现在已经在阿拉斯加钓鱼了。但是我只能答复你,不。你是在给一个为了从孤立无助的病人手中得到一笔钱,就把他谋害了的冷血杀手做辩护。我要求判她死刑。”
“我认为她是无辜的,而且我——”
维纳布爆出一声大笑,又戛然止住。“不,你并不真这样认为。也没有人会这样认为。这是一桩再简单清楚不过的案子了。你的当事人就和该隐一样有罪。”
“有没有罪恐怕要等陪审团这么说了才算数吧,格斯。”
“他们会的。”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他们会的。”
艾伦·培恩走了以后,格斯·维纳布仍旧坐在那儿,思考着他们刚才进行的对话。培恩这时候来找他是虚弱的表示。培恩知道他赢不了这场官司。格斯·维纳布想着自己手上已经握有的无可辩驳的证据,以及他打算传唤的证人,心里觉得洋洋得意。
这一点毫无问题。佩姬·泰勒医生就要进毒气室了。
选任一个陪审团很不容易。这场官司几个月来一直占着报纸的大标题。这桩灭绝人性的谋杀案已经激发了一阵阵愤怒的巨浪。
主持庭审的法官是位女性,名叫瓦奈莎·扬,一个难对付的又是才气焕发的黑人法律专家。有传闻她将成为美国最高法院下一任大法官的提名候选人。她脾气暴躁,对待律师们尤其缺乏耐心。旧金山庭审律师们中间流传这么一句名言:如果你的当事人有罪,你又打算得到从宽发落的话,你就干万得离扬法官的庭审室远点儿。
就在开庭的前一天,扬法官把两位律师召进了她的办公室。
“我们要先定下一些基本的规矩,先生们。由于这次庭审的严重性,我愿我们之间能达成某种谅解,从而确保被告能够得到公正的审判。但是我现在要警告你们二位不得利用这一点占便宜。明白没有?”
“是,法官大人。”
格斯·维纳布正在结束他的开场白。“所以,陪审团的女士们和先生们,本州将证明——是的,无可怀疑地证明——佩姬·泰勒医生杀害了她的病人约翰·克洛宁。她不仅仅犯下了谋杀罪,而且她之所以要杀人是为了一笔钱……一大笔钱。她为一百万美金杀死了约翰·克洛宁。”
“请相信我,在你们听到全部证词之后,你们将毫不费力地发现佩姬·泰勒医生犯有一级谋杀罪。谢谢各位。”
陪审团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但所有成员都在引颈而望,期待着下文。
格斯·维纳布转身面向法官。“如果法官大人恩准,我愿传唤加里·威廉斯,作为本州的第一位证人。”
证人宣誓入座后,格斯·维纳布开始发问,“你是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的医护员吗?”
“是的,完全正确。”
“约翰·克洛宁去年住进医院时,你在3号病房工作吗?”
“是的。”
“你能告诉我们是哪位医生负责为他诊治吗?”
“泰勒医生。”
“你如何看待泰勒医生和约翰·克洛宁之间的关系呢?”
“反对!”艾伦·培恩一下站起来。“控方在诱使证人做出推论。”
“反对有效。”
“那就让我换种方式来问。你曾听到过泰勒医生与约翰·克洛宁之间的谈话吗?”
“噢,那当然。我就是不想听也不行。因为我整天都在病房里干活。”
“你是否把这种谈话称为友好交谈?”
“不,先生。”
“是吗?你为什么这样说?”
“好吧,我记得克洛宁先生住院的第一天,泰勒医生开始给他检查身体时,他说……”他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能不能重复他说的话。”
“说下去,威廉斯先生。我想这庭审室里没有小孩子。”
“好吧,他叫她别用那双该死的脏手碰他。”
“他对泰勒医生说这话的吗?”
“是的,先生。”
“请向法庭陈述你还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别的没有?”
“好的。他总把她叫作‘那条母狗’。他不准她靠近自己。不管她什么时候走进病房,他都会说这样的话,‘那条母狗又来了!’或者‘叫那只母狗别来烦我’或者‘他们干嘛不给我找个真正的医生来?’”
格斯·维纳布停顿了一会儿,朝泰勒医生坐的那边瞄了一眼。陪审团全体成员的眼睛也跟着望过去。维纳布摇摇头,似乎很悲戚的样子,然后转过身来面对证人。“在你看来,克洛宁先生是不是那种想给泰勒医生百万美金的人?”
艾伦·培恩又站起来:“反对!他又在诱使证人做出推断。”
扬法官说:“反对无效。证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艾伦·培恩朝佩姬·泰勒看了一眼,然后倒在椅子里。
“不,决不。他对她恨之入骨。”
阿瑟·凯恩医生坐进证人席。
格斯·维纳布说道:“凯恩医生,当发现约翰·克洛宁因静脉过量注射胰岛素而被谋——”他看了一眼扬法官。“……被杀死的时候,你是医院当班的负责医生,这是否正确?”
“是的。”
“你后来发现泰勒医生应对此承担责任。”
“完全正确。”
“凯恩医生,我将向你出示泰勒医生签署的正式的医院死亡报告书。”他拿起一张纸,然后递给凯恩。“请你大声念一下好吗?”
凯恩开始念起来:“‘约翰·克洛宁,死亡原因:心肌梗塞并发肺栓造成的呼吸停止’。”
“用非专业语言怎么说?”
“报告书说病人死于心脏病突发。”
“这份文件是泰勒医生签署的吗?”
“是的。”
“凯恩医生,这就是约翰·克洛宁的真实死因吗?”
“不,是过量注射胰岛素造成了他的死亡。”
“所以,泰勒医生以致死剂量注射了胰岛素,然后又伪造了死亡报告书?”
“是这样的。”
“你于是向医院院长华莱士大夫汇报了,他又向上级做了报告?”
“是的,我觉得这是我的职责。”他的声音很响,义愤填膺。“我是名医生,我认为在任何情况下都决不能夺去另一个人的生命。”
下一个被传唤的证人是约翰·克洛宁的遗孀。黑兹尔·克洛宁不到40岁,火红色的头发,朴素的黑衣之下仍显露出肉感的体态。
格斯·维纳布说:“我知道这对你会是多么悲痛,克洛宁夫人,但我还是不得不要求你向陪审团描述一下你和你死去的丈夫之间的关系。”
寡妇克洛宁用一块花边大手帕抹抹眼睛。“约翰和我的结合充满爱情。他是个好得不得了的人。他常常对我讲,是我给他带来了唯一真正的快乐。”
“你和约翰·克洛宁结婚多长时间了?”
“两年。但约翰总是说这两年就像是在天国里度过的。”
“克洛宁夫人,你丈夫是否曾经和你议论过泰勒医生?是否告诉过你,他认为她是很了不起的医生?或者她给他帮了多大的忙?或者他有多么喜欢她?”
“他从来没有提起过她。”
“从没有?”
“从没有。”
“约翰有没有议论过要把你和你兄弟从遗嘱中排除出去?”
“绝对没有。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慷慨大方的人。他老是跟我说,没有任何东西不是留给我的,当他去世的时候……”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当他去世的时候,我会成为一个富有的女人,还有……”她说不下去了。
扬法官说:“我们现在休庭15分钟。”
杰森·柯蒂斯坐在庭审室的后排,满腔怒火。他不能相信这些证人们对佩姬的谈论。这是我心爱的女人,他想着。这是我即将要与之结合的女人。
佩姬一被捕,杰森·柯蒂斯马上就去监狱里探望她。
“我们要斗下去,”他深信不疑地向她保证。“我要给你找国内最好的刑事辩护律师。”一个名字立刻从脑海里蹦出来。艾伦·培恩。杰森就去见他。
“我一直在追踪报纸上关于这个案子的报道,”培恩说。“新闻界已经判定她图财害命,谋杀约翰·克洛宁而有罪。再说,她自己也承认杀了他。”
“我了解她,”杰森·柯蒂斯对他说。“相信我,即使佩姬会这么干,她也决不是为了金钱才这么干的。”
“因为她承认自己杀死了约翰·克洛宁,”培恩说道,“所以我们在这里能提出来的便是安乐死的问题。出于仁慈目的的杀人在加利福尼亚州是犯法的,其他大多数州也是如此。但是关于这种安乐死有许多复杂而又矛盾的情感。我可以拿南丁格尔听到上苍的启示等等胡说八道来证明这样做有充分的理由。但是现在问题在于,你的爱人杀死了一名病人,这个病人在他的遗嘱里留给了她一百万美元啊。到底哪个在先,是先有小鸡还是先有鸡蛋?她是在杀死他之前就知道这一百万美元的,还是在这之后?”
“佩姬事先对这笔钱的事是一无所知的,”杰森坚定不移地说。
培恩的口气里显出他对此并不完全相信。“好吧,就算是个快乐的巧合吧。地区检察官正在要求按一级谋杀案进行审理,他要求判死刑。”
“你愿意接手这个案子吗?”
培恩犹豫不决。很明显,杰森·柯蒂斯是相信泰勒医生的。就好像是参孙相信大利拉一样吧。他看着杰森,心里在想,我不知道这可怜的狗娘养的理没理过发,自己晓不晓得。
杰森正等着他的答复。
“这官司我接啦,不过你知道这案子是非常棘手的,要想打赢,难度太大。”
艾伦·培恩的这番话事后证明还是太过于乐观了。
第二天上午重新开庭之后,格斯·维纳布传唤了一连串新的证人。
一名护士作证说:“我听见约翰·克洛宁说‘我知道我会死在手术台上的。你会杀了我。我希望他们会因为谋杀罪把你抓起来’。”
一位名叫罗德里克·派勒姆的律师出庭作证。格斯·维纳布说:“在你告诉泰勒医生关于约翰·克洛宁财产中遗赠给她百万美元的时候,她说了什么?”
“她说了诸如‘这似乎不道德吧。他是我的病人’一类的话。”
“她承认这是不道德的吗?”
“是的。”
“但是她同意接受这笔钱吗?”
“噢,是的。绝对没错。”
艾伦·培恩接着反诘证人。
“派勒姆先生,泰勒医生当时正在等待你的造访吗?”
“呢,不,我……”
“你没有给她打电话说,‘约翰·克洛宁留给你一百万美元’?”
“没有我……”
“所以,当你把这事告诉她时,你和她完全是面对面的?”
“是的。”
“你当时处在能够看到她对这个消息的反应的位置上吗?”
“是的。”
“那么当你告诉她这笔钱的时候,她作何反应?”
“这个,——她——她似乎大吃一惊,但是……”
“谢谢你,派勒姆先生,我问完了。”
庭审现在已经进入第4周。 旁听者和新闻记者们都发现控方律师与辩方律师魅力十足,煞是精彩。格斯·维纳布穿白衣,而艾伦·培恩着黑衫。两个人在法庭上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就像是一场殊死棋赛中的两个棋手在厮杀,而佩姬·泰勒就是那成为献祭品的可怜的卒子。
格斯·维纳布开始收紧网口。
“如果法庭准许,我愿传唤阿尔玛·罗杰斯到庭作证。”
证人宣誓入座后,维纳布开始发问:“罗杰斯太太,你的职业是什么?”
“是罗杰斯小姐。”
“我诚恳地向你道歉。”
“我在考尼奇旅行社工作。”
“你们旅行社为客户安排去各个国家的旅游,代订旅馆,以及办理各类食宿?”
“是的,先生。”
“我要你看看被告。你以前是否见过她?”
“噢,是的。她大约两三年前来过我们旅行社。”
“她去干什么?”
“她说她对去伦敦和巴黎,还有,我想是威尼斯吧,到这些地方去旅游观光很感兴趣。”
“她问过全包式的旅游吗?”
“呃,不。她说她一切都要头等的——飞机、旅馆。我记得她还对包租游艇感兴趣。”
法庭里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格斯·维纳布走到公诉人的工作台边,举起几份折页印刷品:“警察在泰勒医生的公寓里找到了这些小册子。这些是去巴黎和伦敦还有威尼斯的旅行日程表,这几份是价格昂贵的旅馆与航空公司的情况介绍,还有一份列有包租私人游艇的费用。”
庭审室里出现一阵哄哄的议论声。
主控官打开一本小册子。
“这里是列出的几只供包租的游艇, ”他大声读着,“克丽丝汀娜·欧……2万6千美元一周外加其他船用开销……莱索路特时代号,2万4千5百美元一周……幸运之梦号, 2万7千3百美元一周。”他抬起头来接着说。“在幸运之梦号上有人作了个记号。 佩姬·泰勒选定了这艘27,300美元一周的游艇。她只是还没有选定她的受害人。”
“我们要求把这些小册子标为一号物证。”维纳布转过身来,朝艾伦·培恩微笑着。艾伦·培恩看了看佩姬。她正低头凝视着桌子,面色苍白。“该你盘问证人了。”维纳布说。
培恩站起身,故意拖延着,头脑飞快地思索着。
“近来这段时间旅游业务怎么样,罗杰斯小姐?”
“对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问的是你们的业务开展得怎么样。考尼奇是家大型旅行社吗?”
“是的,相当大。”
“我猜想来问询的人一定很多吧?”
“噢,是的。”
“你说每天会有五六个人来吗?”
“噢,不!”她的口气愤愤不平。“我们每天和多达50个人商谈旅行安排。”
“一天50个人?”他的口气听上去让人觉得他对此很佩服。“我们现在谈的是两三年以前的某一天。如果你把50乘上900天的话,那就差不多是4万5千人啦。”
“我想是这么多吧。”
“不过,即使是这样,在所有这么多的人里头,你居然还记得住泰勒医生,这是为什么?”
“好的,她和她的两位朋友是那样兴高采烈地谈着去欧洲旅游的事儿。我当时想这有多美好啊。她们就像是几个女学生。噢,是的,我非常清楚地记得她们,尤其是因为她们看上去并不像是有钱租得起一条游艇。”
“我知道了。我猜想每一个走进旅行社,索要小册子的人都去旅行了?”
“这个嘛,当然不。不过——”
“泰勒医生的确并没有预订过旅行,是吧?”
“这个嘛,没有,没有向我们订过。她——”
“她也没有向任何别家旅行社订过。她只是要求看一些介绍情况的小册子。”
“是的。她——”
“那就和实际去巴黎或伦敦不是一回事了,不是吗?”
“是的,不是一回事,但是——”
“谢谢你。你可以下去了。”
维纳布转身对扬法官说:“我要求传唤本杰明·华莱士大夫到庭作证。”
“华莱士大夫,你是思巴卡德罗县立医院的行政负责人吗?”
“是的。”
“所以,当然,你对泰勒医生和她的工作情况都很熟悉啰?”
“是的,我很熟悉。”
“你听说泰勒医生被控犯有谋杀罪时感到吃惊吗?”
培恩站起身:“反对,法官大人。华莱士大夫的答复与本案无关。”
“如果我可以解释的话,”维纳布插进来说,“它对本案非常有关,如果你能让我……”
“好吧,让我们听听他怎么说,”扬法官说道,“但是不要胡言乱语,维纳布先生。”
“我换种方式来提问,”维纳布继续说,“华莱士大夫,每个医生都被要求按希波克拉底誓言宣誓,是这样吗?”
“是的。”
“这个誓言的一部分是这样说的”——公诉人读着他手中的一张纸——“‘我将戒绝一切伤害与腐败行为’?”
“是的。”
“据你所知,泰勒医生过去是否做过什么违背希波克拉底誓言的事?”
“反对。”
“反对无效。”
“是的,有过。”
“请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有过一个病人,泰勒医生确诊他需要立刻输血。可是他的家人拒绝给予许可。”
“后来发生了什么?”
“泰勒医生不予理会,照样还是给病人输了血。”
“这合法吗?”
“绝对不合法。除非得到医委会的指令。”
“泰勒医生后来又干了什么?”
“她后来设法弄到了医委会的指令,但改动了上面的日期。”
“所以,她是先干了违法的事,然后又伪造了医院档案记录来进行掩盖?”
“的确是这么回事。”
艾伦·培恩朝佩姬瞥了一眼,气愤至极。他妈的她到底还向我瞒了什么事?他自忖道。
如果旁听者们想从佩姬·泰勒的脸上找到任何暴露情感的痕迹的话,他们是失望了。
像冰一样寒冷,陪审团团长心里想。
格斯·维纳布转过身子面向法官席。“法官大人,如您所知,劳伦斯·巴克大夫是我想传唤的一位证人。不幸的是他还受着心肌梗塞的影响,不能到庭作证。作为代替,我希望能盘问几个曾和巴克大夫一道工作过的雇员。”
培恩站起来:“我反对。我看不出这与本案有何关联。巴克大夫现在并不在场,再者,也不是巴克大夫在此受审。如果……”
维纳布又插嘴说:“法官大人,我向您保证,我下面要进行的一连串盘问,与我们刚才听到的证词非常有关系。它也和被告作为一名医生是否称职有关。”
扬法官怀疑地说:“那我们倒要看看了。这里是法院,不是一条河,我不会容忍任何钓鱼的勾当的。你可以传你的证人了。”
“谢谢。”
格斯·维纳布转身对法警说:“我要传唤马修·皮特森医生。”
一位60多岁,风度翩翩的男人走向证人席。他宣誓后坐下来,格斯·维纳布开始发问,“皮特森大夫,你在思巴卡德罗县医院工作有多长时间了?”
“8年了。”
“你的专业是什么?”
“我是心脏外科医生。”
“在思巴卡德罗县医院的这些年里,你是否曾有机会与劳伦斯·巴克大夫一道共事?”
“噢,是的,有好多次。”
“你对他怎么看?”
“和所有其他人的看法一样。也许除了德贝基和库利,巴克大夫是世界上最好的心脏外科医生。”
“有天清晨,泰勒医生在手术室给一位病人动手术时,你是否在场?那病人的名字是……”他假装查看一张纸条。“……兰斯·凯利?”
证人说话腔调变了:“是的,我在那儿。”
“你可以描述一下那天早晨发生的情况吗?”
皮特森医生不情愿地说:“好吧,事情开始出岔子了。我们要保不住病人的生命了。”
“你说的‘保不住病人的生命’是指……”
“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们当时竭尽全力要使他复苏,可是……”
“去叫巴克大夫了吗?”
“是的。”
“他到达手术室的时候,手术还在进行?”
“快结束了。是的。但是已经来不及做任何事了。我们已经没有办法让病人复生。”
“这时候巴克大夫有没有对泰勒医生说什么?”
“唉,我们大家当时都心乱如麻,而且……”
“我问你巴克大夫有没有对泰勒医生说什么?”
“是的。”
“巴克大夫说了什么?”
这时有一阵短暂的停顿。就在这短暂停顿的当口,外边突然响起一个炸雷。就像是上帝在发话了。片刻之后,暴雨如注,锋利的雨点抽打着法院的屋顶。
“巴克大夫说,‘你把他杀死了。’”
旁听者中爆出一阵喧嚣。扬法官用小槌狠狠敲打着。“够了!你们这些人难道是在洞穴里生活?要是再敢发出这种声音,你们就全到外边淋雨去。”
格斯·维纳布等着这阵嘈杂声平息下去。在一片肃静中,他说,“你肯定这就是巴克大夫说的话吗?‘你把他杀死了’?”
“是的。”
“而且你已经作证,巴克大夫的医学见解受到尊重?”
“噢,是的。”
“谢谢你,就这些了,大夫。”他转身对艾伦·培恩说,“该你来盘问证人了。”
培恩站起来,朝证人席踱过去。
“皮特森大夫,我从来没有观察过一次手术,但是我猜想那一定是非常之紧张,尤其是像心脏手术那么严重的。”
“非常紧张。”
“在那种时候,手术室里有几个人?三个还是四个?”
“噢,不。总是六个或者更多。”
“是吗?”
“是的,通常是两名外科大夫,其中一个当助手。有时有两位麻醉师,一名助理护士,还有至少一名负责体外循环的护士。”
“噢,是这么回事。那肯定会发生很多响声和纷乱,人们大声地发出指示等等。”
“是的。”
“据我所知,在手术过程中通常还要播放音乐。”
“是这样。”
“当巴克大夫进来看见兰斯·凯利已经奄奄一息时,这恐怕更增加了混乱。”
“是的。当时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抢救病人。”
“发出很大的响声?”
“当时吵得很厉害,是的。”
“然而,就在这一片混乱嘈杂之中和音乐声中,你能听见巴克大夫说泰勒医生杀死了病人。在当时那种刺激气氛中,你可能搞错,不是吗?”
“不,先生,我不可能搞错。”
“是什么使你这么肯定呢?”
皮特森大夫叹了口气。“因为巴克大夫说这话的时候,我就紧挨他站着。”
这样就没法再问下去了。
“没有问题了。”
这官司要完蛋了。他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比这还糟糕的才刚刚开始。
丹尼斯·贝里坐进证人席。
“你是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的护士?”
“是的。”
“你在那里工作多久了?”
“5年。”
“在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听见过泰勒医生和巴克医生之间的交谈?”
“肯定的。很多次。”
“你能否重复一些?”
贝里护士望着泰勒医生,犹豫着。“不错,巴克大夫有时会十分尖刻……”
“我没问你这个,贝里护士。我要你告诉我们你所听到的他对泰勒医生说的一些特别的话。”
贝里护士停顿了好长时间才接着说:“好吧,有一回他说她很无能,而且……”
格斯·维纳布摆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你听巴克大夫说泰勒医生无能?”
“是的,先生。不过他总是……”
“你还听见他对泰勒医生作过什么别的评论?”
证人很不情愿再说什么。“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贝里小姐,你已经起过誓了。”
“好吧,有一次,我听见他说……”剩下的话变成了哼哼的低语,没人听得清。
“我们听不清楚。请大声点。你听见他说什么?”
“他说她……佩姬·泰勒大夫连给他的狗开刀都不配。”
法庭里好多人同时倒抽了口气。
“但我肯定他的意思只是……”
“我想我们大家都能推断出巴克大夫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佩姬·泰勒。
公诉人针对佩姬的控词似乎是势不可挡。然而艾伦·培恩毕竟有着法庭魔术大师的美名。现在轮到他来为被告陈词了。他能再从帽子里变出一只兔子来吗?
佩姬·泰勒坐在证人席上,接受着艾伦·培恩的盘问。这是很多人一直在等待的时刻。
“约翰·克洛宁是你的病人吗,泰勒大夫?”
“是的,他是的。”
“你对他什么看法?”
“我很喜欢他。他知道自己病情的严重程度,但他并不畏惧。他以前作过贲门肿瘤手术。”
“你为他做的心脏手术?”
“是的。”
“你在手术中发现了什么?”
“当我们打开他的胸膛时,我们发现他已经得了恶性黑素瘤迁移症。”
“换句话说就是癌症扩散到了全身。”
“是的。它已经迁移到淋巴腺。”
“也就是说他的病情已经毫无治愈的希望了。没有特别的措施可以使他恢复健康?”
“没有。”
“约翰·克洛宁被送进了生命维持室?”
“的确是这样的。”
“泰勒大夫,你是有意用致死剂量的胰岛素结束约翰·克洛宁生命的吗?”
“是的,我是有意这么做的。”
法庭上猛然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她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女人,格斯·维纳布心里想。她这么说,听起来好像只是给他喝了一杯茶似的。
“你向陪审团讲讲你为什么要结束约翰·克洛宁的生命,好吗?”
“因为是他要我这么做的。他哀求我这么做。他在深更半夜忍着剧痛把我叫去。我们给他的药物不再起作用。”她的口气很镇定。“他说他不愿再忍受下去了。他的死亡至多也是没有几天的事。他恳求我为了他而结束这一切。我就这么做了。”
“大夫,你在让他去死时是不是觉得很勉强?有没有任何犯罪感?”
佩姬·泰勒医生摇摇头。“不。如果你亲眼见到的话……让他继续受罪是没有丝毫道理的。”
“你是怎样注射胰岛素的?”
“我向他的静脉注射。”
“这是否会造成他更多的痛苦?”
“不。他只是渐渐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格斯·维纳布蹿起来:“反对!我想被告的意思是说他迷迷糊糊地死了!我——”
扬法官狠命地敲着小槌子:“维纳布先生,你太不守规矩了。你会有机会反问证人的。坐下!”
检察官朝陪审团那边看看,摇摇头,坐下来。
“泰勒大夫,在你向约翰·克洛宁注射胰岛素时,你是否知道他已经把你列进遗嘱,留给你一百万美元?”
“不。当我听说这事的时候都惊呆了。”
她的鼻子会变长的,格斯·维纳布心里在想。
“你任何时候都没有和他谈论过钱或者礼物什么的,也从来没向他要过什么东西吗?”
她两边面颊上出现淡淡的红晕。“从来没有!”
“但是你和他相处得很友善?”
“是的。一个病人病到这种地步的时候,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就发生了变化。我们一块儿讨论他商业上的问题和家庭问题。”
“可是你没有任何理由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没有。”
“他之所以给你留下这笔钱是因为他对你的尊重与信任。谢谢你,泰勒大夫。”培恩转身对格斯·维纳布说,“该你盘问证人了。”
在培恩走回辩方工作台时。佩姬·泰勒向法庭后排坐位瞥了一眼。杰森坐在那里,尽量表现得勇气十足的样子。坐在他身旁的是霍尼。霍尼旁边的位子上坐的是个陌生人,坐在这里的本该是凯特。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但凯特已经死了,佩姬心想。我也杀死了她。
格斯·维纳布站起身,缓缓地拖着脚走到证人席前。他瞄了一眼记者席,所有的位子都坐满了,记者们都在忙着记录。我会给你们弄点儿来劲儿的事写写的,维纳布心里想着。
他在被告面前站了好大一会儿工夫,端详着她。然后不经意地说道:“泰勒医生……约翰·克洛宁是你在思巴卡德罗县立医院谋杀的第一个病人吗?”
艾伦·培恩立刻站起来,怒气冲天。“法官大人,我——!”
没等他说完,扬法官手里的小槌已经重重地砸下来:“反对有效!”她对两位律师说,“休庭15分钟。两位律师到我办公室来。”
两位律师走进她的办公室后,扬法官对格斯·维纳布说,“你是上过法学院的,对吗,格斯?”
“我很抱歉,法官大人。我——”
“你是不是在庭审室里见到了大帐篷?”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她的口吻就像用鞭子抽打一般:“我的法庭不是马戏团。我也决不会让你把它变成马戏团。你居然胆敢问出那种煽动性的问题!”
“我道歉,法官大人。我会换种措辞来提问,并且——”
“这样做还不够!”扬法官厉声说,“你得换个态度。我现在警告你,你如果再耍一次这种花招,我就宣布无效审判。”
“是,法官大人。”
重新回到庭审室后,扬法官对陪审团说:“陪审团将完全不理会控方律师的最后一个问题。”然后她转向主控官说,“你可以继续问了。”
格斯·维纳布走回到证人席前:“泰勒医生,当你被告知你所谋杀的人给你留下一百万美金的时候,你一定很吃惊吧。”
艾伦·培恩站起来:“反对!”
“反对有效。”扬法官转向维纳布说,“你是在考验我的耐心啰。”
“我道歉,法官大人。”他又转向证人,“你一定和你的病人关系非常友好。我是说,毕竟不会天天都有几乎是毫不相识的人给我们留下百万美元这种好事的,是这样吧?”
佩姬·泰勒脸色微微发红:“我们之间的关系仅限在医生和病人的正常关系范围之内。”
“难道不比那种关系稍稍更进一步吗?如果不是有人从中作梗,一个男人是不会把他亲爱的妻子和家庭从他的遗嘱中排除出去,然后把一百万美金留赠给一个陌生人的。你所声称的与他进行的有关他商业问题的那些谈话……”
扬法官身体前倾,警告说:“维纳布先生……”公诉人举起双手,做出告饶的姿势,然后又转身面对被告:“所以你和约翰·克洛宁之间友好地聊天。他向你说他自己的私事。他喜欢你并且尊敬你。你认为这是合乎情理的结果吗,医生?”
“是的。”
“就因为做了这些事,他给了你一百万美元吗?”
佩姬朝法庭外望去。她什么也没说。她没有回答。
维纳布开始朝控方工作台走回去,然后突然又转身面对被告。
“泰勒医生,你先前曾作证说,你对约翰·克洛宁把钱留给你,或者是把他的家庭从遗嘱中排除出去这样的事是一无所知的。”
“的确是这样。”
“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的住院医生挣多少钱?”
艾伦·培恩站起来。“反对!我看不出——”
“这是个恰当的问题,证人可以回答。”
“每年3万8千美元。”
维纳布同情地说,“这个年头这就不算多啦,不是吗?这中间还得减去纳税与生活费。剩下的钱是不够豪华旅游的,比如去伦敦,或者巴黎,或者威尼斯,是这样吗?”
“我想是不够的。”
“是不够。所以你没有计划这样去度假,因为你知道你花不起这笔钱。”
“的确如此。”
艾伦·培思再次站起来:“法官大人……”
扬法官转问公诉人:“你这又是想干什么,维纳布先生?”
“我只是想确定,被告如果不是从什么人那里弄到这笔钱的话,就不可能筹划一次豪华旅游。”
“她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
艾伦·培恩明白他现在得干点什么。可是他心里还不清楚怎么个干法。不过他仍旧以一个刚刚中了头彩的男人的那种愉快心境走向证人席。
“泰勒大夫,你还记得要这些小册子的事吗?”
“记得。”
“你当时正打算去欧洲或者租一条游艇吗?”
“当然不。这一切不过是逗逗乐子,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我和朋友们都以为这会提高我们的干劲。我们当时都非常劳累,况且……这在当时似乎也像是个不错的主意。”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艾伦·培恩朝陪审团偷偷瞟了一眼。他们的脸上显出来的是完完全全的不相信。
格斯·维纳布对被告进行再诘问:“泰勒医生,你熟悉了解劳伦斯·巴克医生吗?”
她的记忆突然都回闪过来。我要杀掉劳伦斯·巴克。我会慢慢地把他杀死。我要让他先吃尽苦头……然后再杀死他。“是的,我认识巴克大夫。”
“什么样的关系?”
“在过去两年里,巴克大夫和我常常在一起工作。”
“你认为他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吗?”
艾伦·培恩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反对,法官大人。证人……”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还没等扬法官做出决定,佩姬已经做出了回答,“他岂止是医术高明,他简直就是出类拔萃。”
培恩跌坐在椅子里,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关于这一点,你能再说得详细点吗?”
“巴克大夫是世界上最声誉卓著的心血管外科医生。他个人的业务非常繁忙,但每周还是腾出3天时间到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来。”
“所以,你对他在医学事务上的判断力怀有崇高的敬意?”
“是的。”
“你觉得他有能力判断别的医生是否称职吗?”
培恩希望佩姬会说,我不知道。
她犹豫片刻。“是的。”
格斯·维纳布转身面对陪审团说:“你们已经听到被告作证,她对巴克大夫的医学判断怀有崇高的敬意。我希望她认真听过巴克大夫关于她的能力……或者缺乏能力所作出的判断。”
艾伦·培恩站起来,气愤地说:“反对!”
“反对有效。”
但这太晚了。损害已经造成。
到了再次休庭时,艾伦·培恩把杰森拉进了男厕所。
“你他妈把我整苦了。”培恩怒气冲天地说道。“约翰·克洛宁仇恨她,巴克仇恨她。我始终坚持要我的委托人把真相都告诉我,全部的真相。唯有这样,我才能帮上忙。好吧,我现在是帮不了她了。你的女朋友胡说八道一通,把我坑得要死。每回只要她一张嘴,就给自己的棺材钉上一根钉子。这个他妈的烂污官司就随它完蛋好啦!”
那天下午,杰森·柯蒂斯去探望佩姬。
“有人来看你了,泰勒大夫。”
杰森走进佩姬的单人囚室。
“佩姬……”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强忍着泪水:“情况很糟糕,对吗?”
杰森强作笑容:“你知道人们怎么说的——‘没到完时不算完。’”
“杰森,你不相信我会为了约翰·克洛宁的钱把他杀死的,是吧?我所做的,我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帮助他。”
“我相信你。”杰森轻轻地说,“我爱你。”
他把她拥在自己的怀里。我不想失去她,杰森心里想着。我不能。她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答应你我们将患难与共,永不分离。”
佩姬紧紧搂着他,心里在想,世无定事,永无定事。一切怎么都会乱成这样……这么糟糕……这么糟糕……
第一章
旧金山 1990年7月
“亨特·凯特。”
“在。”
“塔夫特·贝蒂·露。”
“在这儿。”
“泰勒·佩姬。”
“在。”
一大群新来的见习住院医生们正聚集在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色调灰暗的大礼堂里,他们都是刚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刚才听到的三个人是其中仅有的女性。
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是旧金山最老的医院,也是全美国历史最长的医院之一。在1989年发生的大地震中,上帝和旧金山的居民们开了个大玩笑,却让这家医院安然无恙地立在那儿。这是一个由多座砖石大楼组成的丑陋无比的建筑群,占据了超过三个街区的地段,因多年积下的尘垢面颜色发灰。
主楼入口处往里是个大候诊室,排列着供病人和探视者使用的硬木椅。墙面因为多少年代反反复复的粉刷而漆灰斑驳脱落;走道因为成千上万的病人坐着轮椅或者拄着拐杖或者使用助行架经过,耐磨损得高低不平。整个楼群内部覆盖着因年代久远而形成的沉腐的油腻腻的光泽。
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是座城中之城。医院的雇员超过9千人,包括400多位医生,150位半时制志愿医生,800多位住院医生和3000多名护士,再加上技师、辅助人员和其他技术人员。上面的楼层是一个完整的系统,包括12个手术室,中央供应室,一间骨髓库,中心调度室,三个危重病房,一间艾滋病房和两千多张病床。
现在, 7月里,新的见习住院医生报到的第一天,医院主管本杰明·华莱士大夫来向他们训话。华莱士是典型的政客型人物,个头很高,看上去让人肃然起敬。靠着一些小手段和足以讨人欢心的风度魅力,使他爬到了目前的地位。
“今天上午,我要欢迎你们全体新来的见习住院医生。在医学院学习的头两年里,你们只和尸体打交道;后两年里你们在高级医生的监督下与病人打交道。而现在,要由你们自己对你们的病人负责了。这是个令人敬畏的责任,它需要献身精神和精湛的技艺。”
他的眼睛扫视了整个礼堂。“你们中间一些人计划去外科,其他人要去内科。每个小组都将指派一位资深住院医生负责,他会向你们介绍每天的工作常规。从现在起,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将和人的生死密切相关。”
他们全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一个字都不放过。
“恩巴卡德罗是一家县立医院。这就是说,它向任何前来寻诊的人敞开大门。大多数病人都很穷。他们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他们去不起私立医院。我们的急救室一天24小时忙个不停。你们将工作过重而报酬过低。在私立医院里,你们第一年只会被派点粗活干干。第二年你们也许会给外科医生递递手术刀。到了第三年,你们也许能得到许可,在监督之下做点小手术。但是在我们医院里,你得忘掉这一切。我们这儿的箴言是:‘看一遍,干一遍,教一遍。’”
“我们这儿严重地人手不足,我们能越快让你们进手术室就越好。有问题吗?”
这些新来的见习医生们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
“没有吗? 那好。你们在医院的工作将从明天正式开始。明天早晨5点30分在总台报到。祝你们走运。”
情况介绍会到此结束。人们向各个出口走去,伴随着兴奋交谈的嗡嗡低语声。三位女士发现她们正站在一起。
“还有别的女人吗?”
“我想都在这儿了吧。”
“这太像医学院里的情形了,嗯?男生俱乐部。我的感觉是这地方属于中世纪黑暗时期。”
说这话的是一个完美无瑕的黑美人, 差不多6英尺高,骨架子很大,但非常淡雅脱俗。她的一切,她走路的姿态,她的举手投足,她眼中冷静而嘲弄的神情,透出一种拒人千里的孤独。“我是凯特·亨特。他们都叫我凯特。”
“佩姬·泰勒。”年轻而友善,很有灵性。自信心十足。
她们转向第三个女人。
“贝蒂·露·塔夫特。他们叫我霍尼。”她说话微微带点南方口音。脸上神情显出坦率与正直,淡灰色的眼睛,面带热情的笑容。
“你是哪里人?”凯特问。
“孟菲斯市,田纳西州。”
她们一起望着佩姬。她决定给她们个简短的回答。“波士顿。”
“明尼阿波利斯,”凯特说。这够近的了,她想道。
佩姬说,“看上去咱们离家都够远的了。你们在哪儿住?”
“我住在一家便宜客栈里,”凯特说。“我还没机会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霍尼说,“我也没有。”
佩姬面露喜色。“我今天早晨去看过几所公寓房。其中一套棒极了,可是我一个人租不起,它有三间卧室呢……”
她们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要是我们三个人合住的话……”凯特说。
这个公寓套房在马里纳区的菲尔伯特大街上。对她们三人来讲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三间卧室,两间浴室,新地毯,有洗衣间,有汽车停车泊位,还提供洗衣机、冰箱、炊具等。室内布置着老式的西尔斯·鲁波克式家具,但是很清爽干净。
三个女人把房间和设施巡视一番后,霍尼说,“我认为这太可爱了。”
“我也这么想!”凯特表示同意。
她们看着佩姬。
“那就让我们把它租下来吧。”
她们当天下午就全搬进了公寓。公寓看门人帮她们把行李搬上楼。
“你们要在医院工作,”他说。“都是护士,啊?”
“是医生,”凯特纠正他。
他怀疑地看着她:“医生?你是说,就像是,真正的医生?”
“是的,就像是真正的医生,”佩姬告诉他。
他轻蔑地咕哝着。“说实话,我要是需要看病的话,可不愿让个女人来给我检查身体。”
“我们会记住你说的话的。”
“电视机在哪儿?”凯特问。“我没见到嘛。”
“你如果想要的话,就得自己去买。祝你们在公寓里过得好,女士们——噢,医生们。”他窃笑了一声。
她们看着他走出房问。
凯特模仿他的口气说:“都是护士,啊?”她喷着鼻子哼了一声。“大男子主义者。好吧,让我们先把卧室挑一下吧。”
“我随便哪间都行,”霍尼柔声说道。
他们查看了三间卧室。其中主卧室比另两间要大一些。
凯特说:“你干嘛不挑这间大的,佩姬?这个地方是你找到的。”
佩姬点点头:“那好吧。”
她们各自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打开行李。佩姬小心翼翼地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个相框,里边嵌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位30岁出头的男子。他很有魅力,戴着一付黑框眼镜,看去像个学者。佩姬把照片放在床头柜上,紧挨着一摞信。
凯特与霍尼信步走进来。“我们一块儿出去弄顿晚饭吃吃怎么样?”
“我收拾停当了。”佩姬说。
凯特看见照片,干是就问,“这人是谁?”
佩姬露出笑容。“这是我的未婚夫,我们要结婚了。他是医生,为世界卫生组织工作。他名叫阿尔弗雷德·特纳。他此刻正在非洲工作,但就要到旧金山来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你真幸运,”霍尼若有所思地说。“他看上去真好。”
佩姬看着她。“你是不是也和什么人好上了?”
“不,我恐怕自己在男人的事上是没什么运气的。”
凯特说:“也许你的运气在恩巴卡德罗会改变呢。”
她们三人在离公寓楼不远的塔兰蒂诺餐馆用了晚餐。吃饭时聊天聊到了各自的背景和生活,但在她们之间的交谈中有个界限,有某种障碍。他们三人陌路相逢,互相试探着,谨慎地了解着对方。
霍尼很少说话。她好像心存戒心,佩姬心想。她脆弱得容易受到伤害。孟菲斯的某个男人也许伤过她的心。
佩姬看着凯特:自信,了不起的自尊。我很喜欢她说话的方式。看得出来她出身于良好的家庭。
与此同时,凯特也在观察着佩姬:这是一个在生活中无须奋斗的富妞儿。她是靠着自己的长相对付过来的吧。
霍尼也在端详着他们两人:她们是这么信心十足,对自己这么有把握。她们以后的日子会过得轻松自在的。
她们全都搞错了。
回到公寓以后,佩姬兴奋得难以入睡。她躺在床上,考虑着未来。窗外街道传来一阵汽车相撞声,然后是人们的叫喊声。在佩姬的脑海中,这些声音渐渐化为一片回忆,非洲土著人的叫嚷声、歌声、还有枪声。她刚被带回到东非丛林中的小村子里,就落入一场殊死的部族战争之中。
佩姬怕极了。“他们要来杀死我们!”
父亲把她搂在怀里。“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亲爱的。我们是在这儿帮助他们的。他们知道我们是他们的朋友。”
没有一点警告,一个部族的头领就冲进了他们的茅草屋……
霍尼躺在床上想,这里离田纳西州的孟菲斯市一定很遥远了,贝蒂·露。我猜想我永远不能回到那儿去了,再也不能了。她还能听到警长的声音在对她说,“出自于对他家庭的尊重,我们将把道格拉斯·利普顿牧师的死亡列为‘原因不明的自杀’,但是我要建议你他妈的给我快点离开这个镇于,永远别回来……”
凯特凝视着卧室的窗外,倾听着城市的声息。她可以听到雨点在轻轻低语,你成功了……你成功了……我终于让他们看到他们全都错啦。你想当医生?黑人女医生?接着就是一个又一个医学院拒绝录取。“感谢你给我们寄来申请,遗憾的是我们招生名额已满。”
“考虑到你的背景,也许我们该建议你在较小规模的大学里争取到机会的。”
她的分数等级最高,可是25所医学院中只有1所接受了她。学院的教务长说过,“在目前情况下,招收来自于正常、体面家庭的学生才是稳妥的。”
要是他知道可怕的真相会怎么样呢!
第二章
第二天清晨5时30分, 新来的见习住院医生们登记报到上班。医院职员站在一旁指引他们分赴各自的部门岗位。即使在这么早的时候,嘈杂喧闹声也开始响起来了。
整夜里,不断有病人到来,有救护车拉来的,有警车送来的,也有自己步行而来的。医院里的工作人员称他们是“浮物”与“抛货”——涌进急救室里的漂浮的残骸和被抛弃的货物:或伤筋动骨、血流不止;或是枪战、匕首与交通事故的受害人,肉体与精神都深遭创痛;或是无家可归;或是没人接受的多余之人。就像是每座大城市地下阴暗的下水道中流过的彼伏此起的人类污水。
环境中弥漫着一种有组织的杂乱感,狂乱的活动,刺耳的声音,间或一阵阵突如其来的哭喊,这一切都需要立即得到关怀照料。
这些新来的见习住院医生们自我保护性地站在一起,努力适应着他们的新环境,倾听着他们四周发出的令人难解的声音。
佩姬、凯特和霍尼正在走廊里等待着,这时一名高级住院医生走近他们。“请问你们中间哪位是塔夫特大夫?”
霍尼抬起头说:“是我。”
这位住院医生笑着伸出手。“见到你很荣幸。有人派我来找你。我们部门的头头说,你是我们医院见到的在医学院学习成绩最高的。我们很高兴你能到这儿来。”
霍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你。”
凯特和佩姬吃惊地看着霍尼。我猜不到她会这么有才华,佩姬心想。
“你打算去内科,塔夫特大夫?”
“是的。”
这位高级住院医生转向凯特。“是亨特医生吗?”
“是的。”
“你的兴趣在神经外科吗?”
“是的。”
他查看着手里的名单。“你将分派到刘易斯大夫手下。”
住院医生打量着佩姬。“泰勒大夫?”
“是的。”
“你将去心脏外科?”
“对的。”
“好。我们将派你和亨特大夫参加外科查房。你可以去向护士长办公室报到。护士长是玛格丽特·斯本塞。顺着门厅过去就是。”
“谢谢你。”
佩姬向其他两位看了一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这就走了!希望我们都交好运!”
护士长玛格丽特·斯本塞不像是个女人,倒像是一艘战舰。她块头粗壮敦实,一副严厉的样子,态度十分蛮横。佩姬走过来时,她正在护士工作台后面忙着。
“对不起,请问……”
斯本塞护士抬起头。“什么事?”
“有人要我到这儿来报到。我是泰勒医生。”
斯本塞护士查看一张单子。“稍等片刻。”她走进一扇门,一会儿工夫又回来,手里拿着几件消毒衣和白大褂。
“这些给你。消毒衣是在手术室和查房时穿的。查房时你要在消毒衣仆套上白罩褂。”
“谢谢。”
“噢。 还有。 ”她伸手到台子下边取出一块金属标牌交给佩姬,标牌上写着“佩姬·泰勒,医学博士”。“这是你的名牌,大夫。”
佩姬手里抓着名牌,对它看了好长时间。佩姬·泰勒,医学博士。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授予了荣誉奖章。这么多年的艰苦努力和学习都用这简短的几个字概括了。佩姬·泰勒,医学博士。
斯本塞护士正在观察着她。“你还好吗?”
“我很好。”佩姬笑着说。“我很好,谢谢你。我在哪儿……?”
“医生的更衣室在过道的左边。你一会儿就要去查房,所以你要把衣服换上。”
“谢谢你。”
佩姬沿着走廊往前走,对周围发生的大量的活动感到惊讶。走廊里满是医生、护士、技术人员和病人,匆匆奔向各种不同的目的地。公用有线系统不断呼叫,更增加了喧嚣声。
“基南医生……3号手术室……基南医生……3号手术室。”
“托尔伯特大夫……1号抢救室。立刻去……托尔伯特医生……1号抢救室。立刻去。”
“恩格尔医生……212病房……恩格尔医生……212病房。”
佩姬走近一扇写着医生更衣室的门,然后打开。里边有十几个衣服正脱到不同程度的男医生。其中有两个脱得赤条条的。门一打开的时候,他们都转过身来盯着佩姬。
“噢!我……实在抱歉,”佩姬咕哝一句,赶紧关上门。她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走廊里再往前几英尺,她看见有一扇门上写着护士更衣问。佩姬走过去把门开开。里面有几个护士正在换上护士工作服。
其中一名护士抬起头:“喂,你是新来的护士吗?”
“不,”佩姬严正地说。“我不是的。”她把门关上,然后又走回到医生更衣室。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狠狠吸口气,然后走进去。里面的谈话一下子停了下来。
其中一位医生说:“对不起,小姐,这间屋子是医生用的。”
“我是医生。”佩姬说。
他们转过身去面面相觑。“噢?不过,嗯……欢迎。”
“谢谢你们。”她迟疑片刻,然后走到一个空衣箱前。人们看着她把医院的工作服放进衣箱。她朝男人们那边望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慢慢地解开上衣的扣子。
医生们都傻站在那儿,不知所措。有一位开腔道:“也许我们应该——嗯——让这位小妇人单独呆着,先生们。”
小妇人!“谢谢你们。”佩姬说道。她就站在那儿等着,医生们换好衣服离开了房问。我难道以后每天都得经过这么一场吗?她不知道。
医院查房时有一种永不变动的传统形式。主治医生总是走在前边,后头跟的是高级住院医生,然后是见习住院医生,殿后的是一、两位医学院学生。给佩姬分派的主治医生是威廉·拉德纳大夫。 佩姬和其他5名见习住院医生在门厅里集合,等着与他会面。
小组里有一位华人医生。他向佩姬伸出手。“汤姆·张,”他说。“我想你和我一样紧张吧。”
佩姬立刻就喜欢上他了。
一个男人朝他们走过来。“早晨好,”他说道。“我是拉德纳医生。”他说话声音柔和,蓝色眼睛里闪着火花。每位见习住院医生做了自我介绍。
“这是你们第一天查房。我要求你们仔细注意你们看到的和听到的一切,但是同时,重要的是要表现得放松。”
佩姬脑子里记下了。仔细注意,但要表现得放松。
“如果病人见到你神情紧张的话,他们自己也会紧张起来。他们也许就会以为他们将死于你不愿告诉他们的某种疾病。”
不要让病人紧张。
“记住,从现在起,你们将对别人的生命承担起责任来。”
现在就对别人的生命负责。噢,我的上帝啊!
拉德纳大夫越往下说,佩姬就变得越紧张,等他说完了,佩姬的自信心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对此还没做好准备!她心里在想。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是谁说的我能当名医生?要是弄出人命来,我该怎么办啊?
拉德纳医生继续说道,“我希望看到你们给每个病人做的详细记录——化验结果、血液、电解液,每一样东西都要,清楚了吗?”
然后是大家齐声低低的回答,“是的,大夫。”
“这儿每次总有三四十个病人动手术。你们的职责就是设法保证为他们把一切都组织妥当。我们现在开始上午的查房。下午我们还要再同样查一次。”
医学院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轻松容易。 佩姬回想着她在那儿呆过的4年时光。统共150名学生中只有15个是女生。 她永远忘不了第一天上人体解剖课的情形。学生们走进一间铺着白色瓷砖的大房间,里面排列着20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盖着一张黄色的被单。每张桌子旁边站着5名学生。
教授发话道,“好吧,请把被单掀开。”就在那儿,映入眼帘的是佩姬见到的第一具供解剖用的尸体。她原来还担心自己会晕过去或者呕吐出来,而此刻她却感到异乎寻常的冷静。尸体经过防腐处理,所以看上去让人觉得他与真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步之遥而已。
刚开始的时候,学生们在解剖实验室里默不作声,而且颇有敬畏之意。但是让佩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不出一个星期,他们就能一边用刀切着割着挖着,一边啃三明治,并且嘴里还开着粗俗的玩笑。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形式,一种对他们自己的必死性的抗争吧。他们给这些尸首起名字,就像对待老朋友一样对待这些尸首。佩姬强迫自己也像其他学生一样不在意地行事,但是觉得很难。她看着她正在解剖的尸体,心里就想:躺在这儿的这个男人有自己的家和家人。他每天去办公室上班,每年他都和自己的妻儿外出度假一次。他也许喜欢体育,爱看电影和话剧,他笑,他哭,他看着自己的孩子在长大,分享他们的欢乐,分担他们的哀痛,他曾有过巨大而美妙的梦想。我希望他一切都梦已成真。一阵既苦又甜的悲伤笼罩着她,因为逝者已去,而她还活着。
后来,即使对佩姬而言,解剖也变成了一种例行公事。打开胸膛,检查肋骨,肺、心包、静脉、动脉,还有神经。
在医学院的头两年里,大量时间都花在学生们称为器官背诵的长长的单子上。首先是颅神经、嗅觉神经、视神经、眼球运动神经、滑车与三叉神经、展神经、面部神经、听神经、吞咽神经、迷走神经、脊柱神经、还有舌下神经。
医学院的后两年更有意思些,课程中有内科学、外科学、儿科学和产科学,还要在当地的医院里实习。我记得那时……佩姬正在想着。
“泰勒大夫……”高级住院医生正盯着她看。
佩姬一惊,然后还过神来。别人都已经走到过道中间一半的地方了。
“来啦,”她急急地应道。
查房的第一站是一间长方形的大病房。房内顺墙排着两列床位,每张床边有一个小床头柜。佩姬原来以为床与床之间会用小帘幕隔开,可是这里没有任何要隐瞒他人的东西。
第一位病人是个上了年纪的浅肤色的男人。他睡得很香,但呼吸吃力。拉德纳大夫走到床脚,看了看挂在那儿的病情记录表,然后走到病人身旁,轻轻地碰碰他的肩膀。“波特先生?”
病人睁开眼睛。“嗯?”
“早上好。我是拉德纳医生。我正在查看你的情况。你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
“有没有那儿疼啊?”
“是的,我胸部疼。”
“让我看看。”
他检查完毕后对病人说,“你的情况很好。我叫护士给你一点药止疼。”
“谢谢,大夫。”
“我们今天下午还要过来看你。”
他们离开这张床。拉德纳大夫转身对见习住院医生们说,“记住,永远只问病人那些只需回答是或不是的问题,这样病人就不会感到累。要消除病人的疑虑,使他们确信自己的病情正在好转。我要求你们研究他的病情记录表,并且做好笔记。我们今天下午还要回过头来查看他的病情。对每位病人的情况都要做连续的记录,他的主诉,目前病况,既往病况,家族病史和社会病史。他是否喝酒、是否抽烟,等等。我们下次再查房时,我希望见到每个病人病情进展的报告。”
他们走到下一个病人的床边,这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
“早上好,罗林斯先生。”
“早上好,大夫。”
“你今天早上觉得好点吗?”
“不怎么好。我昨天夜里起来好多次。我的肚子疼。”
拉德纳转身问高级住院医生:“肠镜检查什么结果?”
“没有任何有病的迹象。”
“给他做钡灌肠,肠的上部,立刻就做。”
高级住院医生做了记录。
站在佩姬身旁的见习医生对她耳语说:“我想你知道‘立刻就做’是什么意思。那是说,‘摇摇那个傻瓜,宝贝儿’!”
拉德纳听到了:“‘立刻就做’出自拉丁语,是马上、立即的意思。”
往后的日子里,佩姬将会常常听到这个词。
下一个病人是位老年妇女,刚刚作过分流手术。
“早晨好,特克尔夫人。”
“你们打算把我在这儿扣到什么时候?”
“不会很久了。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你很快就能回家啦。”
他们又走向下一个病人。
这种例行公事翻来覆去多少次,一上午的时间飞快地过去了。他们一共巡查了30位病人。每查看完一位病人后,见习住院医生们就发了疯一样忙不迭地走笔疾书,默默祈求事后他们自己能辨认这些潦草的字迹。
有位病人让佩姬觉得是个谜。她看上去似乎健康无比。
当他们从这个病人床边离开时,佩姬问:“她得的是什么病?”
