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钫铮:时间的回纹针

(2009-01-06 17:57:32) 下一个

  第一章
  “战争总会结束的,尤查斯完整无缺的回到底特律老家,娶了别的姑娘。而那时,沙丽也和别人结婚离开了那个沟切斯特小镇。很多事情都会在时间的流逝里,变成我们不能预料的样子。”
  好可惜,分开了啊,那些曾经深爱过的日子,该怎么收藏呢?韩冕良坐在房檐下竹椅子上,看着晚报上的漫画连载,不着边际的想。
  这是一个安静的冬日清晨,深邃微白天空散布着几颗失光的星星,四周还是片朦胧的薄明。空气很清,也很冷。韩家的冕良似乎不怕冷,单穿着件妈妈手织的黑色厚毛衣,端着杯热牛奶,就着热馒头,边吃边看报纸。食物袅袅散发的热气,在冷空气里凝成一团白雾蒸腾,裹在这团雾气里的冕良,黑衣黑裤,安静如某幅抽象画里的剪影,又如某阙宋词般隽永流丽。他是个秀气的,有双明亮黑眸的年轻人,眉毛浓长,牙齿很白。想他若肯把自己的头发打理的时髦些,胡子刮刮干净,多笑笑,也是个会勾引到姑娘们心头如鹿撞的漂亮家伙。可看着他,常那么安安静静,恍惚忧郁的模样,又会觉得,他这样也很好。
  不过韩妈妈总是说,“冕良啊,你该多笑笑。”
  母亲这样说的时候,冕良就听话的笑一下,机械,勉强。
  韩妈妈叹口气,“你还是就这样吧。”
  冕良对这样的自己也很无奈。他爱的那个女孩儿走了,把他的灵魂也带走了,他暂时忘记该怎么笑。或者,有一天,会把笑容找回来的吧。
  “很多事情,都会在时间的流逝里,变成我们不能预料的样子。”冕良对着晚报连载漫画里的那句旁白沉吟良久后,找把剪刀,把漫画剪下来,贴在大大的空白笔记本里。想好好保存这个故事,至于为什么?可能是想知道结果吧,战乱中分开的情人,还会再遇见吗?
  哦,还得找之前的连载收藏,冕良到厨房翻妈妈拿来盖大白菜的旧报纸。
  “二战期间的沟切斯特小镇,十九岁的英国战争部书记沙丽,到二十一岁的美国中士尤查斯的办公室找一枚回纹针,那是她和他初次相遇,彼此一见钟情。”
  “那是战争年代,尤查斯即将去法国前线,他深怕在那里杯打断腿,就那么一言不发,离开了他爱着的沙丽姑娘。”
  好,剪下来。包括作者最早的一幅画。
  画的是交通部门的会议,领导指着幻灯片上,样子象中国结的新路标解释,“这个是有点复杂,但好处很多,起码外敌入侵,会让他们找不到路……”
  冕良是坐在放学回家的公车上看到这画的,当时没撑住,扑哧笑出声。笑完自己还奇怪,居然能笑了?这张也存了吧。想不到,韩冕良也做起剪报?!冕良留意到画者的名字,叫钩子~~这年月画家的名字是可劲儿往怪里整啊。
  吃完早餐,冕良去家里专营早市的面摊帮忙。韩家的经济来源,全赖这家面档和冕良打零工赚的钱维持。韩父早逝,这个家只得冕良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天气真是冷,围在小摊子四周挡风的塑料布被过路的冷风吹得呼啦拉乱响。早上孩子们上学时间,生意正热闹,冕良放下书包直接去装满碗碟的大水盆那里,打算帮忙洗碗。韩妈妈叫他,“去把这碗面端给住我们隔壁的骆小姐,昨天还帮妈妈修煤气灶呢,跟人说谢谢。”
  隔壁的骆小姐?是哪个?冕良没什么印象,目光在大大小小的客人里搜寻,短发,穿深蓝棉布外套,戴着眼镜,独据一桌,正用功看一叠资料的那个。
  冕良端面过去,骆小姐瞄他一眼,礼貌称谢,往面里加醋,泼浓浓的辣油。
  冕良谨记母命,要跟人家道谢,欲走的脚步停下,搓搓手,腼腆道,“谢谢你照顾我妈。”
  骆小姐愣住,抬眼看他,那表情好像在说,今天你怎么了?