拉德纳大夫叹了口气。“她什么病也没有。她是个病痴。对你们中间那些记不住医学院学业的人来说,病痴就是‘滚出我的急救室’的首字母缩写词。病痴就是那种喜欢生病的人。这是他们的嗜好。光去年一年,我就接受她住了六趟医院。”
他们走向最后一位病人,一位处于昏迷状态,正戴着氧气面罩的老年妇女。
“她得的是大面积心肌梗塞,”拉德纳大夫向见习医生们解释说。“她已经昏迷6个星期了。 她的脉搏、呼吸、血压、体温都在急剧衰竭。我们已经尽了努力,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今天下午我们就终止治疗。”
佩姬惊恐地看着他。“终止治疗?”
拉德纳医生轻轻说:“今天早晨,医院职业道德委员会做出了决定。她现在是植物人,已经87岁,脑部已经死亡。让她继续这样活着才是件残忍的事,这也会使她的家庭在经济上承受不起而走向解体。下午查房时与大家再见。”
他们看着他走开了。佩姬转过身来又看着病人。她还活着。再过几个钟头,她就要死了。我们今天下午就终止治疗。
这是谋杀!佩姬心里想。
第三章
那天下午,查房结束后,新来的见习住院医生们一起聚在楼上的小休息室里。房间里摆放了八张桌子,一台旧黑白电视机,还有两台发售走了味儿的三明治和苦咖啡的自动售货机。
每张桌子上的交谈差不多都是相同的。
一位见习医生说;“看看我的喉咙,行吗?你看是不是发炎了?”
“我想我是发烧了。我觉得难受极了。”
“我的肚子发胀,一碰就疼。我知道我得了阑尾炎。”
“我的胸部痛得要命。我希望上帝别让我犯心脏病!”
凯特与佩姬和霍尼坐在一张桌子旁。“情况怎么样?”她问道。
霍尼说:“我想情况还可以吧。”
她们一起看着佩姬。“我很紧张,但也能放松。我提心吊胆,但也还能保持冷静。”她叹息道。“今天这个日子实在太长了。要是今晚能离开这儿,找个地方好好玩玩,我就开心了。”
“我也是的,”凯特表示同意。“我们干嘛不到外面吃顿晚饭,然后去看场电影呢?”
“这主意真棒。”
一个医院的听差朝他们这张桌子走过来。“谁是泰勒大夫?”
佩姬抬起头。“我就是泰勒大夫。”
“华莱士大夫想在他的办公室见你。”
医院院长!我做错什么了?佩姬觉得好生奇怪。
听差还在等着。“泰勒大夫……”
“我马上就来。”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我等会儿和你们再见。”
“这边走,大夫。”
佩姬跟着听差进了电梯,直上五层楼华莱士大夫的办公室。
本杰明·华莱士坐在办公桌后面。佩姬走进来时,他抬眼看了她一下。“下午好,泰勒大夫。”
“下午好。”
华莱士清了清嗓子眼。“好吗!这才是你来上班的第一天,就已经造成点儿影响啦!”
佩姬看着他,被他的话弄糊涂了。“我……我不明白。”
“我听说你今天早晨在医生更衣室里出了点小问题。”
“哦。”原来如此,这就是他找我的全部原因!
华莱士朝她笑笑。“我想我不得不为你和其他姑娘们作些安排。”
“我们不……”我们不是小姑娘,佩姬想这么说,又改口。“我们将不胜感激。”
“还有,假如你不愿和护士一道更衣的话……”
“我不是护士,”佩姬坚定地说。“我是医生。”
“当然,当然。好吧,我们会给你们解决更衣室的问题的,大夫。”
“谢谢你。”
他交给佩姬一张纸。 “还有,这是你的工作安排表。从6点钟起,你将上24小时连班,随叫随到。”他看着自己的手表。“30分钟之后就开始。”
佩姬惊讶地看着他。她今天早晨5点半就开始工作了。“24小时?”
“嗯,确切地说,是36小时。因为明天早晨你还得查房。”
36小时!我不知道能不能对付得了。
她很快就会晓得的。
佩姬去找凯特和霍尼。
“我只好忘掉晚饭和看电影的事。”佩姬说,“我现在是在上36小时连班。”
凯特点点头:“我们也刚刚得到坏消息。明天轮到我,星期三是霍尼。”
“不会太糟糕的,”佩姬振奋精神地说,“我知道有间值班室可以睡大觉。我会喜欢的。”
那她可错了。
一名听差领着佩姬走过长长的走廊。
“华莱士大夫告诉我说,我要上36小时的连班。”佩姬说,“是不是所有的住院医生都要上这种长班呢?”
“只在头三年,”听差肯定地说。
不得了!
“不过你会有足够的机会休息的,大夫。”
“我会有吗?”
“到了。这就是值班室。”他打开门,佩姬走进去。房间就像穷困潦倒的修道院里的修士住的单人小室。里头几乎是一无所有,除了上面铺了块凹凸不平的垫子的一张帆布床,一个破碎的洗脸池和放了台电话机的床头柜。“没电话叫你的时候,你就可以在这儿睡觉。”
“谢谢。”
佩姬在咖啡室刚开始吃晚饭,呼叫就响起来了。
“泰勒医生……第三抢救室……泰勒医生……第三抢救室。”
“这里一位病人肋骨折断……”
“赫尼根先生喊胸痛……”
“2号病房病人头痛,可以给他服退热净吗……?”
半夜里,佩姬好容易刚睡着,又被电话叫醒。
“速到1号抢救室。”这次是医治刀伤,等佩姬处理完毕,已经是凌晨1点30分了。2点15分,她又被叫醒。
“泰勒医生……2号抢救室。赶快。”
佩姬晕乎乎地说了声“好的。”他说过赶快是什么意思来着的?摇摇那个傻瓜,宝贝儿。她费劲地爬起来,顺着走道一步一步地挪到抢救室。一个断了条腿的病人已经被带进抢救室,他正在痛苦地嘶叫着。
“准备马上拍Ⅹ光片,”佩姬下着指令,“给他打针杜冷丁,50毫克。”她把手放在伤者的胳膊上。“你会好起来的。试着放松,别紧张。”
有线呼叫系统里那种金属质的,没有现实感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泰勒医生……3号病房。快去。”
佩姬看着还在呻吟的病人,很不情愿地离开他。
呼叫系统里的声音又响起来,“泰勒医生……3号病房,快来。”
“来了, ”佩姬哼了一声。她急急忙忙走出门,顺着走廊,到了3号病房。一个病人刚刚呕吐过,是用抽吸器抽出来的,这会儿喘不过气来了。
“他不能呼吸了,”护士说。
“用呼吸机作强迫呼吸,”佩姬指示道。她看着病人开始恢复自行呼吸时,又听到呼叫系统在喊自己的名字。“泰勒医生……4号病房。4号病房。”佩姬摇摇头,跑向4号病房。 一名腹部痉挛的病人正在尖声叫着。佩姬迅速给他做了检查。“可能是肠道功能紊乱,马上做超声波诊断,”佩姬说道。
等到她赶回到那位断腿病人身边时,止痛药已经起作用了。她把病人移送到手术室,给他的腿复了位,然后打上石膏。就在她即将完工时,她又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泰勒医生,速到2号抢救室。立刻。”
“4号病房的胃溃疡病人胃痛……”
3点30分:“泰勒医生,310病房的病人出血……”
还有一间病房里的病人出现心肌梗塞。佩姬正在神经紧张地听着病人心跳时,听到她的名字又在呼叫系统里响起来: “泰勒医生……2号抢救室。立刻……泰勒医生……2号抢救室。立刻。”
我决不能惊慌失措,佩姬心里想。我必须保持镇定和冷静。可是她还是觉得慌张。哪一位病人更重要呢,是她正在检查的这位,还是下面这位呢?“你呆在这儿别动,”她不由自主地说,“我去去就来。”
就在佩姬急匆匆地赶往2号抢救室时, 她又一次听到呼叫系统里正在叫自己的名字。“泰勒医生……1号抢救室。立刻……泰勒医生……1号抢救室。立刻。”
哦,我的上帝啊!佩姬心想。她只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场永无休止的可怕的噩梦之中。
夜里剩下的时间里,佩姬被叫起来又医治了一例食物中毒,一位断臂者,一例食管裂口者,一个胸骨骨折者。到她跌跌爬爬赶回值班休息室时,她已经累得一步也挪不动了。她爬上小帆布床,刚开始打个盹,电话又响起来。
她闭着眼睛伸手摸到电话机。“喂……”
“泰勒大夫,我们正等着你呐。”
“什么?”她躺在那儿,极力在回想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你要开始查房啦,大夫。”
“我查房?”这真是一种糟糕透顶的玩笑。佩姬想起来。这简直不通人性。他们不能让任何人这么个干法嘛!可是他们正在等她。
10分钟后,佩姬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又开始去查房。她撞到拉德纳医生身上。“对不起,”她低声哼着。“我整夜没睡……”
拉德纳医生同情地拍拍她肩膀。“你会习惯的。”
佩姬总算上完连班后,一口气足足睡了14个钟头。
紧张的压力和让人受煎熬的时间对有些见习住院医生来讲实在是太吃不消了,他们就这样从医院里消失了。这事决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佩姬暗暗立下誓言。
压力毫无缓和。有一回,佩姬做完让人难以承受的36小时连班后,累得她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她步子踉跄地走到电梯旁,站在那儿,头脑麻木。
汤姆·张朝她走过来。“你还好吧?”
“很好,”佩姬嘟哝一声。
他咧嘴笑着说,“你看上去够呛的。”
“谢谢。他们为什么要我们这样干?”佩姬问道。
张耸耸肩膀。“从理论上说,这样才能使我们和我们的病人始终保持接触。要是我们回家,把病人晾在这儿,我们就不会知道在我们不在的时候,他们会出什么事。”
佩姬点点头。“这还有些说得通。”这一点道理也没有。“要是我们站着睡着了,我们怎么照看他们?”
张又耸耸肩膀。“这些规矩也不是我订出来的。所有的医院都是这么干的。”他又更仔细地看了看佩姬。“你自己能回得了家吗?”
佩姬看了他一眼,神气活现地说,“那当然。”
“多保重。”张说着就消失在走道里。
佩姬等着电梯到来。电梯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那儿睡着了。
两天以后,佩姬正在和凯特一块儿吃早饭。
“你想听到一场可怕的忏悔吗? ”佩姬问她。“有时候,他们清晨4点钟把我弄醒,就为着给什么人服一片阿斯匹灵。我跌跌冲冲地走过过道,迷迷糊糊地经过一间间病房,看到所有的病人都蜷在床上睡得美美的。这时候,我真想砸开每一间病房的门,大声喊叫,‘统统给我马上起床!’”
凯特伸出手说:“咱们彼此彼此。”
到医院来的病人,他们的健康状况、经济条件、年龄和肤色都各不相同。他们或者惊魂未定,或者勇气十足;或者彬彬有礼,也可能趾高气扬;或者要求苛刻,或者体贴谅解。他们都是正处于苦痛中的活人。
医生中的大多数都是富于献身精神的。如同任何一种专业,医生中也有好医生与坏医生之分。他们有的年轻,有的上了年纪;有的手脚粗笨,也有的技艺精湛;有的讨人喜欢,也有的淫狠下流。有那么几个人,时不时地就想占佩姬的便宜。有些是细微的暗示,有些干脆就是赤裸裸的。
“你夜里不常觉得寂寞吗?我知道我有这种感觉。我想……”
“上班的这段时间等于是谋杀,不是吗?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可以让我精力旺盛?美好的性生活。我们为什么不……?”
“我妻子外出几天。我在靠近卡梅尔有一幢小屋,这个周末我们可以……”
此外还有那些病人。
“你是我的医生,嗯?你知道什么可以治好我……?”
“到我床跟前来,宝贝儿。我想瞧瞧这些是不是真的……”
佩姬气得咬牙切齿,对此毫不理睬。等到阿尔弗雷德和我结婚之后,这一切就会停止了。只要一想起阿尔弗雷德,就会让她觉得一阵心花怒放。他很快就会从非洲回来了。很快。
有天早晨查房之前,佩姬和凯特一边吃早饭,一边谈论她们碰上的性骚扰事件。
“绝大多数医生的行为举止像真正完美的绅士,但也有那么几个人似乎认为我们是他们领地上的外快,我们之所以在那儿完全是为了给他们配种的,”凯特说着。“我想没有一个星期不会有医生来找岔子的。‘你为什么不到我那儿去喝一杯呢?我有很棒的激光唱片呢。’或者在手术室里,当我做助手的时候,那个主刀医生就会用他的胳膊扫过我的胸部。有个性欲反常的家伙还跟我说,‘你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在饭馆里吃鸡,我都点的是黑皮鸡。’”
佩姬叹口气:“他们以为把我们当成性交对象就是奉承了我们。我宁愿他们把咱们当医生待。”
“他们不少人甚至不愿我们在医院里。他们只想着和我们上床。你知道,这太不公平。女人总被看作低人一等,直到我们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男人们总被认为是高人一等,直到他们证明自己是何等的狗屎。”
“这就是大男子们的关系网,”佩姬说。“如果再多有几个女医生,我们就能开始建一个新女性关系网。”
佩姬听说过阿瑟·凯恩这个人。他是整个医院里人们闲谈中的不断的话题。他的绰号叫007大夫——持有执照的杀手。 他对所有问题的解决方法一律采用开刀动手术。他的手术率比医院里任何一个医生都高。他的手术死亡率也比别人高。
他个子矮小,秃顶,长着一只鹰钩鼻,牙齿被烟熏得发黑,身体大大超重。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自命为讨女人欢心的男子。他喜欢把新来的护士和女住院医生称为“鲜肉”。
佩姬·泰勒是块鲜肉。他看见她坐在楼上过厅里,就走过去,没等人邀请就坐在她桌旁。
“我一直在密切注视着你。”
佩姬抬起头,吓了一跳。“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是凯恩医生。朋友们都叫我阿瑟。”他口气中含有一种挑逗。
佩姬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朋友。
“你在这儿还好吗?”
这个问题让佩姬觉得太突然了,没有防备。“我……还好,我想。”
他朝前俯过身子。“这是家大医院。在这儿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佩姬谨慎地回答,“不很清楚。”
“你太漂亮了,在人群里找不到第二个。你要是想在这儿立足的话,你就需要有人帮助你。那种知道窍门的人。”
谈话到这时变得更让人不快。
“那么说,你愿意帮助我啰。”
“是的。”他露出一嘴熏黑的牙齿。“我们为什么不在吃晚饭的时候讨论它一下呢?”
“没什么可讨论的,”佩姬说。“我没兴趣。”
阿瑟·凯恩看着佩姬站起身走开。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邪恶的表情。
外科见习住院医生第一年的工作每两个月轮转一次,在产科,整形外科,泌尿外科和普外科之间轮流交替。
佩姬体验到,病家在夏季到任何一家实习医院会诊治重病都是极其危险的事,因为许多医生都去休假了,病人这时只能听凭没有经验的年轻见习医生任意摆布。
差不多所有的外科医生都喜欢在开刀时放音乐。有个医生的绰号叫莫扎特,还有个诨名叫阿克塞·罗斯,这些外号都出自他们的音乐品味。
因为某种原因,做手术似乎总是让每个人感到肚子饿。他们不断谈论食物。某个医生也许会一边从病人体内取出坏疽性胆囊,一边说,“我昨晚在巴德利餐馆大吃了一顿。旧金山最棒的意大利美食。”
“你在柏树俱乐部饭店吃过蟹肉膏吗?”
“你要是喜欢美味牛肉的话,最好到范奈斯的上等牛排馆去尝尝。”
说这话的当儿,也许还有一名护士在擦拭病人身上的血污。
如果这些医生不谈吃的,那他们就谈论棒球赛或是橄榄球赛的战果。
“你上个星期看49人队的比赛了吗?我敢打赌,他们少了乔·蒙塔那就不成。他总能在最后关头为他们带来胜利。”
说这话的时候也许正在取出一段发炎的盲肠。
卡夫卡,佩姬想。只有卡夫卡才会喜欢这套的。
凌晨3点钟,佩姬正在值班室睡觉,突然被电话铃声惊醒。
一个刺耳的声音在说, “泰勒大夫——419室——一名心肌梗塞病人。你得快点!”说完电话立刻就挂上了。
佩姬坐在床边,极力和瞌睡斗着,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你得快点!她到了走廊,没有时间等电梯,一路冲上楼,沿着4楼走道跑步到了419室,她的心在呼呼跳着。她猛地推开门,停下脚步,愣在那儿。
419室原来是一间储藏室。
凯特·亨特跟随理查德·赫顿医生查房。他40多岁,唐突粗鲁而又迅速麻利。他查房时只在每个病人身上花不超过两三分钟的时间,只略略扫视一下他们的病情记录表,然后就用开机关枪似的声音,对见习外科住院医生们急促地发出指令。
“查查她的血红蛋白,安排明天动手术……”
“注意监视他的体温变化情况……”
“做4个单位的交叉配血……”
“拆线……”
“马上拍几张胸透片……”
凯特和其他见习医生忙不迭地记下这一切,尽力使自己跟得上他。
他们来到一位在医院已经住了一个星期的病人身旁,这个病人因为发烧而做了一大串检验,但是毫无结果。
当他们走出病房来到过道里时,凯特问:“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天晓得,”一位见习医生说。“也许只有上帝知道吧。我们已经给他拍了不少Ⅹ光片,做过计算机分层扫描,核磁共振,脊椎穿刺,肝活检。什么都试过了。我们也弄不清他到底什么毛病。”
他们又来到另一间病房,一个年轻病人手术后头上缠着绷带,正在睡觉。赫顿医生开始解开他头部的绷带,病人醒过来,吓了一跳。“什么……出什么事了?”
“坐起来,”赫顿医生粗暴地说。那年轻人浑身发抖。
我永远不会这样对待我的病人,凯特心中暗暗发誓。
下一个病人是一位70多岁,看上去很健康的男人。赫顿医生刚刚往他床边靠过去,这个病人就大喊大叫起来:“混帐东西!我要去告你,你这个下流的狗娘养的。”
“喂,斯帕洛里尼先生……”
“少他妈喊我斯帕洛里尼先生!你把我弄成个操他娘的阉货啦!”
这是一物降一物吧,凯特心里想。
“斯帕洛里尼先生,你同意做这个输精管切除手术的,况且——”
“那是我老婆的主意。妈的,这条母狗!等我回家再收拾你。”
他们走出病房,让他自己一个人在那儿喋喋不休。
“他又是什么毛病?”有位见习医生问。
“他的毛病在于他是一只老骚公羊。 他的年轻老婆已经给他下了6个崽子,她不想再生啦。”
再下一个病人是个10岁的小姑娘。赫顿医生看了看她的病情记录。“我们要给你打一针,把那些坏细菌都赶走。”
一个护士灌满注射器,朝小姑娘走来。
“不!”她尖叫起来。“你会把我弄疼的!”
“这不会疼的,宝贝儿,”护士让她放下心来。
这话在凯特心头响起凄惨的回声。
这不会疼的,宝贝儿……这是她的继父在可怕的黑暗之中对着她的耳朵说话的声音。
“这会让你觉得快活的。分开你的两条腿。来吧,你这条小母狗!”他掰开她的两条腿,然后用他的双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疼得叫出声来。她那时只有13岁。自从第一个夜晚之后,他的到来成了令人恐惧的深夜祭礼。“有我这样的男人教你,算你走运,”他会这样跟她讲。“你知道凯特是什么吗?一只小猫咪。我就想要一只。”他于是就爬到她身上,紧紧抓住她,无论怎样哭喊或者哀求都不能让他停下来。
凯特从来不知道她的生父是谁。她母亲是印地安纳州加里市的一名清洁女工,在他们狭小的公寓附近一幢办公楼里上夜班。凯特的继父块头很大,在钢铁厂出了事故而受伤。后来他多半时间都呆在家里喝酒。夜里,当凯特的母亲出去干活时,他就钻进凯特的房问。“你要敢对你妈妈和弟弟说起一个字的话,我就把你弟弟杀了, ”他对凯特说。我决不能让他伤害迈克,凯特心里想。她弟弟比她小5岁,凯特极其爱他。她把自己当成迈克的母亲,处处护着他,为他而奋不顾身。他是凯特生活中唯一的光明。
尽管凯特受到继父的威胁,心里很害怕,但有天早晨,她还是决定把发生的一切告诉母亲,她母亲一定会阻止这事的,一定会保护她的。
“妈妈,你夜里不在家的时候,你男人钻到我床上来强奸我。”
她母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狠狠抽了她一耳光。
“你胆敢编造这种谎话,你这个小婊子!”
凯特以后再也没提起这事。她留在家里唯一的原因是为了迈克。没有我他就会毁了的,凯特想。但是,在她知道自己怀孕的那天,她终于从家里逃出来,到明尼阿波利斯市和姨妈一起生活了。
从家里出走的那一天起,凯特的生活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你不必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索菲姨妈说。“不过,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出走了。你知道他们在芝麻街少儿节目里唱的那首歌吗?那首《青春不易》?是啊,宝贝儿,当个黑人也不易啊。你有两种选择:要么你就不断地出走,躲藏,为了自己的问题责怪着这个世界;要么你就为了自己的前途勇敢地挺起腰杆,决心成为强者。”
“我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只有确信自己就是强者才行。孩子,你得在自己的心目中先有一个强者的形象,然后你就发愤努力,使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我决不生下他的孩子,凯特做出了决定。我要打掉它。
在一个周末,姨妈悄悄做了安排,由她的一个当接生婆的朋友为凯特做了人流手术。一切结束之后,凯特狠狠下定决心,我决不再让任何男人碰我。决不!
明尼阿波利斯对凯特来说是个神奇世界。家家户户出门不远就是湖泊,小溪与清流。 还有8千多英亩的风景优美的公园。她在城市湖泊中泛舟,或者乘船逆游密西西比河。
她和索菲姨妈一道去过大动物园,星期天常在山谷仙境公园度过。她去西德克里克农场乘坐装干草的大车巡戈,还在夏科皮复兴节上看过身披铠甲的骑士们挥戈比武。
索菲姨妈观察着凯特,心里想,这小姑娘没有过童年。
凯特学着让自己快活起来,但索菲姨妈觉察到,在她外甥女内心深处有一块没有人可以触及到的地方,那是她自己建起的一座屏障,从而使自己不再受到伤害。
她在学校里交了许多朋友,但从不和男生多来往。她的女友们个个都和男生约会,但她一直是形单影只,而且不屑于告诉任何人是什么原因。她尊敬自己的姨妈,而且非常爱她。
凯特曾经对上学或者读书了无兴致,但索菲姨妈改变了这一切。她家中到处是书,而且她对书的热情很快就感染了凯特。
“那里有美妙的世界,”她对小姑娘说。“去读吧,你将会知道自己身自何处,去向何方。我能感觉到有朝一日你会成名的,宝贝儿。不过,你得先受教育才行。这里是美国,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成为任何一种人。你可以是黑人,你也可以穷困潦倒,但是不少女国会议员、电影明星、科学家,还有体育健将们,他们也是黑人,也曾经一贫如洗。有那么一天,我们还会有黑人当总统呢。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成为任何一种人。这一切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这才是一切的开端。
凯特成了班上最优秀的学生,读起书来废寝忘食。有一天在学校图书馆里,她碰巧取了辛克莱·刘易斯的小说《阿罗史密斯》。她一下子就被那位具有献身精神的青年医生的故事给迷住了。她读了阿格尼斯·库柏《承诺保健》,还有埃尔斯·罗博士的《女外科医生》。这本书为凯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她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把自己完全献身于帮助别人,拯救生命的事业中。有一天,凯特放学回家后对索菲姨妈说:“我要当医生,一个名医。”
第四章
星期一早晨,佩姬负责的三个病人的检验记录表不见了,她受到了责备。
星期三凌晨4点钟, 佩姬在夜间值班室被叫醒,她睡意朦胧地拿起电话。“我是泰勒大夫。”
没有人说话。
“喂……喂。”
她可以听出电话线另一头有人喘气的声音,然后是咯嗒一声挂断了。
上午,佩姬对凯特说:“我要么是得了多疑症,要么就是有什么人恨我。”她把发生的情况告诉了凯特。
“病人有时对医生怀恨在心,”凯特说。“你想想看有什么人……?”
佩姬叹口气说:“怕是有几十人呢。”
“我肯定不会有什么让人担忧的事。”
佩姬希望自己能相信这一点。
夏末时节,神奇的电报到了。佩姬深更半夜回到公寓时看到了电报。电文是:“周日中午抵旧金山,急盼见面。爱你的阿尔弗雷德。”
他终于启程上路,就要回到她身边了!佩姬一遍又一遍地读着电报。每读一遍都使她激动不已。阿尔弗雷德!他的名字像是有一股魔力,勾起她变幻跳跃似万花筒般的兴奋回忆。
佩姬和阿尔弗雷德从小一起长大。他们的父亲都是世界卫生组织派往第三世界国家的医疗队成员,对付各种少见的恶性疾病。佩姬和母亲一起陪伴泰勒大夫,他是这支医疗队的队长。
佩姬和阿尔弗雷德有着美妙神奇的童年。在印度,佩姬学会说印地语。两岁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们住的竹棚叫巴沙。她父亲是个戈拉萨希伯,一个白人;她自己是个娜尼,一个小妹妹。别的人都叫佩姬的父亲为阿巴汗,队长,或者叫巴巴,父亲。
佩姬父母不在身边时,她喝邦加,一种用印度大麻叶制成的兴奋饮料,或者就着印度奶油吃查巴蒂。
后来他们又动身去非洲,开始另一场冒险。
佩姬和阿尔弗雷德渐渐习惯于在有鳄鱼和河马出没的河流中游泳和洗澡。他们最喜欢的宠物是刚生下来的小斑马、小猎豹和蛇。他们就在用篱笆和泥灰砌成的没有窗户的圆形土屋里长大,这种土屋是泥巴地和圆锥顶。总有一天,佩姬暗暗对自己发誓,我会住到真正的房子里,一座美丽的别墅,绿草坪和白围栏。
对医生们和护士们来讲,这是一种艰难的让人泄气的生活。但是对两个孩子来说,这是一场生活在狮子、长颈鹿和大象生息的土地上的不断的历险。他们到条件极为原始的,用煤碴砖垒成的学校上学。在没有学校的地方,他们就请教师辅导。
佩姬聪明过人,她的脑瓜就像是一块海绵,吸收着所有的知识。阿尔弗雷德崇拜她。
“将来有一天我要和你结婚,佩姬,”有一天阿尔弗雷德对佩姬说。那时她12岁,他14岁。
“我也要和你结婚,阿尔弗雷德。”
他们是两个严肃认真的孩子,决心一生相伴。
世界卫生组织的医生们都是毫无自利之心,充满奉献精神,把生命全部交付给忘我工作的男男女女。他们常常在几乎不可能的条件下从事医疗工作。在非洲,他们得和当地的土医竞争。这些土医们使用极为原始的和代代相传的治疗方法,这类治疗方法常常会有致人死命的效果。东非马萨伊人医治伤口的传统方法是使用一种由牛血、生肉和神秘的植物根茎提取液做成的混合物。
吉库尤人对付天花的方法就是用棍子抽打孩童来驱赶疾病。
“你们必须住手,”泰勒大夫会告诉他们。“这一点没用。”
“总比让你用尖尖的针头戳我们的皮肉管用吧,”他们会这样反诘。
所谓的诊疗所就是大树底下一排桌子,外科手术也是在这种条件下做的。医生们每天要看好几百个病人,病人排着长队等着接受检查和治疗——有患麻风病的,肺结核的,百日咳的,天花的,痢疾的。
佩姬和阿尔弗雷德变得须臾不可分开。随着他们年龄增大,他们一道去市场,去几英里外的村庄。他们一起谈论未来的计划。
医病是佩姬小时候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她学会了照看病人,给病人打针吃药,总是主动地想方设法帮助她父亲。
佩姬爱她的爸爸。柯特·泰勒大夫是佩姬知道的最关心他人而毫不利己的人。他真诚地爱着人民,把自己的生命贡献给了帮助那些需要他的人,而且他也把这种挚情灌输给了佩姬。尽管他每天长时间地工作,但还是能千方百计抽出时间花在女儿身上。他把他们身处蛮荒之地的种种不愉快都变成了乐趣。
佩姬与她母亲之间的关系就是另一回事了。她是出身于富有的上流家庭中的美女。她那冷漠的高傲拒佩姬于千里之外。和一个将去遥远的异国他乡工作的医生结婚,对她来说似乎很是浪漫,但严酷的事实使她变得怨天尤人,愤愤不平。她不是那种热情洋溢充满爱意的女人。对佩姬来讲,她似乎总在不停地抱怨诉苦。
“我们为什么非得老是到这种被上帝遗弃的地方来,柯特?”
“这里的人像畜牲一般地活着,我们会传染上他们这些可怕的疾病的。”
“你为什么不能在美国开业行医,像别的医生那样挣大钱呢?”
这种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母亲越是批评父亲,佩姬越是崇拜他。
佩姬15岁时,她母亲在巴西和一个大可可种植园主一起跑掉了。
“她不会回来了,是吗?”佩姬问。
“是的,亲爱的,我很抱歉。”
“我很高兴!”她并不真的就是这个意思。她觉得自己受了伤害,因为母亲对她和父亲如此无动于衷,竟然可以抛下他们一走了之。
这种经历令佩姬与阿尔弗雷德·特纳更接近了。他们一块儿游戏,一起去冒险,分享各自的梦想。
“我长大后也要当医生,”阿尔弗雷德吐露出心里的秘密。“我们要结婚,并且在一起工作。”
“我们还要生一大群孩子!”
“那当然,只要你喜欢。”
佩姬16岁生日那天夜里,他们之间有生以来的感情上的亲近终于爆发了,他们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境地。在东非的一个小村落里,因为出了流行性传染病,医生们都出发去抢救了,营地里只剩下佩姬、阿尔弗雷德和一个厨子。
他们吃过晚饭后就各自上床睡觉了。但是到了半夜,佩姬在自己的帐篷里被远处雷鸣般的野兽突奔乱窜声吵醒。她躺在那儿,不几分钟之后,这让人恐惧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开始觉得害怕了。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父亲和别的医生离开时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她从床上爬起来。阿尔弗雷德的帐篷就在几英尺之外。她吓得要命,站起身,掀开帐篷的垂帘,向阿尔弗雷德的帐篷跑过去。
阿尔弗雷德正睡得很熟。
“阿尔弗雷德!”
他坐起身,一下子就醒过来。“佩姬,出什么事了?”
“我吓坏了。我能在你床上和你在一起呆一会儿吗?”
“当然。”他们躺在那儿,听着野兽冲过灌木丛林。
几分钟以后,声音渐渐消失了。
阿尔弗雷德开始意识到佩姬温暖的身躯正紧挨他躺着。
“佩姬,我想你最好还是回你的帐篷去。”
佩姬感觉到他那男人强硬的身体。这么长时间里在他们两人中间蓄积起来的肉体的需求,顷刻之间沸腾起来。
“阿尔弗雷德。”
“我在这儿呐。”他的声音发哑了。
“我们将来要结婚的,对吧?”
“是的。”
“那就得了呗。”
他们周围林莽中的声息消失了,他们开始互相抚摸着,发现了真正只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初的恋人,他们为这世界里的美妙奇迹而欣喜万状。
黎明时分,佩姬爬回她自己的帐篷。她快活地想着,我现在是个女人啦。
隔段时间,柯特·泰勒就建议佩姬回美国去,和他兄弟一起在芝加哥城北鹿田镇的美丽家园中生活。
“为什么?”佩姬会问。
“这样你就能成长为一个体面的淑女了。”
“我现在就是体面的淑女。”
“体面的淑女是不和野猴子逗着玩,也不去骑小斑马的。”
她的回答始终一成不变。“我不愿离开你。”
佩姬17岁时,世界卫生组织的这支医疗队到南非的一个丛林村落去诊治传染性伤寒。医生们才到这儿不久就爆发了两个部族之间的战争,当地形势变得更为险恶。柯特·泰勒受到警告,上级要求他迅速撤离。
“看在上帝的份儿,我不能走。如果我离开这些病人,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4天之后, 这个村子受到攻击。佩姬和父亲挤在小茅屋里,听着外边的嚎叫声和枪声。
佩姬怕极了。“他们会杀死我们的!”
父亲把她搂在怀里。“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亲爱的。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帮助他们的。他们知道我们是他们的朋友。”
在这一点上他是对的。
一个部族头领和几名战士冲进茅草屋。“别担心。我们保护你们。”他们的确也这么做了。
战斗和射击终于停下来。第二天早晨,柯特·泰勒下了决心。
他给他兄弟发去电报。佩姬乘下班飞机出发。详情待电告。请在机场接。
佩姬听到消息时气急败坏。她被带到一个尘土飞扬的小机场,有一架幼狐式轻型飞机正在等她,送她去附近的城市,再转机去约翰内斯堡。
“你把我送走是想除掉我!”她大哭道。
父亲紧紧拥抱着她。“我爱你胜过爱这世界上的一切,宝贝儿。我每分钟都会思念你。我很快就会回到美国去,那时候我们又会在一起的。”
“当真?”
“我保证。”
阿尔弗雷德也在场为她送行。
“别担心,”阿尔弗雷德对佩姬说。“我会尽快来和你会合的,你能等我吗?”
都经过这么多年了,还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当然会。”
三天以后,佩姬乘坐的飞机抵达芝加哥的奥海尔机场,佩姬的叔叔理查德在机扬接她。佩姬过去从没见过他。佩姬只知道他是个富商,他的妻子好几年前去世了。“他是我们家庭里的事业有成者,”佩姬的父亲总是这么说。
佩姬的叔叔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她一下子被震愣了。“我很抱歉地告诉你,我刚刚接到通知,你父亲在当地一场暴乱中被杀害了。”
她的整个世界在顷刻之间坍塌成碎片。切肤之痛是那么剧烈,她觉得自己实在无法承受。我不能让叔叔看见我哭。佩姬发誓道。我决不。我根本就不应该离开的。我马上回去。
坐车离开机场后,佩姬一路凝视着窗外,看着拥塞不堪的车水马龙。
“我恨芝加哥。”
“为什么,佩姬?”
“它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大杂碎。”
理查德不允许佩姬回非洲参加她父亲的葬礼,佩姬气坏了。
他尽力把道理讲给她听。“佩姬,他们已经埋葬了你的父亲。你再回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但是这还是有意义的:因为阿尔弗雷德还在那儿。
佩姬到芝加哥不几天之后,叔叔坐下来和她一起讨论她的前途问题。
“这没什么好讨论的,”佩姬告诉他。“我要当医生。”
佩姬21岁时大学毕业,她向10所医学院发了申请,结果全部被录取。她最后挑选了位于波士顿的一所医学院。
佩姬花了两天时间才把电话挂通正在扎伊尔的阿尔弗雷德。他参加了世界卫生组织的一个分支机构,正在一边工作,一边读大学。
当佩姬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说:“这太好了,亲爱的。我差不多也快要完成我的医学课程了。我还要在世界卫生组织的这个机构里呆一段时问。不过,几年以后咱们就可以一道开业行医啦。”
一道,这奇妙无比的词儿。
“佩姬,我太想见到你了。如果我能抽出几天的空,你愿意在夏威夷和我相会吗?”
没有丝毫的犹豫。“愿意。”
他们两人都成功地抽出身来。只是在后来,佩姬才想到,对阿尔弗雷德而言,要完成这样一场长途跋涉是何等的艰难啊,但他从来没提起过。
他们在夏威夷一家叫阳光之湾的小旅馆里一起度过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三天,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佩姬多想要阿尔弗雷德和她一起回到波士顿去,可是她知道这样的要求是多么地自私。他正在从事的工作比起来更为重要。
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佩姬在穿衣服的时候问道:“他们下次会派你上哪儿去,阿尔弗雷德?”
“冈比亚,也许是孟加拉。”
拯救生命,帮助那些迫切需要他的人。她紧紧拥抱着他,闭上眼睛,她永远不愿意放走他。
似乎看出她的心思,阿尔弗雷德说:“我永远不让你再离开我。”
佩姬开始医学院的学业。她和阿尔弗雷德经常通信。不管身处世界的哪个角落,阿尔弗雷德总能在佩姬过生日或者圣诞节时设法给她打来电话。佩姬在医学院读二年级时,就在除夕之前,阿尔弗雷德挂来电话。
“佩姬?”
“亲爱的!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正在塞内加尔。我算了一下,这里离阳光之湾旅馆之间相隔只有8800英里。”
佩姬过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说……?”
“你能在除夕之夜和我在夏威夷相见吗?”
“噢,是的!能!”
阿尔弗雷德这一回差不多是绕了半个地球来和她相会的。这次的神奇美妙之感就更强烈了。时光好似专为他俩定住了。
“明年, 我将在世界卫生组织负责一个我自己的医疗队。 ”阿尔弗雷德说。“等你一毕业,我想我们就结婚……”
他们后来又成功地这样见过一次。当他们无法相会时,书信往来便跨越了时空。
这些年来,他作为医生,在很多第三世界国家里工作,就像他的父亲和佩姬的父亲一样,从事着这种极其了不起的事业。现在,他终于要回家了,回到她身边来了。
佩姬第五遍读阿尔弗雷德的电报时想到,他要来旧金山啦!
凯特和霍尼在各自的卧室里已经睡着。佩姬把她们一个一个摇醒。“阿尔弗雷德要来了!他要来了!他星期天到!”
“太好了,”凯特咕哝着。“你为什么不星期天把我喊醒?我刚上床。”
霍尼受到的感染更强烈些。她坐起身说,“这太了不起啦!我真想见到他。你有多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两年,”佩姬说,“不过我们一直保持联系。”
“你是个运气好的姑娘,”凯特叹口气。“好吧,我们现在反正都醒了。我去煮点咖啡。”
三个人围坐在厨房餐桌旁。
“我们干嘛不给阿尔弗雷德来个聚会呢?”霍尼提出了建议。“比方说有点像个‘欢迎新郎’聚会?”
“这是个好主意,”凯特表示同意。
“我们要像模像样地庆祝一番——蛋糕——气球——应有尽有!”
“我们要在这儿给他做顿饭,”霍尼说。
凯特摇摇头。“我可领教过你的烹调手艺。我们还是到外边订餐,让人送来吧。”
离星期天还有4天, 他们把所有的空余时间全都花在讨论阿尔弗雷德来的事情上了。奇迹般凑巧的是,他们三个人这个星期天正赶上都休息。
星期六,佩姬抽空去了趟美容院。她去商店购物,回到家中又向她们展示新买的衣服。
“我这个样子还可以吗?你们说他会喜欢这个吗?”
“你这个样子棒极啦!”霍尼让她放宽心。“我只希望他能配得上你。”
佩姬笑着说,“我希望我能配得上他。你会喜欢他的。他是最了不起的!”
星期天,从餐馆里叫来的一大套午饭摆在餐厅的桌子上,还有一瓶冰镇香槟酒。三个女人围着桌子站着,紧张不安地等待着阿尔弗雷德的到来。
两点钟时,门铃响了,佩姬跑着过去开门。阿尔弗雷德来了。看上去有点疲劳,有点消瘦。但这就是她的阿尔弗雷德呀。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看上去30多岁的黑发女人。
“佩姬!”阿尔弗雷德惊叫一声。
佩姬张开手臂拥抱他。然后她转向霍尼和凯特,骄傲地说:“这是阿尔弗雷德 ·特纳。阿尔弗雷德,这两位是我的室友,霍尼·塔夫特和凯特·亨特。”
“很高兴认识你们,”阿尔弗雷德转向站在身边的女人。“这位是卡伦·特纳,我妻子。”
三个女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僵住了。
佩姬慢慢地说道,“你妻子?”
“是的。”他皱皱眉头。“你没有……你没有收到我的信?”
“信?”
“是的。我几星期前寄的。”
“没有……”
“哦。我……我太抱歉了。我在我……解释了一切。不过,当然,如果你没收到……”他的声音越变越轻……“我真的非常抱歉,佩姬。我们之间分别了那么久,以致我……后来我就遇到了卡伦……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佩姬麻木地说。她转向卡伦,强作欢笑。“我……我希望你和阿尔弗雷德非常幸福。”
“谢谢你。”
一阵令人难堪的冷场。
卡伦说:“我想我们最好还是走吧,亲爱的。”
“是的。我想也是,”凯特说。
阿尔弗雷德把手指头伸进头发里挠挠。“我实在是太抱歉了,佩姬。我……好吧……再见。”
“再见,阿尔弗雷德。”
三个女人站在那儿,看着正在离去的新婚夫妇。
“这个杂种!”凯特说。“干的什么不要脸的事。”
佩姬热泪盈眶。“我……他不是有意的……我是说……他一定在信中解释了这一切。”
霍尼搂着佩姬。“应该有条法律把所有的男人全阉了。”
“我要为这条法律干杯,”凯特说。
“对不起,”佩姬说着就急急忙忙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把门在身后关上。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她一直呆在房间里没出来。
第五章
在以后的几个月里,佩姬极少见到凯特和霍尼。她们或者在医院小餐厅里匆匆忙忙吃顿早饭,或者在医院走廊里偶然打个照面。他们之间的联系主要靠在公寓里互相留言的办法。
“晚饭在冰箱里。”
“微波炉坏了。”
“抱歉,我没时间打扫。”
“我们三人周六晚外出吃饭如何?”
那令人无法忍受的漫长工作时间持续成为一种惩罚,考验着所有见习住院医生们的忍耐极限。
佩姬欢迎这种压力。这就使她没有时间再去想阿尔弗雷德以及他们曾一道规划的未来。然而,她并不能就这样把他从自己的脑海里驱赶出去。他的所作所为给佩姬造成了极深的苦痛,这种苦痛不是可以轻易地挥之即去的。她不断用那种无益的“要是那”假定推测折磨着自己。
要是我还和阿尔弗雷德一起留在非洲,那结果又会怎样呢?
要是他和我一起来芝加哥呢?
要是他没遇见卡伦呢?
要是……?
一个星期五,佩姬去更衣室换工作服时,发现上面有人用黑色记号笔写着“母狗。”
第二天,佩姬去找自己的笔记本,发现丢了。她所做的所有的工作笔记全都不见了。也许我放错地方了,佩姬想。
但是她无法使自己相信这点。
医院以外的世界停止了存在。佩姬晓得伊拉克正在科威特攻城掠地,但比这个更重要的是一个生命垂危的15岁的白血病患儿的需要。东西德统一的那一天,佩姬正在奋力抢救一名糖尿病患者的生命。玛格丽特·撒切尔辞去了英国首相的职务,但更重要的是,214病房的病人又能自己行走了。
让人尚可忍耐的还是那些与佩姬一道工作的同事们。除了极少数例外,他们都献身于医治他人创伤、消除痛苦和拯救生命的事业。佩姬注视着他们每天创造的奇迹,这些奇迹使她自己也充满了自豪感。
最大的压力是在抢救室的工作。抢救室里总是塞满了各式各样可以想象的受伤的人们。
在医院里长时间的工作和压力使医生和护士们身心交瘁。医生的离婚率高得非同寻常,婚外私通是很平常的事。
汤姆·张也是家庭生活有问题的人。他在喝咖啡的时候把这事讲给佩姬听。
“我能对付长时间的工作,”张吐露道。“但是我妻子做不到。她抱怨说她见都见不到我了,对女儿来说我已经成为陌生人。她没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妻子来医院看过吗?”
“没有。”
“你干嘛不邀她到这儿来吃顿午饭,汤姆?让她看看你正在做的工作,看看这工作有多重要。”
张觉得豁然开朗。“这个主意好。谢谢,佩姬。我会照办的。我想请你见见她。你能和我们一块儿吃午饭吗?”
“非常愿意。”
张的妻子谢是个非常可爱的少妇,有着一种古典和永恒的美貌。张带她在医院各处参观,然后在小餐厅里和佩姬共进午餐。
张以前告诉过佩姬,谢是在香港出生和长大的。
“你觉得旧金山怎么样?”佩姬问道。
谢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城市,”谢彬彬有礼地说。“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在这儿好像是个陌路人。它太大了,太吵了。”
“但我知道香港也是又大又吵啊。”
“我来自于离香港还有一小时路程的一个小村子。那儿没有喧嚣,也没有汽车,大家互相都认识。”她看着自己的丈夫。“汤姆和我,还有我们的小女儿,在那儿非常快乐。南丫岛也非常美丽。那里有白色的沙滩,小农场,附近还有一个叫索罟湾的小渔村。那里是多么宁静。”
她说话的口气里充满一种渴望的怀旧之情。“我丈夫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很多,一个家庭就该是这样。但在这里,我见都见不到他。”
佩姬说:“张太太,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对你实在是太难了。可是过不了几年,汤姆就能自己开业行医,那时候他的日子就轻松多了。”
汤姆·张握着妻子的手。“你看到了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谢,你得耐心一点。”
“我懂,”她说道。但在她的口气中并没有显出信服来。
他们正谈着,一个男子步入小餐厅,他站在门口,佩姬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佩姬的心开始蹦跳起来。那人转过身,原来是个陌生人。
张正看着佩姬。“你没事儿吧?”
“没事,”佩姬没说实话。我必须忘掉他。这已经结束了。然而,回忆起这些年来的幸福、快乐、激动和相互爱慕之情……我怎么能忘得了这一切呢?我想我是不是该劝那位医生给我做个脑叶切断手术,斩断这段情思呢?
佩姬在走廊里撞见了霍尼。她上气不接下气,看上去忧心忡忡。
“一切都还好吧?”佩姬问她。
霍尼费劲地笑笑。“是的,还好。”她又急急忙忙往前走。
霍尼被分派给一位名叫查尔斯·艾斯勒的主治医生,他是医院里出了名的严守规章制度的人。
霍尼头一天参加查房,他就说:“我一直盼望着与你共事,塔夫特大夫。华莱士大夫跟我提到过你在医学院里取得的了不起的成绩。我知道你打算从事内科。”
“是的。”
“好的。那你要和我们在一起干三年了。”
他们开始查房。
第一个病人是个墨西哥小男孩。艾斯勒医生不理睬其他见习住院医生,径直转身只顾对霍尼说话。“我想你会发现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病例,塔夫特大夫。病人有着所有典型的症状:缺乏食欲,体重减轻,金属腥气,疲劳,贫血,刺激过敏,动作失调。你怎样给它下诊断?”他满含期待地微笑着说。
霍尼朝他看了一会儿。“好吧,这有几种可能,是吧?”
艾斯勒医生困惑地看着她。“这是个一目了然的病症——”
另一名见习医生插嘴说:“是铅中毒?”
“是的,”艾斯勒医生说。
霍尼笑了:“当然,是铅中毒。”
艾斯勒医生又转向霍尼:“你怎样治疗这种病?”
霍尼含糊其词地说,“好吧,有几种不同的治疗方法,不是吗?”
又有一个见习医生插嘴说话。“如果病人长期接触铅的话,就必须按可能患铅毒性脑病来对他进行医治。”
艾斯勒医生点点头。“对。我们现在就是这样做的。我们正在改变他的脱水状况和电解质紊乱状况,同时还给他做螯合物疗法。”
他朝霍尼看看。霍尼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个病人是个80多岁的老头。他的眼睛发红,眼睑粘在一起。
“我们过一会儿就来给你治眼,”艾斯勒叫他放宽心。“你现在感觉如何啊?”
“噢,对一个老头子来说就算是不坏啦。”
艾斯勒医生把毛毯拉开,露出病人肿胀的膝盖和脚踝。在他的脚底板上有皮肤角化现象。
艾斯勒医生转身对见习医生们说:“这种肿大现象是由关节炎引起的。”他看着霍尼说,“结合脚部的皮肤角化和结膜炎,我想你知道这个诊断。”
霍尼慢吞吞地说:“啊,它可能是……你知道……”
“这是赖特尔综合症,”另一位见习医生说出来。“病因不明。常伴有低烧。”
艾斯勒医生点点头。“对。”他看着霍尼。“预后怎么样?”
“预后?”
别的医生答道,“预后情况不清楚。可以使用消炎药治疗。”
“很好,”艾斯勒医生说。
他们又查看了十几位病人,临近结束时,霍尼对艾斯勒医生说,“我能单独见你一会儿吗,艾斯勒大夫?”
“可以。到我办公室来吧。”
他们在办公室坐下后,霍尼说,“我知道您对我失望了。”
“我必须承认我有点吃惊,你……”
霍尼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艾斯勒大夫。我昨天夜里一宿没合眼。跟您说实话,我因为要和您一块儿工作而万分激动,我……我简直没法入睡。”
他惊讶地看着霍尼。“噢,我知道了。我知道肯定会有原因的……我是说,你在医学院的成绩太棒了。是什么使你决定当一名医生的?”
霍尼把头低下,过了一刻,柔声细语地说:“我有个弟弟在一次事故中受了伤。医生们想尽一切办法,力图挽回他的生命……但是我眼看着他就这么死了。拖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感到自己束手无策。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决定下来的,一辈子全都用来帮助别人获得新生。”她的眼中涌出一阵热泪。
她是那么脆弱,艾斯勒心里想道:“我很高兴我们作了这次简短的交谈。”
霍尼望着他,心里想,他相信了我的话。
第六章
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头,记者们和电视新闻报道人员正在大街上等着从法庭出来的卢·迪内托。他微笑着挥手,就像皇室成员向属下臣民致意。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保镖。那个瘦高个子人称影子,另一个大块头叫里诺。卢·迪内托总是穿高雅昂贵的服装,今天他身着灰色丝绸西装,白衬衫,打着蓝色领带,足蹬鳄鱼皮鞋。他的服装需要很细致的裁剪,从而使他的五短身材与一双罗圈腿看上去修长些。他总是面带微笑。面对新闻界,他可以随时吐出一串如珠妙语,新闻界也乐于引用他说的话。迪内托曾经受到三次起诉和审判,所控罪行从纵火到诈骗直至谋杀,每次他都能得到无罪释放。
他正在离开法庭时,一名记者朝他大喊起来,“你知道你将被宣判无罪吗,迪内托先生?”
迪内托大笑起来。“我当然知道。我是个守法的商人。政府除了迫害我就没有更好的事可干。这也是税收为什么这么高的一个原因吧。”
一架电视摄像机正对着他。卢·迪内托停下来,对着摄像机微笑。
“迪内托先生,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原本打算出庭作证的两位证人没能到庭的原因吗?听说他们会对你在谋杀案中的作用作十分不利的证词。”
“我当然能做出解释,”迪内托说。“他们是诚实的公民,决对不会来作假证。”
“政府方面声称你是西海岸犯罪集团的头目,是你安排了——”
“我所安排的唯一的事就是让人们坐到我的餐馆里。我希望所有的人都感到舒心。”他朝围着他转圈子的这群记者咧开嘴笑着说。“顺便告诉各位,我邀请你们今晚全体到我的餐馆来,我请客,吃喝全部免费。”
他朝街边走去,一辆黑色的加长型豪华轿车正等着他。
“迪内托先生……”
“迪内托先生……”
“迪内托先生……”
“我今晚和各位在餐馆再见,女士们,先生们,你们都知道它在哪儿。”
卢·迪内托坐进车里,面带笑容地挥挥手。里诺关上车门,坐上前座。影子钻进驾驶座。
“太棒了,老板!”里诺说。“你就是知道怎么对付这帮要饭的。”
“上哪儿去?”影子问。
“回家。我得泡个热水澡,再吃顿牛肉饼。”
汽车开动了。
“我不喜欢那个关于证人的问题,”迪内托说。“你肯定他们永远不会……?”
“除非他们能在水底下说话,老板。”
迪内托点点头:“好。”
汽车沿着菲尔莫大街疾驶。迪内托说,“你们有没有看到,法官驳回案子的时候,地区检察官脸上的表情……?”
一只小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直直来到轿车跟前。影子猛地一打方向盘想避开它,脚下猛踩刹车。汽车跳上人行道,一头撞在路灯柱子上。里诺的脑袋朝前一下子穿过了前挡风玻璃。
“你干的什么事?”迪内托嚎叫起来。
影子浑身发抖。“对不起,老板。有条小狗跑到车前……”
“你于是居然决定它的命比我的还要紧?你这蠢货!”
里诺在呻吟。他转动一下身子,迪内托看见鲜血正从他前额上一个大伤口中涌出来。
“我的基督啊!”迪内托尖声叫起来。“看你干的好事!”
“我没事儿,”里诺哼着。
“见你的鬼!”迪内托转身对影子说。“还不快带他去医院。”
影子把车从人行道上倒下来。
“恩巴卡德罗医院就在两个街区开外。我们带他去那儿的抢救室。”
“是的,老板。”
迪内托朝座椅里一倒。“一条小狗。”他愤愤地说了声,“耶稣啊!”
迪内托、影子和里诺走进抢救室时,凯特正好在。里诺正在大量地淌血。
迪内托朝凯特叫道,“喂,你!”
凯特抬起头。“你在和我说话?”