  咦,干嘛这样子?我不就是不爱说话吗?冕良尴尬,只好再说一遍,“谢谢你照顾我妈。”
  “不客气,举手之劳。”骆小姐笑。
  很矜持含蓄令人舒服的笑容,那碗面蒸腾的热气雾湿了她的眼镜片,冕良看不清她的眼神。嗯,这位小姐应该是个斯文人。
  回去厨房卖力洗碗,冕良忙出一头汗。
  “可不可以把那本画册借我?”骆小姐捧着只粗瓷大碗,不知何时从饭桌那儿移到冕良跟前。因为出现的太突兀,惊得冕良把只抹了洗洁精的碗滑到水盆里去。骆小姐倒是安然自在,很不文雅的顺着碗边吸溜着面汤,跟冕良商量,“就是你那本安徒生童话《白雪皇后》的画册,画工我喜欢。”想是察觉到冕良的满腹疑虑,骆小姐解释,“我前两天帮韩大婶拎米回去,在你家茶几上看到的,上次就想借来着,不过韩大婶说那是你的宝贝,说要你同意才可以。你看能不能借我?我工作上需要。喏,要不租行吗?租金你开,放心啦,我保证不给你弄坏。”
  冕良问,“你的工作是?”
  “广告,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事。这次要设计的是冰箱广告,想很久想不出来,你那本画册激发我的创作灵感。喂,我说了半天,你是借还是租啊?要不要我立字据?”
  《白雪皇后》和冰箱广告?冕良打个大喷嚏。按理说这位小姐帮妈妈不少忙,他不该那么小器的,可是他实在想不出童话能和冰箱做怎样的结合,不放心啊。打定主意,“对不起骆小姐,要不去书店找找吧,书店里不是有很多画册吗?你喜欢哪儿本说一声,我买来送你。”
  骆小姐摘下眼镜,一双眼圆转清明,凑近冕良,大剌剌苦口婆心状,“弟弟你知道不知道你那本画册年纪有多大了?绝版的诶,如果书店能买得到姐姐我何苦跟你借呢?不过几个钟头而已嘛,就算你把那书当老婆,我借你老婆几个钟头,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是不是?你要不要紧张到这个份儿上?”
  冕良小心翼翼挪点位置出来,他可不想被这个“姐姐”的口水淹死,她看上去明明没他大好不好?再说这哪儿是借书?根本是逼债嘛。心里有点动摇,可是想想那个冰箱广告?哦,不行,他无法接受,摇头,再摇头~~瓮声瓮气,“对不起,你还是另想辙儿吧。”
  骆姐姐逼书不成立时发飙,“小子,你知道姐姐我是谁?我是骆远钧!天下第一的骆远钧!我想做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我就不信,我这天下第一居然借不到一本童话书?”骆小姐还嫌爆发的没力度,将手里刚吃完的面碗丢到水盆里,溅出来的脏水落得她和冕良两人脸上身上都是,她也不管,拿衣袖擦擦脸上的水痕,眼镜戴上,郑重撂话,“你一定会……”
  一阵冷风刮过,风中飘着几页纸片,冕良的目光越过骆小姐的头顶,眼见刚才她吃面前看的那叠资料被风吹得一张张东飞西散,她倒是还有闲工夫在这儿缠夹不清的,怎么自己的东西也不收好?冕良站起来指着到处乱飞的纸片,“喂,你的,你的~~”唉~~赶快发功吧,冕良冲出去,叫吃饭的小朋友们,“大家帮帮忙,拣一下,那边那边……”
  “你的。”一叠乱七八糟的文案送到骆小姐面前,冕良边揉着因为刚才在桌子底下拣纸片而狠狠撞到桌角,隐隐生痛的手背,边抱歉,“不好意思,我刚刷碗来着,手上不干净,所以,弄脏了。”
  骆小姐只是笑,那种笑容让冕良无法形容,估计Fermat发现新定理也就这样儿吧?是高兴什么?嫌服务不周到是不是?将从风里抢救回来的那叠纸,迅速按页码排好码齐再拿给骆小姐,冕良极具小摊主服务精神的欠欠身,“对不起,光顾跟您说话,没注意到风大,给您添麻烦了。”