“你他妈的以为我在和谁说话?这个人正在流血。马上给他治好。”
“他前面还有六七个人,”凯特平静地说。“等轮到他再说。”
“他什么也不能等,”迪内托对她说。“你现在就得给他治。”
凯特走到里诺身旁给他做了检查,然后取了块棉花紧压在伤口上。“压住它别动,我就回来。”
“我说过现在就给他治,”迪内托吼叫起来。
凯特转身面对迪内托。“这里是医院的抢救室。我是负责医生。你要么安静下来,要么就滚出去。”
影子说,“女士,你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吧。你最好按他说的去做。这位是卢 ·迪内托先生。”
“既然已经做过介绍,”迪内托不耐烦地说。“那就快给我的人看。”
“你有听觉障碍吧?”凯特说。“我要再向你说一遍。别啰嗦,不然就从这儿滚出去。我有工作。”
里诺说,“你不能跟他这样说……”
迪内托转身对他说,“闭嘴!”他又看了看凯特,口气变了。“如果你能尽快给他看,我会十分感激的。”
“我将尽力而为。”凯特把里诺移到一张帆布床上。“躺下来。我过几分钟就回来。”她看着迪内托。“那边角落里有几张椅子。”
迪内托和影子看着她走到抢救室的另一头,去照看正在等候的病人。
“基督啊,”影子说道。“她居然不知道你是谁。”
“我看不出这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她够有种的。”
15分钟之后,凯特回到里诺这边给他做了检查。“没有脑震荡,”她明确地说。“你很走运。伤口情况很糟糕。”
迪内托站着看凯特很熟练地在里诺额头上穿针走线。
凯特干完后说,“伤口会愈合得很好。五天以后再来,我给你拆线。”
迪内托走过去,查看里诺的前额。“这活儿干得真他妈漂亮。”
“谢谢,”凯特说。“现在,如果你们允许我……”
“等一等,”迪内托叫道。他转身对影子说,“给她一张百元钞票。”
影子从衣袋里取出一张100美元的钞票。“给。”
“收款台在外边。”
“这不是给医院的。这是给你的。”
“不,谢谢。”
迪内托凝视着凯特走开又去看别的病人。
影子说:“也许是嫌钱少,老板。”
迪内托摇摇头。 “她是个有主见的女人。 我喜欢这样。”他沉默了一会儿,“伊文斯医生快退休了,对吧?”
“是的。”
“好的。我要你给我把这个医生的全部情况摸清楚。”
“干什么?”
“加强力量的手段吧。我想她将来会派得上用场的。”
第七章
真正使医院正常运转的是护士。护士长玛格丽特·斯本塞在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已经工作了20个年头,了解所有的尸体都埋在何处——无论是在字面意思上还是象征意义上。斯本塞护士才是真正负责这家医院的,那些不承认这一点的医生就会吃苦头了。她知道哪些医生吸毒,哪些医生酗酒成性,哪些医生不称职,哪些医生值得她帮助扶持。所有的学员护士,注册护士和手术室护士都归她管。玛格丽特·斯本塞决定派谁去参加哪个手术。由于护士的能力水平参差不齐,高下悬殊,和她关系好的医生自然就划算了。她有权力派一个愚钝不堪的助理护士去协助一台复杂的肾切除手术;或者碰上她喜欢的医生,她就派一个最精明强干的护士去帮他做哪怕是最简单的扁桃体摘除手术。在玛格丽特·斯本塞的种种偏见之中还包括对女医生和黑人的反感与不相容。
凯特·亨特正是一个黑人女医生。
凯特这段时间的日子不好过。表面上看,没有人说什么或者做什么,然而偏见总是以各种方式起作用,同时又很隐晦,让人难以抓到证据。她想要的护士总是要不到,派给她的护士几乎都是愚不可及。凯特还发现自己常被派去看男性病门诊。起先,她接受这些病案,以为不过是常规而已。但是有一天她一下子碰上六七个这样的病人,不免起了疑心。
午休时她问佩姬:“你检查过很多男性病患者吗?”
佩姬想了一会儿:“上周有一个。是个杂工。”
我得想点办法把这事摆平,凯特心想。
斯本塞护士谋划用手段逼迫亨特医生吃不消之后自己辞职,从而除掉她,但是她没有估计到凯特的献身精神和才干。一点一滴地,凯特渐渐赢得了同事们的尊重。她有一种天生的技巧,可以使同事们和病人们留下极深的印象。但真正的突破来自于后来全院皆知的有名的猪血把戏。
有天早晨凯特和一位名叫邓达斯的高级住院医生一道查房。他们来到一位已经失去知觉的病人床边。
“利维先生在一场汽车事故中受伤,”邓达斯向年轻的见习住院医生们介绍道。“他流了很多血,需要立即输血。但医院目前缺血。这个人是有家室的,但这些家庭成员全都拒绝把自己的血输给他。这太让人愤慨了。”
凯特问,“他的家人现在在哪儿?”
“在探视等候室里,”邓达斯医生说。
“我去和他们谈谈,你同意吗?”
“这一点也没用。我和他们谈过了。他们已经打定主意。”
查房结束之后,凯特来到探视等候室。那人的妻子,一对已成人的儿女都在那儿。儿子头戴犹太小圆帽,身披祭奠用的有穗方巾。
“是利维太太吗?”凯特问那女人。
她站起身。“我丈夫怎么样了?医生要动手术吗?”
“是的,”凯特说。
“好吧,不过别叫我们献什么血。眼下太危险了,艾滋病之类的。”
“利维太太,”凯特说,“献血是不会得艾滋病的。它不是——”
“别跟我说这些!我看过报纸。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凯特端详了她一阵子。“我能理解。好吧,就这样吧,利维太太。医院现在正缺血源,不过,我们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
“好的。”
“我们准备给你丈夫输猪血。”
母亲和儿子吃惊地盯着凯特。
“什么?”
“猪血,”凯特兴抖抖地说,“也许对他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她转身要走。
“等一等!”利维太太喊起来。
凯特停下来。“怎么讲?”
“我,嗯……给我们点时间,可以吗?”
“当然可以。”
15分钟以后,凯特回来见邓达斯医生。“你不必再担心利维先生的家人啦。他们都很高兴献血。”
这故事像传奇一下子在医院里张扬开了。过去对凯特不理不睬的医生和护士们,现在都把和她说话当成一回事儿啦。
几天后,凯特到一位名叫汤姆·伦纳德的私人病房,他是个胃溃疡患者。他正在大嚼大咽从附近一家熟食店买来的一大份午餐。
凯特走到他床边。“你在干什么?”
他抬起头,笑着说。“正在吃一顿相当不错的午饭,变变口味。你也来点尝尝?够吃的。”
凯特拉铃叫来了护士。
“有事吗,大夫?”
“把这些吃的端出去。伦纳德先生必须严格按医院的特别食谱进食。你有没有看过他的医嘱表?”
“看过,但他坚持说——”
“请你拿走。”
“喂,等一会儿!”伦纳德提出抗议。“我不能吃医院给我的半流!”
“你要想除去你的溃疡就得吃。”凯特看着护士。“把它拿走。”
30分钟以后,凯特被叫到行政负责人办公室。
“你找我吗,华莱士大夫?”
“是的,坐下。汤姆·伦纳德是你的病人,对吧?”
“不错。我今天发现他在吃五香熏牛肉三明治,外带酸黄瓜土豆色拉当午饭,加了很浓的香辣调料,还有——”
“你从他那儿把这些吃的弄走了?”
“当然。”
华莱士坐在椅子里,上身前倾。“大夫,你也许不知道,汤姆·伦纳德是医院监事会的成员。我们要让他快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凯特看着他,执拗地说:“不,先生。”
华莱士眨眨眼。“什么?”
“对我来说,让汤姆·伦纳德快活的办法就是让他健康起来。如果他把自己的胃毁了的话,那才是无可救药的。”
本杰明·华莱士强作笑容。“我们为什么不让他自己做这个决定呢?”
凯特站起身。“因为我是他的医生。还有别的事吗?”
“我……嗯……没了就这样。”
凯特走出办公室。
本杰明·华莱士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这些女医生啊。
凯特有一次正在值夜班时, 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亨特大夫,我想你最好到320病房来一下。”
“马上就到。”
320病房的病人是莫洛伊太太, 一位80多岁的癌症患者,预后情况不好。凯特走近病房门时,听见里面有说话声,因为争吵而嗓门提得很高。凯特跨进房门。
莫洛伊太太躺在床上,刚服过大剂量的镇静剂,但意识还算清楚。她的儿子和两个女儿正在病房里。
儿子在说,“我说我们用三种办法来拆分财产。”
“不!”一个女儿说。“只有劳莉和我看护了妈妈!是谁给她做饭,谁给她清洗?是我们!那么,我们就有权得到她的钱和——”
“我和你们一样是她的亲骨血!”那男人叫起来。
莫洛伊太太躺在床上,不知所措,只是听着。
凯特发火了。“对不起,”她说。
其中一个女儿朝她瞟了一眼。“等会儿再来,护士。我们正忙着呐。”
凯特怒气冲冲地说,“这是我的病人。我给你们每人10秒钟时间滚出这个房问。你们可以到探视等候室去等着。现在就滚出去,不然,我喊保安来把你们全都扔出去。”
那男的开始想讲些什么,但凯特的眼神阻止了他。他转身面对两姐妹,耸耸肩膀。“我们可以去外边谈。”
凯特看着三个人离开房问。她转过身来面对着床上的莫洛伊太太,抚摸着老人的头。“他们不是有意这样的,”凯特轻声说。她坐在床边,握着老人的手,看着她渐渐睡着了。
我们都在走向死亡,凯特心想。忘掉迪伦·托马斯说的话吧。真正的诀窍在于宽容地走向那个美好的夜晚。
凯特正给一个病人治疗到一半时,一个听差到病房来。“大夫,接待处有您的加急电话。”
凯特皱皱眉头。“谢谢。”她转身对全身上着石膏,两腿吊在滑轮上的病人说,“我马上就回来。”
在走廊的护士工作台上,凯特拿起巢上的电话。“喂?”
“嗨,姐。”
“迈克!”她听到弟弟打来的电话,心情非常激动,但她的这种激动顷刻变成一种关切之情。“迈克,我告诉过你,叫你永远别往这儿打电话。你有我公寓的电话号码,要是——”
“嗨,我很抱歉。但这不能等。我有点小问题。”
凯特知道下面他要说什么。
“我向一个人借了些钱投资一桩事业……”
凯特甚至没费心思问问是什么样的事业。“它失败了。”
“是的。现在他想要回他的钱。”
“多少,迈克?”
“是这样,如果你能借我5千……”
“什么?”
台子上的护士好奇地看着凯特。
5千美元。 凯特把声音放低。“我没有这么多。我……我现在能给你一半,其余的得等几个星期。这样成吗?”
“我想可以吧。我真不愿去烦你,姐,但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凯特的确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弟弟已经22岁了,总是卷进莫名其妙的勾当里。他和团伙一起鬼混,天晓得他们都想干什么。但凯特觉得对他负有深深的责任。这都是我的错,凯特想。要是我不从家里出走而抛弃了他的话……“别卷到麻烦里,迈克,我爱你。”
“我也爱你,凯特。”
我得给他弄到那笔钱,不管怎样,凯特心想。迈克是这世界上我的一切。
艾斯勒医生一直期待着能再和霍尼·塔夫特一道工作。他已经原谅了她的迟钝的表现,而且事实上,因为她对自己如此敬若神明,而感到挺受用的。可是现在,再和她一道查房,霍尼总是站在别的见习医生身后,从不主动回答他一个问题。
查房结束30分钟后,艾斯勒医生坐进本杰明·华莱士大夫的办公室里。
“出什么事了?”华莱士问。
“是塔夫特医生。”
华莱士看着他,大大吃了一惊。“塔夫特医生?她的推荐信是我所见过的最出色的。”
“这就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艾斯勒医生说。“我从其他见习医生们那里得到报告,她老是误诊,并且出了很严重的错误。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弄不明白。她上的是很好的医学院啊。”
“也许你该给医学院的教务长去个电话。”艾斯勒医生提出个建议。
“那是吉姆·皮尔森。他是个好人。我给他挂个电话。”
几分钟后,华莱士的电话接通了吉姆·皮尔森。他们互相致意,然后华莱士说,“我打电话是想了解贝蒂·露·塔夫特的情况。”
对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什么事?”
“我们似乎觉得她有点问题,吉姆。她因为你强有力的推荐被我们接受了。”
“对。”
“事实上,我现在面前就摆着你们的报告书。上面说她是你们有过的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学生。”
“不错。”
“还说她必将为医生的职业增光添彩。”
“没错儿。”
“有没有什么疑问……?”
“没有,”皮尔森博士坚定地说。“丝毫没有。她或许有点紧张。她这个人很敏感,但只要你给她机会,我肯定她会干得很棒的。”
“好吧,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们肯定会给她一切机会的。谢谢你。”
“不用谢。”线路断了。
吉姆·皮尔森坐在那儿,痛恨自己做的这种事。
但是我的妻子和孩子们才是第一位的。
第八章
霍尼·塔夫特出生在一个智力超常的家庭里实在是大不幸。她那英俊的父亲是田纳西州孟菲斯市一家大型电脑公司的创始人和总裁,她母亲是一名研究基因的科学家,她的一对双胞胎姐姐们就像父母亲一样有魅力,有头脑,有抱负。塔夫特一家是孟菲斯市最显赫的家庭之一。
霍尼是在两个姐姐6岁时不合时宜地出生的。
“霍尼是我们一个不小心种下的事故,”她母亲常这样告诉他们的朋友。“我要去做人流,但弗雷德反对。现在他也只有抱憾的份儿了。”
霍尼的姐姐们让人瞠目之处,霍尼恰恰毫不起眼;她们光彩照人,而霍尼则平平而已。 两个姐姐长到9个月就开始说话,而霍尼差不多两岁时才能吐出个把词儿来。
“我们管她叫‘小哑巴’,”她父亲会笑着说。“霍尼是塔夫特家的丑小鸭。只是我不认为她会变成一只天鹅。”
这倒并不是说霍尼长得丑,也不是说她就长得漂亮。她相貌平常,有一张清瘦凹陷的面孔,鼠灰色头发,身材不值得人羡慕。霍尼具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温柔和快活的性格,这是一种高智商和富于竞争力的家庭尤其不具备的品性。
从霍尼最早可以记事时起,她最大的心愿便是取悦于父母和姐姐们,让他们能爱她。这是一场徒劳的努力。她的父母忙于职业生计,两个姐姐则孜孜于在选美中取胜和赢得奖学金。除了这种苦痛之外,她还过份地怕羞。有意无意之间,她的家庭在她心目中种下了一种深深的自卑感。
在中学里,霍尼被称之为墙花。她孤身一人去参加学校举办的舞会和聚会,总是面带笑容作壁上观,还要尽可能不流露出失意来,因为她不想扫别人的兴。她常看着两个姐姐被学校里最讨人欢心的男生接走,而她自己只得回楼上自己清冷孤单的房间里挣扎着对付家庭作业。
还要尽量别哭出来。
周末和暑假,霍尼去给人看护小孩,挣自己的零花钱。她喜爱照看小孩,孩子们也崇拜她。
霍尼不工作的时候就独自一人外出转悠,对孟菲斯城进行考察探访。她去探访过猫王埃尔维·普里斯利生活过的格雷斯兰小镇,沿着蓝调音乐发祥地碧奥大街漫步。她去粉宫博物馆徜徉,还去过天文馆,看过那些呼啸着步履沉重的恐龙模型,她还去过水族馆。
而霍尼总是孤身一人。
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即将发生剧烈的变化。
霍尼知道班上有很多同学在谈恋爱。他们常在学校里谈论这种事。
“你和里基上过床吗?他是最……!”
“乔真的来劲极了……”
“我昨晚和托尼出去的。我累坏了。他真是个畜牲!我今晚还要见他……”
霍尼站在那儿听着他们的谈话,心中充满既苦涩又甜蜜的艳羡之情,以及自己将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性爱的感觉。谁会要我?霍尼想知道。
星期五晚上有场学生舞会。霍尼不想去,但她父亲说,“你知道,我是关心你。你姐姐们告诉我说你是支墙花,还有你不去参加学生舞会是因为你找不到男朋友。”
霍尼脸红了。“这不是真的,”她说。“我的确有男朋友了,我要去的。”别让他问谁是我的男朋友,霍尼暗自祷告。
但是父亲并没有问。
现在,霍尼来到舞会上,坐在她常坐的角落里,看着别人跳舞开心。
奇迹就在这时发生了。
罗杰·默顿,校橄榄球队队长,是学校里最讨人喜欢的男生,正在舞池里和女友吵架。他刚喝过酒。
“你是个卑鄙自私的杂种!”她说。
“你是条愚蠢的母狗!”
霍尼忍不住偷听着。
默顿看见她正瞅着自己。“你到底在盯着看什么?”他含混不清地说。
“没看什么,”霍尼说。
“我要做给这条母狗看看!你想我不会让她看看?”
“我……你会的。”
“他妈的对极了。咱们一起喝点儿。”
霍尼犹豫着。默顿明显已经醉了。“好吧,我不……”
“太棒了。我车里有一瓶。”
“我真的不想我……”
他抓住霍尼的胳膊,拽着她出了房问。她跟着他走,因为她不想出洋相让他难堪。
到了外面,霍尼试着闪开身。“罗杰,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鸡吗?”
“不,我……”
“那就得了呗。来吧。”
他领着她到了车跟前,打开车门。霍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进去。”
“我只能稍微呆一会儿,”霍尼说。
她坐进了车子,因为她不想惹罗杰不高兴。他也随后钻进车,坐在她身边。
“我们要让那个蠢女人看看,不是吗?”他取出一瓶威士忌酒。“给你。”
霍尼以前只喝过一次酒,对酒极为反感。但她此刻不想伤害罗杰的感情。她看着罗杰,自己便很不情愿地嗫了一小口。
“你行啊,”他说。“你是新来的学生,嗯?”
霍尼和他是一个年级的,但不同班。“不,”霍尼说。“我……”
他俯下身去,开始在她胸膛上摸起来。
霍尼吓了一跳,忙扭过身去。
“嗨!来呀。你不想让我快活吗?”他说。
这真是一句神奇的话。霍尼愿意让所有的人快活。如果这就是能让人快活的办法……
在默顿汽车很不舒服的后座里,霍尼平生第一回过了性生活,这为她打开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新世界。她并不特别享受到性的乐趣,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默顿从中得到了快乐。这似乎使他进入了极乐世界。她从来没见过任何人会像这样享受到如此极度的欢乐。所以这就是怎样取悦于一个男人吧,霍尼心里在想。
这是一次神灵的顿悟。
霍尼无法把刚刚发生的奇迹从自己的脑海中驱赶出去。她躺在床上,回味着。
霍尼对此毫不在乎。她已经让橄榄球队队长快活过啦!那是学校里最讨人喜欢的男孩呀!而我甚至都不知道干了些什么,霍尼想。如果我真知道怎样让一个男人快活的话……
这时霍尼有了第二次神灵的顿悟。
第二天上午,霍尼去白杨树大街上一家叫快活林的色情书店,买了六七本关于色欲狂的图书。她把这些书偷偷带回家,在自己的房间里读起来。她对自己读到的内容惊讶不已。
霍尼的数学分数一直很低。她知道自己的期末考试又没及格。数学老师詹森先生是个单身汉,就住在学校附近。霍尼有天晚上去拜访他。他打开家门看见霍尼时吃了一惊。
“霍尼!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需要您的帮助,”霍尼说。“要是我通不过您这门课,我父亲就会杀了我。我带来几道数学题,我知道您不会介意帮我过一遍这些题目的。”
他犹豫不决,过了一会儿他说:“这有些不同寻常,不过……很好。”
詹森先生喜欢霍尼。她和班上的其他女生不一样。他们是吵吵闹闹又无动于衷,而霍尼却是敏感又体贴,总是盼着使别人高兴。他真希望她在数学方面多有点天份才好。
詹森先生和霍尼在沙发上相邻而坐,他开始解释那些晦涩而复杂的对数题。
霍尼对于对数没有兴趣。詹森先生谈着谈着,霍尼就一点一点靠近他。她开始用自己的鼻息吹拂着詹森先生的脖梗与耳朵。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己裤子上的拉链已经被霍尼扯开了。
他大吃一惊地看着霍尼。“你在干什么?”
霍尼的数学得了优。
霍尼一下子变得如此地招人爱,她的成绩戏剧性地提高了,她突然之间比两个姐姐读中学时还要红。霍尼能去私人俱乐部和旁贝自行车俱乐部吃饭,有人带她去孟菲斯商城的爱恩卡巴迪。男生们带她去柏树崖滑雪,到兰地斯机场玩特技跳伞等等。
霍尼读大学的那几年在社交方面同样极为成功。有天晚餐时,她父亲说,“你快毕业了。现在是考虑你前途的时候了。你知道自己将来这辈子要干什么吗?”
她立刻答道:“我想当名护士。”
她父亲的脸胀红了。“你是说当个医生。”
“不,爸爸。我……”
“你是个塔夫特。如果你想进入医疗行业,你就要当医生。懂了吗?”
“懂了,爸爸。”
霍尼告诉父亲自己想当护士的时候是认真的。她喜欢关心人,帮助他们和教育他们。她对当医生,为他人生命负责的想法感到恐惧。但是她知道自己决不能让父亲失望。你是个塔夫特。
霍尼的专科成绩没有好到可以让她上医学院,但他父亲的影响力做到了这一点。他是田纳西州路易斯维尔市一家医学院的主要捐款人。他见了教务长吉姆·皮尔森博士。
“你是在要求我们帮个大忙啰,”皮尔森说,“我来告诉你我要怎么办这事。我先录取霍尼读预科。 如果6个月结束时我们觉得她没有能力继续学业,我们就只好让她走人。”
“够公平的。她会让你们吃惊的。”
他说对了。
霍尼的父亲安排她住进诺克斯维尔他表兄道格拉斯·利普顿家里。
道格拉斯·利普顿是浸礼会教派的牧师,60多岁,妻子比他年长10岁。
牧师很高兴霍尼住在他家。
“她就像一缕新鲜的空气,”他对妻于讲。
他从没见过任何人像霍尼这样渴望让人快乐。
霍尼在医学院学得相当不错,但缺少献身事业的精神。她之所以进医学院完全是为了讨父亲的好。
霍尼的老师们都喜欢她。她有一种纯粹的善良,这使得她的那些教授们个个儿都希望她能获得成功。
具讽刺意味的是, 她在解剖学上特别弱。第8周,她的解剖学老师叫人把她喊去。“我恐怕只好给你不及格了,”他怏怏不乐地说。
我不能不及格,霍尼心想。我不能让父亲丢面子。
霍尼往教授身边凑过去。“我就是为了你才到这所医学院来的。我听说过那么多关于你的事情。”她更靠近教授。“我要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再靠近些。“当医生对我来说意味着一切。”再靠紧些。“请帮帮我吧……”
一个钟头之后,塔夫特离开他的办公室,手里攥着下次考试的答案。
霍尼在完成医学院的学业之前已经勾引了好几位教授。她有一种不由自主的力量使他们无力抗拒。相反,他们全都有这样的感觉,那就是,是他们勾引了她,他们都为自己利用了她的纯洁无瑕而自觉愧疚有罪。
吉姆·皮尔森是博士里最后一个拜倒在她脚下的。他被所听到的关于她的各种小报告激起了好奇心。传闻她有着不同寻常的性交技巧。有一天他叫人把霍尼找来谈成绩上的事。霍尼随身带来一小盒粉糖。下午还没过完,皮尔森博士和别人一样上了钩。霍尼让他觉得自己又焕发了青春,又变得欲无止境了。她使他觉得自己是个役使霍尼的君王,霍尼就是他的奴隶。
他尽量不去想他的妻子和孩子们。
霍尼的的确确喜欢道格拉斯·利普顿牧师。牧师的妻子是个冷漠而缺乏性感的女人,总在无休无止地批评丈夫,霍尼因而很不高兴,并且为牧师感到难过。他本不该得到这个下场的,霍尼想。他需要安慰。
半夜里,当利普顿太太出外探望她姐姐去的时候,霍尼走进牧师的卧室。她一丝不挂。“道格拉斯……”
他睁开眼睛。“霍尼?你没事吧?”
“没有,”她说。“我能和你谈谈吗?”
“当然可以。”他伸手要开灯。
“别开灯。”她爬上他的床,紧挨着他躺下。
“出什么事啦?你不舒服吗?”
“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你本该得到爱。我想和你造爱。”
他完全清醒过来。“我的上帝啊!”他说。“你还只是个孩子。你不会当真吧。”
“我是当真的。你妻子一点点爱也不给你……”
“霍尼,这是不可能的!你最好现在就回你房间去,而且……”
他可以感觉到她赤裸的身子正紧紧贴着他。“霍尼,我们不能这么干。我是……”
她的嘴唇贴上他的嘴唇,她的身体压在上面,他完全被击垮了。她在他床上过了一夜。
清晨6点,卧室门打开,利普顿太太走进来。她站在那儿,盯着他们两个人看,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去。
两个钟头之后,道格拉斯·利普顿牧师大人在自家车库里自尽了。
霍尼听到这个消息时一下子就崩溃了,她不能相信所发生的事。
警长来到他家,向利普顿太太了解情况。
谈完之后,他找到霍尼。“出自于对他家庭的尊重,我们将把道格拉斯·利普顿牧师的死列为‘原因不明的自杀’,但是我要建议你他妈快点滚出这座城市,永远别回来。”
霍尼就是这样去了旧金山的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
带着出自吉姆·皮尔森博士的热情洋溢的推荐信。
第九章
时间对佩姬而言已失去全部意义。既没有开端,也没有结尾,白天和黑夜以一种不间断的节律首尾相连。医院成了她的整个生活。外部世界则变为事不关己的遥远星球。
圣诞节降临,又过去了;新的一年开始了。在外面的世界,美军从伊拉克手中解放了科威特。
没有阿尔弗雷德的只言片语。他会发现他犯了个错误,佩姬心想。他会回到我这儿来的。
那凌晨打来的古怪电话突然停止了,就像它来得突然一样。佩姬感到一阵解脱,因为再也没有新的神秘的或者带有威胁性的事情落在她头上。电话恐吓事件差不多让她觉得好似做了一场噩梦……当然,这只是好似而已。
医院所循常轨继续让人觉得紧张狂乱。没有时间去了解病人。他们仅仅只是一些胆囊、破损的肝脏、折断的股骨和脊背等等。
医院是一座堆满机器妖怪的丛林——呼吸机、心跳频率监视器,电脑断层扫描设备、Ⅹ光透视机。每种机器都有其古怪的声响。有鸣笛声,有蜂鸣声,还有公用呼叫系统不间断的喊话声,所有这些响声混合成一种喧噪而疯狂的医学上所谓的声音异常。
住院见习的第二年标志人生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见习医生们渐渐负起要求更为严格的责任,并且看到新一届见习住院医生的到来,心中对他们混杂一种既瞧不起又自鸣得意的感情。
“这些可怜的家伙啊,”凯特对佩姬说。“他们还不知道要经历什么样的道道关口呐。”
“他们会很快就发现的。”
佩姬和霍尼对凯特的情形越来越担心。她体重减轻,似乎心情沮丧。和她交谈时,她们会发现凯特魂不守舍、若有所思。时不时地,她会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每接到一个这样的电话,她的沮丧之情便更加恶化一次。
佩姬和霍尼决定坐下来和她好好谈谈。
“出什么事了?”佩姬问。“你知道我们都爱你,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愿意帮助你。”
“谢谢。我很感激,但你们帮不上忙,是关于钱的问题。”
霍尼惊讶地看着她。“你要钱干什么?我们哪儿都不去。我们根本没时间去买什么东西。我们——”
“不是为我,是为我弟弟。”凯特过去从没提起过她的弟弟。
“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佩姬说。
“他在旧金山住吗?”霍尼问。
凯特有点犹疑。“不。他住在东部。在底特律。将来有一天你们会见到他的。”
“我们很乐意见到他。他是干什么的?”
“他算是一种企业家吧,”凯特含糊其辞地说。“他眼下有点背时,但迈克会恢复元气的。他总是这样的。”我向上帝祷告我说对了,凯特心想。
哈里·鲍曼原来在依阿华州一家医院当住院医生,后来才转到这儿来的。他是个脾气和善,无忧无虑,不厌其烦地想让所有的人都快活的人。
有一天他对佩姬说,“我明晚打算搞个小聚会。如果你和亨特大夫、塔夫特大夫有空的话,干嘛不来呢?我想你们会很愉快的。”
“好的,”佩姬说。“要我们带什么来?”
鲍曼笑着说,“什么也别带。”
“你肯定吗?”佩姬问。“一瓶酒,或者……”
“忘了这个吧!这是在我自己的小公寓里啊。”
鲍曼的小公寓结果却是一套有10个房间的顶层豪华公寓房,摆满了古式家具。
三位女士走进来,惊讶地注视着。
“我的上帝!”凯特说。“这一切都是从哪儿搞来的?”
“我运气不错,有个好爸爸,”鲍曼说。“他去世后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我。”
“那你还工作?”凯特觉得好生奇怪。
鲍曼笑着说:“我喜欢当医生。”
自助餐包括鳇鱼鱼子酱、肥肝肉馅饼、苏格兰熏鳟鱼、扇贝、蟹肉、青葱醋油沙司拌素菜色拉和克里斯朵香槟酒。
鲍曼说对了。她们三人的确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
“我怎么谢也谢不够,”佩姬结束告别之际对鲍曼说。
“你们星期六晚上有空吗?”他问道。
“有空的。”
“我有一艘小摩托艇。我想带你们去兜风”。
“听起来太棒啦。”
凌晨4点钟,凯特在值班室里被从熟睡中叫醒。“亨特大夫,3号急救室……亨特大夫,3号急救室。”
凯特疲劳得要命,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她揉着眼睛,驱赶睡意,乘电梯下楼去急救室。
一位听差在门口迎候她。“他躺在墙角的轮床上,疼得不得了。”
凯特向那人走去。“我是亨特大夫,”她睡意阑珊地说道。
他正在呻吟。“耶稣啊,大夫。你得想想办法。我的背疼死了。”
凯特忍住个哈欠。“你疼了多长时间?”
“差不多有两个星期。”
凯特看着他,心中好生困惑。“两个星期了?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他试着挪动一下,因为疼,就又缩回去。“跟你说实话,我恨到医院来。”
“那你现在怎么又来了?”
他的愁云为之一扫。“一场重要的高尔夫球锦标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果你治不好我的背,我就没办法过瘾啦。”
凯特深深地吸口气。“高尔夫球锦标赛。”
“是呀。”
她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怒气。“我来告诉你怎么办吧。回家去。吃两片阿斯匹灵,到早晨还不见好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她转过身去,气呼呼地冲出房间,让他一个人呆在她身后瞠目结舌。
哈里·鲍曼的小汽艇原来是一条50英尺长的豪华游艇。
“欢迎登船!”他在甲板上一边说,一边和佩姬、凯特、霍尼打招呼。
霍尼羡慕地看着这条船。
“它真美,”佩姬说。
他们沿着海湾游弋了三个小时,享受着温暖灿烂阳光之下的白昼时光。这是几个星期以来他们头一回能这样轻松一下。
当他们在天使岛边抛下锚,吃着美味可口的午餐时,凯特说:“这才是生活,咱们干脆别回岸上得了。”
“好主意,”霍尼说。
总而言之,这像是天堂里的一天。
回到甲板上时,佩姬说:“我没法告诉你们我今天过得有多么快乐啊。”
“这是我的荣幸。”鲍曼拍拍她胳膊。“我们还要再来,什么时候都成。你们三位永远都是受欢迎的。”
多可爱的男人啊,佩姬心想。
霍尼喜欢在产科工作,这是个永远处于喜庆之中的,充满新生命和新希望的病区。
头一遭当母亲的都显得急切与心忧。过来人则巴不得赶快熬过这一关。
有位马上要分娩的女人对霍尼说,“谢天谢地!我总算又要能看见自己的脚趾头啦。”
如果佩姬记日记的话, 她就会用红笔标明8月15日这一天,把它当成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就在这一天,吉米·福特来到她的生活里。
吉米是医院里的一名杂工,有着佩姬所曾见过的最为灿烂的笑容和最和善的品行。他矮小瘦弱,看上去只有17岁,实际上已经25岁了,在医院的走廊里来来去去就像是一阵欢快的小旋风。没什么事能让他烦恼。
吉米·福特爱说笑话。
“你听说过一个用支撑架固定身体的病人吗?”他旁边病床上的一个家伙问他是干什么营生的。
“他说,‘我是帝国大厦擦窗户的’。”
“另一个家伙说,‘你什么时候不干的?’”
“‘往下降到一半时。’”
于是吉米露出牙齿笑起来,急忙走开,又去帮助别人。
他崇拜佩姬。“有朝一日,我也要成为一名医生。我希望能像你一样。”
他会给她带些小礼物来——糖果啦,充气玩具啦。随着每份小礼品都会有个笑话。
“在休斯敦,有人叫住一个行人并问他,‘有什么最快的办法进医院?’”
“‘只要说德克萨斯州的坏话就行。’”
这些玩笑挺蹩脚的,但吉米能让它们听起来滑稽可笑。
他会和佩姬同时到达医院上班,或者骑着摩托车追上她。
“病人问,‘我的手术危险吗?’”
“外科医生说,‘不,200美元别想作危险的手术。’”
说着他就骑跑了。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佩姬、凯特和霍尼在同一天休息,她们三人就会结伴外出寻访旧金山市容。她们去过荷兰磨坊,日本茶园,渔夫码头,乘过缆车。她们在何伦剧场看过戏,在后街的女士邦主餐馆吃过饭。所有的侍者都是印度人。让凯特和霍尼吃惊的是,佩姬用印地语同他们打招呼。从这一刻起,这家餐馆就像是她们自己开的了。
“你到底是在哪里学会说印度话的?”
“是印地语,”佩姬说。她有些踌躇。“我们……我在印度住过一段时问。”一切好像还在眼前,栩栩如生。她和阿尔弗雷德正在阿格拉,凝视着泰姬陵。沙迎汗为他妻子建造的。花了20年时间,阿尔弗雷德。
我会为你建造一座泰姬陵。我不在乎要花多长时问。
这是卡伦·特纳。我妻子。
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就转过身去。
“佩姬……”凯特脸上是关切的神情。“你没事吧?”
“很好。我很好。”
那不堪忍受的光阴仍在继续着。又一个除夕来临了,又匆匆走了;第二年不知不觉汇入了第三年;一切如常,一成未变。医院仍旧受不到外部世界的影响。遥远国度里发生的战争,饥荒和灾难,与她们夜以继日穷于应付的生死危机相比,变得微不足道了。
无论凯特和佩姬什么时候在医院走廊里碰上,凯特都会咧嘴笑着说,“过得好吗?”
“你上次是在什么时候睡的觉?”佩姬问。
凯特叹口气。“谁还记得?”
她们步履踉跄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白昼与黑夜,尽力去跟上和顶住那持续不断并且要求苛严的压力,有时间就抓块三明治往嘴里塞,或者就从纸杯子里喝冷咖啡。
性骚扰似乎成了凯特生活的一部分。没完没了的旁敲侧击不仅来自于某些医生,还来自于那些试图把她弄上床的病人们。他们得到的反应和医生们得到的一样。我决不会让这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来碰碰我。
而她真的就相信这一点。
在一个忙得不可开交的上午,迈克又打来了电话。
“嗨,姐。”
凯特知道下面又是什么事要来了。她把能节余下的所有的钱都给他寄去了,但在她内心深处,她也明白,不管寄去多少钱都不会够的。
“我真恨死自己老来麻烦你,凯特。我真恨。但是我又有点小麻烦了。”他的口气显得很紧张。
“迈克……你好吗?”
“噢,挺好。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我欠人一点钱,他急着要回去,我想知道……”
“我会看看我能干些什么来帮你的,”凯特身心疲惫地说。
“谢谢。我总能指望你的,是吧,姐?我爱你。”
“我也爱你,迈克。”
有一天,凯特对佩姬和霍尼说,“你们知道我们需要什么?”
“睡他一个月?”
“是休假。我们该去那种地方,沿着香榭利舍大街漫步,欣赏高档商店的橱窗。”
“对。全都是第一流的!”佩姬咯咯笑着。“我们白天全都睡觉,夜晚全用来玩乐。”
霍尼笑起来。“听起来妙极了。”
“我们再过几个月就有一段休假时间了,”佩姬说。“我们为什么不订个计划,三个人一块儿到什么地方玩玩去呢?”
“这想法太棒了,”凯特热烈地说。“星期六我们一起到一家旅行社去看看。”
他们花了三天时间兴高采烈地制订计划。
“我太想去伦敦了。也许我们会碰上女王。”
“巴黎是我最想去的地方。人们都说那是世界上最浪漫的。”
“我想去威尼斯,月光下驾一条凤尾船。”
也许我们要去威尼斯度蜜月,佩姬,阿尔弗雷德曾说过。你喜欢这样吗?
噢,是的!
她想知道阿尔弗雷德有没有带卡伦去威尼斯度蜜月。
星期六上午,她们三个人来到了鲍威尔大街上的考尼奇旅行社。
柜台后的女人毕恭毕敬:“你们对哪种旅游项目感兴趣?”
“我们想去欧洲——伦敦、巴黎、威尼斯……”
“好极了。我们有几种经济实惠的全包式旅行节目……”
“不,不,不。”佩姬看着霍尼,自己露出牙齿笑起来。“要第一流的。”
“对,飞机要头等舱,”凯特应声道。
“住第一流的旅馆。”霍尼加了一句。
“好的,我可以向你们推荐伦敦的利茨饭店,巴黎的克里昂旅馆,威尼斯的奇布里阿尼饭店,还有——”
佩姬说,“我们干嘛不拿点介绍小册子呢?我们可以先研究研究这些小册子,然后再做决定。”
“这样很好,”旅行社的人说。
佩姬看着一本小册子。“你们也安排包租游艇吗?”
“是的。”
“好。我们兴许会租它一艘。”
“太好了。”旅行社的人找了一大摞小册子递给佩姬。“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告诉我,我会很乐意为你们订妥一切的。”
“你会得到消息的,”霍尼允诺着。
当她们走出旅行社时,凯特笑着说:“没有东西比得上做大头梦了,对吧?”
“别担心,”佩姬让她想开点,“总有那么一天,我们一定能到所有这些地方去的。”
第十章
思巴卡德罗县立医院的医务主任西摩·威尔逊硬着头皮承担着无法完成的任务。总是有太多太多的病人,医生和护士却人手太少,一天里能用得上的时间也大大不够。他觉得自己像是一艘行将沉没的大船上的船长,奔来跑去地四处堵漏,结果是白白忙活一场。
此刻,威尔逊大夫最感忧虑的还是霍尼·塔夫特。尽管有些医生似乎非常喜欢她,但一些可靠的住院医生和护士不断向他汇报说,塔夫特医生没有能力履行她的职责。
威尔逊最后去见本·华莱士。“我想撵走一名医生,”他说。“和她一道查房的住院医生们告诉我,她没有执行任务的能力。”
华莱士当然记得霍尼。她就是那个在医学院里得过非同寻常的高分和热烈赞誉的人。“我一点也搞不明白,”他说。“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他考虑了一阵子。“我告诉你怎么办,西摩。你们医生里头哪个狗娘养的最歹毒?”
“泰得·艾里森。”
“那好。明天一早安排霍尼去跟艾里森大夫一同查房。让他向你报告塔夫特医生的情况。如果他说她不行,我就赶她走。”
“够公平的,”威尔逊医生说。“谢谢,本。”
午饭时,霍尼告诉佩姬,自已被派去第二天早晨跟艾里森医生查房。
“我了解他,”佩姬说。“他这个人恶名在外。”
“我也听说了,”霍尼心思重重地说。
此时,在医院的另一处,西摩·威尔逊正在和泰得·艾里森谈话。艾里森是个有25年医龄的老退伍军人,在海军里干过军医官,经过艰难困苦的考验,至今还对那些“欢乐时光”津津乐道,引以为荣。
西摩·威尔逊正说着:“我要你好好盯着塔夫特医生。如果她不称职的话,她就得走人。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他正期待着这种结局。像西摩·威尔逊一样,泰得·艾里森特别蔑视那些不能胜任职务的医生。此外,他还有一种强烈的看法,那就是,如果女人想从事医务工作的话,她们应该去当护士。弗罗伦丝·南丁格尔能当护士,别的女人也完全可以干嘛。
第二天清晨6点整, 见习住院医生们在走廊里集中,开始查房。这个小组包括文里森医生, 他的主要助手汤姆·本森和另外5名见习住院医生,其中有霍尼·塔夫特。
这时候,艾里森一边看着霍尼,心里一边在想,好吧,妞儿,让我们看看你都有些什么货色吧。他转身对全组说:“我们走。”
第一个病人是1号病房的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毛毯。医生们朝她走来时,她正熟睡着。
“好,”艾里森医生说。“我要求你们大家先看一看她的病情记录。”
见习住院医生们开始研究病人的病情表。艾里森转身对霍尼说,“这个病人发烧,打寒战,一般性虚弱,厌食。她有热度,咳嗽和肺炎。你的诊断是什么,塔夫特医生?”
霍尼站在那儿,皱着眉头,沉默着。
“怎么样?”
“好吧,”霍尼思考着说,“我想说她也许得的是一种由鹦鹉鸟传染的疾病——鹦鹉热。”
艾里森吃惊地看着她。“什么……你为什么这样说?”
“她的症状是典型的鹦鹉热,我注意到她在一家宠物商店做钟点工。鹦鹉热是由受感染的鹦鹉传染给人的。”
艾里森缓缓地点点头。“那是……那很好。你知道怎样治疗吗?”
“知道。注射四环素10天,严格卧床休息,大量输液。”
艾里森面向全组成员,“你们都听见了吗?塔夫特大夫完全正确。”
他们又去下一个病人那儿。
艾里森医生说:“如果你们查看他的病情记录,你们就会发现他有间皮瘤,血液渗出和疲劳症。他得的是什么病?”
一个见习医生满心希望地说:“看样子像是某种肺炎。”
第二个见习医生说,“可能是癌。”
艾里森医生转向霍尼,“你的诊断是什么,大夫?”
霍尼看上去在认真思索。“没准备地说说,我想这是纤维性肺尘埃沉着病,是一种石棉中毒。他的病情记录中表明他在一家毛毡厂工作。”
泰得·艾里森掩盖不住他的钦佩:“太好了!太好了!你是否还碰巧知道治疗方法?”
“很不幸,目前还没有特别的治疗方法。”
这变得更让人刮目相看。在以后的两个小时里,霍尼诊断了一个罕见的赖特尔氏综合症病例,变形性骨炎红细胞增多症和疟疾。
查房结束时,艾里森握着霍尼的手:“我不是那么容易说好话的,大夫,但我要对你说你将前程无量。”
“而且我还要把这一点告诉本·华莱士,”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开了。
汤姆·本森,艾里森的高级助手,看着霍尼,笑着说:“我半小时后来接你,宝贝儿。”
佩姬尽可能躲着阿瑟·凯恩医生——007号。 但只要有机会,凯恩都要求佩姬协助他动手术。每一回他都变得更无礼。
“你什么意思,你不想和我外出约会?你肯定和别的什么人好上了?”
或者,“我也许个子矮点儿,心肝宝贝儿,但并不是全身所有的部位都短,你知道我指什么?”
和他一道工作的场合令佩姬觉得痛苦。佩姬常常看着凯恩动一些毫无必要的手术,把健康的器官也一古脑儿取出来。
有一天,佩姬和凯恩一起往手术室走去时,佩姬问:“我们今天开什么刀?大夫?”
“开他的钱包!”他看见佩姬的脸色后连忙改口,“只是个玩笑嘛,心肝。”
“他应该在肉铺子干活。”佩姬过后气愤地对凯特说。“他没权利给人开刀。”
在一次尤其不必要的肝脏手术之后,凯恩转过身对佩姬摇摇头。“太糟了。我不知道他挺不挺得过来。”
佩姬实在气得忍无可忍。她决定和汤姆·张谈一次。
“该有人把凯恩医生的事向上汇报一下,”佩姬说。“他是在谋杀他的病人!”
“别着急。”
“我做不到!他们让像这样的人动手术是不对的。这是可耻的犯罪行为。他必须给带到行医证书审核委员会面前去。”
“那又有什么好处?你还得找其他的医生指证他,没人会愿意做这种事的。这是一个封闭的社会,我们都得在里边活,佩姬。让一个医生去指证另一个医生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大家都很脆弱,我们互相之间太需要彼此依靠了。冷静下来。我要请你出去吃午饭。”
佩姬叹了一口气。“好吧,这真是个肮脏透顶的体制。”
吃中饭时,佩姬问道,“你和谢相处得怎么样?”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我们之间现在成问题。我的工作毁了我的婚姻。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相信会解决的,”佩姬说。
张狠狠地说:“那敢情好。”
佩姬抬头看着他。
“她如果离开我,我就去寻死。”
第二天上午,阿瑟·凯恩计划做一个肾脏手术。外科主任对佩姬说,“凯恩医生要你去4号手术室协助他。”
佩姬只觉得突然一阵口干舌燥。一想到和他这种人距离这么近,她心里就恨透了。
佩姬说:“能请你让别人去吗……?”
“他正在等你,大夫。”
佩姬叹了口气。“好吧。”
佩姬消过毒后,手术已在进行之中了。
“帮我个忙,亲爱的。”凯恩对佩姬说。
病人腹部已涂满碘酒。在胸廓以下,腹部右上四分之一处已经开了个口子。到目前为止还算正常,佩姬想。
“手术刀!”助理护士递给凯恩医生一把手术刀。
他抬起头。“放段音乐。”
过了片刻,一盘激光唱片放起来。
凯恩医生继续切着。“我们来点快速的。”他朝佩姬看着。“开动电烙器,甜心。”
甜心。佩姬恨得咬牙,她拿起一把电烙器开始烙动脉血管,以减少腹部的出血量。手术进行得还算好。
感谢上帝,佩姬心想。
“海绵。”
助理护士递给凯恩一块海绵。
“好。 我们现在把血吸掉一些。 ”他在肾脏的周围切割着,直到它露出来。“这小鬼东西在这儿呐,”凯恩医生说。“再多吸一点。”他用钳子把肾提起来。“好的,我们现在给他缝上。”
就这么一下,一切都进行得不错,然而总有些什么让佩姬觉得不安。她仔细看了看那个切下的肾脏。它看上去没有毛病。她眉头皱起来,心想如果……
凯恩医生开始给病人缝合刀口时,佩姬急急忙忙走到墙上的Ⅹ光片观察镜前。她仔细研究了一刻,轻轻地说:“噢,我的上帝啊!”
Ⅹ光片装反了。凯恩医生取错了肾。
30分钟后,佩姬来到了本·华莱士的办公室。
“他取出一只健康的肾脏,而把有病的那只留在了体内!”佩姬的声音颤抖着。“这人应该送去蹲监牢!”
本杰明·华莱士宽慰她说:“佩姬,我同意你的看法,这实在太让人遗憾了。但可以肯定这不是故意的。这是个过失,况且——”
“一个过失?那个病人后半辈子完全得靠肾透析才能活下来。得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相信我,我们要召开一次同行评议会。”
佩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组医生将对所发生的事进行调查评议,但这是在秘密状态下进行的。情况将不会向公众和病人公开。
“华莱士大夫……”
“你是我们这个集体的成员,佩姬。你应该具有集体精神。”
“他没有权利在这家医院工作,任何别的医院也不行。”
“你应该看得更全面些。如果他被撤换掉,就会产生极糟的公众反应,医院的名声也会受到伤害。我们也许将面对许许多多治疗失当的事故诉讼。”
“那些病人们该怎么办?”
“我们会密切注意凯恩医生。”他坐在椅子里,身体朝前倾了倾。“我要给你一点忠告。当你想私人行医开业时,你会需要其他医生善意的介绍和推荐。没有这个,你就会一无所获。如果你得了个行事不合常规和告发医生同事的坏名声,你就得不到任何介绍和推荐。这一点,我可以向你担保错不了。”
佩姬站起身来。“所以你什么也不打算做啰?”
“我跟你说过了,我们将召开一个同行评议会。”
“就是这些?”
“就这些了。”
“这不公平,”佩姬说。她正在和凯特与霍尼在小餐厅吃午饭。
凯特摇摇头。“没人说过生活应该公平。”
佩姬瞧了瞧四周用白瓷砖铺的消过毒的房问。“这整个地方让我感到压抑。所有的人都有毛病。”
“要不然他们就不会在这儿啦。”凯特指出来。
“咱们为什么不办个联欢会呢?”霍尼提出个建议来。
“联欢会?你在说什么呀?”
霍尼的口气中突然间充满了热情。“我们可以预订一些合适的食品和饮料,好好庆贺一下!我想我们都能因此而提高点士气。”
佩姬稍想了想。“你知道,”她说,“这主意不坏。我们干吧!”
“就这样定了。我来操办这些东西,”霍尼对她俩说。“我们明天下午查过房之后就搞这个联欢会。”
阿瑟·凯恩在走廊里向着佩姬走来,说话的口气冷冰冰的。“你是个不懂规矩的女人。应该有人教你闭上你的嘴!”他说完就扬长而去。
佩姬看着他背影,简直不敢相信。华莱士把我说的话告诉他了。他不应该这么干。“如果你得了个行事不合常规和告发医生同事的坏名声……”我是不是会再汇报一次?佩姬思考着。该死的,我就是要再来一次。
即将召开联欢会的消息迅速传开了。所有的见习住院医生们都出了份子钱。一大套丰盛的食品是从厄尼餐馆预订的,饮料是附近一家商店送过来的。联欢定在下午5点钟,地点在医生大休息厅。食品和饮料4点半钟就送到了。这简直是一场盛宴:有龙虾和大虾的海味盘,名式各样的肉馅饼,瑞典肉丸、意大利面条、水果和点心。佩姬、凯特和霍尼5点1刻走进休息厅时,里边已经挤满了急切的住院医生、实习医生和护士,人人都在吃着,非常快乐。
佩姬对霍尼说:“这个主意太了不起啦!”
霍尼笑着说。“谢谢你。”
扩音器里传来呼叫声。“芬利医生和凯特勒医生,速去急救室,立刻。”两位医生正忙着往肚子里吞大虾,互相看看,叹口气,急急忙忙走出休息厅。
汤姆·张向佩姬走过来。“我们应该每个星期搞这么一次,”他说。
“对的,只是——”
扩音器又响起来。“张医生……7号病房……张医生……7号病房。”
一分钟后,“斯迈斯医生……2号急救室……斯迈斯医生去2号急救室。”
扩音器一个劲地叫着。不过30分钟光景,差不多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被叫去对付急救了。霍尼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是佩姬的、凯特的。
“我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凯特说。“你们知道人们是怎么谈论有个守护天使的吧?那么,我想我们三个人一定是被那个守护恶魔的咒语给镇住了。”
她的这番话日后将证实确有先见之明。
下一个星期一上午,佩姬下了夜班,走到自己的汽车旁打算上车,发现有两只轮胎被人戳破了。她不相信地盯着轮胎看着。得有人教你闭上嘴!
回到公寓后,她对凯特和霍尼说:“当心阿瑟·凯恩,他发疯了。”
第十一章
凯特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她眼也没睁,伸手够到电话机,抓过听筒就朝耳朵上放。
“喂?”
“凯特?我是迈克。”
她一骨碌坐起身,一颗心突然猛烈地跳起来。“迈克,你一切都好吗?”她听到迈克的笑声。
“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好过,姐。谢谢你和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
“迪内托先生啊。”
“谁?”凯特带着迷迷糊糊的睡意,试着集中注意力。
“迪内托先生。他的确救了我的命。”
凯特一时不明白迈克在说什么。“迈克……”
“你知道我欠了钱的那伙人吗?迪内托先生让他们别再来纠缠我。他真是个讲道理的人。而且他很看重你,凯特。”
凯特早就忘了和迪内托之间的事,可是现在一下子又闪现在她脑海里:女士,你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吧。你最好照这个人说的去做。这位是卢·迪内托先生。
迈克还在继续说着。“我马上给你寄些钱去,凯特。你的朋友给我安排了个职业,报酬不少呐。”
你的朋友。凯特觉得提心吊胆。“迈克,你听我说。我要你小心点。”
她听到迈克又笑起来。
“别为我担心。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吗?好的,我说对了吧?”
“多多保重,迈克。不要——”
电话挂断了。
她无法再入睡。迪内托!他是怎么发现迈克的事儿的,他为什么要帮迈克呢?
第二天晚上,凯特离开医院时,一辆黑色大轿车正在人行道旁等着她。车旁边站着影子和里诺。
凯特要从车旁走过时,里诺说:“上车吧,大夫。迪内托先生要见你。”
她朝说话的人打量了片刻。里诺满脸凶相,影子更让她害怕。在他的沉默之中似乎有一种置人死地的东西。在别的情况下,凯特决不会上车,但迈克的电话让她不明底细,也使她万分担忧。
车子带着她来到城郊的一座小公寓,到达的时候,迪内托正在等她。
“谢谢你能来,亨特大夫,”他说。“我很感激。我的一个朋友出了点小事故。我想请你给他看看。”
“你找迈克干什么?”凯特问他。
“什么也没有,”他若无其事地说。“我听说他有点小麻烦,于是找人关照了一下。”
“你是怎样——你是怎样发现他的事儿的?我是说,发现他是我弟弟,然后……”
迪内托笑着说:“在我这一行里,我们都是朋友。我们互相帮忙。迈克和一些坏小子搅和到一起,我帮他脱了身。你该谢我才是。”
“我很感激,”凯特说。“我的确非常感激。”
“好!你知道那句话‘知恩图报’吧?”