  骆小姐依旧笑,收好那叠文案,跟韩妈妈喊,“大婶,我去开工哦,明天我要过水面。”说着话也不理冕良,拎着公文包去上班。
  哇,可算走了。冕良给这位小姐闹的头痛,好像刚跟千军万马打了次仗似的,累人。叫骆远均吗?名字倒挺性格,就是办事不靠谱,根本不是斯文人,以后躲她远点。

  第二章
  在安徒生的童话故事《白雪皇后》里,小加伊爬到窗旁的椅子上去,从那个小窥孔朝外望着窗外的飞雪。有朵雪花越长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女人。披着最细的、像无数颗星星一样的雪花织成的白纱。她非常美丽和娇嫩,不过她是冰块,发着亮光的、闪耀着的冰块所形成的。然而她又有生命,眼睛像两颗明亮的星星,她就是白雪皇后。白雪皇后在窗子外面朝加伊点头和招手,加伊害怕,躲起来,觉得窗子外面好像有一只巨鸟飞过。
  可是后来,白雪皇后带走了加伊,问他,人们都讨厌我,谁也不想和我作朋友。我拥有的,只有冰冷的后背和刺骨的冷风。但是你为什么愿意和我作朋友?
  加伊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回答道:因为爱……
  因为爱,所以,跟随着她冰冷的脚步,并不觉其冷,不察奇苦。
  此刻,冕良也象加伊那样,透过玻璃窗望着外面纷扬飘落的雪花儿,希望能再见那双在冰雪里发光的眼睛。院落的上空,白雪皇后的车辇,有没有象巨鸟一样的飞过?
  《白雪皇后》的故事,是安琪讲给冕良听的。那会儿,枫叶殷红,天蓝如染,她们坐在学校的枫树下,她讲,他听。可惜,好日子不长,冬天,安琪就象白雪皇后那样,住到冰宫里去了。
  冕良喜欢下雪天,觉得雪来了的时候,好像离安琪近一点。但这事儿不能声张,只有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雪才是他的,雪女王也是他的,他才能去找寻雪女王住的那座冰雪筑就的宫殿。他怕被人知道,雪就化了。
  夜,冕良翻着《白雪皇后》的画册,跟安琪说,“有人要拿你去做冰箱广告,这可不行,你应该也不想答应吧?嗯?不答应对不对?那是个蠢念头啊。”
  蠢念头,就是该早早抛弃的念头,不应该存活于人们记忆中太久,可惜,就是有人这样没自觉。
  “老弟,借我画册吧?看在我玩命儿给你家换灯泡的份上?”隔壁骆小姐说这话儿的时候,就站在冕良家客厅的小方桌上,换他家客厅坏掉的灯泡。
  冕良对那个借书的提议装听不见,很无奈的低着脑袋,用力稳住那张旧桌子。他打工回来进屋看到的就是这个架势,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只顾着烧饭,放客人在家里瞎闹。从此后要看紧家门了,绝不可以再浑浑噩噩度日,给别人机会来家里送米啊,修煤气灶啊,换灯泡啊什么的。
  “开灯看看。”骆小姐发号施令。
  冕良不去,“你先下来我去开灯,万一灯泡选得不对再炸了,你站那么近不安全。”
  远钧翻眼睛,“不信我?你这不是小瞧我吗?我会选错灯泡”她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站在小桌上,虽然房内暖气充足,但她穿的却单薄,一件乳白真丝衬衣搭条薄薄的巧克力色窄裙,衬得她骨肉婷匀,纤腰盈盈一握。人不大气势不小,“喂,我是谁?我是天下第一的骆远钧诶,我会买错灯泡?”命令,“开灯!”