凯特摇摇头。“我不想干违法的事。”
“违法?”迪内托说。他好像受到了伤害。“我不会要你去干那种事的。我的这个朋友只是出了点事故,他最恨去医院。你能给他看一看吗?”
我会陷到什么样的事情里头去啊?凯特不知道。“好吧。”
“他在卧室里。”
迪内托的朋友被人打得一塌糊涂。他躺在床上,毫无知觉。
“他出了什么事?”凯特问。
迪内托朝她望望,然后说,“他是从好多层台阶上摔下来的。”
“他应该去医院。”
“我跟你说过,他不喜欢医院。我可以给你弄到任何你所需要的医院设备。我以前另外有个医生负责照看我的朋友们,但是他也出事了。”
这些话让凯特觉得浑身冰凉。她什么也不需要,只求赶快从这儿跑回家去,再也别听见迪内托的名字。可是生活中没有什么无偿的东西。这就是报答。凯特脱下外衣,开始工作。
第十二章
佩姬作为住院医生,开始干到第四个年头了。到这个时候为止,她已经协助别人做了好几百个手术。这成了她的第二本能。她完全了解胆囊、脾脏、肝、阑尾,以及最让人激动不已的心脏外科手术的程序。但是,让她觉得失望的是她还没有自己主刀做过手术。说什么“看一个、做一个,教一个?”她没法说。
当外科主任乔治·英格伦派人来叫她时,答案有了。
“明天在第3手术室计划安排一个疝手术,上午7点半。”
她做了笔记。“好。谁主刀?”
“你。”
“好。我……”她突然明白了这话的意义。“是我?”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佩姬露出牙笑起来,一脸喜气洋洋的光彩照亮了房问。“没有,先生!我……谢谢!”
“你具备了条件。我相信病人由你来开刀真是好运气、他的名字叫沃尔特·赫佐格。他住314病房。”
“赫佐格。314病房。是。”
说着佩姬就出了门。
佩姬从没这么兴奋过。我要做我自己的头一个手术啦!我将在自己的手中握有一个人的生命。我要是没准备好怎么得了?我要是出错怎么办?事情可能会弄糟的。这是墨菲法则。等到佩姬自己和自己争论完了的时候,她已经吓得要命了。
她去了小餐厅,坐下来喝了杯浓咖啡。会好的,她对自己说。我已经协助别人做过好几十例疝手术。没什么了不起。他有我算是走运。喝完咖啡后,她已经镇静下来,足以面对自己的头一个开刀病人。
沃尔特·赫佐格有60多岁,瘦弱,秃顶,而且很神经质。佩姬带着一束鲜花来到病房时,他正躺在床上,双手捂着腹股沟。赫佐格抬头看了看。
“护士……我想见医生。”
佩姬走到床边,把花递给他。“我就是医生。由我给你开刀。”
他看看花,又看看她。“你是什么?”
“别担心,”佩姬让他宽心。“你在行家手里。”她从床脚拿起病情记录表细细研究着。
“那上面说什么?”他急切地问道。她为什么要给我带花来?
“说你会好起来的。”
他咽了口唾沫。“真的是你开刀?”
“是的。”
“你好像非常……非常年轻。”
佩姬拍拍他肩膀。 “我的病人还没一个出过事。 ”她四处打量了一下病房。“你舒服吗?我给你找点什么看看?书还是杂志?要吃糖吗?”
他神情紧张地听着。“不,我很好。”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那好,明早见,”佩姬兴高采烈地说。她在一张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送给他。“这是我家里的电话号码。今天夜里你需要我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就守在电话机旁。”
到佩姬离开时,沃尔特·赫佐格精神上完全垮掉了。
几分钟以后,吉米在休息厅找到佩姬。他咧着嘴笑嘻嘻地朝她走过去。“向你祝贺!我听讲你要独立做手术啦。”
消息传得真快,佩姬心想。“是的。”
“不管他是谁,他都是幸运的,”吉米说。“如果我将来出什么事的话,我只找你给我开刀。”
“谢谢,吉米。”
当然,有吉米,就总会有笑话。
“你听说过一个脚踝痛得莫明奇妙的人吗?他太小气了,从来不去看医生,所以当他的一个朋友告诉他自己也得了完全一样的病时,他说,‘你最好马上去看医生。然后来告诉我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他听说他的朋友死了。他急忙赶到医院去,花了5000美元做了各种检查。他们什么毛病也找不出来。他给那位朋友的已经成了寡妇的妻子打了电话,问道,‘切斯特死以前疼得厉害吗?’”
“‘不,’她说。‘他甚至没有看见撞到他的卡车!’”
吉米说完就走了。
佩姬兴奋得吃不下晚饭。整整一晚上的时间她都花在练习给桌腿和灯罩打手术结上了。我要好好睡上一夜的觉,佩姬决定,这样早晨我就会头脑清醒精力充沛了。
她一夜没睡,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手术的程序。
疝气有三种类型:一种是可复性疝,在这种情况下,可能把睾丸送回腹腔;另一种是不可复性疝,在这种情况下,粘连将使睾丸无法回到腹内。第三种是绞窄性疝,最危险。在这种情况下,疝将在血液流通的地方被切断,损坏肠子。沃尔特·赫佐格得的是可复性疝。
早晨6点钟, 佩姬开车来到医院停车场。一辆崭新的红色费拉里车就停在她的车位旁。闲着没事,佩姬心里想,这车是谁的呢?不管是谁的,车主准是非常有钱。
7点钟, 佩姬帮沃尔特·赫佐格脱下睡衣裤,换上医院蓝色的手术袍。在他们等轮床下来带他上手术室去时,护士给他服过镇静药让他放松。
“这是我第一次开刀,”沃尔特·赫佐格说。
也是我的第一次,佩姬心想。
轮床到了, 沃尔特·赫佐格上路去3号手术室。佩姬沿着过道陪他走着。她的心跳得那么猛,她担心会被赫佐格听到。
3号手术室是间比较大的手术室, 能容下一台心脏监视器、一台心肺机,还有一列别的技术装备。当她来到手术室时,手术组的成员都已经在了,正在准备机器设备。手术小组包括一名主治医生,一名麻醉师,两名见习住院医生,一名助理护士,两名循环护士。
手术小组的成员们在期待地注视着她,急于看到她是怎样对付她的第一次手术的。
佩姬走向手术台。沃尔特·赫佐格的小腹以下部位毛已剃尽,用碘酒消过毒。消过毒的帷帘挡住了手术区。
赫佐格朝上看了看佩姬,昏昏沉沉地说:“你不会让我死的,是吧?”
佩姬笑着对他说:“什么?想破坏我的完美记录吗?”
她看一眼麻醉师,他将给病人在硬膜之外打一针麻药,一种鞍状阻滞麻醉。佩姬深深地吸口气,然后点点头。
手术开始了。
“手术刀。”
佩姬正打算在皮肤上切下第一刀,负责循环的护士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
“你愿意放点音乐吗,大夫?”
这是头一遭有人向她问这个问题。佩姬笑着说:“好的。我们就放段吉米·布菲吧。”
从切下第一刀起,佩姬的紧张心情便一扫而光,就好像她干这个已经干了一辈子。她熟练地割开上面几层脂肪和肌肉,到了血气的位置。整个过程中她都能意识到手术室里回响起的熟悉的重复应答声。
“海绵……”
“给我一把电烙器……”
“在这儿……”
“好像我们开得挺及时的……”
“夹钳……”
“吸血,请……”
佩姬的脑筋全神贯注在手里的活儿上。找到疝囊的位置……把它清出来……把睾丸放回腹腔去……把囊茎结扎好……切去多余部分……腹股沟环……把它缝好……
头一刀切下去1小时20分钟后,手术结束了。
佩姬应该觉得精疲力尽,可是相反,她感到无比兴奋。
在把沃尔特·赫佐格的刀口缝合好之后,助理护士对佩姬说,“泰勒大夫……”
佩姬抬起头。“什么事?”
护士笑得露出牙。“做得真漂亮,大夫。”
这是个星期天,三个女人休息一天。
“我们今天该干什么呢?”凯特问。
佩姬有个主意。“今天的天气这么好,我们干嘛不开车到大树公园去,我们可以带一顿午餐在外头吃。”
“好极了。”霍尼说。
“那就这么办!”凯特也同意。
电话铃响了。三个人盯着电话看。
“耶稣啊!”凯特说。“我还以为林肯把我们解放了呢。别回话。今天我们休息。”
“我们没有休息日,”佩姬提醒她。
凯特走到电话旁,拿起听筒。“亨特医生。”她听了一会儿,然后把听筒递给佩姬。“是你的,泰勒大夫。”
佩姬顺从地说,“好吧。”她拿过听筒。“泰勒医生……喂,汤姆……什么?……不,我正准备出去……我知道了……行。我15分钟内赶到。”她把听筒放好。野餐的事到此为止了,她想。
“情况严重吗?”霍尼问。
“是的,有个病人的生命我们可能保不住了。我今晚会尽量赶回来吃晚饭的。”
佩姬到医院时,把汽车开到医生专用的停车场,停在那辆崭新程亮的红色费拉里跑车旁。我真不晓得要做多少个手术才买得起这辆车。
ZO分钟以后,佩姬来到探视等候室。一个身穿深色西装的男子坐在椅子里,目光凝视着窗外。
“是牛顿先生吗?”
他站起身来。“是的。”
“我是泰勒医生。我刚刚到,是给你的小男孩看病的。他因为腹痛送到医院来的。”
“是的。我要带他回家。”
“我恐怕这不行。彼得的脾脏已经破裂。他需要立刻输血和开刀,不然就没命了。”
牛顿先生摇摇头。“我们都是耶和华的见证人。上帝不会让他死的,我决不能让他被别人的血染脏。是我妻子把他送来的。她将为此受到惩罚。”
“牛顿先生,我想你是不了解现在的情况有多严重。我们如果不立刻动手术,你儿子就会死的。”
那人看着佩姬,然后笑起来。“你并不了解上帝的安排,是吧?”
佩姬来火了。“我也许不知道多少上帝的安排和打算。但我非
IO7常了解脾脏破裂的情况。 ”她取出一张纸。“他还是个未成年人,所以你得在这张同意手术的表上签名。”她把表格递过去。
“如果我不签字呢?”
“为什么……那我们就不能动手术。”
他点点头。“你以为你的力量比上帝还强大吗?”
佩姬直视着他。“你不打算签字了,是吗?”
“不签。一种比你强大的力量将会救护我的儿子。你会看见的。”
佩姬回到病房时,6岁的彼得·牛顿已经昏死过去。
“他过不了这道关,”张说。“他失血过多。你打算怎么办?”
佩姬做出了决定。“送他去1号手术室,立刻。”
张吃惊地看着她。“他父亲改主意啦?”
佩姬点点头。“是的。他改主意了。我们赶快推他去。”
“你干得漂亮!我和他谈了一个钟头,一点没办法说动他。他说什么上帝会关照他的。”
“上帝正在关照他,”佩姬让他放心。
经过两个小时和输了4个品脱的鲜血之后, 手术成功地完成了。男孩的脉搏、呼吸、体温和血压越来越强。
佩姬轻柔地抚摸着男孩的前额。“他会好起来的。”
一个听差急匆匆地走进手术室。“泰勒大夫吗?华莱士大夫叫你马上去见他。”
本杰明·华莱士气得要命,嗓音都嘶裂了。“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肆无忌惮的事情?你居然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给他输血开刀?你犯法啦!”
“可是我挽救了男孩的生命!”
华莱士狠狠喘了口大气儿。“你应该先得到法庭的指令。”
“没有时间,”佩姬说。“再晚10分钟,他就已经死了。上帝正在别处忙着呢。”
华莱士来回踱着步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弄个法庭指令来。”
“那有什么用?刀开都开过了。”
“我在法庭指令上倒填一天的日期。没人会晓得这里头的区别的。”
华莱士看着她,张口结舌,开始觉得透不过气来。“耶稣啊!”他抹了抹眉毛。“这会砸了我的饭碗。”
佩姬长久地看着他,然后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佩姬……?”
她停下脚步。“什么事?”
“你以后不会再干这样的事了吧,是吗?”
“除非我不得不这么干,”佩姬让他放宽心。
第十三章
所有的医院都存在麻醉药品失窃的问题。按照法律规定,从医院药房里领取麻醉药品都必须签名。但是,无论安全控制手段有多严密,瘾君子们几乎总能想方设法把它搞到手。
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现时也出了大问题。玛格丽特·斯本塞去见本·华莱士。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大夫。我们的镇痛药芬太尼一直在少。”
芬太尼是一种高度致幻成瘾的毒品和临床麻醉剂。
“少了多少?”
“少了很多。如果只是少几瓶,那么作出清白无害的解释还说得通,可是这种情况现在经常性发生。每个星期都少十好几瓶。”
“你是不是知道有谁可能拿它。”
“不,医生。我已经和保安部门谈过了。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哪些人能进药房?”
“这很成问题。大多数麻醉师可以相当自由地进去,还有大多数护士和外科医生。”
华莱士一阵沉思。“谢谢你来告诉我。我会处理这事的。”
“谢谢你,大夫。”斯本塞护士走了。
我现在不要出这种事,华莱士气冲冲地想着。医院董事会马上就要召开,要应付的问题已经够多的了。本·华莱士非常清楚统计数字显示的情况。在美国,有超过10%的医生在不同时间或者吸毒成瘾,或者酗酒成性。搞到毒品是很容易的事,这就成为一种诱惑。对一名医生来说,打开药柜,取出他所需要的麻醉药,然后用压脉器或是注射器打进身体,这是件很简单的事。一个瘾君子每两个小时就需要扎它一针。
现在,他的医院也出这种事了。董事会开会之前得有所作为才行。否则这将会有损我的履历和仕途。
本·华莱士不敢确定谁可以被信任来帮他找出罪犯。他必须小心从事。他可以肯定泰勒医生和亨特医生不会卷进去。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利用这两个人。
他差人把佩姬和凯特找来。“我请你们帮我个忙,”他对她俩说。他向她们解释了丢失芬太尼的事。“我要你们睁大眼睛。如果与你们一同工作的哪位医生在手术当中溜出手术室一段时间,或者有任何吸毒上瘾的迹象,我要你们向我报告。注意观察人格上的变化——意气消沉或情绪剧变——或者迟到、缺勤等等。如果你们能严格保守秘密,我将感激不尽。”
离开华莱士的办公室后,凯特说:“这是家大医院。我们需要歇洛克·福尔摩斯。”
“不,我们不需要,”佩姬很不愉快地说。“我知道是谁干的。”
米奇·坎贝尔是佩姬最喜欢的医生之一。坎贝尔大夫50多岁,一头灰发,让人喜欢,态度始终和蔼可亲,是医院里最好的外科医生之一。佩姬注意到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每逢开刀他都会迟到几分钟,而且他出现了一种引人注目的震颤。他尽可能多地让佩姬协助他开刀,而且常常让她在手术中承担主要的部分。在手术当中,他的双手会开始发抖,然后他就会把手术刀交给佩姬。
“我觉得不舒服,”他低声说道。“你能接过去干吗?”
接着他就会离开手术室。
佩姬曾很关心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现在她明白了。她自己和自己争辩着,定不下来该怎么办。她很清楚,如果她把自己了解的情况报告给华莱士的话,坎贝尔医生就会被解雇,或者更糟,他的医生生涯便会就此毁掉。从另一方面来讲,如果她听之任之,她就会让病人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也许我可以和他谈谈,佩姬心想。告诉他我都知道了些什么,然后坚持要他去接受治疗。她和凯特议论起这事。
“这是个问题,”凯特同意地说。“他是个好人,又是个好医生。如果你告发了他,他就完了,但是如果你不说,你就得想想他可能造成的危害。如果你当面和他谈的话,你想会发生什么事?”
“他也许会抵赖,凯特。这是老一套了。”
“是的。这真是一次棘手的谈话啊。”
第二天,又安排佩姬跟坎贝尔医生做手术。我希望是我错了,佩姬祈祷着。别让他今天迟到,别让他在手术过程中离开。
坎贝尔迟到了15分钟。手术中途,他说道:“接过手去干,可以吗,佩姬?我马上回来。”
我必须和他谈谈,佩姬心想。我不能毁了他的生计。
第二天早晨,佩姬和霍尼把车开进医生专用停车场时,哈里·鲍曼驾着红色费拉里跑车停在她们旁边。
“这车真漂亮,”霍尼说。“这样的车要多少钱?”
鲍曼笑起来。“你们问问可以,买是买不起的。”
但是佩姬没听他们说什么。她的眼睛盯着车看,心里想着豪华公寓,铺张的聚会和私家游艇。我运气好,有个好爸爸。他把钱全都留给了我。然而鲍曼却在一家县立医院工作。这是为什么?
10分钟后,佩姬来到了人事部,与负责档案的秘书凯伦谈起来。
“帮我个忙,可以吗,凯伦?就咱俩知道。哈里·鲍曼约我和他出去,我觉得他是个结了婚的人。你能让我瞧一眼他的个人档案吗?”
“当然可以。这些好色的杂种。他们永远没个够,不是吗?你干得就是对,我要让你看看他的档案。”她走到一个柜子旁,找到了她要的东西。她拿了几张纸回到佩姬这边来。
佩姬快速地翻阅这些材料。哈里·鲍曼的申请材料表明,他毕业于中西部一所很小的大学,根据记录,他努力念完了医学院。他是名麻醉师。
他的父亲是个理发匠。
霍尼·塔夫特对思巴卡德罗医院的多数医生来说是个不可测知的谜一般的人物。上午查房时,她显得没有把握,缺乏信心。但到了下午查房时,她就像换了个人。她对每个病人的情况了如指掌,让人吃惊;她的诊断简洁而有成效。
有位高级住院医生正和同事在谈论她。
“我要是能明白这一点那就真他妈见鬼了,”他说。“上午时分,对塔夫特大夫的抱怨没完没了,堆积如山。她不断地出错。你知道那个有关一位事事弄错的护士的笑话吗?一位医生抱怨说,他叫她给9号病房的病人吃了片药,她却给了3号病房的病人4片药。 就在大夫议论她的时候,只见她正沿着过道在追逐一名光着身子的病人,手里端着一盆滚开的水。大夫说,‘快来看呐,我是叫她扎破他的疖子呀!’”
他的同事大笑起来。
“好吧,这就是塔夫特大夫。可是到了下午,她又变得绝顶敏捷起来。她的诊断完全正确,她的笔记做得很棒,她聪明极了。她肯定是吃了那种神药,这种药只有在下午才有效。”他抓抓头。“我实在是想不出道理来。”
内森·里特大夫是个书呆子,是个按照本本生活和工作的人。尽管他缺乏才智,但工作称职,具有奉献精神,所以他也总是希望与他一道工作的人具备相同的品格。
霍尼运气不佳,又被派到他这个组来工作。
他们第一站去的病房里有几位病人。其中一人刚吃完早饭。里特看了看床脚的病情记录表。“塔夫特大夫,表上说这是你的病人。”
霍尼点点头。“是的。”
“他今天上午要做支气管镜检查。”
霍尼又点点头。“对的。”
“你居然允许他吃东西?”里特大夫喊起来。“在做支气管镜检查之前?”
霍尼说:“这个可怜的人已经好久什么东西也没吃了——”
内森·里特转身对助手说:“推迟检查。”他想对霍尼说点什么,接着又忍住了。“我们去看下一个。”
下个病人是个波多黎各人,咳得很厉害。里特大夫给他做了检查。“这是谁的病人?”
“我的,”霍尼说。
他皱皱眉头。 “他的感染应该早就好了。”他看了一下记录。“你给他一天4次,每次50毫克的氨苄青霉素?”
“对的。”
“不对。错了!应该一天4次,每次500毫克。你漏掉了个零。”
“我很抱歉,我……”
“怪不得病人一点也没好!我要你立刻改过来。”
“是,大夫。”
他们来到霍尼的另一个病人面前时,里特大夫不耐烦地说:“他计划作结肠镜检查,放射造影报告在哪里?”
“放射造影报告?噢,我恐怕忘记安排了。”
里特大夫向霍尼狐疑地瞥了一眼。
于是上午的查房变得更加糟糕。
他们查看的下一个病人正流着眼泪在呻吟。“我病得这么厉害。我得的什么病啊?”
“我们不知道,”霍尼说。
里特瞪了她一眼。“塔夫特大夫,我可以请你到外面去谈一下吗?”
在走廊里,他说,“永远不要,永远不要告诉病人你不知道。他们找你是寻求救助的!如果你不知道答案,那就现编一个。你明白了吗?”
“这似乎不对……”
“我不是问你似乎对还是不对。按我说的做吧。”
他们检查了一例食管裂孔疝,一个肝炎病人,一个患早老性痴呆症的病人,还有20多个别的病人。查房一结束,里特就去了本杰明·华莱士的办公室。
“我们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内森?”
“是这儿的一个住院医生。霍尼·塔夫特。”
又是她!“她怎么啦?”
“她是个祸害。”
“但她有这么好的推荐啊!”
“本,你最好在医院出乱子之前,在她弄死一两个病人之前,把她清除掉。”
华莱士考虑了一阵,然后作出了决定。“好的。她是该走人啦。”
佩姬差不多一上午都在忙开刀。她一空下来马上就去见华莱士大夫,告诉他关于自己对哈里·鲍曼的怀疑。
“鲍曼?你能肯定吗?我是说……我看不出任何吸毒成瘾的迹象。”
“他自己并不吸毒,”佩姬解释说。“他拿它卖钱。他拿着住院医生的工资,却过着百万富翁的生活。”
本·华莱士点点头。“很好。我会查出来的。谢谢你,佩姬。”
华莱土让人把保安部的头头布鲁斯·安德森叫来。“我们也许可以确定偷窃麻醉品的人了,”华莱士对他说。“我要你密切监视哈里·鲍曼医生。”
“鲍曼?”安德森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鲍曼医生常常送古巴雪茄和其他小礼品给保卫们。他们都很喜欢他。
“如果他进药房,出来时就搜查他。”
“是,先生。”
哈里·鲍曼朝医院的药房走去。他手头有配药单可供填发。很多配药单。事情的开端纯粹出于偶然的运气。他一直在衣阿华州艾米斯市的一家小医院工作,靠着住院医生菲薄的薪金勉强挣扎着过日子。他虽然有喝香擦的趣味,无奈兜里的钞票只能让他喝得起一点啤酒。然而命运终于给他以青睐。
有天早晨,他的一位已出院的病人给他打来电话。
“大夫,我疼死了。你得给我点什么东西压压它。”
“你想回医院来检查吗?”
“我不想离开家。你能给我带点什么来吗?”
鲍曼考虑了一下。“好的。我回家时路过你那里看看。”
当他去看病人时,他给病人带去一瓶芬太尼。
病人一把抓过去。“这东西妙极啦!”他说。他掏出一大把钞票。“给你。”
鲍曼看着他,吃了一惊。“你用不着为这药付我钱。”
“你开玩笑吗?这玩艺儿就像是黄金。我有好多朋友,他们会让你发财的,如果你给他们搞来这东西的话。”
事情就这样开了头。不过两个月的光景,哈里·鲍曼就挣到了比他梦想中可能挣到的还要多的钱。不幸的是,医院的头儿风闻了这事,害怕丑闻暴露,就告诉鲍曼,如果他能不事声张地离开,就不把这事记入他的履历表。
我很高兴我走了,鲍曼心里想。旧金山的市场要大得多。
他到了药房。布鲁斯·安德森站在外面。鲍曼向他点点头。“嗨,布鲁斯。”
“下午好,鲍曼医生。”
5分钟后,鲍曼从药房出来,安德森说:“对不起,我要搜查你。”
哈里·鲍曼盯住他看。“搜查我?你在说什么呀,布鲁斯?”
“对不起,大夫。我们奉命搜查每一个进出药房的人。”安德森说。
鲍曼大光其火。“我从没听说过这等事。我坚决拒绝!”
“那我就不得不要你跟我去华莱士大夫办公室。”
“好!他听说这种事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鲍曼风风火火地冲进华莱士的办公室。“出什么事了,本?这人要搜查我,我的上帝啊!”
“那你拒绝搜查了?”
“坚决拒绝。”
“好吧。”华莱士伸手去拿电话。“那我就要让旧金山警察局来办,如果你喜欢这样的话。”他开始拨号。
鲍曼吓坏了。“等一等!这没有必要。”他的面孔突然又变得云开日出。“噢!我晓得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啦!”他把手伸进衣袋,取出一瓶芬太尼。“我拿这药是用于手术的,而且……”
华莱士轻声说道:“把你所有的衣袋全掏干净。”
鲍曼脸上显出绝望的神情。“没有理由……”
“把你所有的衣袋全掏干净。”
两个小时之后,旧金山打击毒品犯罪局得到了一份经签字的坦白书,以及鲍曼曾向其出售毒品的人的名单。
佩姬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去见米奇·坎贝尔。他正在办公室休息。佩姬进来时,他的双手搁在桌子上,佩姬可以看见它们正在颤抖。
坎贝尔迅速把手移到自己膝盖上。“喂,佩姬,你好吗?”
“很好,米奇。我想和你谈谈。”
“坐下说。”
她在他对面坐下。“你得帕金森氏病有多长时间了?”
他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什么?”
“就是这样的,不是吗?你一直想掩盖它。”
一段沉重的静穆。“我……我……是的。但是我……我不能放弃当医生。我……我就是不能放弃这个。它是我的整个生命。”
佩姬身体朝前倾着,坦诚地说,“你用不着放弃当一名医生,但你不应该再做手术了。”
他一下子变老了许多。“我知道。我本来去年就打算退下来的。”他凄凄凉凉地微笑着。“我想我现在是得退下来了,是吧?你去告诉华莱士大夫。”
“不,”佩姬柔声说。“你去告诉华莱士大夫。”
佩姬正在小餐厅吃饭,汤姆·张坐过来。
“我听说发生的事了,”他说。“鲍曼!令人难以置信。干得漂亮。”
她摇摇头。“我差一点冤枉了别人。”
张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你还好吧,汤姆?”
“你是要我说‘我很好’呢,还是要我说实话?”
“我们是朋友。我要听实话。”
“我的婚姻已经彻底毁了。”他眼中突然充盈着泪水。“谢走了。她回家了。”
“我很难过。”
“这不是她的错。我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了。她说我已经和医院结了婚,她说得对。我把我的全部生活都花费在这里,关心照看着一个个陌生人,而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她会回来的。问题是能解决的,”佩姬安慰他说。
“不。这次不会了。”
“你有没有想过作一次心理咨询,或者……?”
“她拒绝了。”
“我很抱歉,汤姆。如果我能做什么的话……”她突然听到扩音器里在喊自己的名字。
“泰勒医生,410病房……”
佩姬感到突如其来一阵惊恐。 “我得走了,”她说。410病房。那是萨姆·伯恩斯坦的房问。他是佩姬最喜欢的病人之一,一个70来岁、彬彬有礼的老头儿,患胃癌住院,已经无法动手术了。医院里很多病人都不断诉苦和抱怨,但萨姆·伯恩斯坦是个例外。佩姬佩服他的勇气和尊严。他有妻子,两个儿子已成年,他们定期来看他,佩姬也喜欢起他们来。
他已经接上生命维持系统, 并挂上了DNR标牌——意思是如心脏停止跳动,则不再设法激活。
佩姬走进病房时,一名护士正在床侧,她抬起头看着佩姬。“他走了,大夫。我没有启用急救程序,因为……”她的声音低下去。
“你不用是对的,”佩姬慢慢说。“谢谢你。”
“还有什么事要我……?”
“没有了。我来安排。”佩姬站在床边,低头望着遗体。这曾是一个活生生充满笑意的人,一个有着家室和朋友的人,一个一辈子辛勤操劳,关心自己所爱的人。可是现在……
她走到他放个人物品的抽屉跟前。里面有一块不值多少钱的手表,一串钥匙,15美元现钞,一副假牙,以及给妻子的一封信。这就是一个男人一生所留下的一切。
佩姬无法从笼罩自己的忧伤沮丧之情中自拔。“他是这样亲切的一个人啊。为什么……?”
凯特说,“佩姬,你不能让自己和病人之间感情上牵扯太多。这会把你撕碎的。”
“我知道。你是对的,凯特。只是……他结束得太快了,不是吗?今天早晨他还和我交谈的。明天是他的葬礼。”
“你不是在想着要去参加吧?”
“不。”
葬礼在永恒墓山举行。
犹太教中,埋葬必须在死后尽早进行,葬仪通常第二天就举行。
萨姆·伯恩斯坦的遗体身穿白色长袍。家庭成员围立在墓穴四周。拉比正在吟诵圣词。
站在佩姬身边的一个男子看出佩姬脸上的茫然表情,就为她翻译起来。“让上帝抚慰你和锡安山与耶路撒冷所有的哀悼者吧。”
让佩姬吃惊的是,家庭成员们开始一边应声吟诵,一边撕碎自己穿的衣服。
“什么……?”
“这是表示崇敬,”那人轻声对佩姬耳语。“你从尘埃中来,又回到尘土中去,可是灵魂却回到赐予你生命的上帝那里。”
仪式结束了。
第二天上午,凯特在走廊里碰到霍尼。霍尼看上去神情紧张。
“出什么事了?”凯特问。
“华莱士医生让人叫我去。他叫我下午两点去他办公室。”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想是我前两天查房时把事情搞砸了吧。里特大夫是个恶魔。”
“他可能是吧,”凯特说。“不过我肯定一切都会好的。”
“我也希望如此。我只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两点钟,她准时到达本杰明·华莱士的办公室,手袋里放了一小罐蜂蜜。接待员去吃午饭了。华莱士的门是开着的。“进来,塔夫特大夫。”他叫道。
霍尼走进他的办公室。
“请关上你身后的门。”
霍尼把门关上。
“坐下。”
霍尼在他对面坐下。她几乎在发抖。
本杰明·华莱士看着坐在对面的霍尼,心里想,这就像是踹一条小狗。不过既然非这么做不可,那就只好这么做了。“我恐怕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他说。
一个钟头过后,霍尼在日光治疗室碰到凯特。霍尼面带笑容,在凯特旁边一张椅子里落座。
“你见到华莱士大夫了吗?”凯特问。
“噢, 是的。我们谈了好久。你晓得吧,他老婆去年9月就离开他了。他们结婚有15个年头。他再前一次婚姻生有两个已成年的孩子,可是他很少见到他们。这可怜的亲亲太冷清了。”
第十四章
又是一个除夕夜,佩姬、凯特和霍尼在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迎来了1994年。对她们来说,除了病人的姓名而外,生活似乎一成未变。
佩姬走过停车场,不由想起哈里·鲍曼和他的红色费拉里车。有多少生命因为哈里·鲍曼出售的毒品而惨遭毁灭?她想知道。毒品具有何等的诱惑力,而且末了,又是多强的致死力。
吉米·福特给佩姬带来一小束鲜花。
“这是为什么,吉米?”
他脸红了。“我就是想送给你嘛。你知道吗,我要结婚了?”
“不知道!这太让人高兴了。谁是那位幸运的姑娘?”
“她名叫贝齐,在一家服装店工作。我们打算生他个半打小孩。头一个女孩我们要给她起名叫佩姬。我希望你不介意。”
“介意?我只感到不胜荣幸呐。”
他觉得不好意思。“你听说过一个医生只让病人活两个星期的故事吗?‘我现在没钱付给你’,那人说。‘那好,我让你再多活两个星期。’”
吉米说着就走了。
佩姬很为汤姆·张担忧。他正经历着剧烈的情绪变动,一会儿兴高采烈,一会儿低沉沮丧。
有天上午,他在和佩姬交谈时说:“你发觉没有,这儿的大多数人没有我们都会死掉的。我们有力量医治他们的身体并使他们恢复健康。”
第二天上午,他又说:“我们都在自欺欺人,佩姬。没有我们,病人会好得更快。我们不过是些伪君子而已,假装手里有着各种答案。可是事实上,我们没有。”
佩姬朝他打量了一阵。“你有谢的消息吗?”
“我昨天和她又谈过了。她不愿回来。她打算提出离婚。”
佩姬把手放在他胳膊上。“我很难过,汤姆。”
他耸耸肩膀。“为什么?我都无所谓了,一点也不烦了。我会找到别的女人的。”他龇牙咧嘴地笑着。“还要再生个孩子。你等着瞧吧。”
谈话中好像有什么虚幻的东西。
那天夜晚,佩姬对凯特说:“我替汤姆担心。你最近和他交谈过没有?”
“谈过的。”
“你觉得他正常吗?”
“对我来说,男人没有正常的,”凯特说。
佩姬仍旧觉得放心不下。“我们明天晚上请他吃饭吧。”
“好的。”
第二天早晨,佩姬到医院上班签到时得到消息,门卫在地下室的设备间里发现了汤姆·张的尸体。他死于过量服用安眠药。
佩姬差不多要发疯了。“我本可以救他的,”她哭诉着。“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大声呼救,而我却没有听见。”
凯特严厉地说:“你不可能有办法救他,佩姬。这种情况并不是你造成的,你也不是解决这种问题的关键。没有妻子与孩子,他就不能活下去。就是这么简单。”
佩姬抹去眼中的泪水。“这个鬼地方!”她说。“要不是工作压力和漫长的时间,他的妻子是决不会离他而去的。”
“但她还是走了,”凯特轻声说道。“事情已经结束了。”
佩姬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中式葬仪。这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观。它一清早就在唐人街的绿街殡仪馆开场,人们开始在室外集合。送殡的队伍聚拢了,还带着一支铜管乐队。在送葬队伍的前头,哀悼者们举着一幅放大的汤姆·张巨幅遗像。
出殡队伍随着铜管乐队响亮的演奏,透迤穿行在旧金山市区,队伍的尾端是一辆灵车。多数送葬人步行,但年长者乘坐汽车。
佩姬觉得送葬行列似乎在城里随意地兜圈子。她感到困惑。“他们到哪里去?”她问一位送葬的人。
他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说:“这是我们的风俗习惯,带着逝者经过那些对他的生活具有意义的地方——吃过饭的餐馆,买过东西的商店,参观过的地方……”
“我明白了。”
队伍最后来到了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
那人转身对佩姬说,“这里是汤姆·张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这里是他曾经找到幸福的地方。”
错了,佩姬心想。这是他失去幸福的地方。
有天早晨,佩姬沿着市场大街漫步时,忽然看见阿尔弗雷德·特纳。她的心开始猛烈跳动起来。她就是没有办法把他从自己的心中赶走。路口的信号灯变颜色时他正开始过马路。佩姬赶到街角时,灯又变成红色。她不顾这些,直冲下车行道,丝毫没注意到汽车喇叭声大作和摩托车手愤怒的叫骂声。
佩姬赶到街对面,急急忙忙追上他。她一把抓住那人的袖子。“阿尔弗雷德……”
那人转过身。“对不起,你喊谁?”
原来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佩姬和凯特住院医生既然已经干到第四个年头,开刀动手术就变成了经常性的工作。
凯特在神经外科工作,她总是不断地为人脑壳中那种叫作神经元的,抵得上万亿台电脑的奇迹惊叹不已。这种工作让人激动万分。
凯特对一道工作的大多数医生非常尊重。他们是聪明过人和技艺高超的医生。但也有那么几个常让她难受。他们试图要和她约会,而凯特越是拒绝和他们外出,就越使他们心痒难熬。
她听见有个医生低声说:“那个裤裆里挂铁锁的女人来啦。”
她正在协助基布勒大夫做一个脑手术。在头颅骨上刚切了个小口子,凯特正用一把小牵开器撑着那个切口,基布勒大夫就把一个橡胶插管推进左脑室,左半脑中央凹处。凯特的注意力全在眼前正在进行的手术上。
基布勒大夫瞥了她一眼,一边干活儿,一边说:“你们听说过一个酒鬼的故事吗?这个酒鬼摇摇晃晃地进了一家酒吧。他说,‘给我一杯喝的,赶快!’酒吧老板说,‘我不能给你,你已经醉了。’”
圆头锉子继续往深处打进去。
“‘如果你不给我酒喝,我就自尽。’”
脑脊液从左脑室的插管中流出来。
“‘我来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办,’酒吧老板说。‘我有三件事想办,你替我干了,我就给你一瓶酒。’”
他继续讲着,15毫升的空气打进了脑室,Ⅹ光机在前后和侧面拍摄着图像。
“‘看见坐在角落里的那个橄榄球选手吗?我赶不走他,我要你把他扔出去。第二件事,我办公室里有一只宠物鳄鱼,坏了一颗牙。它很狡猾,我没法让兽医接近它。最后一件事,卫生部的一个女医生想把我这儿封掉。你去操了她,这样你就能得到一瓶酒。’”
一名助理护士正在用海绵吸血,以减少出血量。
“那酒鬼把橄榄球手扔了出去,然后进了鳄鱼呆的办公室。15分钟之后,他出来了,满身是血,衣服撕烂了,然后说‘坏了一颗牙的女医生在哪儿?’”
基布勒大夫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听明白了吗?他操的是那条鳄鱼,而不是女医生。也许这是一场更妙的体验吧!”
凯特站在那儿,怒气冲天,恨不得就扇他一耳光。
手术做完了,凯特回到准备室,极力想克制自己的怒火。我决不让这个杂种压垮我。决不让。
时不时地,佩姬也和医院的大夫们外出,但她拒绝和其中任何人卷进罗曼蒂克的关系里去。阿尔弗雷德·特纳伤透了她的心,她下定决心决不让这事重演。
她把大多数白天和夜晚都花在医院里。工作日程安排得几乎让人累垮。佩姬目前正在做着外科手术,而且她很喜欢这种手术。
有天上午,外科主任乔治·英格伦差人来找她。
“你今年将开始做专科,心血管外科。”
她点点头。“好的。”
“另外,我还有件会让你高兴的事。你听说过巴克大夫吗?”
佩姬惊奇地看着他。“是劳伦斯·巴克大夫?”
“是的。”
“当然听说过。”
所有的医生都听说过劳伦斯·巴克大夫的大名。他是世界上最声誉卓著的心血管外科专家。
“好的,他上周从沙特阿拉伯回来,他曾在那儿给国王动过手术。巴克大夫是我的老朋友,他答应每个星期到我们这儿来工作3天,为了公众的利益。”
“这真是太棒了!”佩姬兴奋地嚷起来。
“我将让你参加他的小组。”
佩姬愣了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非常感激。”
“这对你是个极好的机会。你能从他那里学到很多。”
“我相信我能够。谢谢你,乔治。我实在太感激了。”
“你明天早晨6点钟开始随他查房。”
“我期待着。”
“期待着”实际上还说得不全。和像劳伦斯·巴克大夫这样的人一同工作是佩姬梦寐以求的。我这是什么意思?“像劳伦斯·巴克大夫这样的人?”天下只有一个劳伦斯·巴克大夫。
她从来没有见过一张他的照片,但她可以想象得出他是什么模样。他会是高个子,英俊潇洒,满头银发,一双修长和敏捷的手。一个心地温和谦恭有礼的人。我们将在一起工作,佩姬想道。我要使自己成为不可或缺的。我想知道他结过婚没有。
那天夜里,佩姬做了一个与巴克大夫有关的性梦。
佩姬醒过来时,人正从床上掉下来。
第二天早晨6点钟,佩姬和高级住院医生乔尔·菲利普以及另外5名见习医生正心情紧张地在二楼走廊里等待着。一位个子矮小,面色阴郁的男人直朝他们冲过来。他走路时身体前倾,就好像顶着一阵强风。
他走近这伙人。“你们都站在这儿到底是干什么?我们走!”
佩姬过了一会儿才镇静下来,急忙往前追上其他人。他们沿着过道一边走,巴克大夫一边急促地讲着:“你们每天有30到35个病人需要照看。我要你们对每个病人都做出详细的记录。清楚了吗?”
接着是一阵小声的诺诺,“是的,先生。”
他们来到第一间病房。巴克大夫径直朝一位40多岁的男病人床前走过去,他的生硬而令人生畏的态度立刻为之一变。他轻轻拍拍病人肩膀,微笑着说:“早上好。我是巴克大夫。”
“早上好,大夫。”
“你今天早晨感觉如何?”
“我的胸部痛。”
巴克大夫研究了一下床脚的病情记录,然后转身问菲利普大夫:“他的Ⅹ光片有什么情况?”
“没有变化,他康复得很好。”
“我们再做一次血细胞计数。”
菲利普大夫做了笔录。
巴克大夫又拍拍病人胳膊,笑着说:“看上去很好。我们再过一个星期就会让你出院啦。”他转过身急急地对住院医生们说,“往前走!我们还有好多病人要看呢。”
我的上帝!佩姬心想。真是个双重性格的人啊!
下一个病人是个过度肥胖的女人,身上带着心脏起搏器。巴克大夫看了看她的病情记录。“早上好,谢尔比太太。”他的口气让人觉着宽心。“我是巴克大夫。”
“你们还打算让我在这儿呆多久?”
“好呀,你这么可爱,我愿让你在这儿永远呆下去,不过我是有妻子的人啦。”
谢尔比太太咯咯地笑起来。“那她准是个幸运的女人。”
巴克又检查了一下她的病情记录。“我要说你差不多就可以回家了。”
“那太好了。”
“我今天下午再过来看你。”
劳伦斯·巴克转身对住院医生们说:“往前走。”
他们顺从地跟在大夫身后,来到了一间半专用病房,床上躺着一个危地马拉小男孩,焦灼的家人围在四周。
“早上好,”巴克大夫热情地说。他扫视了一下病情记录。“你今天早晨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很好,大夫。”
巴克大夫转身问菲利普,“电解液有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大夫。”
“这是个好消息。”他拍拍男孩的胳膊。“鼓起勇气,别害怕。”
母亲急切地问道,“我儿子会好起来的吗?”
巴克大夫微笑道,“我们会为他尽一切可能。”
“谢谢你,大夫。”
巴克大夫跨出病房,来到走廊里,其他人跟在他后面。他停下脚步。“病人得的是非炎性心肌病,有不规则的发热、震颤、头痛和局部水肿。你们哪一位天才能告诉我,它最普遍的起因是什么?”
大家默不作声。佩姬犹犹豫豫地说,“我想它是先天的……遗传性的。”
巴克大夫看着她,鼓励地点点头。
佩姬觉得喜人,就继续说。“它越过……等一下……”她极力回想着。“它通过母亲的基因隔代遗传。”她停下来,面红耳赤,颇有些得意。
巴克大夫盯着她看了片刻。“放狗屁!这是锥虫病。它在拉美人中感染。”他很不快活地看着佩姬。“耶稣啊!谁对你说的你还算个医生?”
佩姬的脸像火烧一样发红。
剩下的查房对她来讲实在是不堪。他们又看了24个病人,佩姬只觉得巴克大夫一上午的时间全都花在想方设法羞辱她上了。巴克只对她一个人提问,考查和试探。当她讲对了的时候,他没有一句赞许的话;如果说错了,他就对她大喊大叫。有一次佩姬犯了个错误,巴克吼起来,“你连给我的狗开刀都不配!”
查房终于结束时,高级住院医生菲利普说,“我们下午两点再开始查房,带着你们的笔记本,把每个病人的病情都记下来,不要有遗漏。”
他看着佩姬,心存怜悯地想说些什么,然而转过身去和巴克大夫汇合了。
佩姬心想,我再也不想见到那个杂种。
第二天夜里,佩姬值夜班。她在几个抢救室之间疲于奔命,从一个危重病人忙到另一个危重病人,极力顶住汹涌而至的灾难浪头。
凌晨1时, 她总算睡下来。她没有听到一辆救护车拉响警报器,呼啸着飞驶进医院,在急救处门前戛然停下。两名护理人员迅速拉开车门,把昏迷的病人从担架上移到轮床上,推着它穿过入口,进了1号抢救室。
值班医辅人员已经被无线电话叫来待命。一名护士陪在病人身边一路小跑,另一名护士等在坡道的顶端。60秒钟之后,病人已被从轮床移上了检查台。
他是个年轻人,满身是血,很难看出长得什么模样。
一名护士开始动手,用大剪刀剪开他那已撕坏的衣服。
“看上去好像全碎了。”
“他像只被宰的猪在淌血。”
“我摸不到他的脉搏。”
“谁值夜班?”
“泰勒大夫。”
“快把她找来。如果她来得快,兴许他还有救。”
佩姬被电话铃声吵醒。
“喂……?”
“我们1号抢救室有危重病人,大夫。我想他挺不过去了。”
佩姬从帆布床上坐起。“好的。我就来。”
她看了看手表。 凌晨1点30分。她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向电梯走去。
1分钟后,她走进1号抢救室。室内中央的检查台上躺着浑身是血的伤员。
“什么情况?”
“摩托车车祸。他被一辆公交车撞了。当时他没戴头盔。”
佩姬朝着那昏睡不醒的身影一步步挪过去,还没看见他的脸,就知道情况了。
她突然完全清醒过来。“身上开条静脉插管!”佩姬下着指令。“接上氧气。我要求立刻送血浆过来。打电话给档案室查到他的血型。”
护士吃惊地看着她。“你认识他?”
“是的。”她不得不强迫自己才说出这几个字。“他名叫吉米·福特。”
佩姬用手指摸摸他的头皮。“有严重的水肿。我要做头部扫描和Ⅹ光片。我们要立刻把他的头部裹好。我要求确保他的生命!”
“是的,大夫。”
佩姬花了两个小时确保一切可能的手段都为吉米·福特用上了。Ⅹ光片显示颅骨破裂,脑挫伤,肱骨骨折,以及多处肌肉和软组织撕裂。但一切还得等到他稳定下来。
3点30分,佩姬判断眼下没有更多的事可做了。他的呼吸好起来,脉搏也强了。她俯身看着昏迷的人形。我们要生他半打小孩。头一个女孩起名叫佩姬,我希望你不介意。
“如果有任何变化,来叫我。”佩姬说。
“别担心,大夫,”一名护士说。“我们会好好看护他的。”
佩姬走回值班室。她觉得精疲力尽,但是因为心里记挂吉米·福特,再也不能安然入睡。
电话铃又响了。她几乎没有力气拿起话筒。“喂。”
“大夫,你最好到3楼来一趟,赶快。我想巴克大夫的一个病人正犯心肌梗塞。”
“就来,”佩姬说道。巴克大夫的一个病人。佩姬深吸一口气,箭一样从床上蹿起来,往脸上抄了点冷水,便急匆匆向3楼奔去。
一名护士正在一间专用病房外等她。“是赫恩斯太太。看样子她又发了一次心肌梗塞。”
佩姬走进房问。
赫恩斯太太50多岁。脸上仍可以看出残留着昔日的美艳。但她的身体脂肪太多,而且病态地发福。她正捂着胸口呻吟着。“我要死了,”她说。“我要死了。我透不过气来了。”
“你会好起来的,”佩姬安慰她。她又转身对护士说,“你给她作过心电图吗?”
“她不准我碰她。她说她太紧张了。”
“我们必须作个心电图,”佩姬告诉病人。
“不!我不想死。请别让我去死……”
佩姬对护士说:“打电话给巴克大夫。让他立刻到这儿来。”
护士连忙走出去。
佩姬把听诊器放在赫恩斯太太胸口。她仔细听着。心跳似乎正常,但佩姬不敢冒风险。
“巴克大夫几分钟后就到,”她对赫恩斯太太说。“尽量放松。”
“我从没这么难受过。我的胸口闷死了。请别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佩姬答应她。
在等待巴克大夫的时候,佩姬给紧急监护室打去电话。吉米·福特的情况没有变化。他还是在昏迷之中。
30分钟以后,巴克大夫到了。他明显是匆忙穿戴一下就来了。“什么情况?”他问道。
佩姬说:“我想赫恩斯太太心脏病又犯了。”
巴克大夫走到床边。“你作过心电图吗?”
“她不让我们做。”
“脉搏?”
“正常。没有热度。”
巴克大夫把听诊器放在赫恩斯太太的背上。“深呼吸。”
她乖乖照办。
“再来一次。”
赫恩斯太太打了一个大饱嗝。“对不起。”她笑了。“噢,这下好多了。”
他又端详了她一阵子。“你晚饭吃的什么,赫恩斯太太?”
“我吃了一份汉堡包。”
“就一份汉堡包?就这些?一份?”
“是两份。”
“还有什么别的?”
“好吧,你知道……还有洋葱和炸土豆条。”
“喝了什么?”
“巧克力牛奶冰淇淋。”
巴克大夫低头看着病人。“你的心脏很好。你的胃口让我们担心。”他转身对佩姬说,“你现在看到的是一例胃灼热。请到外面来,大夫。”
他们来到走廊里,巴克大夫咆哮起来,“他们在医学院到底是怎么教你的?你难道连胃灼热和心肌梗塞也分不清吗?”
“我想过……”
“问题在干,你并没有想过!如果你再在深更半夜为着一例胃灼热把我喊起来的话,我就要你的命。你听明白了没有?”
佩姬浑身僵硬地站在那儿,脸上表情阴森可怖。
“给她服些抗胃酸药,大夫。”劳伦斯·巴克讥讽地说,“你就会发现她已经治好啦!6点钟查房时见。”
佩姬看着他气呼呼地冲出去。
佩姬步履踉跄地回到值班室帆布床上时,心里在想,我要杀死劳伦斯·巴克。我要慢慢地宰他。他会大病一场。他身上要插十几根管子。他会乞求我来帮他解除痛苦,但我不会这么做。我要让他活受罪,然后等到他感觉好些时……那时我就杀了他!
第十五章
佩姬正跟着那只畜牲查早房,畜牲是佩姬暗地里对巴克医生的称呼,她已协助巴克医生做过3个心血管手术; 尽管她与巴克势不两立,但还是禁不住对他那令人难以置信的高超医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心怀敬畏地看着他打开病人的胸腔,熟练地用他人捐赠的心脏换下有毛病的旧心脏,然后缝合妥当。整个手术过程花了不到5个小时。
几个星期之内,佩姬心想,那病人就能恢复正常生活了。怪不得外科大夫都认为自己是上帝呐。他们让人死而复生。
佩姬常常目睹一个心脏停止跳动,变成一块毫无生气的肉团。然后奇迹就会出现,一块没有生命的器官又开始搏动,把血液送往垂危的整个躯体。
有天上午,安排一位病人作主动脉气囊插入手术。佩姬在手术室里协助巴克大夫。就在他们即将开始动手的时候,巴克大夫急冲冲地说:“你来做!”
佩姬看着他。“对不起,你说什么?”
“这是个简单的手术。你以为你能对付得了吗?”他说话口气中含着轻蔑。
“能,”佩姬显得有些紧张地说。
“好吧,那就快开始做。”
他太盛气凌人了。
巴克看着佩姬技艺娴熟地把一根空管子插进病人动脉,然后穿过动脉直抵心脏,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巴克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见他的鬼去吧,佩姬心想。我不管干什么事没有能让他满意的。
佩姬向管子里注入不透Ⅹ射线的染剂。他们注视着监视器上显示染剂已流进冠状动脉。荧光屏上出现图像,并且显示出阻塞的程度和在动脉中的位置,同时,一台自动摄影机记录了Ⅹ光拍下的全过程,以作为永久保存的档案。
高级住院医生看着佩姬,笑着说:“干得漂亮。”
“谢谢你。”佩姬转身面对巴克大夫。
“他妈的也太慢了,”他嚎叫起来。
说着他就走出了手术室。
巴克大夫外出私人行医,不在医院的那几天,佩姬觉得谢天谢地。她对凯特说,“能有一天躲开他,就好像在乡下过一个星期那么畅快。”
“你真恨他,对吧?”
“他是个了不起的大夫,但是又是一个卑鄙的人。你注意到没有,有些人真是名副其实?巴克大夫如果不向人狂叫的话,他就会发心脏病的。”
“应该让你领教一下我所忍受的那帮尤物呢。”凯特大笑起来。“他们个个以为自己是上帝送给女人的礼品。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些男人那多伟大。”
佩姬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佩姬和凯特去查看吉米·福特的情况。他还在昏迷之中。她们仍旧一点忙也帮不上。
凯特叹了口气。“见鬼。为什么这种事发生在好人身上?”
“我希望能知道答案。”
“你认为他挺得过来吗?”
佩姬迟疑着。“我们已经尽了一切努力。现在该看上帝的了。”
“可笑。我还以为我们是上帝哩!”
第二天下午,当佩姬正在带队查房时,高级住院医生卡普兰在走廊里叫住她。“今天是你走运的日子。”他咧开嘴笑着。“你要带领一个医学院学生四处转转。”
“真的吗?”
“是的,是个白痴外甥。华莱士大夫的老婆有个外甥想当医生。他已经被从两所医学院撵出来了。我们大伙都得忍着点。今天轮到你啦。”
佩姬哼卿哼卿地发着牢骚。“我哪儿有时间干这个,我正忙着要……”
“这由不得你。乖乖的,华莱士大夫会给你加分的。”卡普兰走了。
佩姬叹口气,然后走到新见习住院医生等候的地方。白痴外甥在哪儿?她看看手表。他已经迟到3分钟了。我再等他1分钟,佩姬作出决定,再不来就见他的鬼去吧。正在此时,她看见他走过来,高高的个子,精瘦,沿着大厅急匆匆朝她这边走来。
他来到佩姬身旁,气喘吁吁地说:“对不起。华莱士大夫叫我来——”
“你迟到了,”佩姬简短地说。
“我知道。我道歉。我碰上堵车了——”
“没关系。你叫什么名字?”
“杰森。杰森·柯蒂斯。”他穿件运动夹克。
“你的白大褂在哪儿?”
“我的白大褂?”
“没人告诉过你,查房时应该穿白大褂吗?”
他看上去有些慌张不安。“不。我恐怕我……”
佩姬怒气冲冲地说,“向后转,到护士长办公室去,叫她给你一件白大褂。你也没有笔记本。”
“没有。”
“白痴外甥”真没形容错。“到1号病房来和我们会合。”
“你肯定吗?我……”
“叫你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佩姬和其他人一起走了,留下杰森·柯蒂斯在他们身后呆呆地望着。
直到他们检查到第三个病人时,杰森·柯蒂斯才急急忙忙赶到。他身穿着一件白大褂。佩姬在讲,“……心脏肿块可以是原发性的,这极少见;也可以是继发性的,这就比较常见。”
她转过身来问柯蒂斯,“你能说出三种肿块的名称来吗?”
他痴愣愣地看着她。“我恐怕我……我不能。”
当然不能。“心外膜的。心肌的。心内膜的。”
他笑着对佩姬说,“这挺有意思。”
我的上帝!佩姬想。不管有华莱士大夫还是没有华莱士大夫,我都要赶紧把他打发走。
他们又转到下一个病人那儿。佩姬做完检查后,把全组人叫到走廊里,不让别人听见。“我们现在面对的是甲状腺骤增病,有热度,并且心动过速。这种病发生在手术之后。”她转身问杰森·柯蒂斯,“你怎样医治这种病?”
他站在那儿,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轻柔地?”
佩姬强压怒火。“你不是他母亲,你是他的医生!他需要持续不断静脉输液来应付脱水,配合静脉加磺和抗甲状腺药,以及抗惊厥的镇静剂。”
杰森点点头:“这听起来还差不多。”
以后的查房仍没有任何好转。到结束时,佩姬把杰森·柯蒂斯叫到一边。“如果我对你坦诚相言的话,你是否介意?”
“不。一点也不,”他欣然说道。“我会很感激的。”
“另找个职业吧。”
他站在那儿,皱着眉头。“你不认为我能干得下来?”
“坦白地说,不。你也不喜欢干这个,是吧?”
“并不真喜欢。”
“那你为什么还要挑选这个职业?”
“跟你说实话吧,我是被逼的。”
“那么,你去告诉华莱士大夫,他犯了个错误。我想你这辈子应该另找些事干才对。”
“我实在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杰森·柯蒂斯真诚地说。“我想知道我们是否可以继续讨论这事。如果晚饭时间你有空的话……”
“我们没什么要继续讨论的,”佩姬简短地说。“你可以告诉你姨父……”
正在这时,华莱士大夫出现在视野里。“杰森!”他叫起来。“我到处在找你。”他转身又对佩姬说,“我看见你们两人已经相识了。”
“是的,我们相识了,”佩姬满脸难受地说。
“那好。杰森是建筑师,负责设计新建大楼的翼部。”
佩姬愣在那儿,一动不能动弹。“他是……什么?”
“是的。他没告诉你?”
她觉得自己面红耳赤。没人告诉过你,查房时要穿白大褂吗?你为什么要干这行?跟你说实话吧,我是被逼的。
被我逼的!
佩姬真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他把她彻底要了一遍。她转身对杰森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
他正在乐呵呵地注视着她,“唉呀,你实际上没给我一点机会啊?”
“她没给你机会干什么?”华莱士问。
“如果你们允许的话,我……”佩姬不大自然地说。
“今晚一块儿吃晚饭怎么样?”
“我不吃晚饭。况且我忙得很。”佩姬说着就走了。
杰森在后面很是敬佩地看着她。“这是个了不得的女人。”
“她的确是的,不是吗?我们到我办公室去,讨论新的设计方案好吗?”
“好的。”但他的思绪还在佩姬身上。
又到了七月,一年一度,新的一批见习住院医生来到医院,开始迈步走向成为真正医生的旅程。
护士们一直在盼望着这批新的见习医生,纷纷对其中她们属意的,可以成为情人或丈夫的,定下所有权。在这特殊的日子里,新医生们一露面,几乎所有女人们的眼光都盯上了肯·马洛里大夫。
没有人知道肯·马洛里为什么要从华盛顿特区的一家高级私立医院转到旧金山的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来。 他是第5年的普外科住院医生。有传闻说,他之所以匆匆离开华盛顿是因为和一位国会众议员之妻有染。另有传闻说,一名护士因他而自杀,他被迫离开。护士们现在唯一确定的是,肯·马洛里毫无疑问是他们见过的最帅的男人。他个头很高,运动员的体魄,一头飘逸的金发,还有一张在银幕上都会显得了不起的面孔。
马洛里很快就融汇到医院的常轨之中,就好像他在那儿已经干了好长时间。他是个极能让女人动春心的人,几乎从一开始,护士们便为了他而争风吃醋。一夜又一夜,其他医生会目睹他带着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护士消失在空空的值班室里。他是一匹种马的名声,在医院里很快就传得神乎其神了。
佩姬、凯特和霍尼正在谈论他。
“你们能相信所有的护士都委身于他吗?”凯特大笑起来。“她们争先恐后地想成为本周特选菜肴呢!”
有天早晨,有六七位医生正在更衣室里,这时马洛里走进来。
“我们正在谈论你,”其中一个人说。“你肯定累坏了吧。”
马洛里呲着牙笑着说:“这个夜晚过得不坏。”他和两名护士过了夜。
一个名叫格伦迪的见习住院医生说:“你让我们这些人都快成了阉人啦,肯。这家医院里有你睡不成的人吗?”
马洛里大笑起来。“我怀疑这点。”
格伦迪想了一下:“我敢打赌我能找出这个人来。”
“真的吗?是谁?”
“一个高级住院医生,名叫凯特·亨特。”
马洛里点点头:“那个黑妞儿啊。我见过她。她是非常动人。你何以见得我没办法带她上床?”
“因为我们全都败啦。我想她是不喜欢男人吧。”
“或者也许她还没遇上那个人?”马洛里指出这一点。
格伦迪摇摇头。“不是。你不会得手的。”
这倒是个挑战哩。“我敢打赌你错了。”
另一名住院医生开腔道:“你是说你要为这事打赌?”
马洛里笑着说:“当然。为什么不呢?”
“好的。”这伙人一下子围住马洛里。“我赌500美元你睡不上她。”
“成交。”
“我赌300美元。”
另一个人说:“我也来。我赌600块。”
最后,赌注一共下到了5000美元。
“时间到什么时候为止?”马洛里问。
格伦迪想了想。“我们定30天吧。公平吗?”
“再公平不过了。我要不了这么多天。”
格伦迪说,“不过你得证明这一点才行。她必须自己公开承认她和你睡过。”
“没问题。”马洛里打量了一下身边的这些人,然后张嘴笑了。“这帮蠢货!”
15分钟之后,格伦迪来到小餐厅,凯特、佩姬和霍尼正在吃早饭。他走到她们桌前。“我能入伙吗,女士们——大夫们——就一会儿工夫?”
佩姬抬起头。“当然可以。”
格伦迪坐下来。他看着凯特,怀有歉意地说道:“我实在不愿意告诉你这个,我真是太生气了.我想只有让你知道才是公平的……”
凯特看着他,一点摸不着头脑。“知道什么?”
格伦迪叹口气。“那个新来的住院医生——肯·马洛里?”
“是的。他怎么啦?”
格伦迪说:“好吧,我……上帝,这太让人难堪了。他和几个医生打了个5000块钱的赌,说他30天之内准能把你弄上床睡了的。”
凯特咬牙切齿。“他真这么干了,是不是?”
格伦迪假惺惺地说:“我不怪你生气发火。我刚听说这事的时候也觉得令人作呕。好吧,我只想警告你。他会来邀你外出约会的,我想唯一正确的事是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请你出去。”
“谢谢,”凯特说。“谢谢你告诉我。”
“这是我能做的极其微薄的一点事。”
她们看着格伦迪走了。
小餐厅外的过道里,其他住院医生正在等他。
“进展如何?”他们问。
格伦迪开怀大笑。“太完美啦。她气得要死。那混帐小子输定啦!”
霍尼正在桌旁说:“我想这太卑鄙了。”
凯特点点头。“应该让人把他骗掉。我和那狗杂种出去之前,这些家伙该先掉进地狱。”
佩姬坐在那儿思考着。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知道吗,凯特?如果你真和他出去,这事也许会挺有意思呢。”
凯特吃惊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佩姬眼中闪现着火花。“干嘛不呢?如果他想玩游戏的话,我们帮他玩——不过他得按咱们的规矩玩。”
凯特朝前欠着身子。“说下去。”
“他有30天时间,对吧?他请你出去时,你要表现得热烈、爱意绵绵、充满柔情。我是说,你会对他爱得发疯。你将逼得他死去活来。你唯一不能做的事,上帝保佑你,就是和他上床睡觉。我们要给他个5000美元的教训。”
凯特想到她的继父。这是报复的办法。“我喜欢这么干一下,”凯特说。
“你是说你将这么干啦?”霍尼说。
“我要这么干。”
凯特心里一点也不知道,就是这样一番话,她为自己签下了死亡证书。
第十六章
杰森·柯蒂斯脑海里一直萦绕着佩姬·泰勒的形象,挥之难去。他给本·华莱士的秘书挂了个电话。“喂,我是杰森·柯蒂斯。我需要佩姬·泰勒的住宅电话号码。”
“当然可以,柯蒂斯先生。请稍候。”她把号码报给他。
霍尼接的电话。“塔夫特医生。”
“我是杰森·柯蒂斯。泰勒大夫在吗?”
“不,她不在。她在医院值班。”
“哦。太遗憾了。”
霍尼听出他口气中流露出非常失望。“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我可以……”
“不,没有。”
“我可以给她传个口信,让她给你去电话。”
“这很好。”杰森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霍尼。
“我会给她带到这个口信的。”
“谢谢你。”
“杰森·柯蒂斯来过电话,”佩姬回到公寓时,霍尼对她讲。“他好像很精明强干。这是他的电话号码。”
“把它烧了。”
“你不打算给他回电话?”
“不,永远不。”
“你还在留恋着阿尔弗雷德,是吗?”
“当然不是。”
这就是霍尼从她那里得到的全部反应。
杰森又等了两天才再一次打电话。
这回是佩姬接的电话。“泰勒医生。”
“喂,你好吗!”杰森说。“我是柯蒂斯医生。”
“……医生?”
“你也许记不得我了,”杰森轻松地说。“我两天前曾和你一道查过房,并且请你同我吃晚饭。你说过——”
“我说过我很忙。我现在还是很忙。再见,柯蒂斯先生。”她狠狠地把话筒掼下。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霍尼问她。
“什么也不为。”
第二天早晨6点钟, 见习医生们集合好,正准备跟佩姬去开始上午的查房时,杰森·柯蒂斯露面了。他身穿一件白大褂。
“我希望自己没迟到,”他由衷地说道。“我得穿上白大褂才行。我记得不穿白大褂时,你是多么不高兴啊。”
佩姬恶狠狠地喘口大气。“跟我来,”她说道,然后领着杰森走进空无一人的医生更衣室。“你在这儿干什么?”
“跟你说老实话,我一直在担心着我们前两天看过的那几个病人,”他真心诚意地说。“我来看看他们每个人是不是都挺好的。”
这家伙真叫人气不打一处来。
“你为什么不到外头去盖盖房子什么的?”
杰森看着她,然后轻声说:“我正在努力呢。”他掏出一大把入场券。“瞧,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我买了今晚巨人队比赛的票子,戏票,歌剧票,还有音乐会的票。随你挑。这些票都不能退的。”
这家伙真让人恼火。“你总是像这样把钱往水里扔吗?”
“只是在恋爱的时候,”杰森说。
“稍等一刻——”
他把票递上来。“挑吧。”
佩姬把手伸过去,一把抓过所有的票。“谢谢你,”她甜甜地说道。“我要把这些票全送给我的门诊病人。他们多数人还没有机会去过戏院或者歌剧院呢。”
他笑着说,“这太妙了!我希望他们喜欢。你愿同我一道吃晚饭吗?”
“不。”
“不管怎么说,你总得吃吧。你不想改变决定吗?”
佩姬心里对入场券的事突然觉得有那么点内疚。“我恐怕我不会是个好伴。我昨夜值了一通宵班,况且……”
“我们晚上可以早些开始。说话算数。”
她叹了口气。“好吧,不过……”
“太好了!我在哪儿接你?”
“我7点下班。”
“我准时来这儿接你。”他打了个哈欠。“现在我得回家再睡它一觉了。这么早起床太让人痛苦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佩姬看着他离开,她忍不住笑起来。
当晚7时, 杰森到医院接佩姬,监管护士说:“我想你会在值班室找到泰勒大夫的。”
“谢谢。”杰森顺着走廊来到值班室。门是关着的。他敲了一下,没人答应。他又敲了一下,然后推开门朝里看。佩姬正躺在帆布床上,睡得很沉。杰森走过去,在她身边站了好大一会儿工夫,俯看着她。我要和你结婚,女士,他心里想着。他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回身轻轻把门关上。
第二天上午杰森正开会时,秘书捧着一小束鲜花进来。送花卡片上写着:我十分抱歉。瑞普。杰森大笑。他给正在医院的佩姬打电话。
“这是你的约会对象在打电话。”
“我实在为昨晚的事抱歉。”佩姬说。“我很不好意思。”
“别这样。不过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瑞普是安息的意思呢,还是指在凡·温克尔的那位瑞普先生?”
“你随便挑吧。”
“我挑今天的晚餐。我们能再试一次吗?”
她迟疑着。我不想卷进去。你还在留恋着阿尔弗雷德,是吗?
“喂,你听见了吗?”
“是的。”就一个晚上不会有什么妨害的,佩姬作了决定。“好的。我们可以一道吃晚饭。”
“太好了。”
佩姬那天晚上穿衣打扮时,凯特说:“看上去好像你有一场非同寻常的约会。那人是谁?”
“他是个医生建筑师,”佩姬说。
“是个什么?”
于是佩姬把来龙去脉讲给凯特听。
“他像是个好玩的人。你对他有意思吗?”
“并不真有。”
那晚过得非常愉快。佩姬发现杰森很容易相处。他们谈着一切,又好像什么也没说,时间似乎飞逝而去。
“跟我说说你的事,”杰森说。“你是在哪里长大的?”
“你不会相信我说的。”
“我保证我会的。”
“好吧。刚果、印度、缅甸、尼日利亚、肯尼亚……”
“我不信。”
“这是千真万确的。我父亲为世界卫生组织工作。”
“谁?我认输了。难道这是艾伯特与考斯特洛故事的翻版吗?”
“是世界卫生组织。他是医生。我童年时代跟他去过好多第三世界国家。”
“这对你来讲一定非常艰难吧。”
“这是激动人心的。最困难的莫过于在一个地方从来都呆不长,没法交朋友。”我们不需要任何别的人,佩姬。我们永远互相属于对方……。这是我妻子,卡伦。她抖落掉往事的回忆。“我学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语言和异国的风俗习惯。”
“举个例子。”
“好吧,举个例子来说,我……”她想了片刻。“在印度,人们相信死后复生之类的事,而来世取决于今生的所作所为。如果你是个坏人,下辈子便成为畜牲。我记得在一个村庄里,我们有条小狗。我常常想知道,他前世是谁,干过什么坏事。”
杰森说:“也许他只是乱咬一气,毫无目标?”
佩姬笑着说:“还有围堵扣押。”
“围堵扣押?”
“这是一种非常有力的惩罚形式。一群人包围一个人。”她不往下说了。
“还有呢?”
“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他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而他却不能动,也不能离开。他就这样一直被包围着,直到他向他们的要求屈服。这种情况可能持续很长很长时问。他一直呆在圈子里,包围他的人群倒可以换班。我曾见过一个人试图逃出包围。他们就把他打死了。”
这段回忆让佩姬发抖。平常很友善的人变成一伙尖叫和疯狂的暴徒。“我们离开这里,”阿尔弗雷德叫着。他拽着佩姬的膀子,带她去一段安静的后街。
“这太可怕了,”杰森说。
“我父亲第二天就把我们送走了。”
“我真希望能认识你父亲。”
“他是个非常出色的医生。他本可以在纽约的帕克大街大获成功,但他对金钱毫无兴趣。他的唯一兴趣就是救助生灵。”就像阿尔弗雷德,她想。
“他后来出了什么事?”
“他在一场部族战争中被杀害了。”
“我很难过。”
“他热爱他的工作。起初,当地人和他过不去。他们非常迷信。在遥远的印度乡村,每个人都有一个算命用的天宫图,都是村里占星术士做的,他们靠这个生活。”她笑着说。“我很喜欢我的那个。”
“他们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将来会跟一位年轻英俊的建筑师结合?”
佩姬看着他,坚定地说,“没有过。”对话正在变得过于涉及个人啦。“你是建筑师,所以你会喜欢我下面说的话。我是在枝条垒起的茅草屋里长大的,泥巴地,茅草顶,老鼠和蝙蝠喜欢在这里作窝。我也在没窗户的土屋里住过。我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住进一幢两层楼的舒适房子里,有长廊,绿色草坪和白色围栏,还有……”佩姬停下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谈起这些的,但是你确实问了。”
“我很高兴我问了,”杰森说。
佩姬看看手表。“我不知道已经这么晚了。”
“我们还能再这样吗?”
我不想让他误会,在歧途上走得太远,佩姬心想。这不会产生什么结果的。她想起凯特曾对她说过的话。你抱住不放的只是个幽灵,快放手。她看着杰森,说道:“可以。”
第二天清晨,一名信差带着个包裹来了。佩姬给他打开门。
“我给泰勒大夫送东西来了。”
“我就是泰勒大夫。”
信差惊讶地看着她。“你是个大夫?”
“是的,”佩姬耐着性子说。“我是医生。你有什么意见吗?”
他耸耸肩。“不,女士。一点也不。请你在收条上签名好吗?”
包裹重得让人吃惊。佩姬好奇地把它搬到客厅的桌子上,然后打开。里面是一个缩微的模型,一座漂亮的带长廊的白色二层楼房,房前是一小块绿草坪和花园,周围是白色的围栏。他一定是熬了个通宵赶做出来的。还有一张卡片,上面是:
我的[]
我们的[]
请勾一个。
她坐在那儿,长久地看着这个模型。房子是对了,但人是错了。
我到底怎么啦?佩姬问自己。他聪明,有吸引力,又很可爱。她知道毛病出在哪里。他不是阿尔弗雷德。
电话铃响起来。是杰森。“你拿到房子了吗?”
“它真美极了!”佩姬说。“太谢谢你了。”
“我愿为你造出真的来。你填过方框了吗?”
“没有。”
“我是个有耐心的人。今晚有空一起吃晚饭吗?”
“有空,不过我得警告你,我一整天都要动手术,到了晚上我会精疲力尽的。”
“我们早点开始。顺便说一句,是在我父母家里。”
佩姬迟疑了片刻,“哦?”
“我已经把你的一切都和他们讲过了。”
“那好。”佩姬说。事情进展得也太快了。这让她感到不安。
佩姬挂上电话,心里在想:我实在不该这样做。到晚上,我会累得要命,什么事也不想干,只想睡觉。她想回电话给杰森取消约会。现在再这样太迟了。我们就早点开始吧。
那晚佩姬穿衣打扮时,凯特说,“你看上去很疲劳。”
“是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出去?你该上床睡觉去。要不你就是精力过剩?”
“不。今晚不。”
“又是杰森?”
“是的。我要去见他的父母。”
“啊。”凯特摇摇头。
“一点不像你想的那样,”佩姬说。确实一点也不像。
杰森的父母住在太平洋高地区的一座漂亮房子里。杰森的父亲70多岁,一副高尚派头。杰森的母亲是个热情而朴实的人。他们一下子就让佩姬觉得亲切,没有拘束。
“杰森跟我们说过这么多有关你的事,”柯蒂斯太太说。“可他没告诉我们你这么漂亮。”
“谢谢你。”
他们来到书房,里面全是杰森和他父亲设计的房屋模型。
“我想就在你我两人之间说说,杰森,他的曾祖父,还有我,给旧金山添了不少景致呢,”杰森的父亲说。“我儿子是个天才。”
“我就是这样不断跟佩姬说的,”杰森说。
佩姬笑起来。“我相信这点。”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她努力挣扎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杰森在注视着她,很关切。“我们去吃晚饭吧。”他建议道。
他们来到大餐厅,四壁是橡木镶板,陈列着诱人的古董,墙上是好几幅肖像画。一个女佣过来上菜。
杰森的父亲说:“那边那幅肖像是杰森的曾祖父。他设计的房于在1906年大地震时全毁了。太遗憾了。它们都是无价之宝。晚饭后我给你看看这些建筑物的照片。”
佩姬的脑袋搭拉到餐桌上。她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我很高兴还没上汤,”杰森的母亲说。
肯·马洛里有麻烦了。为凯特打赌的事,很快就在整个医院里张扬开了,赌注迅速加大到了1万美元。 马洛里对自己的成功过于自信,以致使赌注大大超过了他的支付能力。
如果我输掉,我就有大麻烦了。不过我是不会输的。大师动手的时候到了。
凯特正在医院小餐厅里和佩姬、霍尼一道吃午饭,马洛里在这时朝她们这张桌子走来。
“我来加入你们这伙,不介意吧,大夫们?”
不说女士们,不说姑娘们,而说大夫们。过敏型的,凯特挖苦地想到。“一点也不,坐下吧,”凯特说。
佩姬和霍尼交换了一下眼神。
“好吧,我得先走了。”佩姬说。
“我也是。等会儿见。”
马洛里看着佩姬和霍尼走开。
“上午挺忙吧?”马洛里问道,并且摆出一副似乎很关心的样子。
“哪天上午不忙呢?”凯特给了他一个热情和鼓励的笑靥。
马洛里小心翼翼地制订了他的战略。我要让她知道我只对她作为一个人感到兴趣,而不只是作为一个女人感到兴趣。她们都特别反感被人当成性交对象。和她谈谈医学。我得慢慢来,悠着点儿。我有足足一个月时间来把她弄到手。
“你听说过特恩布尔太太的尸体解剖报告吗?”马洛里开始了。“那女人胃里居然有个可口可乐的瓶子!你能想象得出怎么……”
凯特朝前欠欠身。“你星期六晚上有事吗,肯?”
马洛里一下子没转过弯来,完全失去了警惕。“什么?”
“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出去吃晚饭呢。”
他感觉到自己的脸都要胀红了。我的上帝啊!他想。这可不得了!她哪里是什么同性恋女人。那帮家伙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得不到她。好吧,我马上就要得到了。她这已经是在邀我了嘛。他尽力回想着原来打算星期六和谁约会的。萨莉,手术室的那个小护士,她可以再等等。
“没什么大事,”马洛里说。“我喜欢带你去吃晚饭。”
凯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好极啦,”她柔声细语地说。“我正在盼着哩。”
他张开嘴笑着说,“我也是呢。”你不知道这值多少钱,宝贝儿。值一万美元呢!
那天下午,凯特向佩姬和霍尼作了汇报。
“他的嘴张得好大!”凯特大笑。“你们要是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就好了!他看上去就像是吞下金丝雀的猫。”
佩姬说:“记住,你是猫。他才是金丝雀呢。”
“你们星期六晚上干什么?”霍尼问。
“有什么建议?”
“我有,”佩姬答道。“计划是这样的……”
星期六晚上,凯特和肯在海边的爱米利奥餐馆吃晚饭。她为此精心地打扮了一番,穿了一件白色露肩式的棉质长裙。
“你这样子真是动人心魂,”马洛里说。他谨慎小心地敲打着正确的音符。赞赏,但不要挑逗。马洛里决定尽可能表现出他最可爱之处来,但这已没有必要。很快他就明白,凯特是情愿让他快活呢。
喝酒的时候,凯特说:“所有的人都在谈论,说你是个好了不起的医生哩,肯。”
“好吧,”马洛里谦恭地说,“我接受过良好的训练,我对病人非常关心。他们对我很重要的。”他说话口气里充满真诚之意。
凯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我肯定他们是很重要。你是哪里人?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那个真正的你。”
我的天呐!马洛里心想。这完全是我惯用的招数嘛。他觉得事情如此轻松容易实在是不可思议。他对女人是很有研究的,他的雷达知道她们发出的各种信号。她们可以用一个眼神,一次微笑,甚至说话的声调来表达同意。但凯特的信号让他的雷达失灵了。
她前倾着身体挨着他,嗓音有些嘶哑。“我想知道一切。”
他晚餐时一直在谈论着自己,每一次当他试图把话题转到凯特身上时,她都说:“不,不。我想听到更多的。你的生活经历太让人着迷!”
她对我神魂颠倒了,马洛里有了判断。他真希望当初赌注下得更大一些就好了。我说不定今晚就赢了呢,他心里在想。喝咖啡的时候,凯特说,“你愿意到我公寓来再喝杯夜酒吗?”他觉得更有了把握。
赢啦!马洛里抚摸着她的手臂,轻声说:“我太愿意了。”那帮家伙都发疯啦,马洛里想。她是我碰到过的最淫荡的女人。他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被人强奸的感觉。
30分钟后,他们走进凯特的公寓套房。
“很好,”马洛里说着,一边四处张望。“好极了。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吗?”
“不。泰勒大夫和塔夫特大夫和我一起住。”
“哦。”她可以听出他话中的遗憾意思来。
凯特给他一个调皮的微笑。“不过她们很迟才会回来。”
马洛里开心地笑了。“好。”
“你想喝一杯吗?”
“想喝点。”他看着凯特走到小吧台前,调了两杯酒。她的屁股长得真漂亮,马洛里心想。而且模样也真他妈好看,我跟她上床睡觉还能赢它一万美元。他开怀大笑起来。
凯特转身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没事儿。我正在想,能和你单独在一起,我有多幸运啊。”
“我才是那幸运的人呢,”凯特热烈地说。她递了一杯酒给他。
马洛里举起酒杯,开始说,“这是为……”
她抢在他前头说,“这是为咱们的!”
他点点头。“我就为这个干。”
他想说,“来点音乐怎么样?”他刚一张嘴,凯特说,“你想听点音乐吗?”
“你真是善解人意。”
她放了一张科尔·波特的旧流行曲。她偷偷看了一下手表,然后面对马洛里。“你喜欢跳舞吗?”
马洛里靠近她。“这要看和谁跳了。我喜欢和你跳。”
凯特进入他的怀抱,他们开始跟着梦幻般的柔缓音乐跳起来。他感到凯特的身子正紧紧贴在他身上,他知道自己的欲火已经被凯特挑起来了。他紧紧搂着凯特,凯特抬头朝他微笑。
现在是收紧包围圈,捕获猎物的时候了。
“你真让人疼爱,你知道,”马洛里嘶哑地说。“我从第一次见到你那一刻起,就一直想要你。”
凯特看着他的眼睛,“我对你也是一样的,肯。”他的嘴唇向她的凑过去,给了她一个充满激情的吻。
“我们去卧室吧,”马洛里说。他突然觉得熬不住了。
“哦,好的!”
他搂着她,她开始引着他朝卧室走去。就在这时,佩姬和霍尼走进来。
“嗨,是你们啊!”佩姬叫起来。她吃惊地看着肯·马洛里。“噢,马洛里大夫!我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
“嗯,我……我……”
“我们出去吃晚饭的,”凯特说。
马洛里暗地里怒不可遏,又不便发作。他转身面对凯特说,“我该走了。太晚了,明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干。”
“哦。你要走了,我真难过,”凯特说。她的目光中满含期待。
马洛里说,“明晚怎么样?”
“我很愿意……”
“太好了!”
“……但不行”
“噢,好吧,那就星期五怎么样?”
凯特皱皱眉。“噢,亲爱的。我恐怕星期五也不成。”
马洛里变得绝望了。“星期六?”
凯特笑了。“星期六太好了。”
他点点头,如释重负。“好的,就在星期六。”
他转身对佩姬和霍尼说:“晚安。”
“晚安。”
凯特把马洛里送到门口。“做个好梦,”她柔情地说。“我会梦见你的。”
马洛里紧握她的手。“我相信美梦终会成真。我们会补偿今晚的遗憾的。”
“我都等不及了。”
那天夜里,凯特躺在床上想着马洛里的事。她恨他。但让她吃惊的是,她这个晚上过得很舒心。她相信马洛里也很快活,除了他正在玩的游戏之外。要是这是真的,不是游戏就好了。她还不清楚这会是一场多么危险的游戏啊。
第十七章
也许是气候的原因吧,佩姬意气消沉地想。室外寒冷萧瑟,一场阴气逼人的豪雨使人精神萎靡沮丧。 她清晨6点钟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其间碰到没完没了的问题。医院里似乎满是没病找病的人,一下子全都抱怨起来。护士们变得蛮不讲理,工作上粗枝大叶,不是错抽了病人的血,就是把急等要用的Ⅹ光片弄丢了,再不然就对着病人大吼大叫。另外,因为流感的原因,人手也缺得厉害。就是这样糟糕的一天。
唯一的光明之处是杰森·柯蒂斯打来的电话。
“喂,”他开心地说。“我刚才还在想,我应该来医院报到,看看我们病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们都还活着。”
“有机会一起吃午饭吗?”
佩姬笑起来。 “什么午饭呀?要是运气好,今天下午4点钟的时候,我大约能捞块变了味儿的三明治吃吃。这里全乱套啦。”
“那好吧。我不耽误你。可以再给你打电话吗?”
“好的,”这没坏处。
“再见。”
佩姬一直工作到半夜,中间一点也没休息。当她最终熬到下班的时候,累得几乎动弹不得。她思想上斗争了片刻,是不是干脆呆在医院值班室的帆布床上过一夜算啦。可是家里温暖舒适的大床太有诱惑力了。她换好衣服,东倒西歪地往电梯走去。
彼特森医生走过来。“我的上帝啊!”他说。“你怎么搞到这个地步?”
佩姬没精打采地笑了笑。“我看上去真有那么糟吗?”
“比那还糟。”彼特森笑笑。“你现在回家?”
佩姬点点头。
“你好运气。我这才开头。”
电梯到了,佩姬半睡半醒地站在那儿。
彼特森轻轻地问,“佩姬?”
她抖抖身子缓过神来。“什么事?”
“你能自己开车回家吗?”
“当然,”佩姬咕哝一声。“到家后我要一气睡它个24小时。”
她走到停车场,钻进自己的汽车。她坐在车里,精疲力尽,累得没有力气点火发动。我决不在这儿睡着,我要回家去睡。
佩姬把车开出停车场,朝公寓驶去。她没有意识到车子开得歪歪扭扭,直到有个司机朝她大声嚷嚷,“嗨,滚到路下头去,你这女醉鬼。”
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我决不能睡过去……我决不睡过去。她啪地一下打开收音机,把音量开得大大的。车开到公寓之后,她在车里坐了好长时间,才蓄积到足够的力气爬上楼。
凯特和霍尼在床上睡着了。 佩姬看了看床头放的钟,凌晨1时。她跌跌冲冲地走进卧室,开始脱衣,可是她连这点气力也没有。她朝床上一倒,衣服也不脱,瞬间就睡着了。
她被一阵似乎是来自遥远星球的凄厉的电话铃声惊醒。佩姬挣扎着还想睡,但电话铃声像针一样刺透她的脑子。她头昏眼花地坐起身,伸手够到电话机。“喂?”
“是泰勒大夫吗?”
“是的。”她的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嘟哝声。
“巴克大夫要你到4号手术室来协助他,立刻。”
佩姬清清喉咙。“肯定搞错了,”她叽咕一声,“我刚刚下班。”
“4号手术室。他在等你。”电话挂断了。
佩姬坐在床边, 浑身麻木,昏昏欲睡。她看看床边的钟。4点15分。巴克医生深更半夜找她干什么?只有一个答案。她的哪个病人出事了。
佩姬冲进浴室,捧着冷水往脸上直泼。她照了一下镜子,心里在想,我的上帝啊!我看上去老得像我妈妈了。不,我妈妈看上去也从来没有这么糟糕过。
10分钟后, 佩姬又回到了医院。她乘电梯上了四楼的4号手术室,一路上还是迷迷糊糊。她走进更衣室,换衣,然后消毒。接着跨进手术室。
手术室里有3名护士和1名见习医生正在协助巴克大夫。
他看见佩姬走进来,大喝道,“基督啊,你穿的是医院的白大褂!以前就没有人告诉过你,在手术室里该穿消毒工作服吗?”
佩姬站在那儿,张口结舌,一下被震得完全醒过来。她的目光中似乎有怒火在燃烧。“你听我说,”她气呼呼地讲。“我已经下班了。我是来这儿帮你忙的。我不——”
“别和我争辩,”巴克只简短地说。“到这儿来,拿着这把牵开器。”
佩姬走到手术台旁,俯身看一下。台子上躺的不是她的病人,而是个陌生人。巴克没有任何理由把我喊来。他这是在想方设法要逼我离开医院。好吧,我要是离开医院就他妈不算个人。她狠狠白了巴克一眼,抓起牵开器就开始干起来。
这是个急救性的冠状动脉分流移植手术。胸部中央胸骨处皮肤上已切好一个口子,胸骨已用电锯锯断。心脏和主要的血管都已露出来。
佩姬把金属牵开器插进已经锯开的胸骨处,强迫断口分离开。她目视着巴克大夫熟练地打开心包,剥出心脏。
他指着冠状动脉说:“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们马上做移植手术。”
他已经从一条腿上取下一长段静脉。他把一节的一头缝合在连接心脏的主动脉上,另一头连接在阻塞区之外的冠状动脉上,使血液通过静脉移植段,绕过阻塞部位。
佩姬正目睹着一名大师的手艺。要是他不是这么个狗杂种就好了。
手术做了3个小时。 结束的时候,佩姬只剩下一半知觉。刀口缝合好后,巴克大夫转身面对全体手术人员说:“我要感谢你们各位。”他看都没看佩姬一眼。
佩姬一句话也不说,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间,上楼去了本杰明·华莱士大夫的办公室。
华莱士刚上班。“你看上去疲劳极了,”他说。“你应该好好休息休息。”
佩姬深深吸口气,压住心头怒火。“我要求转到别的外科手术小组去。”
华莱士细细打量她一会儿。“你是分派给巴克大夫的,对吧?”
“对的。”
“出什么事了?”
“问他去。他恨我,巴不得除掉我才合他的意。我随便跟谁干都行。随便谁。”
“我会和他谈的,”华莱士说。
“谢谢你。”
佩姬转身走出办公室。他们最好把我从他那儿弄走。我要是再见到他,一定会把他杀了。
佩姬回家后睡了几个钟头。醒来时有一种快活事发生的感觉,然后她想起来了。我不必再见到那个畜牲了!她开车去医院,一路上吹着口哨。
一个听差在走廊上找到佩姬。“泰勒大夫……”
“什么事?”
“华莱士大夫想在办公室见你。”
“谢谢你,”佩姬说。她想知道可能会是哪位高级外科大夫。任何人比起巴克都是个改善,佩姬心想。她走进华莱士大夫的办公室。
“嗯,你今天的气色好多了,佩姬。”
“谢谢。我感觉好多了。”她的确如此。她觉得好极了,充满强烈的解脱感。
“我和巴克大夫谈过了。”
佩姬笑着说:“谢谢你。我实在感激不尽。”
“他不放你走。”
佩姬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什么?
“他说你是派到他那个小组的,那就要呆下去。”
她简直不能相信听到的事。“那又为什么?”
她知道为什么。这个虐待狂的狗杂种需要个出气筒,得有个人供他羞辱。“我再也不能忍受了。”
华莱士医生同情地说:“我恐怕你别无选择。除非你想离开医院。你愿意考虑吗?”
佩姬用不着考虑这一点。“不。”她决不会让巴克强迫她离开的。这就是巴克的如意算盘。“不,”她慢慢又重复说一遍。“我要留下来。”
“好的。那这事就算解决了。”
没门儿,佩姬心想。我要找到办法来报复他。
在医生更衣室里, 肯·马洛里正为去查房做着准备,格伦迪和另外3名医生走进来。
“我们的对手在那儿呐!”格伦迪说。“你好吗,肯?”
“很好,”马洛里说。
格伦迪转身对其他人说,“他看上去不像是睡成了,是吗?”他又转过来对着马洛里。“我希望你已经把输给我们的钱预备好了。我打算给辆小汽车交定金呢。”
另一个医生搀和进来。“我要买全套行头呢。”
马洛里怜悯地摇摇头。“我可不这样想,蠢货们。准备好付我的账吧!”
格伦迪正打量着他。“你什么意思?”
“她要真是个女同性恋的话,我就是阉人了。她是我碰到过的最淫荡的女人。我很识相地不得不推迟到另一个晚上。”
几个人面面相觑,担起心来。
“可是你还没把她搞到手嘛?”
“没上手的唯一原因,我的朋友们,是因为我们正朝卧室去的时候,被人横插一杠子。这个星期六我还和她约会,到那时候就大功告成,胜负决定啰。”马洛里穿好衣服。“现在,各位先生,请让我告辞啦……”
一个小时以后,格伦迪在走廊里截住凯特。
“我一直在找你,”他说。他看上去很气愤。
“出什么事了?”
“是那个狗杂种马洛里。他信心十足地正在对所有的人说,到这个星期六晚上他就能把你弄上床。”
“别担心,”凯特坚定地说。“他输定了。”
周六晚上,肯·马洛里去接凯特,她穿了一件领口开得很低的长裙,更衬托了她那富于性感的身材。
“你这样子真是光彩照人,”他崇拜地说。
她用手臂搂定他。“我就想为你好好显派一下。”她紧紧贴在他身上。
上帝啊,她真想要哇!马洛里开口说话时,嗓子眼发哑。“听着,我有个主意。出去吃晚饭前,咱们不能先进卧室去吗……?”
她抚摸着他的脸。“噢,亲爱的,我也希望我们能这样。可惜佩姬在家。”佩姬实际上正在医院上班。
“哦。”
“但晚饭后……”她欲说还休。
“怎么样?”
“我们可以去你那里。”
马洛里搂着她亲了一口。“这是个妙主意。”
他带她去了铁马餐厅,他们吃了一顿可口的晚餐。不由自主地,凯特过得很惬意。他很讨人喜欢,也很风趣,极富于魅力。他似乎的的确确对她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她知道他不过是别有所图地在讨好她,不过看上去他对她的恭维赞美还算是发自内心的。
我要是不了解真相的话……
马洛里几乎是食而不知其味。 心里只想着,两小时后我就要赚它1万美元啰……一个小时后,我就赚到1万美元啰……半小时后……
他们喝过咖啡。
“你准备好了吗?”马洛里问。
凯特把手搁在他手上。“你不晓得我已经准备得有多好了,亲爱的。咱们走吧。”
他们乘出租车去马洛里的住处。“我绝对是对你爱得发狂,”马洛里低声说。“我从没见过任何像你这样的人。”
而她却分明听到格伦迪的声音:他信心十足地说,他在这个星期六晚上就要把你弄上床。
到了公寓,马洛里付了出租车钱,然后领着凯特进了电梯。马洛里觉得好像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到了自己的套问。他打开门,急切地说“到了。”
凯特跨进门。
这是一间普通的单身汉住小套间,看上去显然缺少女人的照拂。
“噢,这儿真可爱,”凯特低声细气地说。她转身面对马洛里。“还有你。”
他开心地合不拢嘴。“让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房问。我来放段音乐。”
他走到录音机旁时,凯特瞄了一眼手表。屋里响起巴巴拉·史翠珊的歌声。
马洛里抓住她的手。“我们走吧,甜甜。”
“等一会儿,”凯特柔声说道。
他看着她,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只是想和你一块儿享受这美妙的时刻。你知道,在我们去那儿之前……”
“我们干嘛不能在卧室里享乐呢?”
“我喜欢先喝点什么。”
“喝点什么?”他试图遮掩自己的性急。“好吧。你喜欢什么?”
“伏特加兑开胃水。”
他笑着说,“我想我们能对付。”他走到小吧台那儿,急急忙忙调了两杯酒。
凯特又看了看手表。
马洛里端着酒回来,递了一杯给凯特。“给你这杯,宝贝儿。”他举起杯子。“为欢聚干杯。”
“为欢聚,”凯特说。她嗫了一小口。“噢,我的上帝!”。
他看着她,吓了一跳。“有什么不对吗?”
“这是伏特加!”
“这是你要的啊。”
“是我要的吗?我很抱歉。我恨伏特加!”她抚摸着他的脸颊。“给我威士忌加苏打水好吗?”
“当然可以。”他只好忍气吞声咽下焦急之苦,回到吧台前重调一杯酒。
凯特又瞄了一眼手表。
马洛里端着酒回来。“给你。”
“谢谢你,亲爱的。”
她啜了两口酒。马洛里从她手中拿过酒杯放在桌上。他用胳膊把她搂过来,她可以感觉出他的性子已经给挑起来了。
“现在,”肯柔情地说,“让我们来创造历史。”
“噢,是的!”凯特说着。“是的!”
她由他把自己带进卧室。
我干成啦! 马洛里心花怒放。 我干成啦!那帮小子输啦!他转身对凯特说,“把衣服脱了,宝贝儿。”
“你先脱,亲爱的。我想看你脱,这会让我来劲儿的。”
“哦?好吧,当然。”
凯特站在一旁看着,马洛里缓缓地解衣宽带。先是外衣,然后是衬衫和领带,然后是鞋子和袜子,接着长裤。他有着运动员式的结实身材。
“现在该你了。”
“对。”
就在这时,凯特的寻呼机叫起来。
马洛里吓了一跳。“见鬼,这是……?”
“他们在呼我,”凯特说。“我能用一下你的电话吗?”
“现在?”
“是的。肯定是紧急情况。”
“现在?就不能等一会儿吗?”
“亲爱的,阒?拦婢氐摹!?
“可是……”
马洛里看着她走到电话跟前,拨起号来。“亨特医生。”她在听着。“真的吗?当然。我马上就到。”
马洛里望着她,目瞪口呆。“什么情况?”
“我得赶回医院去,我的天使。”
“现在?”
“是的,我的一个病人要死了。”
“他就不能等到……?”
“我真对不起。我们换个晚上再干这事吧。”
肯·马洛里站在那里,一丝不挂,看着凯特走出房间,房门在她身后关上。他抓起她的酒杯,狠命砸在墙上。淫妇……婊子……臭女人……
凯特回到公寓,佩姬和霍尼正急巴巴地在等着她。
“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佩姬问。“我呼得还及时吗?”
凯特笑道:“正是时候。”
她开始叙述那晚上发生的事。当她讲到马洛里一丝不挂地站在卧室里,大伙儿都笑得直淌眼泪。
凯特本还想告诉她们,她确实发现肯·马洛里有多可爱,但她觉得太荒唐。毕竟他之所以和她交往,完全是为了赢一场赌博呀。
不知怎么的,佩姬似乎也察觉出凯特的念头。“对他当心点,凯特。”
凯特笑了。“别担心。但我得承认,如果我不知道打赌的事……他是一条蛇,但他身上有江湖郎中的万灵蛇油。”
“你什么时候再见他?”霍尼问。
“我给他一周时间让他冷下来。”
佩姬端详着她。“是他还是你哟。”
迪内托的黑色豪华轿车正在医院外头等着凯特。这次只有影子一个人。凯特倒希望是里诺站在那儿。影子身上总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害怕。他从来不笑,也很少说话,但总流露出一种威胁。
“上车,”凯特走进汽车时,他说道。
“听着,”凯特怒不可遏地说道,“你告诉迪内托先生,他不能这样使唤我。我不为他工作。就因为我帮过他一次忙……”
“上车。你可以自己跟他说。”
凯特犹豫了一下。就这样走开,不再搅和进去是很容易的,但这对迈克有什么影响?凯特还是上了车。
这回的受害人被铁链抽打得遍体鳞伤。
凯特朝受伤的人看了一眼,然后说:“你得马上送他进医院。”
“凯特,”迪内托说,“你必须在这儿为他治疗。”
“为什么?”凯特法问。但她知道答案。这使她害怕。
第十八章
这是旧金山的一个晴朗的日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魔力。夜风吹散了雨云,带来清新爽洁和艳阳高照的星期天早晨。
杰森预先计划好去公寓接佩姬。他到的时候,佩姬吃惊地发现,自己见到他时是那样开心。
“早晨好,”杰森说。“你看上去真美啊。”
“谢谢你。”
“今天有何打算?”
佩姬说:“这是你的城市。你带路,我跟着。”
“有道理。”
“你要是不在意的话,”佩姬说,“我想路过医院时稍稍停留一会儿。”
“我原来还以为今天是你的休息日呢。”
“是的,但有个病人我很担心。”
“没问题。”杰森开车带她去了医院。
“我不会呆多长时间的,”佩姬一边下车,一边向他保证。
“我在这儿等你。”
佩姬上了三楼,走进吉米·福特的病房。他仍旧处于昏迷之中,身上插着几根管子,用静脉滴注的方式维持着生命。
一名护士正在病房中。她抬起头看见佩姬走进来。“早上好,泰勒大夫。”
“早上好。”佩姬走到吉米的床边。“有什么变化吗?”
“恐怕没有。”
佩姬把了把吉米的脉搏,听了听他的心跳。
“这个样子有好几个星期了,”护士说。“看情况不好,是吗?”
“他会苏醒过来的,”佩姬坚定地说。她转身面对床上那具毫无意识的人形,提高嗓门儿。“你听见没有?你会好起来的!”没有任何反应。她把眼睛闭上了一会儿,轻声祈祷着。“如果有任何变化,立刻给我打拷机。”
“是,大夫。”
他不会死的,佩姬心想。我不会让他去死的……。
佩姬朝这边走过来,杰森钻出汽车。“一切都好吗?”
让杰森来背负他的问题是没有道理的。“一切都好,”佩姬说道。
“咱们今天真正当一回观光客吧,”杰森说。“这个州有条法律,规定所有的旅游观光都得从钓鱼台开始。”
佩姬笑着说,“那咱们也决不能破坏这条法律啰。”
钓鱼台就像是一场室外游乐会。街头卖艺的一个个精神抖擞,大显神威。有哑剧、小丑、跳舞的和拉琴的。小贩卖着大锅里蒸的海蟹,蛤蜊海鲜杂烩汤和新鲜酵头面包。
“这里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地方,”杰森热情地说。
佩姬受到他热情的感染。她以前来过钓鱼台,见过旧金山大多数的旅游景点,但她现在不想扫杰森的兴。
“你坐过缆车吗?”杰森问。
“没有。”上个星期还坐过。
“那你算白活了!快来。”
他们步行到鲍威尔大街,上了一架缆车。他们开始陡升时,杰森说,“人们管它叫哈利迪的怪物,是他1873年建造的。”
“我敢打赌,他们都说这玩艺儿长不了!”
杰森大笑。“的确如此。我上中学时常常在周末打工干导游。”
“我相信你一定干得很好。”
“是最好的。你想听听我呱呱叫的吆喝声吗?”
“很想听。”
杰森换了导游的鼻音说话。“女士们、先生们,告诉各位,旧金山最老的街道是格兰特街,最长的是米森街——7英里半长——最宽的是范·奈斯大街,125英尺宽。你们知道时一定会很吃惊,最窄的街道是迪弗里斯街,只有4英尺半宽。不错,女士们,先生们,4英尺半。坡度最陡的街道,我们可以告诉诸位,是菲尔伯特街,百分之三十一点五度。”他看着佩姬,快活地笑起来。“我相信我记得这一切。”
他们从缆车上下来,佩姬笑着问杰森,“下面是什么?”
“我们去坐马车。”
10分钟后,他们坐进一辆马车。马车拉着他们从钓鱼台到吉拉德利广场,又到了北海滨。杰森一路上把那些有趣的景点指给佩姬看,佩姬意想不到地发现自己玩得非常开心。别让你自己失去自制力啊。
他们爬上科伊特塔眺望全城。他们一边往上爬,杰森一边问,“你饿吗?”
清新的空气拂面,让佩姬觉得非常饿。“是的。”
“好的。我要带你到世界上最好的中国餐馆——汤米·托依去。”
佩姬听医院的同事们谈起过这家馆子。
这顿饭变成一场美食款待,他们以辣油龙虾锅贴与海鲜酸辣汤开场,然后是糖炙豌豆与山核桃烩鸡里脊,四川鼓油牛肉里脊,四味锅巴。点心是鲜桃奶冻。菜看美味极了。
“你常到这儿来吗?”佩姬问。
“只要可能就常来。”
杰森有一种大男孩气质,让佩姬觉得很有吸引力。
“告诉我,”佩姬说,“你一直就喜欢当建筑师的吗?”
“我没有做过别的选择。”杰森笑着说。“我的第一个玩具就是成套装配器件。梦想着一样东西,然后看着这梦想变成混凝土、砖块和石头,耸入云霄,成为你所生活于其中的城市的一部分,这太让人觉得心潮澎湃啦。”
我将为你建一座泰姬陵。我不在乎要花多长时间!
“我是个运气很好的人,佩姬,可以按我喜欢的度过一生。什么人好像说过,‘多数人过着平庸而绝望的生活’?”
听上去就像在说我的很多病人,佩姬心里想。
“我任何别的事都不想去干,任何别的地方也不想去。这是一座神话般的城市。”他的口气里充满兴奋。“任何人在这里都可以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我对它永远都不感到厌倦。”
佩姬仔细端详了他一阵子,很喜欢他的热烈情绪。“你从来没结过婚吗?”
杰森耸耸肩。“结过一次。那时我们都还太年轻,不成功。”
“我很难过。”
“这没必要。她后来嫁了一个非常有钱的肉联厂老板。你以前结过婚吗?”
我长大后也要当医生。我们要结婚,要在一起工作。
“没有。”
他们后来乘船从金门大桥下驶过。杰森又假装起他那种导游的腔调来。“再请看那边,女士们、先生们,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阿尔卡特拉兹岛监狱,世界上最臭名昭著的罪犯们呆过的地方——机关枪凯利,阿尔·卡彭,还有那个叫作鸟人的罗伯特·斯特劳德!阿尔卡特拉兹在西班牙语里是鹈鹕的意思。它原本叫洛萨尔卡特拉兹岛,除了鹈鹕之外,这些罪犯是岛上唯一的居民。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每天给罪犯洗热水淋浴吗?”
“不知道。”
“这样一来,他们要想逃跑的话就适应不了海湾中的冷水了。”
“真的吗?”佩姬问。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傍晚时,杰森说。“你去过诺埃谷吗?”
佩姬摇摇头说,“没有。”
“我想带你去看看。那里从前都是农场和溪流。现在满是鲜亮多彩的维多利亚式家居和庭园。这些房子年代都很久了,那一带恐怕是1906年大地震中唯一幸免于难的地区。”
“听上去很可爱。”
杰森犹豫片刻。“我家就在那儿。你愿意去看看吗?”他看到佩姬脸上的反应。“佩姬,我已经爱上你了。”
“我们相互之间几乎还不了解。你怎么能……?”
“可是我自从你说‘你不知道你查房时该穿白大褂吗?’那一刻起就知道这一点了。那时候我就爱上了你。”
“杰森……”
“我是坚决相信一见钟情的。我祖父看见我祖母在公园里骑自行车,就跟了上去。 3个月之后他们结了婚,一起生活了50年,直到他去世。我父亲看见我母亲正在过马路, 他立刻就明白她将成为自己的妻子。他们结婚到现在4 5年了。你看,这是咱家的传统。我要娶你。”
这是心中一片真诚的时刻。
佩姬看着杰森,心里想着,他是阿尔弗雷德以后第一个能吸引我的男人。他可亲可爱,才华横溢,而且真心实意。他身上有着一个女人所需要的一切。我这是怎么啦?我正抓住的是个幽灵。然而在她内心深处还有极为强烈的感觉,那就是阿尔弗雷德有朝一日会回到她身边来的。
她眼望着杰森,心里下了决心。“杰森……。”
就在这时,佩姬的寻呼机叫起来。声音急促,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佩姬……”
“我得去打电话。”两分钟后,她和医院通上了话。
杰森看到佩姬的脸色变得苍白。
她正对着电话机大声喊叫:“不!绝对不行!告诉他们我马上就到。”她狠狠地把电话机一扔。
“出什么事了?”杰森问。
她转过身来面对杰森,眼中满含泪水。“是吉米·福特,我的病人。他们要从他身上拔掉呼吸机。他们打算让他去死。”
佩姬赶到吉米·福特的病房时, 有3个人正站在床上昏睡的身形旁边,他们是乔治·英格伦,本杰明·华莱士,还有一名律师:西尔维斯特·戴蒙。
“这里出什么事了?”佩姬问道。
本杰明·华莱士说:“在今天上午召开的医院道德委员会会议上做出了决议,吉米·福特的病况已经毫无希望,我们已决定撤销——”
“不!”佩姬说。“你们不能!我才是他的医生。我说他还有苏醒的一线生机!我们不会让他去死的。”
西尔维斯特·戴蒙发话道:“这不由你说了算,大夫。”
佩姬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你是谁?”