  冕良才不管她是天下第一还是第末,坚持,“你下来我再开。”
  远钧想要发作,终究放弃,“好,我不跟你争,我下来自己开。”
  嗯,知道下来就好,冕良过去扶她。
  远钧要求,“借你肩膀。”也不待冕良答应,直接按着他肩膀略施力,身轻如燕,利落的站在地上穿韩妈妈的拖鞋去开灯。
  当然,冕良担心的不安全事件并没有发生,随着开关响起的瞬间,小节能灯雪亮的光晕洒在小客厅里。
  “怎么谢我?”骆远均象在敲竹杠。
  “请你吃饭。”
  “我要画册,借我画册。”
  冕良为难,他不想借。
  “喂,借我啦。”远钧手里的废灯泡敲敲方桌,叮当乱响,好吵哦,这女人是正常的吗?冕良头晕,怎么每次她出现的地方都像有一个连军队在闹革命似的?
  “借不借?”骆远均催逼。
  韩妈妈拿水果进屋,“冕良,借一下嘛,远钧不会给你弄坏的。”
  那根本不是画册会不会被弄坏的问题,而是~~冕良看看妈妈,再看看站桌子上造反的女魔头,放弃,“好了,你下来吧,借你就是。”
  骆远均的笑意随着嘴角的轮廓荡漾开,一瞬间满脸都是笑了。她今天没带眼镜,笑起来挺好看。真奇怪,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人脾气怎么如此难缠?
  骆小姐终于借到画册,很是得意,起码冕良觉得她得意。冕良因她的得意而窝火。唯一让他觉得好受一点的是,骆远均不是把画册拿走,而是用只精巧的小相机把画册整个拍下来。想到是拿这样的画去做广告,冕良快心痛死了,“能告诉我,你会把广告弄成什么样子吗?”
  “唯美,艺术,干净,童话。”远钧连按快门,面目沉静,声线稳定诚恳,答案简洁有力。
  真会那样吗?冕良不太敢相信,少不得心内哀嚎,安琪啊,请你原谅我。
  “这本画册对你很重要?”骆远均左照右照的的手里忙着,嘴里也不闲着,“比生命还重要?”
  冕良鼻子里哼声嗯,算是回答。
  “也想去找白雪皇后的宫殿吧?”骆远钧又翻开一页猛拍,“喏,不白用你的画册,讲点好玩的给你。我以前呢,听我的学长说,也算我的初恋对象啦。我听他说,白雪女王住的那个地方虽然不容易被找到,但并非完全无迹可寻。只要追着极光走,做个追光的人,破译极光的密码,就能找到白雪皇后居住的宫殿了。”
  “哪儿有这一说?”冕良对这个讯息的反应是有惊有喜还有疑,“童话里可没这么写,你那个学长,就是你男朋友找到白雪皇后的宫殿了吗?”
  “我不知道,那位学长我只见过一两次,之后再没消息了。”远钧差不多拍完,收相机,瞥眼冕良,再追一句,“他是我学长,不是我男朋友,我没男朋友的哦。”
  谁管她有没有男朋友啊,冕良只在乎那个传说,“你没再联络过你的学长?”
  “没有,”远钧耸耸肩,“怎么,你也想作个追光的人,去找白雪皇后的宫殿吗?
  冕良不置可否,收好画册,递水果给骆小姐,“吃水果吧。”
  “不了,”骆远均抓起搁在椅子上的裘皮大衣穿上,“晚上我约了我妈吃饭。”跟在厨房忙活的韩妈妈招呼,“大婶,我走了。”
  韩妈妈出来,“去吧去吧,知道你忙,下次留你吃饭。哎哟,瞧瞧你穿这大衣,真漂亮。”
  “没办法,我妈要求高,我得做到一丝不苟。”骆远均苦着脸,“我要被我妈累死了。”说着还呼口气,把额前整理得丝丝分明的刘海吹起来给韩妈妈看,“怎么样,看起来超自然的是不是?其实每根头发都硬的跟钢丝似的,拔根下来能当针用。”
  韩妈妈大笑。
  冕良也想笑,不过,他笑的不是骆小姐那钢针似的头发,而是她裘皮大衣下摆上溅到的几滴泥水。一丝不苟?明明是惨不忍睹~~那丝笑意从他胡子拉碴的嘴角不易觉察的溜出来

  第三章
  钩子的漫画,这一期画了一封信。方方正正,就那么一封信,颜色素白,字迹模糊,象是在时光流逝里被磨损到疲惫不堪的一颗心。
  尤查斯和沙丽的故事被钩子讲到了一九七六年,沙丽写了封信给尤查斯先生。然后时间到了一九八零年,尤查斯的妻子过世。一九八三年,沙丽的丈夫也过世了。距离沙丽到尤查斯的办公室找回纹针的时候,时过四十年。
  四十年?冕良望着钩子画上的那封信,感慨不已,半个世纪都过去了,中间隔着诸多人事,什么都结束了啊。
  时间啊,时间啊,时间啊……
  冕良存下这画儿,心情低落。
  更让冕良心情低落的是他的老师。他的老师希望这次期末考,冕良的成绩能考的漂亮点,“你完全能做到啊冕良,看看你的作业,你的作业完美到让我这个当老师的都嫉妒,你是因为你在数学方面奇特的天分才进来读书,可为什么你本专业的考试成绩会那样呢?你恨考试制度是不是?”
  的确,冕良是恨考试制度。他讨厌考试,讨厌比赛,有时,也讨厌藏在自己记忆深处的往事。曾经,他也以为,自己可以象安琪希望的那样,没有障碍的好好读书,好好生活。可是,原来那个阴影没那么容易消失。
  当然,他也想试试的,试着在答卷上写满正确的答案,不要每次对着试卷,就会想起永远活在十八岁的沈安逸。其实,应该多想想妈妈,多想想未来的啊,但他对自己的心没办法。
  期末考试在即,多数学子为了成绩,废寝忘食,孜孜不倦,冕良却是例外。他为了他那轻易获得却不想获得的分数,为了轻易能完成却无法完成的,老师对他的期望,坐在篮球场边的长椅上,沉思不语,无人知其终日作何想。
  哦,好烦!冕良耙耙一头乱发,为什么人生不可以简单点象张试卷,所有的题目只给一个答案?冕良觉得,人活着最大的烦恼,是有太多可能,太多选择,太多牵挂。如果现在的他可以别无选择,或者,他不用这么挣扎。
  一罐温热的咖啡递到眼前,握在手里,暖意直透心头。递给他咖啡的人在他身边坐下,“我去卫生局开会,路过这边,想进来看看你。”
  冕良用手里的咖啡罐碰碰他的,“谢谢,徐建设医生。”
  建设寒暄,“最近都还好吗?”
  冕良答,“和你一样。”
  建设笑,潇洒倜傥,“这样啊,那不错哦,我一直很好,昨天还有去相亲呢。”
  他还是那个样子,冕良想,安琪,你的主治医生还是那个样子,文雅俊秀,气质倨傲,眼里永远闪烁着自信,说话和你一样讨厌,口是心非,又犟又拗。冕良不能忘记,在安琪的葬礼上,建设双眼满布血丝,硬是咬紧牙关一滴泪也没流。后来,冕良听慈恩讲,徐医生在某家PUB喝醉,躲在洗手间的隔间里又哭又吐。
  深爱着安琪的徐医生啊……
  篮球场上空的风夹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冷空气,悠悠吹过,长椅边的松树上,积雪摇摇欲落,建设望着灰蒙蒙云层低蔼的天空,没头没脑的突然说,“一年中,冬天是最好的季节。”
  冕良言不及义,“去相亲的时候,笑的多还是板着脸的时候多?”