“我是他的家庭律师。”他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佩姬。“这是吉米·福特立下的遗嘱。它特别声明,如果他患有不治之症,他将不使用人工方法延续生命。”
“但是我一直在监视他的病情,”佩姬恳求地说。“他几星期以来的情况始终很稳定。他可能随时会苏醒过来。”
“你能担保吗?”戴蒙问。
“不能,但是……”
“那你就按要求的去做吧,大夫。”
佩姬低头看着吉米的身形。“不!你们必须再等等。”
律师平静地说,“大夫,我相信,让病人在这儿呆的时间越多,对医院越有好处。可是病人的家庭再也出不起医疗费了。我现在命令你们从他身上取下呼吸机。”
“再等一两天吧,”佩姬绝望地说,“我相信……”
“不,”戴蒙坚定地说。“就在今天。”
乔治·英格伦转过身来,对佩姬说“我很抱歉,但我恐怕我们别无选择。”
“谢谢你,大夫,”律师说。“我把这事交代给你,由你处理。我会通知家属,这事将立刻得到执行,以便他们安排后事。”他又转身对本杰明·华莱士说,“谢谢你的合作。再见。”
他们看着他走出病房。
“我们不能对吉米来这一手!”佩姬说。
华莱士大夫干咳两声。“佩姬……”
“如果我们把他从这间屋里弄出去,藏到另一间屋子里怎么样?肯定有什么东西我们没想到的。有什么……”
本杰明·华莱士说,“这不是个请求,这是一道命令。”他转身对乔治·英格伦说,“你想要……?”
“不!”佩姬说。“我会……我会这样做的。”
“那就好。”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单独和他呆一会儿。”
乔治·英格伦紧握她的胳膊。“我很抱歉,佩姬。”
“我知道。”
佩姬看着两个人离开房问。
她独自一人和失去知觉的吉米·福特在一起。她看着那让他保持生命的呼吸机和向他身体内饲喂营养的静脉滴注管。拔去呼吸机,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是那么样地简单。可是他曾有过那么美妙的梦想,那么高的期望。
我将来有一天也要当医生。我要像你一样。
你知道我快结婚了吗?……她的名字叫贝齐……我们会生他个半打小孩。头一个小女孩就起名叫佩姬。
他的生命中还有这么多事要做呢。
佩姬站在那儿,低头看着他,热泪使房间里的一切都变模糊起来。“你这混蛋!”她说。“你是个胆小鬼!”她开始抽泣。“你那些梦想都到哪里去啦?我还真以为你要当个医生呢!回答我!你听见没有?睁开你的眼睛!”她低头看着那苍白的人形。毫无反应。“我很抱歉,”佩姬说。“我很抱歉。”她俯下身子亲吻着他的面颊。就在她慢慢直起身来时,她看见他的两眼睁开了。
“吉米!吉米!”
他眨眨眼睛,然后又把眼睛闭上。佩姬紧紧握住他的手。她俯下身,一边抽泣一边说:“吉米,你听说过一个靠静脉滴注的病人的故事吗?他要医生多给他一瓶。他来了个客人要和他一起吃午饭哩。”
第十九章
霍尼一辈子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快乐。她和病人之间有着热情友好的关系,这在绝大多数医生是做不到的。她真诚地关心着他们。她在老年病房、儿科病房和各式各样其他病房都干过,华莱士大夫时时都在关心注意着,保证不让分派给她干的活儿使她受到任何伤害。他要确实做到让霍尼在医院呆下去,并且能随时满足他自己的需要。
霍尼羡慕那些护士们。他们可以给病人打针吃药,却不必担心思去作诊断开处方。我从来就不想当医生。霍尼心里想。我一直希望当一名护士。
塔夫特家没有当护士的。
下午,霍尼下班离开医院问家时.常常会到目依公司、街灯公司一类地方买东西,常常会给儿科病房的孩子们买些小礼物。
“我爱孩子们,”她对凯特说。
“你打算生好多孩子吗?”
“有那么一天吧,”霍尼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得先给他们找到爸爸再说。”
老年病房里霍尼最喜欢的一个病人是丹尼尔·麦圭尔,他已经90多岁了,得的是肝病。他年轻时是个赌徒,喜欢和霍尼打赌。
“我和你打50美分的赌,杂工今天早饭肯定送得迟。”
“我和你打1块钱的赌,今天下午要下雨。”
“我打赌巨人队准赢。”
霍尼总是和他对打。
“我要和你赌10赔1,我这回准对。”他说。
“这次我不和你赌,”霍尼对他说。“我和你站一边。”
他握住霍尼的手。“我知道你会的。”他开心地笑了。“要是我年轻几个月的话……”
霍尼大笑。“别在意。我喜欢年纪大的男人。”
有天早晨,一封他的信寄到医院。霍尼把信送到他的病房。
“念给我听听,好吗?”他的视力很弱。
“当然可以, ”霍尼说。她打开信封,看了一会儿,大叫一声“你中奖啦!5万美元呢!恭喜呀!”
“怎么样?”他嚷起来。“我就是晓得有那么一天我会中大奖的抱抱我。”
霍尼俯下身子拥抱了他。
“你知道吗,霍尼?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当天下午霍尼再来看他时,他已经去世。
霍尼正在医生休息厅,斯蒂文医生走进来。“这儿有室女星吗?”
一个医生笑起来。“如果你指的是处女的话,我怀疑。”
“是个室女星,”斯蒂文又说一遍。“我要找个室女星。”
“我是室女座,”霍尼说。“什么问题?”
他朝她走过来。“问题是我手上有他娘的一个疯子。她不让任何人走近她,除非是个属室女座的。”
霍尼站起身。“我会去看她的。”
“谢谢。她的名字叫弗兰西丝·戈登。”
弗兰西丝·戈登刚作过髋复位手术。霍尼一走进病房,她就抬起头说,“你是室女座的。生在天宫口上,对吧?”
霍尼笑着说,“对的。”
“那些生在宝瓶宫和狮子宫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把病人当肉块一样对待。”
“这儿的医生非常好啦。”霍尼不同意她说的话。“他们——”
“哈!他们大多数干这行图的是钱。”她更仔细地瞧着霍尼。“你不一样。”
霍尼扫视了一下床脚的病况表,脸上出现惊讶的表情。
“出什么事了?你在看什么?”
霍尼眨眨眼。“这上头说你的职业是一……位巫师。”
弗兰西丝点点头。“不错。你不相信心灵术吗?”
霍尼摇摇头。“我恐怕不。”
“那太糟了。坐一会儿。”
霍尼拉了把椅子坐下。
“让我握住你的手。”
霍尼摇着头。“我真不……”
“来吧,把手给我。”
霍尼不情愿地让她握住自己的手。
弗兰西丝把手握住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当她睁开眼时,她说道:“你过得很艰难,不是吗?”
每个人都过得很艰难,霍尼想。下面她就该告诉我,我该去赴汤蹈火啦。
“你曾利用过很多男人,对吧?”
霍尼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本僵僵的。
“你身上最近出现了某种变化——只是在最近——有吗?”
霍尼觉得呆不住了,恨不得立刻溜出房问。这个女人让她感到不安。她开始试着把手抽回来。
“你要恋爱了。”
霍尼说:“我恐怕我真得……”
“他是个画家。”
“我不认识什么画家。”
“你会的。”弗兰西丝·戈登放开她的手。“回来看我,”她命令着。
“肯定的。”
霍尼赶紧逃走。
霍尼顺道去看了欧文斯太太。这是个新来的病人,很瘦,看样子快50岁了。但她的病情记录表注明她只有28岁。她的鼻梁断了,眼眶青肿,脸部浮肿,有淤伤。
霍尼走到床边。“我是塔夫特大夫。”
这女人用了无生气、木然呆滞的眼光看着霍尼,一言不发。
“你出什么事了?”
“我从楼梯上跌下来的。”她张嘴说话时,露出少了两颗门牙的豁口。
霍尼瞥了一眼病情记录。“这上头说你断了两根肋骨,还有股骨折。”
“是的。”
“有孩子吗?”
“两个。”
“你丈夫是干什么的?”
“请别提我丈夫的事,行吗?”
“我恐怕这不行,”霍尼说。“是不是他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没人打我。”
“我只好向警察局报告了。”
欧文斯太太突然吓得要命。“不!千万别!”
“为什么?”
“他会杀了我!你不了解他!”
“他以前也打过你吗?”
“是的,但他……他不是有意要这样的。他喝醉酒就发脾气。”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欧文斯太太耸耸肩膀,这一动又把她弄疼了。“孩子和我都无处可去。”
霍尼听着,怒从心底起。“你用不着非得这么忍着,你知道。有的是收容所和公共服务社,它们会照看你,保护你和孩子们。”
这女人绝望地摇摇头。“我一分钱也没有。我丢了秘书的饭碗,当他开始……”她说不下去了。
霍尼紧握她的手。“你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会让你得到照顾。”
5分钟后, 霍尼快步走进华莱士大夫的办公室。他很高兴见到她。他想知道她这次给他带来了什么。不同的时候她用过不同的东西,有热蜂蜜、热水、溶化的巧克力,还有——他最喜欢的是枫糖浆。她的创造力真是无穷无尽。
“把门锁上,宝贝儿。”
“我不能呆久,本,我得马上回去。”
她把那女病人的事讲给他听。
“你得向警察局递个报告,”华莱士说。“这是法律管的事。”
“法律以前就没能保护她。听着,她所需要的仅仅是离开她的丈夫。她以前于过秘书。你不是说过,你需要一个新的管档案的职员吗?”
“嗯,是的,不过……等一会儿!”
“谢谢,”霍尼说。“我们会把她先治好,然后给她找个住的地方,接着她就有新工作了!”
华莱土叹了口气。“我会想办法,看看能做些什么。”
“我知道你会的,”霍尼说。
第二天上午,霍尼又来看欧文斯太太。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霍尼问。
“好一些,谢谢。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丈夫不会喜欢的,当他——”
“你丈夫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霍尼坚定地说。“你就呆在这里,直到我们给你和孩子们找到住处,直到你好得差不多时,直到你在这家医院有了一份工作时。”
欧文斯太太不相信地盯着她看。“你说的是……是真的?”
“绝对是真的。你和孩子们将会有自己的公寓。你不必再忍受你所经历过的那种恐怖了,你将得到像样的、受人尊敬的职业。”
欧文斯太太紧紧抓住霍尼的手。 “我真不知道该怎样谢你, ”她抽泣起来。“你不知道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能想象得到,”霍尼说。“你会好起来的。”
那女人点点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霍尼又回来看欧文斯太太时,已经人去室空。
“她现在在哪儿?”霍尼问道。
“噢,”护士说,“她今天早上和她丈夫一起出院了。”
她的名字又在公共呼叫系统里响起来。 “塔夫特大夫……215病房……塔夫特大夫……215病房。”
在走廊里,霍尼碰上凯特。“你好吗?”凯特问道。
“你决不会相信的!”霍尼告诉她。
里特大夫正在215病房等她。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近30岁的印度男人。
里特医生问,“这是你的病人?”
“是的。”
“这上头说他不会讲英语,对吗?”
“对的。”
他把病情记录拿给她看。“这是你的笔迹吗?呕吐、痉挛、口干、脱水……”
“对,”霍尼说。
“……摸不到脉跳……”
“是的。”
“你的诊断是什么?”
“拉肚子。”
“有没有化验过大便?”
“没有。为什么要化验大便?”
“因为你的病人得的是霍乱,这就是为什么要!”他大吼起来。“我们只好让这家医院关门大吉啦!”
第二十章
“霍乱?你是说这家医院里有霍乱病人?”本杰明·华莱士扯着嗓子嚷起来。
“我恐怕的确如此。”
“你认为这绝对可信吗?”
“没有疑问,”里特大夫说。“他的大便里满是霍乱菌。动脉pH值很低,伴有低血压、心动过速,还有紫绀。”
按照法律,所有的霍乱病案和其他传染病都必须立刻向州卫生局和设在亚特兰大市的疾病控制中心报告。
“我们必须马上报告,本。”
“他们会关闭医院的!”华莱士站起来,开始来回踱步。“我们可赔不起。我他妈的活见鬼了才能让这家医院所有的病人都做一次检疫。”他停下脚步。“那个病人自己知道得了什么病吗?”
“不。他不会说英语。他是印度人。”
“谁和他有过接触?”
“两名护士和塔夫特大夫。”
“塔夫特大夫的诊断是拉肚子?”
“对。我想你应该把她辞了。”
“嗯,不,”华莱士说。“任何人都可能犯错误。我们不必匆忙做决定。病人的病情记录表上写的是拉肚子?”
“是的。”
华莱土作出决断。“我们就保留这个样子。我要你按以下要求去做。立即开始静脉输液——使用乳酸盐林格注射液。还要加四环素。如果我们能立刻恢复他的血容量和体内水分,几小时后他就能差不多恢复正常。”
“那我们就不汇报了?”里特医生问。
华莱士直视他的眼睛。“汇报一桩拉肚子病案?”
“那护士和塔夫特大夫怎么办?”
“也给她们打四环素。那病人叫什么名字?”
“潘迪·贾瓦赫。”
“给他做48小时检疫。48小时内要么就治好了,要么就已经死了。”
霍尼吓坏了。她急忙去找佩姬。
“我需要你的帮助。”
“出什么事了?”
霍尼把情况跟她说了一遍。“我希望你能跟他谈谈。他不会说英语,而你会说印度语。”
“是印地语。”
“不管什么语。你会和他谈吗?”
“那还用说。”
10分钟后,佩姬和潘迪·贾瓦赫交谈起来。
佩姬把霍尼拉到病房外走道里。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难受极了。我告诉他很快就会好的。他说要把这个告诉上苍。我说我们立刻开始治疗。他说他感激不尽。”
“我也一样。”
“朋友一场图什么?”
霍乱是一种因为脱水,能在24小时以内就致人死命的疾病,也可以在几小时就治愈。
潘迪·贾瓦赫开始接受治疗,五个小时之后就几乎恢复了正常。
佩姬顺路过来看吉米·福特。
看到佩姬,他脸上马上神采飞扬起来。“嗨”。他的声音还很虚弱,但身子已经奇迹般地大大好起来。
“现在感觉如何?”佩姬问。
“好极了。你听没听过,有个医生对他的病人说,‘你能做的最好的事是戒烟、戒酒、减少性生活’那病人说,‘我不配做最好的。什么是次好的?’”
这么一来,佩姬晓得吉米·福特是的的确确要治好了。
肯·马洛里正忙着下班,准备去见凯特,突然听到呼叫自己的名字。他犹豫着,思想里斗争着是不是干脆溜号算了。他的名字又被叫了一遍。他只好很不情愿地提起电话。“马洛里医生。”
“大夫,请你到2号急救室来好吗?这里有位病人他……”
“对不起,”马洛里说,“我刚下班。找别人吧。”
“现在医院里没有人可以对付这个手术。这是出血性溃疡,病人情况很危急。我担心我们可能保不住他的生命,如果……”
“好吧。我马上就到。”我得给凯特去个电话,告诉她我要迟点儿才行。
急救室的病人是个60多岁的老头。他迷迷糊糊,苍白得毫无血色,浑身冒冷汗,气喘吁吁,显然处在极度的痛苦之中。马洛里看了他一眼,就说,“送他去手术室,立刻!”
15分钟后,马洛里已经把病人弄上了手术台。麻醉师正监视着他的血压。“血压在迅速下降。”
“再给他多输些血。”
肯·马洛里开始手术,争分夺秒地干着。只一会儿工夫就切汗皮肤,然后是脂肪层,筋膜,肌肉,最后到了平滑透明的腹膜——腹部的隔衬膜。鲜血正向腹腔里喷涌。
“烙器! ”马洛里说。“给我从血库里调4袋血来。”他开始用烙器灼烧出血的血管。
手术进行了4个小时, 做完的时候, 马洛里精疲力竭。 他低头看看病人说,“他会活下来的。”
一位护士朝马洛里热烈粲然地笑了笑。“你能在这儿实在太好了,马洛里大夫。”
他朝她瞟了一眼。她年轻貌美,而且显然非常乐意接受邀请。我以后再来找你,宝贝儿。他转身对一名见习医生说,“把刀口缝好后送他去康复病房。我早晨再去给他作检查。”
马洛里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给凯特去个电话,已经是深更半夜了。他后来给她送去两打玫瑰花。
马洛里早晨6点上班, 到康复病房停留片刻,去看一下昨夜那位新动手术的病人。
“他醒了,”护士说。
马洛里走到床边。“我是马洛里医生,你觉得怎么样?”
“当我想到另一种可能性时,我就觉得现在挺好的啦。”病人有气无力地说。“他们告诉我,说是你救了我。这真他妈是件糟糕透顶的事。我正坐在车里去参加晚宴的路上,突然就痛起来,我想我是昏过去了。走运的是,我们离医院只隔一个街区,他们就把我带到急诊部这儿来了。”
“你够走运的。你流了很多血。”
“他们对我说,要是再耽搁10分钟,我就没命了。我要谢谢你,大夫。”
马洛里耸耸肩膀。“我只做了份内的事。”
病人仔细端详着他。“我是亚历克斯·哈里森。”
这个名字对马洛里毫无意义。“很高兴认识你,哈里森先生。”他正在检查哈里森的脉搏。“你现在还痛吗?”
“还有点痛,我猜他们让我吃了不少止痛药。”
“麻醉药性会过去的,”马洛里让他宽心。“疼痛也会过去的。你会好起来的。”
“我在医院要呆多久?”
“我们过几天就会让你出院的。”
结账处一位职员走进病房,手里拿着几张医院里的单据。“哈里森先生,为了记账凭证,医院需要了解你是否有医疗保险。”
“你的意思是说你想了解我能否支付账单?”
“好吧,我不愿那样表述,先生。”
“你可以去旧金山忠诚银行核对一下,”他冷冷地说。“那家银行是我开的。”
下午,马洛里顺便去看亚历克斯·哈里森时,一位很有魅力的女人正和哈里森在一起。她30岁出头,金色头发,身材窈窕,举止优雅。她穿一套阿道夫牌时装,马洛里心里估计这套衣服比他一个月的工资还要贵。
“啊!咱们的英雄来啦,”亚历克斯说。“这是马洛里大夫,不是吗?”
“是的,肯·马洛里。”
“马洛里大夫,这是我女儿,罗兰。”
她伸出指甲经过修剪的细长的手。“父亲告诉我说你救了他的命。”
他笑着说,“这是医生应该做的事。”
罗兰赞许地看着他。“不是所有的医生都这样的。”
马洛里看得出来,这二位明显不属于一家县立医院的病人群。他对亚历克斯·哈里森说,“你恢复得很好,但如果你找你自己的医生的话,可能会更舒服些。”
亚历克斯摇摇头。“没必要。他救不了我的命。你行。你喜欢这儿吗?”
这是个奇怪的问题。“这儿很有意思,是的。为什么?”
哈里森从床上坐起来。“好吧。我只是在想想。一个像你这样英俊而有才干的人可以有非常远大的前程。我想你在这种地方是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
“嗯,我……”
“也许是命运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罗兰明明白白地说道,“我想我父亲是要说,他愿意向你表示他的感激之情。”
“罗兰说得对。我出院以后咱们应该认真谈一谈。我希望请你来舍下共进晚餐。”
马洛里看着罗兰,慢慢地说,“我愿意。”
于是这便改变了他的生活。
肯·马洛里突然之间很难找到和凯特约会的机会。
“星期一晚上行吗,凯特?”
“好极了。”
“好。我在哪儿接你——?”
“等一下!我刚想起来。我的一个表兄那天要从纽约来。”
“好吧,星期二?”
“我星期二值夜班。”
“星期三怎么样?”
“我已经答应佩姬和霍尼一起有点事。”
马洛里开始觉得情况严重。他的时间流逝得太快了。
“星期四?”
“星期四可以。”
“太好了。我来接你。”
“不要。我们在切巴尼斯餐厅见面好吗?”
“很好。8点钟?”
“可以。”
马洛里在餐厅一直等到9点钟, 然后去给凯特打电话。没有人接电话。他又等了半个小时。也许是她搞错了,他想。她不会有意失约于我的。
第二天上午,他在医院见到凯特。凯特向他跑过来。
“噢,肯,我实在抱歉!这是件荒唐透顶的事儿。我决定去约会前先打个盹儿。我一下子就睡过去了。醒来时一看,都到半夜了。可怜的亲亲。你等的时间长吗?”
“不,不。还好。”这个笨女人!他向她靠近些。“我想快点完成咱俩已经开了头的事儿,宝贝儿。我一想起你就发疯。”
“我也是的,”凯特说。“我都等不及啦。”
“也许这个周末我们可以……”
“哦,亲爱的。我整个周末都很忙。”
又没戏了。
时光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凯特正在向佩姬报告事情的进展时,寻呼机突然响起来。
“对不起。”凯特拿起电话机。“亨特大夫。谢谢。我马上就到。”她放好话筒。“我得走了。是急救。”
佩姬叹口气道,“还能有什么新花样呢?”
凯特沿着走廊大步如飞,乘电梯来到楼下急救室。里边放了20多张帆布床,全都被病人占了。凯特认为这是间受难室,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满是交通事故、枪击事件或是匕首打斗的受害者,缺胳膊断腿的。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破碎而绝望的生命。对凯特来说,这里就是地狱的一角。
一名听差急匆匆朝她走过来。“是亨特大夫?”
“我们碰到什么情况了?”凯特问。他们向远处角落里一张帆布床走去。
“他又失去知觉了。看上去好像是什么人把他揍成这样。他的脸和脑袋被打开了花,鼻梁打断了,肩胛骨脱了臼。右膀子至少两处骨折,还有……”
“你为什么喊我来?”
“护理人员认为头部有伤。可能有脑损伤。”
他们到了受害者躺着的帆布床旁。他的脸上罩了一层鲜血,肿得很大,伤痕累累。他脚穿一双鳄鱼皮鞋和……凯特的心跳差点没停摆。她俯下身子,仔细看了一眼。是卢·迪内托。
凯特熟练地用手指摸摸他的头皮,查验了他的眼睛。肯定有脑震荡。
她急忙走到电话那儿拨起号来。“我是亨特大夫。我要马上做头部CT扫描。病人的姓名是迪内托。卢·迪内托。送一张轮床过来,立刻。”
凯特放下话机,注意力回到迪内托身上来。她对听差说,“呆在他身边。轮床到时,把他送上三楼,我会在那儿等着的。”
30分钟之后,在三楼,凯特正在仔细研究送来的CT片子。“他的脑部正在出血,人在发高烧,并且已经休克。我要他稳定24小时,然后决定什么时候动手术。”
凯特想知道迪内托如果出事的话会不会对迈克产生什么影
以及如何影响。
佩姬顺便过来看看吉米。他已经觉得好多了。
“你听说过服装商店区里一个有露阴癖的人的故事吗?他走到一个上了点儿岁数的女士面前,解开穿着雨衣。女士打量他一阵子,然后说,‘你把那玩艺儿叫衣里子吗?’”
凯特正和马洛里在靠近海滨的一家温馨的小饭庄里吃晚饭。凯特坐在马洛里对面,一面看着他,一面心里觉得内疚。我根本就不该开始这场游戏的,她心想。我明明知道他是个什么人,然而我还是过得很快活。见鬼,这个男人!可惜我现在不能把这个计划停下来了。
他们刚喝完咖啡。
凯特朝前欠欠身子。“我们能去你那儿吗,肯?”
“当然!”总算行啦,马洛里心想。
凯特在椅子上有点坐卧不安,眉心紧锁。“啊,噢!”
“你不舒服吗?”马洛里问。
“我不知道。对不起,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可以离开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他看着她站起身朝女洗手间走去。
她回来时说,“时间不巧,亲爱的。我真抱歉。你最好送我回家吧。”
他盯着她看,试图掩盖失望沮丧的心情。他妈的命运老是和他作对。
“好吧,”马洛里粗声粗气地说。他几乎就要发作起来。
他又要损失5天的宝贵时间了。
凯特回到公寓。 5分钟后,门铃响了。凯特不由自主地笑起来。马洛里找到借口又回来了,她有点恨自己怎么会这么开心。她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肯……?”
里诺和影子站在那儿。凯特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两个人推开她,径直走进房问。
里诺开口说,“你给迪内托先生开刀?”
凯特嗓子眼发干。“是的。”
“我们不想看到他出任何事。”
“我也不想,”凯特说。“现在,如果你们允许的话,我很累而且——”
“他有没有可能死?”影子说。
凯特犹豫着。“脑部手术总是会有危险——”
“你最好别让那种情况发生。”
“相信我,我——”
“别让那事发生。”他看着里诺说,“我们走。”
凯特看着他们动身离开。
走到门口,影子转过身来说,“代我们向迈克问好。”
凯特立时僵在那儿,一动不动。“这……这是一种威胁吗?”
“我们从不吓唬人,大夫。我们只是告诉你。如果迪内托先生死了,你和你混帐的一家子肯定都要完蛋。”
第二十一章
医生更衣室里,有六七位医生正在等肯·马洛里的到来。
他走进更衣室的时候,格伦迪说:“欢迎胜利凯旋的英雄!我们希望听到所有的精彩细节。”他得意地笑起来。“不过,难题在于,老兄啊,我们要听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我有点不大走运。”马洛里微笑着说。“但是你们还是赶紧把钱准备好为妙。”
凯特和佩姬正在作术前消毒。
“你有没有给医生做过手术?”凯特问。
“没有。”
“你好福气。他们是世界上最恶劣的病人。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你在给谁开刀?”
“默文·‘别弄疼我’·富兰克林医生。”
“祝你走运。”
“我需要运气。”
默文·富兰克林医生是个60多岁的男人,清瘦、秃顶,性情暴躁。
凯特定进他的病房时,他就嚷起来,“你来的正是时候,那张浑帐电解质检验报告送回来没有?”
“来了,”凯特说。“结果正常。”
“谁说的。我可不相信那个他妈的化验室。一半时间里他们都不知道在干什么。你得想办法确保输血时别搞错了。”
“我会想方设法保证做到的,”凯特耐着性子说道。
“谁来做这个手术?”
“朱尔根森大夫和我。富兰克林大夫,我向你担保,你不必有任何顾虑。”
“他们给谁的脑瓜开刀,你的还是我的?所有的手术都很危险。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因为有他娘的一半外科医生找错了职业。他们本应该去当屠夫才是。”
“朱尔根森大夫医术很高的。”
“我知道他高,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他碰我一下的。麻醉师是谁?”
“我想是米勒大夫吧。”
“那个庸医?我不要他。给我另找一个。”
“富兰克林大夫……”
“给我另找一个。看看哈利伯顿在不在。”
“好吧。”
“把手术室的护士姓名告诉我,我要一个一个检查一遍。”
凯特不客气地直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喜欢自己给自己动手术?”
“什么?”他凝视凯特片刻,然后温顺地笑起来。“我想不是吧。”
凯特温柔地说,“那你为什么不放手让我们来对付呢?”
“好吧。你还有点道理?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护士给你服过镇静药了吗?”
“服过了。”
“那好。我们还有几分钟就准备好了。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是的。告诉那愚蠢的护士我的血管长在哪里。”
4号手术室里, 默文·富兰克林大夫的脑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他在从病房到手术台一路上抱怨个没完。
“记住,”他说。“麻药只要上到一点点就行了。脑部是没有感觉的,只要有一点就足够了。”
“我知道,”凯特耐心地说。
“温度必须保持在不超过40度,这是最高点。”
“对。”
“开刀时放点快节奏的乐曲。这能让你脑袋警觉点儿。”
“对。”
“保证有个手术助理护士呆在那儿。”
“对。”
就这样一句不停地接着一句。
当富兰克林大夫的头骨口子钻开的时候,凯特说,“我看见血凝块了。看上去不是很糟糕。”她继续干着。
3小时后, 他们开始合拢刀口时,外科主任乔治·英格伦进了手术室,走到凯特身旁。
“凯特,你这儿是不是差不多了?”
“我们马上就完工。”
“让朱尔根森大夫接着干。我们现在就需要你。有个紧急病人。”
凯特点点头。“就来。”她转身对朱尔根森大夫说,“你在这儿把它做完好吗?”
“没问题。”
凯特跟着乔治·英格伦走出去。“出什么问题了?”
“按计划你呆会儿要做个手术, 但你的病人已经开始出血。他们正送他去3号手术室。看起来他熬不过去了。你得赶紧开始。”
“谁?”
“一位叫迪内托的先生。”
凯特看着英格伦,吓呆了。“迪内托?”如果迪内托先生死了,你和你混帐的一家子都得完蛋。
凯特急急匆匆地沿着走廊向3号手术室奔去。里诺和影子朝她靠上来。
“什么事?”里诺问。
凯特口干舌燥,话也几乎说不出。“迪内托先生开始脑出血。我们必须马上给他开刀。”
影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那就快开!记住我们对你说的话。让他活着。”
凯特挣脱开,慌忙冲进手术室。
因为计划变动,万斯医生来和凯特一同做这个手术。他也是个很好的外科大夫。凯特开始按常规清洁消毒:每只胳臂半分钟,然后是每只手半分钟。她照此作过之后又开始消毒指甲。
万斯医生走到她身边也开始清洁消毒。“你感觉如何?”
“很好,”凯特没说实话。
卢·迪内托神志不清地躺在轮床上被推进了手术室,然后被小心翼翼地移到手术台上。他被剃光了的头已经消过毒,涂上了硫柳汞溶液,在无影灯下闪闪发光,像个亮晶晶的大桔子。他像死了一样毫无血色。
手术小组已各就各位:万斯医生,另一名住院医生,一名麻醉师,两名手术助理护士,一名负责血液循环的护士。凯特检查了一番,以确保所有设备都已准备就绪。她看了看墙上的各种监视器——氧饱和,二氧化碳,体温,肌肉刺激器,心前区听诊器,心电图仪,自动血压仪,分离警报装置。一切都处在良好的工作状态。
麻醉师把一个量血压用的橡皮囊袖带绑在迪内托的右臂上,然后又把一个橡胶面罩扣在病人脸上。“好的,现在开始深呼吸,猛吸三口气。”
没等开始吸第三口气,迪内托就睡过去了。
手术开始。
凯特大声报告着。“脑中部有一损伤区,由一个阻断主动脉瓣膜的血凝块引起。它隔断脑右边一个小血管,并已稍稍延伸进脑右部。”她向更深处探查。“它位于大脑中水管较低部位。手术刀。”
电钻钻开一个大约有一角硬币大小的小孔,露出硬脑膜。接着,凯特切开硬脑膜,露出下面一部分小脑皮层。“钳子!”
助理护士把电钳递给她。
刀口用一把小牵开器撑开,并保持不动。
“血出得太多了,”万斯说。
凯特拿起电烙器,开始烙出血部位。“我们能控制得住。”
万斯医生开始用捂在脑硬膜上的软棉球吸血。脑硬膜表面渗出的小血管清晰可见,并且已经凝固。
“看上去挺好,”万斯说。“他能挺过来。”
凯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一刻,卢·迪内托突然身体发硬,抽搐起来。麻醉师大声叫道,“血压下降!”
凯特说。“增加输血量!”
他们全都看着监视器屏幕。曲线正在迅速变平。两下急促的心跳之后,跟着就是心室的纤维性颤动。
“用电击激活他!”凯特喊起来。她迅速地把电极板连在他身体上,然后打开机器。
迪内托的胸膛猛地向上一纵,然后又落下。
“给他注射肾上腺素!快!”
“没有心跳!”麻醉师过了一会儿叫起来。
凯特又试了一次,提起控制器。
再试一次,只有极短的一下抽动。
“没有心跳!”麻醉师又叫起来。“心搏停止,心律全部消失。”
凯特绝望地作了最后一次尝试。迪内托的身体经过电击后,这一回蹦得更高,然后又落下来。没有成功。
“他死了,”万斯医生说。
第二十二章
红色代号表示紧急状态,即立刻动用全部医疗手段来挽救患者的生命。当卢·迪内托在手术过程中心跳突然停止的时候,手术室红色代号小组迅速出动来提供救援。
凯特听见公共呼叫系统传出的声音: “红色代号,3号手术室……红色代号……”红色这个词恰与死亡这个词谐音。
凯特惊恐万分。她再试一次电击。她此刻不单单是在拯救迪内托的生命——也是在拯救迈克和她自己的生命。迪内托的身体受到电击后蹿跳到半空,接着又落下来,依旧毫无生息。
“再试一次!”万斯医生竭力主张。
我们不吓唬人,大夫。我们只是告诉你。如果迪内托先生死了,你和你那狗日的一家子就都得完蛋。
凯特打开开关,用机器再一次电击迪内托的胸膛。他的身体又跳起好几英寸高,接着又落下。
“再来一次!”
不会起死回生啦,凯特失望地想着。我将和他一同去死了。
手术室里突然挤满了医生和护士。
“你还在等什么?”有人问。
凯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按下开关。起初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接着,监视器上出现了微弱的光点。然后问了闪,几乎消失。接着,光点又出现了,然后又几乎要消失。光点随后开始越来越亮,直到形成一种持续而稳定的节律。
凯特简直不敢相信,直盯着屏幕。
挤满人的房间发出一阵欢呼雀跃。“他能闯过这一关啦!”有人嚷起来。
“耶稣啊,真玄呐!”
他们不知道到底有多玄呢,凯特心想。
两小时后,卢·迪内托被从手术台上移到轮床上,送回监护病房。凯特走在他身旁。里诺和影子在走廊里等着。
“手术做得很成功,”凯特说。“他会好起来的。”
肯·马洛里的麻烦惹大了。打赌的时限已到最后一天。事态发展是个渐进过程,开头他几乎一点也不在意。差不多从头一个夜晚开始,他就坚信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凯特带上床。困难吗?她急吼吼地想和他上床嘛!而现在,他的时间即将用完,他正面对着彻底的失败。
马洛里心里想着近来发生的所有不对劲儿的事——凯特的室友们在她和他就要上床之际突然闯将进来;定约会难上难;凯特被寻呼机叫走,让他赤身露体干站着;她表兄的到来;她睡过头;她的例假。想到这里,他突然停下,等一等!这不可能全是巧合吧!她是有意对他来这一手的吧!她大概风闻了打赌的事,然后决定来耍要他,搞个恶作剧。这场恶作剧将使他付出一万美元的代价,而他根本就没有这笔钱。这条母狗!他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赢的可能性。她故意设计、引他上钩。我是怎么让自己陷到这里面去的?他知道自己是没有一点办法拿得出这笔钱的。
马洛里走进医生更衣室时,他们都在等他。
“今天是付款的日子!”格伦迪乐呵呵地说。
马洛里强作欢颜。“我的时间到今天半夜,对吧?相信我,她已经准备好了,哥儿们。”
一阵窃笑。“当然。等我们从那位女士那里听到后才算数。明天早晨之前务请备妥现钞。”
马洛里大笑。“你们最好把你们的那份赶快准备齐全!”
他得找个办法。于是突然之间他有了答案。
肯·马洛里在休息厅找到凯特。他在她对面坐下。“我听说你救了一个病人的命。”
“也救了我自己的命。”
“什么?”
“没什么。”
“救救我的命怎么样?”
凯特疑惑地看着他。
“今晚和我一起吃晚饭吧。”
“我太累了,肯。”她对自己和他玩的这场游戏已经腻歪了。我已经来够了,凯特心想。是停止的时间了。已经结束了。我已经落进自己的圈套里。她希望他是另一种男人。只要他能对她诚实就行。我真的本可以对他很中意的,凯特想。
马洛里不能松手放走这最后的机会。“我们今晚可以早些开始,”他劝说道。“你总要在什么地方吃晚饭吧。”
凯特很不情愿地点点头。她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她要告诉他,她完全知晓打赌的事。她要结束这场游戏。“好吧。”
霍尼下午4点下班。 她看看手表,还有时间,于是决定去草草买点东西。她到坎得利尔商店给房间买了支蜡烛,然后到旧金山茶叶咖啡公司买了一点早餐用的咖啡,又去克丽丝凯莉商场买了几件内衣内裤。
抱着大包小包,霍尼朝公寓走去。我今天要在家里给自己做顿晚饭,霍尼打定了主意。她知道凯特和马洛里有个约会,佩姬值夜班。霍尼抱着这么多东西,笨手笨脚进了房间,关上身后的门。她打开电灯。一个大块头黑人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的血滴在白色地毯上。他手里的枪正对着霍尼。
“出一点声,我就打碎你的脑瓜!”
霍尼尖声叫起来。
第二十三章
马洛里和凯特在弗里特街的施罗德餐厅里隔桌相坐。
现在可是要紧时刻,他想。到目前为止还没失分。如果他付不出这一万美金,那会发生什么局面呢?医院里很快就会传开,他就会被人叫作赖账的,那真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柄了。
凯特正在谈一个病人的事,马洛里直视她的眼睛,但一句话也没听进心里去。他脑袋里在盘算着更要紧的事。
晚餐差不多要结束了,跑堂的正给他们冲咖啡。凯特看看手表。“我有个提前的出诊,肯。我想我们最好走吧。”
他坐在那里,眼看桌子。“凯特……”他抬起头。“我有点事不能不跟你说。”
“什么事?”
“我要坦白。”他深吸一口气。“这对我来说不容易。”
她看着他,有点不明白。“什么事?”
“我不好意思告诉你。”他支支吾吾地寻找着恰当的字眼。“我……我和几个医生打了个愚不可及的赌……我说我能和你上床。”
凯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
“先什么也别说,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可耻。开始只不过是场玩笑,现在玩笑真开到我头上来了。事情的发展出乎我的预料。我已经爱上你了。”
“肯……”
“我以前从来没有爱过,凯特。我认识很多女人,但从没有一个女人让我有现在这种感情。我心里一直在想着你。”他的喘气声都在颤抖。“我想向你求婚。”
凯特只觉得头脑一阵天旋地转。一切似乎都乱了套。“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是我唯一求过婚的女人。请你说愿意。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么他以前向她说的所有的美好言辞全都是真心实意的啰!她的心在怦怦直跳。这就好像顷刻之间美梦成真。她对他的全部要求不过是以诚相待。现在他真的做到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内疚。他和别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他为人坦诚,而且十分敏感。
凯特看着他,眼里闪闪发光。“是的,肯。噢,我愿意!”
他粲然一笑。“凯特……”他欠过身子,吻了她一下。“我对那个愚蠢的打赌万分抱歉。”他自我解嘲地摇摇头。“一万美元。我们可以用这笔钱好好度个蜜月。有了你,不要这钱也值得。”
凯特心里想,一万美元。
“我真是愚蠢透顶啊。”
“你打赌什么时候是最后期限?”
“今天午夜时分。但这一点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是我们要结婚了。我们——”
“肯?”
“是,亲爱的,什么事?”
“我们马上去你那里。”凯特眼中闪耀着顽皮恶作剧的光芒。“你还有时间打赢。”
我的上帝!等这么久真是值了,马洛里想。这么多年来凯特封堵在心底的情感猛然迸发出来。她是马洛里见过的最富于激情的女人。他把凯特拥在怀里。
凯特看看手表。“我最好穿衣服了。”
“你不能在这儿过夜吗?”
“不行,我一大早要和佩姬坐车去医院。”她给马洛里一个深情而热烈的吻。“别担心。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呆在一起呢。”
他看着她穿上衣服。
“我等不及要拿到那笔赌注。它够咱们美美地过个蜜月。”他皱起眉头。“要是那帮坏小子不信我怎么办?他们不会认我说的话。”
凯特想了一下。最后她说:“别担心。我会让他们知道的。”
马洛里放心地张嘴笑起来。“快回到床上来。”
第二十四章
那黑人男子端着枪对着霍尼大喝一声:“我说过叫你闭嘴!”
“我……我很抱歉,”霍尼说。她吓得浑身发抖。“你……你要什么?”
他用手紧紧捂着体侧,试图阻止血流。“我要我姐姐。”
霍尼看着他,觉得莫名其妙。他明显是发疯了。“你姐姐?”
“凯特。”他的声音变得微弱起来。
“噢,我的上帝!你是迈克!”
“是的。”
枪从他手中掉落下来。他也瘫倒在地板上。霍尼冲到他身旁。鲜血从那像枪伤的地方涌出来。
“躺好,别动,”霍尼说。她急急忙忙跑进浴室里,找到一些消毒水和一条大浴巾,然后回到迈克身边。“这会让你疼的。”她警告说。
他躺在那里,身体太虚弱了,一点不能动弹。
她在伤口上倒了一些消毒水,用浴巾压住体侧。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发出叫声来。
“我马上去叫救护车,送你去医院,”霍尼说。
他拉住她的膀子说:“不!不去医院。不要警察。”他的声音更弱了。“凯特在哪儿?”
“我不知道,”霍尼无能为力地说。她知道凯特和马洛里外出到什么地方去了,但究竟在哪里她并不清楚。“我来给一个朋友挂个电话。”
“是佩姬吗?”他问道。
霍尼点点头。“是的。”凯特跟他说过我们两个人的事。
医院整整用了10分钟的时间才找到佩姬。
“你最好回家来,”霍尼说。
“我在值夜班,霍尼。我正在作——”
“凯特的弟弟在这儿。”
“哦,那好,告诉他——”
“他被枪打伤了。”
“他什么?”
“他被枪打伤了!”
“我马上派护理人员过来——”
“他说不要医院也不要警察。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糟糕到什么地步?”
“非常糟糕。”
佩姬那边短暂地沉默片刻。“我找人来替我一下。我半个小时后就到。”
霍尼放回话机对迈克说:“佩姬马上就来。”
两小时后,在回公寓的路上,凯特充满心旷神怡的快感。他开启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锁在心底的激情。
凯特一边快乐地回味着他们是如何在最后一刻智胜了那几个医生,赢回了赌注,一边打开公寓门,站在那里吓了一跳。佩姬和霍尼正跪在迈克身边。他躺在地板上,头下垫个枕头,一条大毛巾压住体侧,衣服浸透了鲜血。
凯特进得屋来,佩姬和霍尼抬起头。
“迈克!我的上帝!”她冲到迈克身旁也跪下来。
“出什么事了?”
“嗨,姐。”他几乎只能发出耳语声。
“他受了枪伤,”佩姬说。“他正在流血。”
“让我送他去医院。”凯特说。
迈克摇摇头。“不,”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你是医生。你来给我治好。”
凯特朝佩姬看过去。
“我尽了最大努力止血,可是子弹还在他身体里。我们在这里没有任何器械来做——”
“他还在流血,”凯特说着就把迈克的头捧在自己的臂弯里。“听我说,迈克。你如果得不到救护的话,就会死的。”
“你……不能……去……报告……我不要警察。”
凯特冷静地问,“你卷到什么事里去了,迈克?”
“没事。我做了……桩生意,赔了本……这家伙发了疯就朝我开枪。”
又是凯特听了多少年的那套故事。谎言。一切都是谎言。她老早就知道了,现在也知道,不过她一直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迈克紧紧靠在她胳膊上。“你会帮我吗,姐?”
“是的。我会帮你的,迈克。”凯特俯下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站起来,走到电话旁。她拿起话筒,拨了医院急救室的号码。“我是亨特大夫,”她声音战抖地说,“我立刻要一辆救护车。”
在医院,凯特要佩姬来动这个手术取出子弹。
“他失血太多,”佩姬说。她转身对助理外科医生说,“再给他输一个单位的血浆。”
手术结束时天已黎明。手术做得很成功。
手术做完后,佩姬把凯特叫到一旁。“你要我怎样报告这项手术?”她问道。“我可以把它列为一次偶发事故,或者……”
“不,”凯特说。她的声音中充满痛苦。“我本应该老早就这么做了。我要你按枪伤汇报。”
马洛里在手术室外等候凯特。
“凯特!我听说你弟弟的事儿了……”
凯特没精打采地点点头。
“我很难过。他会好起来的吧?”
凯特看着马洛里说道:“是的,他生平头一回不再有危险。”
马洛里紧握凯特的手。“我就想对你说,昨天夜里多么销魂。你真是个奇迹。噢。这提醒了我。那几个和我打赌的医生正在休息厅里等着呢。不过我想,既然发生了这种不幸的事,你就不要再进去了吧……”
“为什么不?”
她挽住他的胳膊,两个人一道走进了休息厅。医生们看着他们走过来。
格伦迪说:“嗨,凯特,我们需要听到你的说法。马洛里声称他和你一同过了夜,而且过得很快活。”
“岂止是快活,”凯特说。“简直就是妙不可言!”她在马洛里脸上亲了一口。“等会儿见,爱人儿。”
几个人瞠目结舌地愣在那儿。凯特扬长而去。
在更衣室里,凯特对佩姬和霍尼说:“在这阵忙乱中,我还没机会告诉你们个消息呢。”
“什么消息?”佩姬问。
“肯向我求婚了。”
两人脸上透出根本不相信的神情。
“你在开玩笑!”佩姬说。
“不。他是昨晚提议的。我接受了。”
“可是你怎么能嫁给他!”霍尼惊叫起来。“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我是说,他还和别人打赌,想方设法要把你弄上床!”
“他成功地做到了。”凯特张口笑了。
佩姬看着她。“我给弄糊涂了。”
凯特说:“我们冤枉他了。完全冤枉了他。肯自己把打赌的事告诉我。这事自始至终都让他良心不安。你们还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吗?我和他一道外出是为了惩罚他,他和我出去是为了赢一笔钱,结果我们双双爱上对方。噢,我简直不知怎么告诉你我有多幸福啊!”
佩姬和霍尼面面相觑。“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霍尼问。
“我们还没讨论呢,我确信会很快的吧。我要你们二位当我的伴娘。”
“这是一定的。”佩姬说道。“我们一定会去。”不过有块疑团萦回在她心头。她打了个哈欠,然后说,“这么长长的一整夜都没休息。我要回家睡觉去了。”
“我留下来和迈克呆在一起。”凯特说。“他醒来以后,警察要盘问他的。”她拉住她俩的手说,“谢谢你们这么好的朋友。”
回家的路上,佩姬回想着夜里发生的一切。她知道凯特是多么地爱她的弟弟。她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把他交给警察。我本该老早就这么做的。
佩姬走进房间时电话铃正好响起,佩姬匆忙过去抓起话筒。
是杰森打来的。“嗨!我给你挂电话就是想告诉你,我多想你啊。你日子过得怎么样?”
佩姬忍不住想告诉他,想和什么人分担这一切,但这都是有关个人的事,它属于凯特。
“没什么,”佩姬说。“一切都好。”
“那好。今晚有空一块儿吃饭吗?”
佩姬明白这不光只是邀请吃顿晚饭而已。如果我再看见他。我就会陷进去不能自拔的,佩姬心想。她知道这是她一生中所做的一项最重要的决定。
她深深吸口气。“杰森……”这时门铃突然响起。“等一会儿行吗,杰森?”
佩姬放下电话,走到门旁,打开门。
门外站着阿尔弗雷德·特纳。
第二十五章
佩姬愣愣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阿尔弗雷德笑着说:“我能进来吗?”
她因为激动而显得慌乱。“当……然。对……不起。”她充满矛盾的心情,注视着阿尔弗雷德走进客厅。她快乐、兴奋。同时又很气愤。我何必这样呢?佩姬想。他也许不过是路过这里,顺便打个招呼而已。
阿尔弗雷德转身对她说,“我已经离开卡伦了。”
这话让佩姬觉得震惊。
阿尔弗雷德朝她靠近一点。“我犯了个大错,佩姬。我不该把你放走的。不该啊。”
“阿尔弗雷德……”佩姬突然记起来。“对不起。”
她急忙走到电话机前,提起话筒。“杰森?”
“是,佩姬。关于今晚,我们可以——”
“我……不能见你。”
“噢。要是今晚不合适。那明晚怎么样?”
“我……我不能肯定。”
他察觉出她的口气中透出的紧张情绪。“有什么事情不对头吗?”
“没有。一切都很好。我明天给你去电话时再解释。”
“好吧。”他听去有点摸不着头脑。
佩姬把话筒放下。
“我一直在思念你,佩姬,”阿尔弗雷德说。“你也想着我的吗?”
没有。我只会追在陌生人身后,喊他们叫阿尔弗雷德。“是的,”佩姬承认道。
“好呀。我们是互相拥有的,你知道,我们总是这样的。”
总是这样的?这就是你为什么和卡伦结婚?你以为你只要高兴,就可以随随便便走进走出我的生活?
阿尔弗雷德站得更靠近她。
佩姬看着他,然后说,“我不知道。”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阿尔弗雷德抓住她的手。“你当然知道。”
“卡伦怎么办?”
阿尔弗雷德耸耸肩膀。“卡伦的事是个错误。我始终都在想着你,还有所有那些与你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我们之间总是那么亲密无问。”
她小心谨慎,带着戒备心在观察他。
“我来这儿就不走啦,佩姬。我说来这儿的时候,不是指旧金山。咱们一块儿去纽约。”
“去纽约?”
“是的。我要把一切告诉你。我想要杯咖啡。”
“当然。我现去烧一壶。要不了几分钟。”
阿尔弗雷德跟在她身后去了厨房,佩姬开始烧咖啡。她试着努力要把自己的想法理出个头绪来。她一直强烈地盼望阿尔弗雷德回到自己身边。而现在他已经来了……
阿尔弗雷德说,“这些年里我学到不少东西,佩姬。我已经长大了。”
“哦?”
“是的。你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为世界卫生组织工作。”
“我知道。”
“那些国家从颐腔故切『⒆拥氖焙蚩?嫉较衷谝裁挥腥魏伪浠?J导噬希??的还变得更糟。更多的疾病,更多的贫困……”
“可是你在那里,帮助着他们,”佩姬说。
“是的,但是我突然清醒过来了。”
“清醒起来?”
“我意识到自己是在虚掷年华。我在那种地方,生活在困苦之中。每天工作24小时,救助那些无知的野蛮人。而我此刻本可以在这里挣上一大笔钱的。”
佩姬听着,觉得难以置信。
“我遇到过一个医生,他在纽约的派克大街开业行医。你知道他一年挣多少?50多万块呢!你听见我说吗?一年50多万!”
佩姬目不转睛盯着他。
“我于是对自己说,‘我这一辈子到哪儿才能挣到这个数呢?’他提议让我去合伙,”阿尔弗雷德得意洋洋地说,“所以我打算开始和他一块儿干了。这就是为什么咱们要去纽约。”
佩姬站在那儿,木然地听着这些话。
“我将有钱给咱俩买一套豪华的屋顶公寓,让你打扮得漂漂亮亮,还有所有那些我一直答应你的美好东西。”他开心地笑着。“嗯,你吃惊吗?”
佩姬嘴里直发干。“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阿尔弗雷德。”
他大笑起来。“当然你不知道。一年50万美元足可以让任何人说不出话来。”
“我想的不是钱,”佩姬缓缓说道。
“不是钱?”
她仔细打量着他,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他似的。“阿尔弗雷德,你在给世界卫生组织工作的时候,你不觉得是在帮助那里的人民吗?”
他又耸耸肩膀。“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帮得了那些人。再说。到底有什么人关心这些事?你能相信吗,卡伦要我留在孟加拉?我说没门儿,所以她就回去了。”他握住佩姬的手。“我就回到这里来……你一点也不显得高兴吗。我猜你是被我说的这些话震住了吗,啊?”
佩姬想起她的父亲。他本可以在派克大街功成名就,但是他对金钱毫无兴趣,他唯一的兴趣是帮助人民。
“我已经和卡伦离婚。所以我们马上就可以结婚。”他拍拍佩姬的手。“你觉得在纽约住下去这主意怎么样?”
佩姬足足吸了口大气。“阿尔弗雷德……”
他脸上显出期待的微笑。“什么?”
“出去。”
微笑渐渐褪去。“你说什么?”
佩姬站起身。“我要你从这儿出去。”
他觉得困惑。“你要我上哪儿去?”
“我不会告诉你,”佩姬说。“那会伤害你的感情。”
阿尔弗雷德走了,佩姬坐在那里感慨万千。凯特说得对。她抓住的只是一个幽灵。帮助那些无知的野蛮人。我本可以挣到一大笔钱……一年50万美元!
难道这就是我一直抱住不放的,佩姬惊讶地想着。她或许应该觉得黯然神伤,可是奇怪的是,她充满着一种兴高采烈的情绪。她顷刻之间觉得自己挣脱了束缚。她现在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她走到电话机旁,拨了杰森的号码。
“喂。”
“杰森,我是佩姬。记得你和我说过诺埃河谷的房子吗?”
“记得……”
“我非常想去看看。今晚有空吗?”
杰森平静地说:“你能告诉我发生的事情吗?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糊涂的是我。我以为我爱的是一个认识很久的男人,可是他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啦。我知道我现在要什么了。”
“什么?”
“我想去看你的房子。”
诺埃河谷属于另一个世纪。它是世界上最宏伟的大都市里一小块多彩的绿洲。
杰森的房子反映了他的个性——舒适,清爽,讨人喜欢。他陪着佩姬把房子转了个遍。“这是客厅,厨房,宾客用的浴室,书房……”他看着佩姬说。“卧室在楼上。你想去看看吗?”
佩姬平静地说:“非常想。”
他们上楼进了卧房。佩姬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要发生的事似乎是无法避免的。我从一开始就该知道,佩姬心想。
佩姬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就这样两人紧紧互相拥抱起来,杰森的嘴唇印在她的嘴唇上,这似乎是天底下再自然不过的事啦。他们开始互相给对方解开衣服,两人都感到一种强烈的冲动。接着他们就上了床。
“上帝啊,”他轻声说。“我爱你。”
“我知道,”佩姬逗弄他。“自从我叫你穿上白大褂就开始了。”
造爱后,佩姬说,“我想在这儿过夜。”
杰森笑着说,“你不会到明天早晨又恨我吧?”