  建设很是不屑,“没事总笑的那是神经病。”说完也不跟冕良道再见,起身离开。
  冕良不介意,他只是觉得,建设这种看上去很酷的医生,笑起来居然有点甜甜的孩子气的感觉很好罢了。相信,安琪若还活着,一定也和自己一样,希望他多笑笑。
  当然,韩冕良最近是笑不出来了。尤其是,当他看到某人所言之确凿,“唯美,艺术,干净,童话。”的冰箱广告,有种梦想被随便践踏了的感觉。广告是说加伊为了讨好白雪皇后,就是那只冰箱啦,一直不断将各种食物送到冰箱里,最后,冰箱里满满的,加伊坐在冰箱前面吃一桶冰激凌,感叹,“满满的,新鲜的,幸福的味道。”他妈的,毁灭!
  冕良找妈妈,“隔壁骆小姐电话多少?”
  韩妈妈看足儿子半分钟,才给出那个电话,“冕良,你想约会她?”
  约会???妈妈一定没看出她儿子快气得流鼻血了吧?拨通电话,冕良破天荒一长串话从嘴里冒出来,“你好,骆小姐,我是你隔壁的韩冕良,关于你做的那个广告,就是你说的,唯美,艺术,干净,童话的广告,你觉得,你做的是你承诺出来那样的吗?”
  骆远均的声音清清楚楚响在电话里,“我这么说的?你弄错了吧?这么恶心的话怎么可能是我说的?”
  冕良气得摔电话,当时居然会信她?出鬼了,这女生从头发到脚趾头都放射出一种不可靠的信息,怎么就被她把画册给忽悠过去了。真不想再遇见她
  不想再遇,偏偏再遇。还是在母亲的面摊上,冕良赶着去打工,远钧赶着去上班,两人共桌而食,一同吃面。骆小姐永远是那样子的打扮,利落的短发,白毛衣,牛仔裤,披件稍尺码稍嫌大的深蓝棉布外套,脚上一双黑短靴无论晴雪,穿的那叫生死契阔。
  就她那跟个小男生,没半点女性特点的德行,还笑话冕良,“哇,哥们儿你那胡子留的,装颓废青年装到底了是吧?”
  冕良懒得理她,想到那只广告就来气。再说,他蓄须,是为了安琪,他只是想用之前安琪活着的时候的状态一直活下去而已。没道理为了不相干的人就把胡子剃了是不是?
  “来,还你。”一卷底片和一叠相片丢到冕良面前,冕良拆开看,是骆远均曾经拍下的那本画册拷贝版。呃~~这样他舒服点了。
  “问你件事情。”象一个连军队在暴动那么吵的骆远均没心没肺,压根没看出来冕良在不爽她,还乱搭讪,“问你哦,你能回答强盗女孩儿的那个问题吗?就是《白雪皇后》故事里,强盗女孩儿问加伊,你真是个可爱的流浪汉,但你值得不值得让人赶到天边去找你?故事里的加伊和格尔达都没回答。喂,为什么童话里会有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多奇怪的想法,“那不是没答案的问题,很显然,那是因为爱啊。格尔达不去找加伊,一定会很不甘心,难道你不会?
  “不会,为什么要不甘心?我不是喜欢跟自己为难的人。”
  “那不是跟自己为难吧?对待感情要认真啊。”冕良想辩论了,“不认真就享受不到那种快乐,不是很可怜吗?”
  “拜托,人各有志吧。比如你,会认真的对待每个人每件事情。再比如故事里的格尔达,会为了寻找加伊跋山涉水,不畏艰险。我不行,我不是个认真的人,假如有人离开了我,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会放手。所以,喜欢我,就让他回来找我。”
  “你是说让加伊自己回来?”冕良骇笑,“小姐,故事里的加伊是没办法自己走回来的哦。”
  “不,他有心,有脚,让他自己走回来。”
  “为什么?”
  骆远均吊儿郎当,“因为我是天下第一,即使是做故事里的格尔达,也是天下第一的格尔达,让加伊自己走回来找我!”