“我保证不会的。”
佩姬和杰森一起度过一夜。清晨起床,佩姬给他做了早餐。
杰森注视着她,说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运气这么好,谢谢你。”
“我才是运气好呢,”佩姬告诉他。
“你还记得吗?我直到现在还没得到你对提议的答复呢?”
“你今天下午就会得到的。”
那天下午,一个信差拿着个信封到了杰森的办公室,信封里是杰森随房子模型送去的那张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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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卢·迪内托正准备出院。凯特到他的病房来送行。里诺和影子都在。
凯特走进房间时,迪内托转身对他们说,“出去。”
凯特看着他俩走出病房。
迪内托看着凯特,说道,“我欠你一次。”
“你什么也不欠我的。”
“你以为我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我听说你要结婚了。”
“不错。”
“和一名医生。”
“是的。”
“好吧,告诉他要好好待你,不然我会拿他是问。”
“我会跟他讲的。”
停了一会儿,迪内托又说:“我为迈克的事难过。”
“他会没事的,”凯特说。“我和他谈了很久,他会好起来的。”
“那好。”迪内托取出一个马尼拉纸大信封。“给你的一点结婚礼物。”
凯特摇摇头。“不要。谢谢你。”
“但是……”
“你得多保重。”
“你也是的。不晓得你自己可知道,你真是个有骨气的女人。我要你记住我说的话。如果任何时候你需要帮助的话——任何事——你就来找我。听见没有?”
“听见了。”
她知道他说话是算数的。她也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去找他的。
后来的几个星期里,佩姬和杰森每天都要打电话谈它三四次。只要佩姬不值夜班,他俩就聚在一起。
医院近来比往常更忙碌。佩姬正在值一个36小时的连班。其间不断有抢救任务。她刚得空在值班室里睡着,就被一阵急促尖利的电话铃声吵醒。
她用手摸到电话,凑到耳边。“喂?”
“泰勒大夫,请你到422病房来好吗,立刻?”
佩姬使劲回想着。 422病房。巴克大夫的病人。兰斯·凯利。他刚刚动过二尖瓣膜换置手术。恐怕是出问题了。佩姬抖抖索索地从帆布床上爬起来。走到空无一人的过道里。她决定不等电梯,飞身顺楼梯往上跑。也许只是个神经紧张的护士。如果严重的话我就打电话给巴克大夫,她心里这样想。
她走进422病房, 站在门口,注视着病人正在挣扎着喘气,一边呻吟着。护士转身看见佩姬进来,顿时松了口气。“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
佩姬急急奔到床边。“你会好起来的,”她说着让病人放宽心。她用两个手指搭着病人的手腕。他的脉搏很乱。二尖瓣膜发生了功能障碍。
“我们先让他镇静下来。”
护士递给佩姬一个注射器,佩姬往静脉里注射。佩姬转身又对护士说,“告诉护士长,把手术小组组织起来,要快。派人去叫巴克大夫!”
15分钟之后,凯利已被送上手术台。手术小组包括两名助理护士、一名循环护士和两名见习住院医生。一台电视监视器高吊在屋角里,显示着心跳的次数,心电图形和血压。
麻醉师姗姗来迟,佩姬恨得真想臭骂几句。医院里绝大多数麻醉师都是技艺熟练的医生,但赫尔曼·科克是个例外。佩姬以前和他在一个组里干过,后来就总是尽可能躲开他。她对这个人毫无信任可言。不过此时此刻她别无选择。
佩姬注视着他用一根管子伸进病人喉咙,她自己同时打开一个纸质的,中间开个方型口子的手术被单,罩在病人胸前。
“颈静脉里插一根细管子,”佩姬说。
科克点点头。“是的。”
一位见习住院医生问:“这里是什么问题?”
“巴克大夫昨天刚给他换过心脏二尖瓣膜。我想可能是碰坏了。”佩姬朝科克医生看过去。“他昏睡过去了吗?”
科克点点头。“就像在家里的床上一样睡着了。”
我希望是你,佩姬心想。“你用的什么药?”
“普洛波伏。”
她点点头。“好的。”
她看着凯利的身体连接到一台心肺机上,这样她就可以作体外循环。佩姬研究了一下墙上各台监视器显示的情况。脉搏140……血液氧饱和量92%……血压60/80。“我们开始,”佩姬说道。
一名见习医生开始放音乐。
佩姬登上手术台,头顶是一千一百瓦的白炽灯。她转身对助理护士说:“手术刀,请……”
手术开始了。
佩姬先把前一天手术装上的所有的胸部连线拆下。然后从颈锁骨到胸骨之间切开一条口子,旁边一名见习医生用纱布垫子擦着血。
她小心谨慎地切开脂肪层和肌肉层,不规则跳动的心脏显露在面前。“问题出在这里,”佩姬说。“心房穿孔。血液聚集在心脏四周压迫它。”佩姬看了一眼墙上的监视器。体外循环系统的管泵压力下降到危险的地步。
“增加流量,”她命令道。
通向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劳伦斯·巴克跨进来。他站在一旁,观察着正在进行的手术。
佩姬说:“巴克大夫,你要……”
“这是你的手术。”
佩姬迅速看了一眼科克在干什么。“当心。你会给他过量注射麻药的。见鬼!慢一点!”
“可是我……”
“他现在正处在静脉送流中!血压正在下降!”
“你要我干什么?”科克可怜兮兮地问。
他应该知道,佩姬气愤地想。“快给他注射利多卡因和肾上腺素,现在就打!”她喊起来。
“好的。”
佩姬注视着科克拿起一个针管,向病人的静脉里注射。
一名见习医生看着监视器大声叫道,“血压下降!”
佩姬正手忙脚乱地阻止着血液流出。她抬头看着科克。“流量太快!我叫你……”
监视器上的心跳声突然变得紊乱。
“我的上帝!出毛病啦!”
“把电击去纤颤器给我!”佩姬嚷道。
负责循环的护士从急救手推车上取过去纤颤器,打开两个无菌搅轮,接在去纤颤器上。她拽下拽纽充上电,10秒钟后递给佩姬。
她拿着搅轮,直接搁在凯利的心脏上。凯利的身体朝上蹦了一下,又落下来。
佩姬又试了一次,想让他起死回生,想让他恢复呼吸。什么也没有。他的心脏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变成一个死去的无用的器官。
佩姬怒不可遏。她负责的这一部分是成功的,是科克注射了过量的麻药。
就在佩姬试着第三次无效地用去纤颤器电击兰斯·凯利的身体时,巴克大夫踏上手术台,对着佩姬说:“你把他杀死了。”
第二十七章
杰森正在参加一个设计会议,他的秘书忽然进来说:“泰勒大夫电话找你,要我告诉她等一会儿你打过去吗?”
“不。我来接。”杰森抓起话机。“佩姬吗?”
“杰森……我需要你!”她泣不成声。
“发生什么事了?”
“你能到公寓来吗?”
“当然。我马上就到。”他站起身。“会议到此结束。我们上午接着开。”
半小时后,杰森赶到公寓。佩姬开开门,扑过去抱住他。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
“出什么事了?”杰森问。
“太可怕了!巴克大夫说我……我杀死了一个病人,说老实话,这……这不是我的过错!”她的嗓音嘶哑了。“我再也受不了他的……”
“佩姬,”杰森轻声说,“你对我说过,他总是那么尖酸刻薄。这是他的本性。”
佩姬摇摇头。“比这还要厉害,打从他和我一起搭手工作之后就一直想把我整垮。杰森,如果他是个差劲的医生。认为我不行,那我是不会怎样计较的。可是这个人非常了不起,我必须尊重他的看法。我也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强。”
“别瞎说,”杰森气愤地说。“你当然行。所有我交谈过的人都说你是个非常好的医生。”
“劳伦斯·巴克可没这么说。”
“忘掉巴克吧。”
“我会的。”佩姬说。“我要向医院辞职。”
杰森把她拥在怀里。“佩姬,我知道你太爱这个专业了,决舍不得放弃的。”
“我不会放弃的。我只是再也不想看见那个医院。”
杰森掏出一块手绢,替佩姬擦干眼泪。
“我真抱歉拿这些事来烦你,”佩姬说。
“这就是未来丈夫的用处啊,不是吗?”
她总算笑出来。“我喜欢你这句话。好吧。”佩姬长长地呼了口气。“我现在觉得好多了。谢谢你对我讲的话。我给华莱士大夫去过电话,告诉他我要辞职。我现在就去医院见他。”
“今晚吃饭时见。”
佩姬在医院的各条走廊里穿行,心里明白这是最后一次看见它们了。处处是那熟悉的嘈杂声,人们急急匆匆沿着走廊来来回回地奔忙着。她以往没有这么真切地体会到过这里更像是她的家。她想起吉米和张,想起那些她曾与之共过事的出色的医生们。亲爱的杰森身穿白大褂和她一同查房。她走过与霍尼及凯特一道无数次共进早餐的小餐厅。和她们一同不辞劳苦费心准备的那场聚会的休息厅。走廊与病房充满了许许多多的回忆。我会想念这一切的,佩姬心里想,但我拒绝和那个恶魔在同一个屋顶下工作。
她来到华莱士大夫的办公室。他正在等她。
“好吧,我必须说,你的电话着实让我吃惊。佩姬!你是不是肯定已经下定了决心?”
“是的。”
本杰明·华莱士叹息道:“那好。在你走之前,巴克大夫想见见你。”
“我还想见见他呢。”佩姬长期以来郁积在心的愤懑一下子爆发出来。
“他在化验室。好……祝你走运。”
“谢谢。”佩姬一头朝化验室扎过去。
佩姬进去时,巴克医生正在显微镜下检查几张载片。他抬起头来。“我听说你要向医院辞职。”
“不错。你最终总算达到目的啦!”
“什么目的?”巴克问。
“从你第一次见到我开始,你就一直处心积虑想把我整走。好吧,你赢了。我不能再和你斗下去了。 当你说我杀死你的病人时, 我……”佩姬的嗓音嘶袭了。“我……我想你是个虐待狂,一个冷血动物,我恨你。”
“坐下来。”巴克医生说。
“不,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好吧,我有。你到底以为你……”
他猛然停下来,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佩姬吓坏了,她看着他捂住心脏,翻倒在椅子里,口眼歪斜,呲牙咧嘴,样子十分可怖。
佩姬立刻扑到他身旁。“巴克大夫!”她一把抓过电话机,对着它喊叫起来,“红色代码!红色代码!”
彼得森医生说:“他得的是大面积心肌梗塞。现在说他能不能挺得过来还为时过早。”
这是我的过错,佩姬心里想着。我要他死的。她觉得万分凄惨。
她回过头去见本·华莱士。“我对发生的事很抱歉,”佩姬说“他是个好大夫。”
“是的,的确让人悔之莫及。非常……”华莱士端详了她片刻“佩姬,如果巴克大夫不能在这里继续干下去,你会考虑留下来吗?”
佩姬有些犹豫。“是的。当然。”
第二十八章
他的病情记录表上记载着:“约翰·克洛宁,白种男性,年龄70岁。诊断:心脏病、肿瘤。”
佩姬还没见过约翰·克洛宁。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心脏手术的时间。她和一名护士、一名助理医生走进克洛宁的病房。她热情地笑着说:“早晨好,克洛宁先生。”
他们刚刚给他拔去身上插的管子,嘴巴周围还有胶布贴过的痕迹。静脉滴注的吊瓶还在头顶上悬着,输液吊管已经从右臂上拔下。
克洛宁朝佩姬望过去。“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泰勒医生。我来给你检查身体和——”
“见你的鬼去吧!你那双脏手别碰我。他们为什么不派个真正的医生来?”
佩姬的笑容消失了。“我是心血管外科医生。我将尽一切努力来使你恢复健康。”
“你要给我的心脏开刀?”
“不错。我……”
约翰·克洛宁看着那位见习医生说:“看在基督的份上,这家医院就这个水平?”
“我向你担保,泰勒大夫完全有资格。”助理医生说道。
“我的屁眼也有资格。”
佩姬冷冷地说:“你是不是情愿用你自己的外科医生?”
“我没有。我也雇不起这种高价的庸医。你们这些当医生的刍都一个样,所有的兴趣都在钱上。你们对人毫不关心。我们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一堆肉而已,不是吗?”
佩姬强忍着不发出火来。“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可是——”
“心情不好?就因为你要把我的心脏割掉?”他扯着嗓子叫起来。“我晓得我会死在手术台上。你会杀了我,我希望他们判你谋杀罪。”
“说够了吧?”佩姬说。
他呲牙咧嘴朝她恶狠狠地狞笑。“我死了,你的履历记录上也好不了,是吧,医生?也许就冲这个我会让你给我做这个手术的。”
佩姬觉得自己气得要命。她转身对护士说:“我要给他做心电图和组合化验。”她最后看了一眼约翰·克洛宁,然后转身走出病房。
一小时之后,佩姬拿着化验结果回来时,约翰·克洛宁抬起头说:“哦,这条母狗又回来了。”
佩姬第二天早晨6点钟开始给约翰·克洛宁开刀。
从打开他身体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没有任何希望了。主要的问题不在心脏。克洛宁的各部分器官都出现了恶性黑素瘤。
见习医生说:“噢,我的上帝!我们怎么办?”
“我们要向上帝祷告别让他活得太久。”
佩姬走出手术室,来到走廊里,发现一女两男正在等她。那女人快40岁,一头红发,浓妆艳抹,浑身喷着很浓的廉价香水。她穿一套紧身服装,更衬托出肉感的身材。两个男人都是40多岁,也是红头发。佩姬觉得他们几个看上去像是马戏团的。
那女人对佩姬说:“你是泰勒大夫?”
“是的。”
“我是克洛宁夫人。这两位是我哥哥。我丈夫情况怎样?”
佩姬觉得很为难。她出言谨慎:“手术进行得和预想的情况差不多。”
“噢,感谢上帝!”克洛宁太太夸张地说着,一边用一条花边手绢抹着眼睛。“约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佩姬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观看一出蹩脚戏里的女戏子。
“我现在能见我的亲人吗?”
“还不行,克洛宁夫人。他现在还在监护室里。我建议你们明天来。”
“我们明天再来吧。”她转身对那两个男人说,“走吧,哥哥。”
佩姬看着他们走开。可怜的约翰·克洛宁,她心里想。
佩姬第二天上午拿到了比验报告。癌变已经扩散到克洛宁的全身。放射治疗也为时已晚。
肿瘤专家对佩姬说:“我们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尽量使他活得舒服些。往后的日子里他会痛得要命的。”
“他还有多长时间好活?”
“一个星期,或者最多两个星期。”
佩姬去监护室看望约翰·克洛宁。他正在睡觉。约翰·克洛宁不再是一个尖刻又火爆性子的男人,而是一个正在绝望地挣扎性命的人类同胞。他的身体与呼吸机相连,正在接受静脉滴注。佩姬在床边坐下,观察着他。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而且没有生机。他是不幸者中的一个,佩姬心想。即使有了一切现代的医学奇迹,我们还是束手无策,没有办法拯救他。佩姬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过了一会儿,她离开了病房。
那天下午稍晚些时候,佩姬又顺路来看约翰·克洛宁。他此刻已不靠呼吸机。他睁开眼睛看见佩姬,然后懒洋洋地说:“手术做完了,啊?”
佩姬笑着安慰他说:“是的。我过来看看你是不是舒坦。”
“舒坦?”他鼻子里哼着。“你到底还担心什么?”
佩姬说:“咱们别再斗嘴了,好吗?”
克洛宁躺在那儿,静静地端详着佩姬。“别的医生告诉我,说你手术做得干净利落。”
佩姬一言不发。
“我得的是癌,对吧?”
“是的。”
“糟糕到什么地步了?”
这个问题让所有的外科医生都觉得进退两难,但他们早迟总要面对它的。佩姬说:“相当糟糕。”
长时间的静默。“放疗或者化疗行吗?”
“我很抱歉。这只会让你更加痛苦,而且不会有效果。”
“我明白了。好吧……我这辈子过得很快活。”
“我能肯定。”
“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也许不会相信,我有过好多女人呢。”
“这我相信。”
“是的。女人……厚厚浓浓的牛排……高档的雪茄……你结婚了吗?”
“没有。”
“你应该结婚的。每个人都应该结婚。我结过婚。两次。头一次,35年。她是个非常好的女人。她得心脏病死的。”
“我很难过。”
“没什么。”他叹了口气。“接着我上了这个荡妇的当,和她结了婚。她和她那两个贪得无厌的哥哥。我猜想,这是我的错,都怪我太好色了。她那一头红发让我神魂颠倒。她算是个尤物了?”
“我确信她……”
“你别见怪,你知道我怎么会到这家差劲的医院里来的吗?是我老婆把我送来的。她不愿多浪费钞票送我去私立医院。这样就会给她和她两个哥哥多留下些钱。”他抬头看看佩姬。“我还有多长时间?”
“你要我直说吗?”
“不……是的。”
“一、两个星期吧。”
“耶稣啊!疼痛会变得更厉害的,是吗?”
“我会尽量让你舒服些的,克洛宁先生。”
“叫我约翰。”
“约翰。”
“生活可真不容易啊,不是吗?”
“你刚才还说你这辈子过得很好的。”
“我是这么说的。有点好笑的是,知道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你知道我们上哪里去呢?”
“我不知道。”
他强迫自己笑出来。“我到了那儿就告诉你。”
“药性一会儿就起作用。我能为你做点什么让你更舒服些吗?”
“可以。今夜你再来和我聊聊。”
这天晚上佩姬不值夜班,她又累得不得了。“我会再来的。”
夜里佩姬再来看约翰·克洛宁,他已经醒了。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他脸部的肌肉在抽搐。“太难受了。我这个人就是怕疼。我猜我是一碰就疼的人。”
“我理解。”
“你见到黑兹尔了,啊?”
“黑兹尔?”
“是我老婆。那个淫妇。她和她哥哥来看过我。他们说已经和你谈过话。”
“是的。”
“她的确是个人物,对吧?我确实是在自找麻烦。他们等不及了,巴不得我早点翘辫子呢。”
“别这么说。”
“一点不暗说。她嫁给我的唯一目的就是我的钱。跟你说实话,我并不太在乎。我和她在床上真够劲儿,后来她和她的哥哥们就开始贪婪起来。他们总是要个没完。”
两人坐在那儿,四周一片宜人的静谧。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曾去过很多地方?”
“没有。”
“哦。我去过瑞典……丹麦……德国。你去过欧洲吗?”
她想起有一天去旅行社的情景。我们去威尼斯吧!不,去巴黎!去伦敦怎么样?“不,我没去过。”
“我猜你在这种医院里工作,挣不到多少钱,啊?”
“我挣的够花的了。”
他点点头。“是呀。你应该去欧洲看看。帮我个忙吧。去巴黎……住在克里昂酒店,在马克西姆餐厅吃晚饭,叫一份巨大的厚味牛排,喝香槟酒。当你吃着牛排,喝着香槟酒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想起我。你做得到吗?”
佩姬缓缓地说:“有一天我会做到的。”
约翰·克洛宁仔细注视着她。“好的。我现在累了。你能明天再来和我谈谈吗?”
“我会再来的,”佩姬说。
约翰·克洛宁睡着了。
第二十九章
肯·马洛里是个笃信幸运女神的人,在和哈里森一家巧遇之后,他更加坚定地确信幸运女神对他的眷顾了。把一个像亚历克斯·哈里森这样的巨富送进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的这种机遇真是千载难逢。我就是救他命的人,他要向我表示谢意,马洛里美滋滋地想着。
他曾向一个朋友打听过哈里森家的事儿。
“光是富有还不能说明一切,”他的朋友说。“他比一个百万富翁还要富他十几倍。他还有个漂亮女儿。她已经结过三四次婚,最后一次是嫁了个伯爵。”
“你见过哈里森一家吗?”
“没有。他们是不和平头百姓打交道的。”
星期六上午,亚历克斯·哈里森准备出院时,他对马洛里说,“肯,你认为一个星期之后我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搞一场晚宴?”
马洛里点点头。“如果你不吃得太多,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可以。”
亚历克斯·哈里森笑着说,“好,你就是我们邀请的主宾。”
马洛里觉得一阵冲动。老头子真是说话算数。“好……谢谢你。”
“罗兰和我期待你下周六晚7点半光临。 ”他给了马洛里一个在诺布山上的地址。
“我会去的,”马洛里说。我一准到!
马洛里事先已经答应那天晚上带凯特去看戏,不过取消起来也很便当。他已经到手了赢得的赌注,而且还能和她痛痛快快地上床。每个星期他们都能幽会好几次,或者是在一间空的值班室里,或者是在暂时没人住的病房里,或者在她的公寓里,或者在马洛里自己的公寓里。她的欲火蓄积了好长时间,马洛里快乐地想着,一旦爆发出来——哇!不过,总会有这么一天,要不了多久,就要说再见啰。
在去哈里森家吃晚饭那天,马洛里给凯特去电话。“坏消息,宝贝儿。”
“出什么事了,亲亲?”
“有个医生病了,他们找我给他替班。我恐怕只好取消今晚的约会。”
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多么失望,又是多么需要和他在一起。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噢,好吧,当医生就是这么回事,对吧?”
“是呀。我会想办法补偿的。”
“你别说什么补偿不补偿的,”她热情地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
“肯,咱们什么时候谈谈自己的事?”
“你指什么?”他当然明白凯特指的是什么。一种义务的承诺他们所有的人都是一回事。她们用自己的那玩艺儿当诱饵,指望钓到个蠢男人跟她们过上一辈子。好吧,他是很聪明的,不上这个当时机一到,他就会充满遗憾低头鞠躬告退,就像以前干过十几次的那样。
凯特说:“你不认为咱们应该定下个日子?我还要做好多打算呢。”
“噢,当然。我们会安排好的。”
“我想也许6月份合适。你怎么想?”
你不会知道我怎么想的。如果我的牌出得好,就会有一场婚礼,不过可不是和你。“我们会再讨论这事的,宝贝儿。我现在真的得走了。”
哈里森的家就像是电影里的那种豪宅,坐落在一大片修剪过的草坪上。这幢房子本身就似乎象征着永恒。一共到了20多位宾客,一支小乐队正在巨大的客厅里演奏。马洛里进来时,罗兰急急上前和他打招呼。她穿着一件真丝紧身拖地长裙。她紧紧握住马洛里的手,“欢迎你,尊贵的客人。你来了,我真高兴。”
“我也是的。你父亲怎么样?”
“活得好极了,该好好谢谢你。你是这座房子里的主角哩。”
马洛里谦恭地笑着。“我只做了该做的事。”
“我猜这是上帝每天说的话。”她拉着他的手,开始把他介绍给在场的其他客人。
客人的名单是精心挑选定下的,也是第一流的。加利福尼亚州州长、法国驻美大使、最高法院一位大法官都在场,还有十几位各类政客、艺术家和商界巨子。马洛早可以体验到屋内反射出的巨大权力,这使他觉得震慑心魂。这才是我所属于的地方,他心里想。就是这里,和这些人在一起。
晚宴极为丰盛,安排得优雅宜人。快要结束的时候,客人们开始起身离去,哈里森对马洛里说:“别急着要走,我想和你谈谈。”
“我非常乐意。”
哈里森、罗兰和马洛里在书房落座。哈里森坐在女儿身边的一把椅子里。
“我在医院里对你说过,我认为你前程远大,我是真心实意说话算数的。”
“我衷心感谢你的信任,先生。”
“你应该私人挂牌开业行医。”
马洛里不以为然地笑起来。“我恐怕没那么容易,哈里森先生。开业是要花很长时间的,况且我……”
“一般说来,是这样。不过你个是一般人。”
“我不明白。”
“你完成住院医生的工作以后,父亲想帮你建立自己的基业,”罗兰说。
有那么片刻工夫,马洛里一句话说不出来。这也太轻而易举了。他觉得自己就好比是生活在一个美妙的梦境里。“我……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有许多有钱的阔佬朋友。我已经跟其中一些人谈到过你。我向你担保,你一旦挂牌开业,业务就会多得招架不住的。”
“爹呀,律师才挂牌子呢,”罗兰说。
“管他的。在任何情况下,我都愿意在财力上支持你。你有兴趣吗?”
马洛里觉得快透不过气来了。“非常感兴趣。不过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能力偿还你。”
“你不明白。是我在偿还你。你不欠我任何情。”
罗兰看着马洛里,眼中一片热情。“快说你愿意。”
“我要是说不,岂不是太傻了吗?”
“那就对啦,”罗兰温柔地说。“我也相信你不傻。”
回家的路上,肯·马洛里情绪高涨洋洋自得。这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他心里想。但他错了。更好的还在后头呐。
罗兰给他打来电话。“我想你对把公事和快乐结合起来不会在意吧?”
他笑着说:“一点也不。你有什么打算?”
“下周六晚上有场慈善募捐舞会。你愿带我去吗?”
噢,宝贝儿,我当然要带你去。“我非常愿意。”他周六晚上要值夜班,不过他可以打个电话说自己病了,让他们去找个人替他。
马洛里是那种事事预先做好打算的人,但眼下发生的这一切超乎他最异想天开的梦境。
以下的几个星期里,他被迅速地带进罗兰的社交圈子,生活的节奏已然让人眼花缭乱。
他会和罗兰一起出去跳舞,直跳到深更半夜,白天在医院工作昏昏沉沉。人们对他的工作不断发出抱怨,可是他毫不在意。我很快就离开这里了,他对自己说。
一想到就要离开这家让人厌恶的县医院,开始自己的个人事业,就足足让人激动个没完,可是罗兰才是幸运女神给他的额外恩赐。
凯特正在成为一个累赘。马洛里只得不断找借口来避开她。当她逼问的时候,马洛里就会说:“亲亲,我爱你爱得发疯……我当然要和你结婚,可是眼前,我……”说着他就会找出一长串借口来。
是罗兰提出的建议,他们两人到比格色的家庭别墅度周末。马洛里开心得要命。一切都是这么美妙,他心想,我马上就会拥有整个世界啦。
别墅建在青松覆盖的山丘上,这是一座木石结构的大房子,俯视着太平洋。房内有一间主人使用的大卧室和8间客房, 一间带石头壁炉的大会客室,一个室内游泳池和一个热水浴池。一切都透着祖传富有的悠远味道。
他们走进房子时,罗兰转过身来对马洛里说,“我已经放仆人们回去度周末了。”
马洛里咧开嘴笑着。“好主意。”他用手搂住罗兰,轻声说,“我爱死你了。”
“表现给我看看,”罗兰说。
他们一整天都在床上,罗兰几乎和凯特一样欲火难平。
“你让我累坏了!”马洛里笑着说。
“太好了。我不想让你再有能力和别的女人作爱。”她从床上坐起来。“没有别人,对吧,肯?”
“绝对没有,”马洛里真心真意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别人,只有你。我爱你,罗兰。”现在是冒险走出决定性一步,把自己的整个前途一古脑儿裹在一起孤注一掷的时候了。当一名私人开业、大获成功的医生是一回事,当亚历克斯·哈里森的女婿就是另一回事啰。“我要和你结婚。”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的回答。
“噢,是的,亲亲,”罗兰说。“是的。”
凯特在自己的公寓房间里给医院打去电话,发疯一般想找到马洛里。
“对不起,亨特大夫,马洛里大夫没在值班,也没有回答呼叫。”
“他没有留下口信,说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吗?”
“我们没有查到记录。”
凯特放下话机,转身对佩姬说,“他肯定出什么事了,我知道的。他应该这个时候给我来电话的。”
“凯特,你没有接到他的消息,这会有成百个理由。也许他临时有事突然去外地,或者……”
“你是对的。我肯定他有什么正当理由。”
凯特眼看着电话,真心希望它响起来。
马洛里回到旧金山以后,就往医院给凯特挂电话。
“亨特大夫下班了,”接待员告诉他。
“谢谢你。”马洛里又往公寓去电话。凯特在家。
“嗨,宝贝儿!”
“肯!你到哪儿去了?我一直替你担心,我到处都试过了,就是找不到你——”
“我家里出了一点急事,”他平和地说。“我很抱歉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我得去外地。我能过来吗?”
“你知道你可以的。我真高兴你没事。我——”
“半小时就到。”他放下电话,心里快活地盘算着,什么蠢货说过,时间已到,该好好谈谈了。凯特,宝贝儿,这太好玩了,这可是桩不小的事儿啊。
马洛里到了公寓,凯特扑过去楼住他。“我好想你啊!”她不愿告诉他自己是多么绝望地为他担惊受怕的。男人们不喜欢听这些话。她向后退一步。“亲亲,你看上去完全累坏了。”
马洛里叹口气。“我整整24小时没睡觉。”这部分是真的,他心想。
凯特拥抱着他。“可怜的宝贝儿。我给你弄点吃的?”
“不要,我挺好。我需要的只是好好睡上一觉。我们坐下来。我们必须好好谈谈。”他和她在沙发里并肩促膝坐下。
“出什么事了吗?”凯特问。
马洛里吸口气定定神。“凯特,我近来一直在考虑我们之间很多的事。”
她笑着说:“我也是的,我有个消息。我——”
“不,等一等。让我说完。凯特,我想我们好多事做得太仓促了。我……我想我提结婚的事过于草率。”
凯特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我想我们应该把一切都往后推一推。”
她顿时觉得屋子里天旋地转,自己喘不过气来。“肯,我们什么也不能等。我怀上你的孩子啦。”
第三十章
佩姬半夜回到家中,浑身上下累得像散了架似的。这是一个让人疲惫不堪身心交瘁的工作日。根本没有时间吃午饭,所谓晚餐不过是在两个手术之间囫囵吞下的一个三明治。她一头倒在床上,立刻就睡着了。没过一会儿又被电话铃声吵醒。她迷迷糊糊伸手够到电话机,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才凌晨3点。“喂?”
“泰勒大夫吗?实在抱歉打扰你,你的一个病人坚持一定要马上见到你。”
佩姬的嗓子眼干得冒火,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下班了,”她低声说。“你能不能另外找个医生……?”
“他不愿意和别人谈。他说他只要你。”
“这个病人是谁?”
“约翰·克洛宁。”
佩姬在床上坐直了些。“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他拒绝向任何人说,除了你。”
“好吧,”佩姬疲倦地说。“我现在就去。”
30分钟以后,佩姬赶到医院。她直接来到约翰·克洛宁的病房。他正醒着躺在床上。鼻孔和两只胳膊上都插着管子。
“谢谢你能来。”他的声音虚弱并且嘶哑。
佩姬面带笑容在床边的椅子里坐下。“不要紧,约翰。我反正也是没事可干,顶多睡觉。我能为你干一点这家大医院里别的人干不了的事儿吗?”
“我要你陪我聊聊天。”
佩姬嘟哝一声:“现在?我还以为是什么紧急抢救呢。”
“是这样的。我想走了。”
佩姬摇摇头。“这不可能。你现在不能回家。在家里你怎么能得到这种治疗呢——”
他打断她的话。“我不是要回家。我想走了。”
她看着他,慢慢地说:“你在说什么呀?”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药物一点作用也不起了。我实在受不了这份儿罪。我想死了算啦。”
佩姬俯下身子,握住他的手。“约翰,我不能干这种事。让我再给你一些——”
“不。我累极了,佩姬。我想去我该去的地方,我不愿意像现在这样在这里拖着耗着。一点也不想。”
“约翰……”
“我还有多少时间剩下?几天工夫?我以前跟你说过,我这个人就怕疼。我躺在这里就像是落在陷阱里的畜牲,浑身上下插着这些管子。我身体里头一点一点给吞噬光了。这不是在活命——这是在等死。看在上帝的份上,帮帮我吧!”
一阵突然袭来的剧痛使他全身抽搐起来。等他再能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更加虚弱。“帮帮我……请……”
佩姬知道她该怎么处理此事。她得先把约翰·克洛宁的要求向本杰明·华莱士大夫报告。他再转报给管理委员会。他们召集一个医生小组对克洛宁的病情进行核查,再做出决定。然后这还要经过什么机构的批准……
“佩姬……这是我的生命。让我来随心愿处置它吧。”
她看着这深陷于极度痛苦中正徒劳挣扎的人形。
“我求求你……”
她好长时间地握住他的手。等她开口时,她说的是:“好吧,约翰。我来干吧。”
他费力地露出一点笑意。“我知道我能指望你。”
佩姬俯下身,在他的前额上吻了一下。“闭上眼睛睡吧。”
“晚安,佩姬。”
“晚安,约翰。”
约翰·克洛宁叹着气闭上眼睛,脸上带着圣洁安详的笑容。
佩姬坐在那里看着他,考虑着她将采取的步骤。她记起,来医院的头一天和拉德纳大夫查房时, 自己是多么毛骨悚然。她已经昏迷6个星期。她所有的生命迹象都已衰竭。我们已无能为力。我们今天下午就停止全部治疗手段。让一个在痛苦中煎熬的同胞解脱出来,这难道错了吗?
缓缓地就像在水下行动似的,佩姬站起身,走到墙角的柜子跟前,那里存有一瓶供急救时使用的胰岛素。她取出药瓶,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然后她打开瓶塞,在针管里注满胰岛素,又走回到约翰·克洛宁床边。还有时间退回去。我像一只落在陷阱里的畜牲躺在这里……这不是在活命——这是在等死。看在上帝的份上,帮帮我吧!
佩姬俯下身子,慢慢地把胰岛素打进克洛宁手臂上的静脉里。
“好好睡吧,”佩姬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哀伤地啜泣。
佩姬开车回到家里,后半夜一刻没睡,想着她刚刚干过的事。
早晨6点钟,她接到医院一位住院医生打来的电话。
“我遗憾地报告你一个坏消息,泰勒大夫。你的病人约翰·克洛宁今天凌晨死于心肌梗塞。”
那天早晨的负责医生是阿瑟·凯恩。
第三十一章
以往有一回马洛里去看歌剧,就在剧院里睡着了。而这天晚上他在旧金山大歌剧院看《弄臣》,居然能从头到尾欣赏下来。他与罗兰·哈里森,还有她父亲一起坐在包厢里。幕间休息时,在歌剧院大厅里,亚历克斯·哈里森把他介绍给一大帮朋友。
“这是我未来的女婿,一位了不起的医生,肯·马洛里。”
成为亚历克斯·哈里森的女婿,就足以把他造就成一名了不起的医生。
演出结束后,哈里森父女和马洛里到费尔蒙特大酒店优雅的主餐厅吃晚饭。酒店经理带领他们入座时对亚历克斯极为恭敬顺从,马洛里对这种欢迎态度很为受用。从现在开始,我就有钱到这种地方来了,马洛里心里在想,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我是谁。
叫过菜后,罗兰说:“亲亲,我想我们应该搞个招待会宣布我们订婚的事。”
“这是个好主意!”她父亲说。“我们要搞得声势浩大些。你看怎么样,肯?”
马洛里头脑中响起一阵警铃声。订婚晚会就意味着事情的公开。我得先把凯特稳住。一笔钱就能把问题解决。马洛里心中恨透了那次打赌。就为了区区的一万美元,他可能会断送掉如此灿烂的前程。他可以想象得到,如果向哈里森父女俩解释凯特的事,那会招致怎样的后果。
顺便提一下,我忘记告诉你们我已经和医院的一个医生订了婚。她是个黑人……
或者:你们想听个滑稽故事吗?我和医院里几个医生打了个一万美元的赌,我说我能操成这个黑人女医生……
或者:我已经在操办婚事了……
不,他想,我得想个办法花点钱堵住凯特的嘴。
父女俩这会儿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马洛里满脸笑容。“开个订婚晚会是个绝妙的主意。”
罗兰热情洋溢地说;“好极了。我马上就开始安排。你们男人不会知道办个晚会有多少事要做呢。”
亚历克斯·哈里森转脸对马洛里说:“我已经开始给你作安排了,肯。”
“先生?”
“加利·吉特林,北海岸医院的头头,是我打高尔夫球的老伙伴。我和他说起过你的事,他认为让你和他的医院挂起钩来不会有任何问题。这是享有盛名的医院,你是知道的。在此同时,我会让你建立起自己的业务来。”
马洛里听着,满心欢快。“这太好了。”
“当然,要花个几年工夫才能建立起真正赚钱的业务,不过,我想头一、两年就挣二、三十万美元吧。”
二、三十万美元!我的上帝!马洛里想。他把它当成微不足道的小数目。“这……这真是了不起啦,先生。”
亚历克斯笑着说:“肯,我很快就是你的岳丈了,你就别先生长先生短的啦。叫我亚历克斯。”
“好吧,亚历克斯。”
“你知道,我过去从没在6月份当过新娘,”罗兰说。“你看6月份行吗?”
他能听见凯特的声音在说: 你不认为我们该把日子定下来吗?我想也许在6月吧。
马洛里握着罗兰的手。“这太棒了。”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对付凯特,马洛里打定了主意,自己也得意地笑起来。我要把打赌带她上床赢来的钱分点给她。
“我们在法国南方有条游艇,”亚历克斯·哈里森说着,“你们两位愿意在法国里维埃拉度蜜月吗?你们可以乘我们的湾流号私人飞机去。”
一条游艇。法国里维埃拉。这一切都好似幻境成真。马洛里看着罗兰。“我愿和罗兰在任何地方度蜜月。”
亚历克斯·哈里森点点头。“那好。看样子一切都定妥了。”他朝女儿笑笑。“我会想念你的,宝贝儿。”
“你不但不会失去我,你还到手一个医生呢。”
亚历克斯·哈里森又点点头。“还是这么棒的一个医生。我不管怎样都没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啊,肯。”
罗兰抚摸着马洛里的手。“我会代你来感谢他的。”
“肯,我们下个星期一起吃午饭好吗?”亚历克斯·哈里森说,“我们先给你找个合适的办公地方,也许在波斯特大厦,我还要安排日子让你见见加利·吉特林。我有好多朋友都拼着命想见你呐。”
“我想你也许该换个字眼,爸爸。”罗兰提议道。她转身对肯说,“我和我的朋友谈起过你,他们也都急切地想见你,只是我可不想让他们见你。”
“除了你,我对任何人都没兴趣,”马洛里热烈地说。
当他们坐进由司机驾驶的罗尔斯罗伊斯车时,罗兰问:“我们带你到哪儿下车,亲亲?”
“医院。我得去查看几个病人。”他并不真打算去见什么病人。凯特正在医院值夜班。
罗兰抚摸着他的脸。“我可怜的宝贝儿。你工作得太辛苦了。”
马洛里叹了口气。“没关系。我只是在帮助别人。”
他在老年病区找到凯特。
“嗨,凯特。”
她情绪非常恶劣。“我们昨晚定下约会的,肯。”
“我知道。我道歉。我没能赴约,而且——”
“这已经是一个星期里的第三次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变成一个让人讨厌的抱怨个没完的女人。“凯特,我非得和你谈谈不可了。这儿附近有没有空房间?”
她想了一下。“315病房的病人出院了,我们去那儿吧。”
他们沿着走廊去315病房。 一个护士走过来。“噢,马洛里大夫!彼得森大夫一直在找你。他——”
“告诉他我正忙着。”他挽着凯特的手臂进了电梯。
他们上了3楼,一句话不说,顺着走道进了315病房。马洛里关上身后的门。他觉得紧张,有点透不过气来。他的整个美妙前程取决于以下这几分钟时问。
他握住凯特的手。这个时候应该表现出真诚来。“凯特,你知道我发疯一般爱你。我对别人的感情从来没像对你这样。但是,心肝,现在就生个小孩……嗯……你看不出这不对头吗?我是说……我们两个人都得没日没夜地工作,我们还没有足够的钱来……”
“可是我们能对付过来的,”凯特说。“我爱你,肯,而且我——”
“等一等。我所要求的只是把一切朝后稍稍推迟一点。让我先完成医院的合同,然后在什么地方开始私人行医。也许我们一起回东部去。几年以后我们就能挣到足够的钱结婚生孩子。”
“几年以后?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怀孕了。”
“我知道,亲亲,可是这才多长时间,现在……两个月吗?还有足够时间打掉它。”
凯特看着他,觉得震惊。“不!我不打掉它。我要咱俩马上结婚。现在就结。”
我们在法国南方有条游艇。你们两人愿在法国里维埃拉度蜜月吗?你们可以乘我们的湾流号私人飞机去。
“我已经告诉佩姬和霍尼我们就要结婚了。她们将当我的伴娘。而且我也告诉她们怀孩子的事了。”
马洛里觉得浑身直打寒战。事情将变得不可收拾。如果哈里森父女听到风声,他就全完了。“你不该这样说的。”
“为什么不?”
马洛里强装笑脸。“我希望我们的私生活就咱俩知道,不要说给别人听。”我会帮你立业的……你应该能在头一、两年就挣到二、三十万美元。“凯特,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愿意做人工流产吗?”他真期望她会说愿意,所以尽力在说话的口气中掩饰着绝望。
“不。”
“凯特……”
“我不能,肯。我告诉过你,当我还是姑娘的时候作过人工流产,那是什么滋味。我发过誓这辈子决不再作。别再求我。”
只是在这个时刻,马洛里才意识到他不得不铤而走险。他别无选择。他要除掉凯特。
第三十二章
霍尼每天都盼着见到306病房的病人。 他名叫肖恩·赖利,是个英俊的爱尔兰人,黑头发,闪闪发亮的黑眼睛。霍尼猜他40岁出头。
霍尼查房头一次遇到他时,看着他的病情记录表说:“你是来这儿做胆囊切除手术的。”
“我想他们是要把我的胆囊割下来。”
霍尼笑着说:“一回事。”
肖恩的黑眼睛正盯着她看。“他们愿意从我身上割去什么都行,除了心脏。因为它是属于你的。”
霍尼大笑起来。“奉承讨好会让你四处占便宜吧。”
“我希望如此,亲爱的。”
霍尼只要有几分钟空余时间,就会过来和肖恩聊聊。他很讨喜,也很风趣。
“有你在身边,这手术就值得做,小乖乖。”
“你对手术不紧张,是吧?”
“如果是你给我做,我就不,心肝。”
“我不是外科医生,我是内科医生。”
“内科医生是否被允许和他们的病人一起吃饭?”
“不。有规定不行。”
“内科医生从不破坏规矩吗?”
“从不。”霍尼笑了。
“我想你真美,”肖恩说。
在这之前还从没人对霍尼这样说过。她觉得自己的脸红了。“谢谢你。”
“你就像基拉尼田野里新鲜的晨露。”
“你去过爱尔兰吗?”霍尼问道。
他大笑起来。“没有。不过我向你保证,有朝一日咱们会一道去那儿的。你瞧着吧。”
这是荒唐的爱尔兰式的花言巧语,况且……
那天下午霍尼去见他时又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看见你就好多了。你考虑过我们一起去吃晚饭的事了吗?”
“没有,”霍尼说。她说的是假话。
“我盼望着手术后能带你出去。你还没订过婚,或是结过婚,或是任何诸如此类的蠢事吧?”
霍尼笑着说:“还没干过这种蠢事。”
“好极了!我也没干过。谁会要我呢?”
很多女人呢,霍尼心想。
“如果你喜欢吃家常饭的话,碰巧我是个大厨子。”
“我们会领教到的。”
第二天霍尼走进肖恩的病房时,他说:“我有个小礼物给你。”他递给霍尼一张画纸,上面是一幅淡淡的理想化的霍尼头像素描。
“我喜欢它!”霍尼说。“你是个了不起的画家!”她突然记起巫师的话:你会恋爱的,他是个画家。她看着肖恩,显得怪怪的。
“有什么不对头吗?”
“没有,”霍尼慢吞吞地说。“没有。”
5分钟后,霍尼来到弗兰西丝·戈登的病房。
“室女星又来啦!”
霍尼说,“你还记得曾经告诉过我,说我会爱上什么人——个画家的事吗?”
“记得。”
“好的,我……我想我已经遇到他了。”
弗兰西丝笑了。“你瞧?天上的星星是从来不说谎的。”
“能不能请你给我讲讲他的事?关于咱俩的事?”
“那边抽屉里有几张塔罗纸牌。请给我拿来好吗?”
霍尼把牌递给她时心里想,这太荒唐可笑了!我才不信这一套呢!
弗兰西丝把牌摊开。 她不断地点头、 微笑。突然她停下来,脸色变得苍白。“噢,我的上帝!”她抬眼看着霍尼。
“出……出什么事了?”霍尼问。
“这个画家。你说你已经遇到他了?”
“我想是的。是的。”
弗兰西丝·戈登的口气中充满悲哀。 “可怜的男人啊。 ”她又抬眼看霍尼。“我很抱歉……我实在太抱歉了。”
肖恩·赖利定在第二天上午动手术。
上午8时15分,威廉·拉德纳大夫到了2号手术室,开始做手术准备。
上午8时25分, 一辆运送一周所需袋装血浆的卡车在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的急救中心入口处停下。司机扛着血浆袋来到位于地下室的血库。见习住院医生埃里克 ·福斯特当班,他正在和一位名叫安德莉亚的年轻貌美的护士分享咖啡和牛油小甜饼。
“这些放在哪里?”司机问
“就放在那边。”福斯特指着一个角落。
“好的。”司机放下血袋,取出一张表格。“请你签收。”
“好的。”福斯特在表上签了名。“谢谢。”
“不用谢。”司机说完就离开了。
福斯特转身问安德莉亚:“我们刚才谈到哪儿啦?”
“你在说我有多么可爱,让你一见倾心。”
“对。如果你不是结了婚的话,我真会狠狠追你的。”见习医生说。“你欺骗过你丈夫吗?”
“没有。我丈夫是个拳击手。”
“噢。你有妹妹吗?”
“说实话,有。”
“她和你一样漂亮吗?”
“比我还漂亮。”
“她叫什么名字?”
“玛莉琳。”
“我们干嘛不试试哪天晚上来一出双约呢?”
他们闲聊的时候,传真机开始响起来。福斯特不闻不问。
上午8时45分, 拉德纳大夫开始给肖恩·赖利开刀。一切进展得井井有条。手术室由一组称职的人操作,像一台上过润滑油的机器运转得很正常。
上午9时零5分,拉德纳大夫手伸到胆囊管。手术至此做得一切合乎规范。就在他开始切去胆囊时,他的手无意中滑了一下,手术刀擦伤一根动脉。鲜血开始涌出来。
“耶稣啊!”他尽力在止血。
麻醉师喊起来:“血压降到95,他马上要休克了!”
拉德纳转身对循环护士说:“再多弄点血来,立刻!”
“马上就办,大夫。”
上午9时零6分,血库电话铃响。
“别走,”福斯特对安德莉亚说。他走过已经停下不响的传真机,提起电话。“这里是血浆供应室。”
“我们需要4个单位的O型血,送到2号手术室,立刻。”
“好的。 ”福斯特放下话机,走到堆放刚送来的新血浆的角落里。他抓起4袋血, 放在用于这类紧急抢救的金属推车的最上层。他反复核对了血袋。“O型,”他大声说。然后就打铃喊听差过来。
“什么事?”安德莉亚问。
福斯特看着面前的时间表。“看上去像是有个病人够拉德纳大夫受的。”
上午9时10分,听差来到血库。“什么事?”
“把这些血浆送到2号手术室去,他们在等。”
他看着听差把小车推走,然后转过身来对安德莉亚说,“跟我谈谈你妹子的事。”
“她结过婚了。”
“噢……”
安德莉亚笑着说:“不过她在外面乱搞。”
“她真是这样吗?”
“我只是开开玩笑。我得回去干活啰,埃里克。谢谢你的咖啡和小甜饼。”
“欢迎随时来。”他看着她走开,心想,什么样的大傻瓜哟!
上午9时12分,听差在等候电梯送他上2楼。
上午9时13分, 拉德纳大夫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减小灾难的影响。“该死,血浆怎么还不到?”
上午9时15分,听差推2号手术室的门,循环护士赶紧把门打开。
“谢谢。”她说着把血袋拿起来。“血浆到了,大夫。”
“开始输血。快!”
血库里,埃里克·福斯特喝完咖啡,还在想着安德莉亚。所有的漂亮妞儿全都结婚了。
他向办公桌走去,经过传真机。他从机器上扯下传真信。上面写着:
689号回收警报, 6月25日, 红血细胞, 新鲜冻血浆。 单位号码CB83711,CB80007。 加利福尼亚州,亚利桑那州,华盛顿州、俄勒冈州社区血库,经反复检测,艾滋病毒呈阳性血制品已送出,速回收。
他盯着传真信看了片刻,然后走到写字台前,拿起刚送来的血浆发票,上面有他的签名。他看了一下发票号码。号码与传真警报上的号码完全一致。
“啊,我的上帝!”他说着一把抓起电话。“赶快给我接2号手术室,快!”
一名护士接的电话。
“这里是血库。我刚送去4袋O型血。不要使用。我马上再另外送4袋来。”
护士说道:“对不起,太晚了。”
拉德纳大夫把这个消息透给了肖恩·赖利。
“这是个过失,”拉德纳说。“一个可怕的过失。我宁愿牺牲一切来换取不发生这种事。”
肖恩大惊失色地呆望着他。“我的上帝!我要死了。”
“我们要6到8个星期以后才能知道你是不是对艾滋病毒呈阳性反应。即使你是阳性反应,那也不一定表明你会得艾滋病,我们会为你竭尽一切努力。”
“你们到底还能为我做哪些你们还没做过的事呢?”肖恩尖利地说。“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霍尼听说这个消息时,一下变得六神无主。她记起弗兰西丝·戈登说过的话。可怜的男人。
霍尼走进病房,肖恩·赖利正在睡觉。她在他的床边坐了好长时间,注视着他。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霍尼。“我梦见自己在做梦,梦见我不会死。”
“肖恩……”
“你来探望一具活尸吗?”
“请你不要这样说话。”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哭起来。
“有人犯了错误,肖恩。”
“上帝啊,我不要死在艾滋病上!”
“有些艾滋病毒呈阳性反应的人永远也不会得艾滋病。爱尔兰人是幸运的。”
“我希望我能信你的话。”
她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你应该相信我。”
“我不是个信上帝的人,”肖恩说,“但我相信从现在开始我得
233祷告了。”
“我会和你一同祈祷的,”霍尼说。
他一脸怪样地笑着。“我猜我们得忘掉晚饭的事了,啊?”
“哦,不。你可别想这么轻易就赖掉。我衷心期待着呢。”
他朝她细细打量一会儿。“你说的是真心的,对吧?”
“我绝对是真心的,信不信由你!不管发生什么。记住,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爱尔兰的。”
第三十三章
“你没事吧,肯?”罗兰问道。“你好像很紧张。”
他们两人正单独呆在哈里森宽敞的书房里。一名女仆和大管家刚伺候他们享用了一顿六道菜的晚餐。 席间,马洛里和亚历克斯·哈里森-叫我亚历克斯——聊了一阵子和马洛里辉煌前程有关的事。
“你为什么紧张?”
因为这条怀上窝儿的黑母狗指望我娶她。因为任何时候咱们订婚的事都会走漏风声,她听说之后就会来告发我。因为我的整个前途就会毁于一旦。
他握住罗兰的手。“我猜是我这阵子工作得太辛苦了。我的病人们对我来说不光只是病人,罗兰。他们是正在受苦受难的人,我不能不为他们而牵肠挂肚。”
她抚摸着他的面孔。“这是我爱上你的一个原因,肯。你是这样地关心体贴。”
“我想我就是这样受教育成长起来的。”
“噢,我忘了告诉你。《记事报》社交版的编辑和摄影记者星期一要来采访。”
这好比一记重拳猛揍在他心窝上。
“你能有空和我在一起吗,亲亲?他们想要一张你的像片。”
“我……我希望我能,可是医院已经安排好那天的工作计划,我会非常忙的。”他的头脑在飞快地盘算着。“罗兰,你看现在就接受采访是不是明智?我是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等到……?”
罗兰笑着说,“你不了解新闻界。亲亲,他们都像是一条条大猎狗。不,咱们最好还是先办完这事算了。”
星期一!
第二天上午,马洛里追踪凯特来到一间杂物室。她看上去很累,面容憔悴。她脸上没化妆,头发也没烫。罗兰就永远不会把自己弄成这样,马洛里心里在想。
“嗨,心肝!”
凯特没搭理他。
马洛里把她搂进怀里。“我这一阵子想了很多咱俩的事。我昨晚一夜没睡。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别的人。你是对的,我错了。我想大概是这个消息把我吓懵了。我现在要你生下我们的孩子。”他看见凯特脸上突然出现了光彩。
“你是在说真的吗,肯?”
“当然是真的。”
她用双臂拥抱着他。“感谢上帝!噢,亲亲。我好担心啊。我不知道失去了你我会怎么办。”
“你不必为这个担心。从现在起,一切都将非常美好。”你永远不会知道有多美好。“瞧,我星期天晚上不上班。你有空吗?”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我会想办法脱身的。”
“太好了!我们要美美地静静地享受一顿晚餐,然后回到你那儿去再喝点晚安酒。你看你能不能打发佩姬和霍尼出去吗?我希望只有咱俩在一起。”
凯特笑着说:“这没问题。你不知道你让我感到有多快乐。我告诉过你我有多爱你吗?”