  吓,她当她是谁啊,膨胀到这种程度?不可理喻!
  冕良做不到,做不到等着她来找他,他怕安琪哭。
  很好奇,为什么他韩冕良不能做到的事情骆远钧可以做到的?她做到过?还是想当然觉得她能做到?而且当天下第一有什么好玩?这自恋的女人,兴趣真独特。
  道不同不相为谋。冕良吃完自己那份面,收好相片底片,“天下第一,回见。”心里小小嘀咕,最好别再见了。
  公车上,冕良继续关注晚报上的漫画。这次,尤查斯和沙丽的故事来到结局部分,她们结婚了。看着画中一对举行婚礼的花甲老人,不知道为什么,冕良有种被感动到想流泪的冲动。谁敢说爱情,婚礼,只属于青春?他就觉得,老人这样做,更让人敬佩和尊重。只有对生活对自己不放弃的人,才会这样爱着别人,爱着自己,爱着这个世界吧?
  钩子解说,“一九八四年,约翰?尤查斯,沙丽?琼斯,宣布结婚,那天,正好情人节,春风骀荡,繁花纷纷。谁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呢?相信,在时间里,只要还牵挂,命运终会重叠相遇。兜兜转转,象那枚回纹针,时间的回纹针。”
  时间的回纹针?这是太棒的形容,冕良对这幅画简直爱到极点。不知道,他和安琪还能这样再相遇吗?不是说,只要还牵挂,命运终会重叠吗?冕良走火入魔,都忘了安琪的时间已经结束,她的命运业已临到终点,不能继续。兀自拿着报纸颠三倒四的不甘心:说不定,还能找到白雪皇后的宫殿呢?对了,骆远均不是说,破译极光的密码,就能找到白雪皇后的宫殿吗?可以试试,冕良决定,应该试试!

  第四章
  如果去找极光的话,我该怎么做?冕良这几天都被这个念头折磨着,时不时的恍神。在他打工了八年的修车厂,老板何叔用戴着油污手套的手故意拍他的脸,调侃,“小子,游到哪儿颗星星上去了?”
  冕良也就傻呵呵笑,完全感觉不到脸上那几痕油污。等何叔去忙了,何叔的宝贝女儿,冕良的师妹慈恩过来,再拿毛巾把他的脸给擦干净。
  慈恩说,“良哥,你别总一天到晚神不守舍的,看着让人急。”
  冕良收拾摊了一地的扳手螺丝刀,没头没脑问慈恩,“你知道怎样找到极光吗?”
  没指望师妹给答案的,谁知道,慈恩挠挠头,给冕良找来张报纸,“喏,良哥,刚巧报上就说,有个人,能破译极光的密码,你说的是他吗?”
  本城经济报上,有篇关于一位空间物理学博士的专访。博士叫吴昊,刚参加南极科考团回来,他在南极呆了十七个月,主要是研究极光。何谓极光?就是“开放的磁力线与太阳风的作用”,报纸上这样说明。
  报上登载着吴昊博士的大幅照片,是位非常年轻的学者,相貌端正,气度沉稳。
  “长得还挺帅的,”慈恩和冕良一起蹲在地上看报道,评论,“良哥,比你还帅呢,起码眼睛比你大。”
  冕良瞥慈恩一眼,真是,小丫头搞不清状况,长得帅没用啊,重点是极光!原来,世界上真有追赶极光的人存在啊~~好像有什么东西能量贯注到冕良的四肢百骸里一样,让他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似乎流动的更快,更轻盈。
  空间物理是不是?冕良知道该从哪儿开始了。
  查知吴昊任教于冕良就读那所大学的物理系之后,冕良去找自己的导师。这是冕良第一次主动去找自己的导师。要求,“我想转去物理系,读空间物理。”
  导师挺惊讶的,“为什么?你不是喜欢数学才重新考大学进来读的吗?数学哪里有问题?或者是……我有问题?”