“我也爱你。星期天晚上我会让你看到我是多么爱你的。”
马洛里经过仔细考虑,确信这是个万无一失的方案。他已经把哪怕是最微小的细节都算计好了。人们不可能把凯特的死归罪于他。
从医院的药房里弄到他所需要的东西是太冒险了,因为自从鲍曼事件之后,安全措施得到了加强。因而,星期天上午马洛里就赶到离他居住地很远的地方去寻找药店。大多数药店星期天都不营业,他找了六、七家之后才碰上一个开门的。
柜台后的药剂师说:“早晨好,你要点什么?”
“是的,我来看这里的一个病人,我要给他开方抓药。”说着他就取出处方本子,在上面写起来。
药剂师说:“如今没有多少医生还来家庭出诊了。”
“我知道。这很遗憾,不是吗?人们越来越对人漠不关心了。”他把纸条递给药剂师。
药剂师看了一眼,点点头说:“请稍等几分钟。”
“谢谢。”
这是第一步。
当天下午,马洛里途经医院。他在那儿呆了不到10分钟,出来时手里带了个小包。
这是第二步。
马洛里约凯特在特雷德维克餐馆约会。凯特未到时,他已先在里面等她。他看着凯特朝这张桌子走过来,心想,这是最后的晚餐,母狗。
他站起身,满面春风地欢迎她。“喂,宝贝儿。你看上去真美。”他得承认她的确如此。她看上去就是让人心旌摇荡。她可以当一名模特儿。她在床上也特了不起。她所缺乏的,肯心里想,只是大约2000万美元,出入顶多不过几百万吧。
凯特看得出来,餐馆里别的女人们的眼睛都在盯着肯,对她妒忌得不得了。但是他的眼睛里只有她。他还是那个肯,热烈而体贴。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肯问道。
她叹口气。 “忙。上午3个手术,下午两个。”她往前欠着身子。“我知道这还太早,但我敢起誓,穿衣服时我能感觉出婴儿在肚子里乱踢呢。”
马洛里笑着说:“也许它急着想出来呢。”
“我们应该做个超声波检查,看看它到底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然后我就可以开始给它操办衣裳了。”
“好主意。”
“肯,我们把婚礼的日子定下来好吗?我想尽可能早地结婚。”
“没问题,”马洛里轻松地说。“我们下个星期就可以去申请。”
“太好了!”她突然灵机一动。“也许我们可以要几天假,到哪里去度蜜月。不太远的什么地方——顶多去俄勒冈或者华盛顿州。”
错了,宝贝儿。我是要在6月份去度蜜月,在法国里维埃拉我的游艇上。
“这听起来实在太好了。我去和华莱士谈。”
凯特紧握他的手。“谢谢你。”她嗓子嘶哑地说。“我会成为你的世界上最好的妻子的。”
“我确信这一点。”马洛里笑着说。“请吃蔬菜。我们希望婴儿健康成长,不是吗?”
他们晚9点离开餐馆。 快到凯特的公寓大楼时,马洛里说:“你肯定佩姬和霍尼不在家吗?”
“我肯定,”凯特说。“佩姬在医院值夜班,我跟霍尼讲过你我想单独在一起。”
见鬼!
她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有什么事不对吗?”
“没有,宝贝儿。我告诉过你,我只是喜欢咱们的私生活不和别人搀和。”我得小心谨慎,他想。非常谨慎。“咱们快点。”
他那急不可耐的样子让凯特觉得心里一阵温暖。
进了房间,马洛里说:“咱们去卧室。”
凯特开心地笑了。“这主意真棒。”
马洛里看着凯特脱衣,心里在想,她仍旧保持着良好的体形。生孩子会毁了这个的。
“你不把衣服脱了吗,肯?”
“当然。”他记起那一次她让他脱光了衣服,自己却跑了。好吧,现在该轮到她为此付出代价了。
他慢慢地脱衣服。他心情紧张得几乎全身发抖。我要干的事全是她的错。不是我的错。我给她机会让她撒手,她却愚蠢地不肯松手。
他蹿上床,感觉到她那温暖的躯体紧贴着他。他们开始互相抚摸,他觉得自己的欲火被激发起来。“喝点什么?”马洛里问。
“不。我不能喝。孩子……”
“心肝啊,喝一点点不会有多大害处的。”
凯特犹豫了一下。“那好吧。就一小口。”凯特要起床。
马洛里阻止她道,“不,不。你呆在床上,妈妈。你得习惯于受到关怀和照料。”
凯特看着马洛里走进客厅。她心里在想,我是世界上最有福气的女人。
马洛里走到小吧台跟前,倒了两杯威士忌酒。他朝卧室瞟了一眼,确信凯特看不到他,然后走到他放外衣的沙发那儿。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往凯特的杯子里倒了一点什么。他回到吧台前,在凯特的杯子里搅了搅,端起来闻闻。没有异味。他端着两个杯子回到卧室,把凯特那杯递给她。
“让我们为咱们的孩子干杯,”凯特说。
“对,为咱们的孩子。”
肯注视着凯特吞下去一口酒。
“我们要在什么地方再找一套好房子,”凯特出神地说。“我要安排好一个育儿室。我们会把孩子宠坏的,是吧?”她又啜了一口。
马洛里点点头。“没错儿。”他正密切观察着她。“你觉得怎么样?”
“棒极了。我一直担心咱俩的事儿,亲亲,现在不啦,再也不啦。”
“那就好,”马洛里说。“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凯特的眼睛发沉,想睡觉。“是啊,”她说。“没事儿再要担心啦。”她的话开始变得含糊不清。“肯,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她开始坐不稳,身子朝一边歪倒。
“你就不该怀孕。”
她痴痴地看着他。“什么?”
“你把一切都搞糟了,凯特。”
“搞糟了……?”她的精神很难集中起来。
“你挡了我的路。”
“什么?”
“没人能挡我的道。”
“肯,我觉得头晕。”
他站在那儿,注视着她。
“肯……帮帮我,肯……”她的脑袋落回到枕头上。
马洛里又看了看手表。还有足够的时间。
第三十四章
霍尼先回到家,绊倒在凯特被残杀的尸体上。尸体横陈在浴室地面一片血泊之中,映衬着冰冷的白色瓷砖,令人不忍一睹。一枚沾满鲜血的刮宫器丢弃在她身旁。她是子宫大出血。
霍尼站在那里吓傻了。“噢,我的上帝!”她像被人扼住喉咙管一样挣出低低的喘音。她在尸体边跪下,用手指触触颈动脉。没有一点脉搏。霍尼慌慌张张回到客厅,抓起电话就拨911。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说:“911,急救总站。”
霍尼站在那儿,浑身上下不能动弹,也说不出话来。
“911急救总站……喂……?”
“救……救命!我……有……”她被自己的话呛住了。“她……她死了。”
“谁死了,小姐?”
“凯特。”
“你的猫死了?”
“不!”霍尼嘶叫起来。“凯特死了。快派人来。”
“女士……”
霍尼狠狠把电话机一摔。她又用颤抖的手指拨医院的号码。“泰……泰勒大夫。”她说话的声音是一种极度痛苦的低语。
“请稍候。”
霍尼抓着话机等了足足两分钟才听到佩姬的声音。“我是泰勒医生。”
“佩姬!你……你必须立刻赶回家来!”
“霍尼吗?出什么事了?”
“凯特……死了”
“什么?”佩姬说话语气中显出完全不相信。“怎么死的?”
“看上……看上去好像她是在给自己打胎。”
“噢,我的上帝!好吧。我会尽快赶回来。”
佩姬回到公寓时,家里已经来了两名警察,一名探长,还有一名法医。霍尼呆在自己的卧室里,服过大量的镇静药。法医正俯身在凯特全裸的尸首上作检查。佩姬走进到处是血的浴室时,探长抬头问:
“你是谁?”
佩姬呆呆地看着没有一丝生气的尸体。她面色苍白。“我是泰勒医生。我住在这里。”
“也许你能帮助我。我是伯恩斯探长。我刚正试着想和住在这儿的另一位女士谈谈。她情绪异常激动,大发歇斯底里。医生只好给她服了镇静药。”
佩姬不敢再看地面上可怕的情景,扭过头去。“你……你想知道什么?”
“她住在这儿?”
“是的。”
我要给肯生个孩子,这会多美好啊?
“看上去似乎她是想打掉这个孩子,结果出事了,”探长说道。
佩姬站在那儿,脑子里直发晕。当她开口时,她说的是:“我不信。”
伯恩斯探长打量她片刻。“你为什么不信,大夫?”
“她想要这个孩子。”她的头脑开始清醒冷静过来。“是这孩子的父亲不想要它。”
“孩子的父亲?”
“肯·马洛里医生。他也在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工作。他不愿和她结婚。听着,凯特是——过去是,”说“过去是”这样的话令佩姬痛不欲生。“是个医生。如果她想打胎的话,完全没有任何理由跑到浴室里去自己干。”佩姬摇摇头。“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法医从尸体旁站起来。“也许她之所以要自己试着干是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怀孩子的事?”
“这不是真的。她向我们说过孩子的事。”
伯恩斯探长注视着佩姬。“她今晚是不是一个人呆在这儿的?”
“不是的。她和马洛里医生有个约会。”
肯·马洛里躺在床上,仔细回顾着晚上发生的事情。他一步一步重新演练刚才的过程,确信万无一失。非常完美,他确定无疑。他躺在床上,想着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警察还没有找上门来。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门铃响起。马洛里让门铃响过三遍才爬起来,在浴衣外面又披上一件睡袍,来到起居室里。
他站在门后问,“谁啊?”他装出瞌睡的口气。门外一个声音在说:“马洛里大夫?”
“是我。”
“我是伯恩斯探长,旧金山警察局的。”
“警察局?”口气中有一种让人信以为真的惊讶。马洛里把门打开。
站在门口的人拿出警徽给他看。“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认识亨特大夫吗?”
“我当然认识。”他脸上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凯特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今天晚上是不是和她在一起的?”
“是的。我的上帝!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凯特好吗?”
“我恐怕我只有坏消息。亨特大夫死了。”
“死了?我不相信。怎么死的?”
“很显然她是想自己动手打胎,结果出事了。”
“噢,我的上帝啊!”马洛里说着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这都是我的错。”
探长正细心地观察着他。“你的错?”
“是的。我……亨特大夫和我就快结婚了。我对她说过,我认为现在就要孩子不是个好主意。我想等一等再说。她也同意了。我建议她去医院,让他们来办,但她大概是决定要自己……我……我不能相信。”
“你什么时候离开亨特大夫的?”
“大约是10点左右。我送她到公寓下车,然后就离开了。”
“你没进房间?”
“没有。”
“亨特大夫没向你谈起过她打算要做的事?”
“你是说关于……?不,一个字也没提。”
伯恩斯探长拿出一张名片。“如果你想起任何对我们有帮助的事,大夫,就给我打电话,我会很感激的。”
“当然可以。……你想不到这事让我有多震惊。”
佩姬和霍尼彻夜未眠,谈论着发生在凯特身上的惨祸。她们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这件事,觉得心惊肉跳而又难以置信。
9点钟,伯恩斯探长又过来看看。
“早上好。我想告诉你们,昨夜我和马洛里医生谈过话。”
“有什么结果?”
“他说他们一道出去吃晚饭,他开车送她回来,然后就回家去了。”
“他在撒谎,”佩姬说。她在极力思索着。“等一下!法医在凯特尸体上有没有发现精液的痕迹?”
“是的,的确发现了。”
“好,那么,”佩姬激奋地说,“这证实他在撒谎。他的确和她上了床并且——”
“我今天早晨去和他谈了这事。他说他们在外出吃饭前有过性交。”
“噢。”佩姬不愿就这样放弃努力。“他的指纹会留在他用来杀害她的刮宫器上的。”她的口气急不可耐。“你们找到指纹没有?”
“是的,大夫,”他耐心地说。“指纹都是凯特的。”
“这是不可能的——等一下!那他就是带了手套,干完之后就把凯特的指纹留在刮宫器上。这种判断对吗?”
“听上去就像是个谋杀案故事,你是不是看了不少电视?”
“你不相信凯特是被谋杀的,是吧?”
“我恐怕我不相信。”
“他们做过尸体解剖了吗?”
“做过了。”
“结果?”
“法医把它列为意外死亡。马洛里医生告诉我,她决定不要这个孩子,所以显然她——”
“走进浴室,然后把自己宰了?”佩姬打断他的话。“看在上帝的份上,探长啊!她是个医生,是个外科医生!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任何理由要对自己下手。”
伯恩斯探长思考着,然后说:“你认为是马洛里劝她堕胎,试图帮她一把,等到出事就溜了?”
佩姬摇摇头。“不。事情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凯特永远不会同意的。他是蓄意杀人。”她一边想一边说出声来。“凯特身强力壮。她只有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才会让他……干成这事。”
“验尸报告表明,没有任何攻击,或者别的足以造成她失去意识的重创痕迹。她的脖子上也没有被勒后留下的伤痕……”
“有没有服用过安眠药的迹象或者……?”
“什么也没有。”他看见佩姬脸上的表情。“我看这不像谋杀。我想亨特大夫是判断失误,而且……我很抱歉。”
她看着他朝门口走去。“等一等!”佩姬说。“总得有动机吧。”
他转过身来。“那倒不一定。马洛里说她是同意堕胎的。这样我们就没有留下多少余地,对吗?”
“留在你手上的是一桩谋杀案,”佩姬顽固地说道。
“大夫,我们目前所不具有的是任何证据。这是他对被害人的一面之辞,但凯特已死,查无对证。我实在抱歉。”
佩姬看着他离开。
我决不让肯·马洛里就此逃脱,她绝望地想着。
杰森过来看望佩姬。“我都听说了,”他说道。“我简直不能相信!她怎么会对自己干出这样的事呢?”
“这不是她干的,”佩姬说。“她是被谋杀的。”她向杰森说起自己和伯恩斯探长之间的谈话。“警察对这件事什么也不想做。他们认为这只是场意外事故。杰森,凯特的死全是我的错。”
“你的错?”
“一开始是我劝她和马洛里一道外出约会的。她自己并不想去。这事开头只是一场荒唐愚蠢的玩笑,后来她……她就爱上了他。噢,杰森!”
“你用不着为这事自责,”他明确地说。
佩姬绝望地看着四周。“我不能再在这套房子里住下去了。我得搬出去。”
杰森一把抓住她胳膊。“咱们马上结婚吧。”
“这太快了。我是说,凯特尸骨未寒……”
“我知道。我们可以等一两个星期。”
“好吧。”
“我爱你,佩姬。”
“我也爱你,亲亲。这是不是太荒唐了?我感到内疚,因为凯特和我都在恋爱,她死了,我却还活着。”
照片出现在星期二的《旧金山纪事报》第一版。照片上笑容可掬的肯·马洛里正搂着罗兰·哈里森。大字标题是“女继承人将与医生成婚”。
佩姬满腹狐疑地盯着照片看。凯特才死两天,肯·马洛里就宣布和另一个女人订婚!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答应要娶凯特,实际上却是在策划和别的女人结婚。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杀害凯特的原因。让她别碍事。
佩姬拿起电话,拨叫警察局。
“请转伯恩斯探长。”
片刻工夫,她和探长在电话上交谈起来。
“我是泰勒医生。”
“是的,大夫。”
“你看到今天早晨《纪事报》上的照片了吗?”
“看到了。”
“那好,动机就在这里!”佩姬大声说。“肯·马洛里必须在罗兰·哈里森发现之前让凯特闭嘴。你现在应该逮捕马洛里。”她几乎对着电话嚷起来。
“等一下。冷静点,大夫。我们也许找到动机了,但是我告诉你,我们还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你自己说过亨特大夫只有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马洛里才能给她打胎。我和你谈过之后,又去找过我们的法医。没有找到任何造成失去意识的打击迹象。”
“那就是他肯定给她吃了镇静剂,”佩姬执拗地说。“也许是水含氯醛。这是一种速效药——”
伯恩斯探长耐心地说:“大夫,在她体内没有找到水含氯醛的影子。我很抱歉——我实在是抱歉——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要结婚就逮捕他。你还有别的事吗?”
事还多着呢,没完。“没有了,”佩姬说道。她扔下话机,坐在那里思索着。马洛里必须先给凯特吃下某种药。对他来说弄到药的最方便去处就是医院的药房。
15分钟之后,佩姬上路,去恩巴卡德罗县立医院。
药房主任皮特·塞缨尔斯正在柜台后面。“早上好,泰勒大夫。我能为你效劳吗?”
“我想马洛里大夫几天前来过,取了一些药。他跟我说过药名,可是我记不起来是什么?”
塞缨尔斯皱皱眉头。“我记得马洛里至少一个月没来这儿了。”
“你能肯定吗?”
塞缨尔斯点点头。“肯定。我不会忘记的。我们常谈论橄榄球赛的事儿。”
佩姬的心往下一沉。“谢谢你。”
他一定在别的药房里开过处方。佩姬知道法律规定所有的麻醉品处方都必须一式复写3份——一份给病人,一份送药品控制局,另一份由药房存档。
在什么地方,佩姬在想,肯·马洛里有一份填好的处方笺。旧金山大约有二、三百家药房。她没有办法跑遍这么多家药房追踪这张药方。有这样的可能性,那就是马洛里仅仅在谋杀凯特之前不久才搞到药的。那就是在星期六或星期天。如果是在星期天,佩姬心想,那我还有机会。这样的话,寻找面就窄多了。
她到楼上的办公室里查看医生分工表和星期六上班花名册。肯·马洛里全天值班。所以他填发处方的可能性就在星期天。旧金山有多少家药房星期天开门呢?
佩姬拿起电话要州药政局。
“我是泰勒医生,”佩姬说。“上周日,我的一个朋友在一家药房留了一张处方。她让我帮她取回来,可是我记不得药房的名字。我想请你帮帮我。”
“好吧,不过我不知道该怎样帮助你,大夫。如果你不知道……”
“大多数药房星期天关门,对吧?”
“是的,可是……”
“如果你能给我一份星期天营业的药店名单,我将感激不尽。”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好吧,如果这很重要的话……”
“非常重要,”佩姬肯定地对她说。
“请别挂断。”
单子上一共是36家药店,分布在全城各处。如果她去找警察帮忙的话,这事就简单多了,可是伯恩斯探长并不相信她。霍尼和我必须自己来干,佩姬心想,她向霍尼解释了她的想法。
“这样做太牵强了,是吧?”霍尼说。“你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星期天签出去这张处方。”
“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是凯特唯一的机会。“我去里士满、马里纳、北海滨、北市、米申和波特利罗一带查访。你去埃克塞希尔、英格塞德、墨西德湖、西边区,还有日落区一带。”
“好的。”
在第一家药店,佩姬走进去,亮了亮身份证,然后说:“我的一个同事,肯·马洛里大夫上星期天来这儿送过一张处方。他到外地出差去了,叫我帮他照样再开一张,可是我忘了药名。你能帮我查查看吗?”
“肯·马洛里大夫?请等一下。”他几分钟后回来。“对不起,我们星期天没有接过一个叫马洛里大夫的任何处方。”
“谢谢你。”
佩姬在下面4家药店得到的是相同的回答。
霍尼也是运气不佳。
“我们这儿有几千张处方,你知道。”
“这我知道,但我找的是上星期天的。”
“好吧,我们没有一个叫马洛里的医生开出的处方,对不起。”
她们两人花了一天的功夫从一家药店找到另一家药店。两人都越来越没有信心。直到接近傍晚时分,药店即将打烊时,佩姬终于在波特利罗区一家小药店里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药剂师说,“噢,是的,给你。肯·马洛里大夫。我记得他。他当时正去一个病人家里出诊。我很感动,因为现在没有多少医生还这样干了。”
住院医生是从不出诊的。“药方上开的什么药?”
佩姬屏住呼吸。
“水合氯醛。”
佩姬激动得几乎浑身战抖。“你能肯定吗?”
“这上面就是这样写的嘛。”
“病人姓名是什么?”
他看了看药方的复写件。“斯派罗斯·利瓦特斯。”
“你能给我复印一份这个药方吗?”佩姬问道。
“当然可以,大夫。”
一个钟头之后,佩姬来到伯恩斯探长的办公室。她把处方放到探长的办公桌上。
“这就是你要的证据,”佩姬说。“星期天,马洛里医生来到离他家很远的一家药店,他开了这张水含氯醛的处方。他把水含氯醛放在凯特木评铮?笨?鼗杷?过去时,他就残杀了她,并且把现场弄成好像是一桩意外事故。”
“你是在说他把水含氯醛放进她的酒里,然后杀了她。”
“是的。”
“这里有一个问题,泰勒大夫。在她体内没有水合氯醛呀。”
“应该有。你们的法医肯定是犯了错误。叫他再查一遍。”
伯恩斯正在失去耐性。“大夫……”
“求你啦!我知道我是对的。”
“你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佩姬与他隔桌而坐,眼睛死死盯住他的面孔。
他叹了口气。“好吧。我再给他打个电话。也许他的确犯了个错误。”
杰森来接佩姬吃晚饭。“我们到我家去吃晚饭,”他说。“我有东西要你看。”
开车途中,佩姬把最新的进展讲给杰森听。
“他们会在她身体里找到水合氯醛的,”佩姬说。“肯·马洛里罪有应得,逃脱不了惩罚。”
“我为这一切感到难过,佩姬。”
“我知道。”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我为有你而感谢上帝。”
汽车停在杰森家前。
佩姬从车窗里往外看,她张大嘴愣住了。房前绿色草坪四周是一圈新的白色围栏。
她正一个人呆在黑暗的公寓里。肯·马洛里用凯特给他的钥匙打开门,蹑手蹑脚地朝卧室走来。佩姬听到他的脚步声朝她这边来了。还没等她爬起来,他就一个箭步跳上来,双手死命扼住她的脖子。
“你这条母狗!你想毁了我。好吧,我让你再也别想四处偷偷打探了。”他开始更加用力地勒。“我比你们几个加起来还有办法,对吧?”他的手指勒得更紧了。“永远没有人能证明是我杀了凯特。”
她想喊叫,但是透不过气来。她好容易挣脱,突然惊醒过来。原来是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噩梦一场。佩姬从床上坐起来,浑身颤抖不已。
她剩下的时间再也不能入睡,等着伯恩斯探长的电话。电话直到上午10点才来。
“泰勒大夫?”
“是我。”她紧紧屏住一口气。
“我刚得到法医的第3份报告。”
“什么结论?”她的心在剧烈跳动。
“在亨特大夫的身体里没有水含氯醛或者任何一种镇静剂的痕迹。什么也没有。”
这绝对不可能!肯定得有。没有任何受攻击或其他造成昏迷的迹象。脖子上没有勒伤。这毫无道理可言。马洛里杀死她的时候,凯特肯定是处在昏迷状态。法医一定搞错了。
佩姬决定自己去找法医谈。
多兰大夫怒气冲冲。 “我不愿被人这样盘问,”他说。“我已经查验过3次。我告诉了伯恩斯探长,在她身体任何器官里都没有水含氯醛的痕迹,没有水含氯醛。”
“但是……”
“还有别的事吗,大夫?”
佩姬走投无路地看着他。她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肯·马洛里将逃脱谋杀的罪名。“我……我想是没有了。如果你在她身体里没有找到任何化学物质的话,那我就不……”
“我没说过我没找到任何化学物质。”
她朝他看了片刻。“你找到了某种东西?”
“只是一点点三氯乙烯的痕迹。”
她皱皱眉。“这能起什么作用?”
他耸耸肩。“什么也没有。它是一种止痛药,没有任何催眠作用。”
“我晓得了。”
“我很抱歉不能帮助你。”
佩姬点点头。“谢谢你。”
她顺着停尸房消过毒的长长的通道走着,心情万分沮丧,觉得自己肯定还有什么东西忽略了。她原来一直肯定凯特是被水含氯醛弄昏睡过去的。
他找到的只是一点点三氯乙烯的痕迹。没有任何催眠作用。可是凯特身体里为什么会有三氯乙烯呢?凯特长期以来一直是不吃任何药的。佩姬在通道中央停下步子,她在激烈地动着脑筋。
佩姬到医院以后, 直接去了5楼的医学图书馆。她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查到了三氯乙烯。对这种化学物质的描述是:一种无色、透明、易挥发液体,华氏59度时有效比重为1.47。 这是一种卤化氮氢化合物, 其化学分子式为CC1 CC1:CHCI。
就在这里,在最后一行,佩姬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当水合氯醛引起代谢时,它生出三氯乙烯这种副产品。
第三十五章
“探长,泰勒大夫来见你了。”
“又来了?”他实在想把她拒之门外。她被自己耽于空想的推测弄得神魂颠倒。他只好准备让这种没有多少根据可言的揣度停下来。“带她进来。”
佩姬走进办公室,伯恩斯探长就说,“听着,大夫,我想这事搞得太过份了。多兰医生打电话来抱怨——”
“我现在明白肯·马洛里是怎么干的啦!”她的口气中透出激动兴奋。“凯特遗体里有三氯乙烯。”
他点点头。“多兰医生跟我说过这事。但他还说这种化学物质不可能让她失去意识。他——”
“水合氯醛变成的三氯乙烯!”佩姬说道,因为大功告成而欢欣鼓舞。“马洛里说他没有和凯特一道回公寓,这完全是在说谎。他把水含氯醛放在她的酒里。把它和酒精混合在一起的时候,它没有任何味道,只消几分钟就起作用。然后,等到她失去知觉,马洛里就杀害了她,然后把现场弄得像是人工流产出的意外事故。”
“大夫,请恕我直言,你讲的这些里头绝大多数都是你自己的推断。”
“不,不是的。他用一个叫斯派罗斯·利瓦特斯的病人姓名开出药方,但是他并没有把药给这个病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不能给他。我核对过斯派罗斯·利瓦特斯的病情。他得的是红细胞生成卟啉症。”
“这是什么病?”
“这是一例基因代谢紊乱病症。它造成光敏感和损伤、高血压、心动过速,以及其他一些讨厌的症状。这是一种基因缺陷的结果。”
“我还是不明白。”
“马洛里医生并没有给他的病人服用水合氯醛,因为这会要了病人的命!水合氯醛是卟啉病的禁用药。它会立刻引起惊厥发作。”
伯恩斯头一次觉得有点道理。“你这家庭作业做得不坏,不是吗?”
佩姬并不罢休,继续深入。“肯·马洛里为什么要跑到很远的一家药店去给病人开方抓药,取了药又不给病人?你应该能逮捕他了。”
他的手指敲打着写字台。“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应该能……”
伯恩斯探长举起一只手。“好吧。我来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办。我要去和地区检察官办公室谈一谈,看看他们是不是认为我们有充足的理由。”
佩姬知道,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谢谢你,探长。”
“我会再和你联系的。”
佩姬·泰勒离开以后,伯恩斯探长坐在那儿思考着他们之间刚才的谈话。现在还没有对马洛里大夫不利的确凿证据,只有一个坚持不懈的女人的疑心。他又检查回顾了手头仅有的一点点事实。马洛里医生和凯特·亨特订了婚。凯特死后两天,他又和亚历克斯·哈里森的女儿订婚。很有意思,可是这并不犯法。
马洛里说他把亨特大夫送到公寓门口,自己并没有进去。在她身上找到精斑,但他的解释也是言之成理的。
然后就是水含氯醛的事。马洛里开了一张处方,上面列出的药足够致病人以死命。他犯有谋杀罪?或者没有罪?
伯恩斯按响内部通联系统的蜂鸣器,叫来秘书。“巴巴拉,给我今天下午约见地区检察官。”
佩姬走进办公室时, 里头已经有了4个人,地区检察官,他的助手,一个叫沃伦的人,还有伯恩斯探长。
“谢谢你能来,泰勒大夫,”地区检察官说。“伯恩斯探长已经和我谈过你对亨特大夫死亡一案的兴趣。我对此很为赞赏。亨特大夫是你的室友,你要求看到正义得以伸张。”
他们终于要逮捕肯·马洛里了!
“是的,”佩姬说。“这一点毫无怀疑。是马洛里医生杀了她。当你逮捕他的时候,他——”
“我恐怕我们不能这样做。”
佩姬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什么?”
“我们不能逮捕马洛里医生。”
“可是为什么?”
“我们没有充足的证据。”
“你肯定有了!”佩姬惊叫起来。“三氯乙烯证明了……”
“大夫,在法庭上,对法律的无知不是理由,可是对医学的无知是可以得到谅解的。”
“我不明白。”
“这很简单。这是说马洛里医生可以声称自己犯了错误,他不知道水合氯醛的作用会引起病人患卟啉病。没有人能够证明他是在说谎。这也许可以证明他是个糟糕透顶的医生,但却不能证明他犯了谋杀罪。”
佩姬看着他,一阵失败感涌上心头。“你就这样让他躲过去了?”
他端详着佩姬。片刻之后,他说:“我来告诉你我准备怎么办。我已经和伯恩斯探长商量过了。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们打算派几个人到你公寓里去,把吧台里的杯子找来。如果我们能找到那怕是一点点水含氯醛的痕迹,我们就可以采取下一个步骤。”
“如果他已经用水冲洗过杯子怎么办?”
伯恩斯探长冷冷地说:“我想他没有时间使用洗洁精。如果他只是冲洗过杯子,我们就能找到要找的东西。”
两小时后,伯恩斯探长给佩姬打来电话。
“我们已经对吧台里的所有杯子作过化学分析,”伯恩斯说。
佩姬坚强地准备经受失望的打击。
“我们在其中的一个杯子里找到了水含氯醛的残迹。”
佩姬闭上眼睛,默默祈祷着对上苍的谢意。
“在这个杯子上还留有指纹。我们将检验一下,看是不是马洛里医生的。”
佩姬感到突然一阵激动。
探长继续说:“当他杀死她时——如果的确是他杀的话——他是戴了手套的,所以他的指纹不会留在刮宫器上。不过当他给她斟酒的时候,他是不会戴手套的。再说,当他把杯子冲洗过,放回吧台的架子上时,他也不大可能是戴着手套干的。”
“是的,”佩姬说。“他不会的,对吧?”
“我不得不承认,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相信你的推理有什么道理。我现在想也许马洛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但要证实这一点是另外一回事。”他继续说,“地区检察官是对的。要让马洛里受审是件相当棘手的事。他还可以继续说处方是开给他的病人的。没有任何法律说不能犯医学错误。我看不出我们怎么能——”
“等一等!”佩姬激奋地说。“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办啦!”
肯·马洛里正在听罗兰在电话里讲着。“父亲和我找到了办公的地方,你肯定会喜欢的, 亲亲!那是波斯特大厦490号的一个漂亮大套问。我打算给你找个接待员,不怎么好看的才行。”
马洛里笑着说,“你不必担心这个,宝贝儿。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人,只有你。”
“我一心想让你过来看看。你现在能脱身吗?”
“我两个小时后就下班。”
“太好了!你干嘛不来家接我?”
“好的,我会去的。”马洛里放下话筒。这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他心里在想,的确有神明庇佑,她又爱着我。
他听见公共呼叫系统里在叫自己的名字: “马洛里大夫……430病房……马洛里大夫……430病房。”他正坐在那儿想入非非。波斯特大厦490号一个漂亮的大套间,里边聚着好多上了年纪的有钱女人,个个争先恐后地要把大把的钞票扔给他。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他妈的倒霉的疯人院啦,他心里在想。他径直向着430病房走去。
一名见习住院医生正在病房外的走廊里等他。“我恐怕我们这里有问题了,”他说道。“这是彼得森大夫的一个病人,可是彼得森大夫现在不在。我正在和另外一个医生争论呢。”
他们走进病房。 里面有3个人——病床上一个男人,一名男护士,和一个马洛里以前没见过的医生。
那名见习医生说,“这是爱德华大夫。我们需要你的指导意见,马洛里大夫。”
“是什么问题?”
那位见习医生解释道:“这个病人得的是红细胞生成卟啉病,爱德华大夫坚持要给他服用镇静剂。”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问题。”
“谢谢你,”爱德华大夫说。“这个病人已经48小时没睡觉了。我给他开了水合氯醛,这样他就能休息一下并且……”
马洛里大吃一惊地看着他。“你发昏了吗?这会杀了他的!他会立刻就发作惊厥,心动过速,也许就会死掉。你到底在什么地方学的医?”
那人看着马洛里,平静地说:“我没学过医。”他拿出警徽亮了一下。“我是旧金山警察局的,命案组。”他转身对躺在床上的人说,“你录下来了吗?”
那人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台录音机。“我录下了。”
马洛里看看这个人,望望那个人,皱起眉头。“我不明白,这是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探长转身面对马洛里。“马洛里医生,你因涉嫌谋杀凯特·亨特大夫而被逮捕。”
第三十六章
《旧金山纪事报》的大字标题是:《三角恋谋杀凶案中之医生已遭逮捕》。标题下的报导详细叙述了这桩案子骇人听闻的细枝末节。
马洛里在小牢房里读到这张报纸,他气咻咻地把报纸摔到地上。
他同屋的牢友说:“看上去好像他们牢牢攥住你啦,老伙计。”
“信不信由你,”马洛里底气十足地说。“我有的是关系,他们会给我找世界上最他妈棒的律师。我要不了24小时就能从这儿出去。只要打个电话就行。”
哈里森父女俩吃早饭时正在看报。
“我的上帝!”罗兰说。“肯!我真不能相信!”
大管家朝餐桌走过来。“对不起,哈里森小姐,马洛里大夫来电话找你。我想他是从监狱里打过来的。”
“我去接。”罗兰就从餐桌旁要站起身。
“你就坐在这儿,吃完你的早饭,”亚历克斯·哈里森坚决地说。他又转身对大管家讲,“我们不认识什么叫马洛里的大夫。”
佩姬一边穿衣,一边看报。马洛里是罪有应得,但这无法让佩姬得到补偿,不管他们如何惩处他,都不能让凯特死而复生。
门铃响了,佩姬去开门。一个陌生人站在门口。他身穿深色西服,手拿一个公文箱。
“是泰勒大夫吗?”
“是的……”
“我叫罗德里克·派勒姆。我是罗思曼兄弟事务所的律师。我可以进来吗?”
佩姬打量着他,心里好生纳闷。“可以。”
他走进房问。
她注视着他打开公文箱,取出几页文件。
“你当然知道,你是约翰·克洛宁遗嘱的主要受益人。”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你在讲什么?肯定搞错了吧。”
“噢,没错。克洛宁先生给你留下数额达百万美元的遗产。”
佩姬大吃一惊,跌坐在椅子里,想起来了。
你必须到欧洲去。帮我个忙。到巴黎去……住在克里昂大酒店,在马克西姆餐厅用晚餐,要一块又厚又浓的牛排和一瓶香槟酒,当你吃牛排喝香槟时,我要你想到我。
“如果你能在这儿签上大名,所有其他必须的手续我们来办。”
佩姬抬起头。“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他还有家室。”
“按照他遗嘱所列项目,他们只能得到他遗产中的剩余部分,没有多大数目。”
“我不能接受,”佩姬告诉他。
派勒姆吃惊地看着她。“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是约翰·克洛宁要她拿这笔钱。“我不知道。这……似乎有点不道德。他是我的病人。”
“好吧,我把这张支票留给你。随你怎样处置它都成。请在这儿签字。”
佩姬恍恍惚惚地就在文件上签了名。
“再见,大夫。”
她看着律师离开,自己还坐在那儿,想着约翰·克洛宁。
佩姬得到遗产的消息成了医院里的议论中心。佩姬本来是希望这事不要被张扬。她到现在还没决定怎么处置这笔钱。这钱不属于我,佩姬想。他有家室。
从感情上讲,佩姬还没做好回去上班的思想准备,但她的那些病人需要照看。那天早晨安排了一个手术。阿瑟·凯恩正在走廊里等她。自从发生把Ⅹ光片看反了的事件以来,两个人从来没有互相说过话。尽管佩姬手里没有证据是凯恩干的,但戳胎放气的事一直让她心有余悸。
“喂,佩姬。让咱们把过去的事忘了吧。你看怎么样?”
佩姬耸耸肩膀。“很好啊。”
“肯·马洛里的事太可怕了吧?”
“是的,”佩姬说。
凯恩鬼鬼祟祟地看着她。“你能想象得到一名医生会蓄意杀死一条人命吗?这太恐怖了,不是吗?”
“是的。”
“顺便说一声,”他说,“祝贺你,我听说你成了女百万富翁啦。”
“我看不出……”
“我有今晚的戏票,佩姬。我想咱俩可以一块儿去。”
“谢谢,”佩姬说。“我已经有约在先了。”
“那我就建议你解除这个约会。”
她吃惊地看着他。“对不起,你说什么?”
凯恩朝她身边凑了凑。“我已经安排对约翰·克洛宁的尸体做了解剖。”
佩姬觉得自己心跳加快。“怎么样?”
“他不是死于心力衰竭。有人给他注射了过量的胰岛素。我想,干这事的人从没想到过会做尸检的吧。”
佩姬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他死的时候,你和他在一起,不错吧?”
她犹豫了一下。“不错。”
“我是唯一知道这事的人,我也是唯一握有尸检报告的人。”他拍着佩姬的胳膊。“我的嘴是封得严的。现在嘛,今晚戏票的事……”
佩姬甩开他的手。“不!”
“你知道你是在干什么吗?”
她用力吸口气。“是的。现在,恕不奉陪……”
她就这样走了。凯恩盯着她的身后,他的脸色变得冷酷无情。他掉转身,直向本杰明·华莱士的办公室走去。
电话在深夜一点钟把佩姬吵醒。
“你还是个不懂规矩的女人。”
这仍旧是那个装成喘气粗声的刺耳口音,不过,这回佩姬听出来是谁了。我的上帝啊,她想,我没猜错。
第二天上午,佩姬到医院的时候,有两个人正在等她。
“是佩姬·泰勒医生吗?”
“是我。”
“你得跟我们走。你因谋杀约翰·克洛宁而被逮捕。”
第三十七章
这是庭审的最后一天。辩方律师艾伦·培恩正在向陪审团作总结性陈述。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已经听到大量有关泰勒医生胜任或是无能的证词。好的,扬法官会向各位指出这不是本案的目的。我坚信,每有一个对她工作不表赞同的医生,我们就可以找出一打表示赞赏的来。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佩姬·泰勒正在此为约翰·克洛宁之死受审。她已经承认曾帮助他去死。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当时处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是他要求佩姬·泰勒这样做的。这就是我们说的无痛苦致死,这在全世界已越来越被接受。去年,加利福尼亚高等法院已经确认,一个精神正常的成年人有权拒绝或者是要求撤消任何一种形式的医疗。应该由个人来选择或者谢绝治疗程序,以决定是生是死。”
他直视着陪审团的每个成员。“无痛苦致死或者叫安乐死,是一种怜悯的罪恶,是一种仁慈的罪恶,而且我敢说,它在全世界的医院里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发生着。控方律师要求判处死刑。不能让他在此混淆视听。从来没有因安乐死而判死刑的先例。百分之六十五的美国人认为安乐死应属合法,在这个国家里已经有18个州安乐死合法。问题的关键是,我们是否有权强迫那些无可救药的病人在痛苦中生活,强迫他们活活受罪?由于医学技术的大步发展,这个问题变得复杂起来。我们已经把对病人的看护转移给机器来从事。机器是没有任何仁慈怜悯之心的。如果一匹马断了腿,我们就开枪打死它,使它摆脱痛苦。而对一个人,我们却要强使他或她在一种不死不活的地狱般的境地中饱受煎熬。”
“泰勒医生并没有决定约翰·克洛宁何时该死。是约翰·克洛宁自己做出了决定。不要搞错了,泰勒医生的所作所为是一种仁慈之举。她为此承担了全部责任。但是你们完全可以相信,她在事前对遗赠金钱一无所知。她这样做,是基于一种同情怜悯的精神。约翰·克洛宁是个心脏衰竭病人,并且患有无法医治的癌症,癌病变已经扩散到全身,令他痛不欲生。请各位扪心自问。在这种情况之下,你是否愿意继续维持自己的生命?谢谢各位。”他转过身,走回到台子旁,在佩姬身边坐下。
格斯·维纳布起身走到陪审团前站定。“怜悯?仁慈?”他朝佩姬这边打量一下,摇摇头,又回头面向陪审团。“女士们、先生们,本人在法庭上从事律师业务已经20多个年头,我必须告诉各位,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桩为了金钱利益而冷酷无情蓄意谋杀更为昭然若揭的案子了。”
佩姬聚精会神地听着每个字,心情紧张,面色惨白。
“辩方刚才谈到安乐死。泰勒医生难道真是出自怜悯之心才干下这桩事的吗?我以为并非如此。泰勒医生本人和其他人都已作证,克洛宁先生已然是去日无多。为什么她就不能让他活过这几天呢?也许是因为泰勒医生害怕克洛宁太太得知她丈夫修改遗嘱的事并且给予阻止吧。”
“最令人惊异的巧合是,就在克洛宁先生刚刚修改遗嘱和给泰勒医生留下百万美元巨款之后,她立即给他注射过量的胰岛素,将他谋杀。”
“一遍又一遍,就连被告自己的话也在证明她有罪。她说她与约翰·克洛宁友善相处,他喜欢她并且尊重她。可是你们已经听到证人作证时说他恨佩姬·泰勒医生,他管她叫‘那条母狗’,叫她那双脏手别碰他。”
格斯·维纳布朝被告瞥了一眼。佩姬满脸绝望的神情。他又转脸面对陪审团。“一位律师作证,泰勒医生曾就遗赠给她的百万美金说过,‘这是不道德的。他是我的病人。’但她还是霸占了这笔钱。她需要这笔钱。她家里有个抽屉,里面满是旅游观光的小册子——巴黎、伦敦、里维埃拉。请各位注意,她在弄到这笔钱之后,并没有去旅行社。噢,不。她早就计划好了这些旅行。她所欠缺的只是钞票和机会,而现在约翰·克洛宁提供了这两者。他是她可以控制的孤苦无助行将就木的人。她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这个人,诚如她自己承认的,正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一种垂死挣扎苟延残喘的苦难。当你处在这种痛苦中的时候,你可以想象得到,要想头脑清楚地思考会有多大的困难。我们并不知道泰勒医生是怎样劝说约翰·克洛宁修改遗嘱,中止他所热爱的家庭的继承权,而使她自己成为主要受益人的。不过我们确实知道的是,他在那个不幸的夜晚把她叫到床边。他们谈了些什么?他会为了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而送给她一百万美金吗?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可能性。在无论哪种情况下,这都是残酷的谋杀。”
“女士们,先生们,整个庭审中间,你们知道,在所有的证人中谁才是最具毁灭力的呢?”他像演戏一般用一根手指指向佩姬。“就是被告自己!我们已经听到她进行非法输血和伪造纪录的证词。她并没有否认这个事实。她说她除了约翰·克洛宁而外从未杀死过任何病人。叮是我们却听到证人说,一个受到大家尊敬的医生,巴克大夫,指责她杀死了他的病人。”
“不幸的是,女士们,先生们,劳伦斯·巴克得了心脏病,今天不能出庭作对被告不利的证词。可是请让我提醒诸位巴克大夫对被告的看法。这是彼得森医生关于泰勒开刀病人的证词。”
他开始读庭审纪录,
“‘巴克大夫在手术过程中走进手术室?’”
“‘是的。’”
“‘巴克大夫说什么了吗?’”
“回答:他转身对泰勒医生说,‘你杀死了他。’”
“下面是贝里护士的证词。‘请告诉我们你听到的巴克大夫对泰勒医生说的话。’”
“回答:‘他说她无能……还有一次他说她连给他的狗开刀都不配。’”
格斯·维纳布抬起头。“要么是有什么阴谋在进行,使得这些受人尊重的医生和护士们异口同声编造被告的谎言,要么泰勒医生自己才是个说谎的人。不仅仅只是个说谎的人,还是个病态人格的……”
法庭后门打开,一名助手匆匆走进来。他在门道里站了一会儿,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然后他就顺着通道朝格斯·维纳布走来。
“先生……”
格斯·维纳布转过身,一脸怒容。“你没有看见我正在……?”
助手朝他耳语几句。
格斯·维纳布看看他,愣了一下。“什么?这太妙了!”
扬法官俯下身子,说话口气中有一种即将发作前的平静。“请允许我打断你们二位,你们以为你们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吗?”
格斯·维纳布转过身来,兴奋地面对法官。“法官大人,我刚得到通知,劳伦斯·巴克大夫现在正在法庭门外。他坐在轮椅上,但完全有能力作证。我要求传唤他到庭。”
法庭内出现一阵喧嚣。
艾伦·培恩站起来。“反对!”他大声嚷着。“控方律师正在做辩论总结。此刻传唤新的证人没有先例。我——”
扬法官猛敲小锤。“请双方律师到法官席前面来。”
培恩和维纳布向法官席走过去。
“这种作法太不合常规了,法官大人。我反对……”
扬法官说:“你说对了,这的确不合常规,培恩先生。可是你说这没有先例就不对了。我可以引证国内十几个这样的案例,允许对定案有决定性影响的证人在特殊情况下出庭作证。 事实上,如果你对先例如此感兴趣的话,你可以看一看5年前发生在这同一间法庭里的案子。本人当时碰巧就是那桩案子的法官。”
艾伦·培恩倒抽一口冷气。“这就是说你要允许他作证啰?”
扬法官考虑了片刻。“由于巴克大夫是影响本案定案至关重要的证人,先前因身体原因不能出庭,根据法律的利益,我将同意他出庭。”
“反对!没有证据证明证人具备作证的能力。我要求对他先进行心理测试——”
“培恩先生,在法庭上,我们从不要求,我们只是请求。”她转身对格斯·维纳布说,“你可以叫你的证人进来。”
艾伦·培恩垂头丧气地站在那儿。全完了,他想。这下咱们的案子全泡汤了。
格斯·维纳布转过身对助手说:“带巴克大夫进来。”
门缓缓被打开,劳伦斯·巴克医生坐在轮椅里进了法庭。他的头朝一边歪着,半边脸有些口眼斜吊。
每个人都注视着这苍白而虚弱的身躯坐在轮椅中被人推到法庭的前面。
他的眼中没有一丝友善之意,佩姬记起他最后说的话:你到底以为你是什么……
劳伦斯·巴克来到法官席前,扬法官俯下身,轻声说道:“巴克大夫,你今天可以作证吗?”
巴克张口说话,他的话有些含糊不清。“我能,法官大人。”
“你完全了解这个法庭上正在进行的庭审情况吗?”
“是的,法官大人。”他朝佩姬坐的那边望过去。“那个女人正在为谋杀一名病人而受审。”
佩姬脸部猛地抽搐一下。那个女人!
扬法官做出决定。她对法警说,“请安排证人宣誓作证。”
巴克大夫宣誓后,杨法官说,“你可以坐在轮椅里,巴克大夫。控方先开始提问,我将允许辩方进行反问。”
格斯·维纳布面带微笑。“谢谢你,法官大人。”他信步走到轮椅旁。“我们不会耽搁你很久的,大夫,法庭将对你在这种难堪的条件下到庭作证表示深深的谢意。你对过去一个月里在此提出的各项证词十分熟悉吧?”
巴克大夫点点头。“我一直在通过电视和报纸关注着听证的情况,这让我恶心。”
佩姬用双手捂住头。
格斯·维纳布尽力也掩饰不住洋洋得意的感觉。“我坚信在座的很多人都有同感,大夫,”检察官假装虔诚地说。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我要看到正义得以声张。”
维纳布笑着说:“千真万确。我们的愿望是相同的。”
劳伦斯·巴克深深吸口气,开始讲话,口气中充满极度的义愤。“那你到底是怎样把泰勒大夫搅到这场官司里来的?”
维纳布以为自己听错了。“对不起,你说什么?”
“这场审判是一出大闹剧!”
佩姬和艾伦·培恩交换了惊诧的目光。
格斯·维纳布的面孔刷地一下子变得惨白。“巴克大夫……”
“不要打断我,”巴克抢白道。“你利用一大伙心怀偏见,忌贤妒能的人所作证词来攻击一位才华横溢技术高超的外科大夫。她——”
“等一下!”维纳布开始觉得惊慌失措。“你曾经严厉地批评泰勒医生的无能,以致于她最终准备离开思巴卡德罗医院,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是的。”
格斯·维纳布开始觉得形势有所好转。“好的,那么,”他又摆出屈尊俯就的样子说,“你现在又如何能说佩姬·泰勒是个才华横溢技术高超的医生呢?”
“因为这恰巧就是事实。”巴克大夫转过身看着佩姬。当他再度开口说话时,他只对着佩姬侃侃而谈,就像这法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有些人天生就是医生。你就是这极少数人中的一个。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有多大的能力。我对你非常严格——也许过份严格——因为你非常优秀。我对你毫不客气,因为我要求你自己更为坚强。我期望你成为完美无缺的人,因为在我们这个专业里是容不得一点过失的。一点也不行。”
佩姬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愣住神,只觉得晕头转向。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法庭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议。
“我从没打算让你辞职。”
格斯·维纳布感觉得出来他的胜利即将成为泡影。他的王牌证人已经成为他最可怕的梦魔。“巴克大夫——有人作证说你曾指责泰勒大夫杀死了你的病人兰斯·凯利。怎么……?”
“我所以这样对她说,因为她是手术的负责人。她应该承担最大的责任。事实上是麻醉师造成了兰斯·凯利的死亡。”
法庭里一片大哗。佩姬瞠目结舌地坐在那里。
巴克大夫有点费劲地继续慢慢说着。“至于约翰·克洛宁留赠给她一笔钱的事,泰勒大夫事前一无所知。我自己和克洛宁先生谈的。他告诉我,他将把那笔钱留给泰勒大夫,因为他恨他的家庭,他并且说他将要求泰勒大夫为他解除痛苦。我同意了。”。
旁听者发出又一阵喧哗,格斯·维纳布站在那儿,脸上完全是一种茫然的神色。
艾伦·培恩跳起来。“法官大人,我要求立即撤消本案。”
扬法官用小锤狠狠敲打着。“肃静!”她大声叫喊。她看着两位律师说,“到我办公室来。”
扬法官、艾伦·培恩和格斯·维纳布坐在扬法官的办公室里。
格斯·维纳布还处在震惊慌乱之中。“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显然是个病人,法官大人。他的思维混乱。我要求找心理医生给他先做个心理检查——”
“你总不能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吧,格斯。看上去你的案子要一风吹了。让我们来挽救你,让你不要有更多的难堪吧,你看行不行?我将同意撤消有关谋杀的指控。有谁反对?”
冷场了好一阵子。最后,维纳布点点头。“我想没有了。”
扬法官说:“好个决定。我要给你一点忠告。永远不要,永远不要传唤一名证人,除非你知道他将说些什么。”
法庭再度开庭。扬法官说:“陪审团的女士们和先生们,感谢你们付出的时间和忍耐力。本法庭将同意撤消一切指控。被告当庭释放。”
佩姬转过身来亲了杰森一下,然后急速冲到巴克大夫坐的地方。她就势跪下,抱住了他。
“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她轻声地诉说着。
“从一开始你就不该被拖进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头去。让我们一起离开这儿,另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扬法官听见了。她站起身说:“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到我办公室去。这是我们可以做的最起码的事啰。”
佩姬,杰森和巴克大夫单独呆在法官办公室里。
巴克大夫说:“实在抱歉,他们不让我早一些来帮助你。你知道医生是怎么回事。”
佩姬几乎泪下。“我没法告诉你我是多么……”
“那就别说!”他生硬地说道。
佩姬打量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事来。“你是什么时候和约翰·克洛宁谈话的?”
“什么?”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你是什么时候和约翰·克洛宁谈话的?”
“什么时候?”
她慢慢地说:“你从来没见过约翰·克洛宁。你根本不认识他。”
巴克嘴边掠过一丝笑意。“是的。但是我了解你。”
佩姬弯下腰,双臂紧紧搂住他。
“别太粘乎伤感了,”他朝她吼起来。他打量了一下杰森。“她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太脆弱。你最好能好好照应她,不然我拿你是问。”
杰森说:“别操心,先生。我会做到的。”
佩姬和杰森第二天就结了婚。巴克大夫是他们的男傧相。
尾声
佩姬·柯蒂斯开始私人行医,与声誉卓著的北滨医院挂上了钩。佩姬用约翰·克洛宁留赠给她的那百万美元,在非洲设立了一个以她父亲的名字命名的医学基金。劳伦斯·巴克大夫同佩姬共用一个办事处,成为她的外科顾问。阿瑟·凯恩的行医执照被加利福尼亚州医务局吊销。吉米·福特完全康复并且和贝齐结了婚。他们给他们的头一个女儿起名叫佩姬。霍尼·塔夫特随肖恩·赖利一起迁往爱尔兰,并且在都柏林当上了一名护士。肖恩·赖利成为名画家,迄今尚未显出艾滋病症状。迈克·亨特因武装抢劫被判在州监狱监禁,目前仍在服刑。阿尔弗雷德·特纳在派克大街开业行医,取得巨大成功。本杰明·华莱士被解除了思巴卡德罗县立医院行政主管的职务。罗兰·哈里森嫁给一个职业网球选手。卢·迪内托因偷税而被判15年监禁。肯·马洛里被判终身监禁。迪内托入狱一周后,马洛里被发现在自己的囚室里被人捅死。恩巴卡德罗医院仍旧屹立在那里,等待着下一次的地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