  冕良慌忙摆手,“不不不,是我有问题,那个~~没别的,只是想换个专业。对,极光,我想研究极光。”
  “研究极光?”导师疑惑,“为什么突然想研究极光呢?”
  冕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总不能说,他是相信,找到了极光,就能找到安琪吧?好像太荒唐了,虽然,还真就是存了这个念头才要换专业的。
  张口结舌半天,福至心灵,冕良从背包里找出晚报,指着吴昊的专访说,“是因为这篇报道,有所启发。我从小就被称赞有数学天赋,可我疑惑很多年,老天为什么会给我这样的天赋?我现在终于知道,有这样的天赋可能不是为了数学吧,而是为了极光。就是这个了,我的梦想,就是极光。”
  须发花白的导师从冕良手里接过报纸看,纠错先,“你态度不对,那不只是极光,那是科学,是真理。不过~~”导师撇嘴,挺困难的,“冕良啊,转系是要考试的,考试分数不好看,怎么转系呢?你可以吗?”
  是,我可以吗?冕良每天对着那张拿到手的转系申请书,脸皱的象苦瓜。
  晚上,打工回来,走在回家的那条,老旧斑驳的巷子,天上开始飘下若有若无,有一点没一点疏落落的小雪花儿。冕良记得,去年和安琪回家见妈妈,也是这样的下着小清雪。安琪怕冷,小脸冻的红扑扑的,手拢在嘴边用呵气来暖,他怜惜地牵过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大口袋里……
  “你在做什么?看上去真够诡异的?”冕良身边有人说话,是那位天下第一的骆小姐,她瞪大了眼睛,好奇,“电线杆说了什么吗?”
  冕良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手摸着身边的电线杆,神魂飞越,不知身在何处。忙缩手,强自镇定,“哦,没什么。”
  骆远均刻薄,“老弟你没事吧?闭着眼睛抱住电线杆傻笑?韩大婶年纪大了,为人子女可要负责任,总是做正常人才是生存之王道啊。”
  哦,她可真烦人。冕良看着骆小姐笑盈盈的面孔和一刻不停的嘴巴,突然想起徐建设的结论,“没事总笑的是神经病。”尤其,骆远钧递给他一盒霜淇淋的时候。
  冕良并不想吃冰激凌。
  但是骆小姐大力推荐,用因吃霜淇淋而冷得发抖的声音说,“不是怕冷不敢吃吧?不要怕,其实非常过瘾的。”
  滴水成冰,下着雪的冬夜吃霜淇淋?那滋味和下地狱不遑多让吧?问题是女生都下地狱了,冕良怎么好意思眼睁睁在旁边看着?勉强接过盒霜淇淋,不怎么真心地,“谢谢。”
  骆远钧还是抖抖的声音,豪爽海派,“甭客气,你们快考试了是不是?吃这个晚上温书提神。我今晚也得熬夜,有案子要赶。”走到家门口,远钧哗棱棱拿钥匙开门,“韩冕良你还要不要霜淇淋?我买了一打呢。”
  冕良忙摇头,“不要了……”天啊,一打?她是想冻死自己吗?冕良寻思还是再吃两盒吧,改口,“那就……”
  骆小姐没听见,边锁门边喊,“晚安,韩冕良,明儿个见。”
  明儿见?这么疯的人还是少见为妙!
  可是谁知道,冕良过两日也疯了,还见到了不想见的人,并做了不该做的蠢事儿。
  他路经校区咖啡馆,透过明亮的大玻璃窗,看到在里面享受咖啡蛋糕的吴昊。对,就是吴昊,冕良记得报纸上他那张照片。然后。也不知道那天是哪路神仙值班,冲动之下,冕良就进去咖啡馆了。
  当他一直对着优雅,帅气,浓眉大眼,清俊无伦,面孔犹如雕塑出来的吴昊教授微笑的时候,大概和徐建设形容的那个“没事总笑的是神经病”大致相同吧。
  “可以不用考试就收我做学生吗?”冕良见到吴昊教授,第一句话就这样。而冕良又因自己的突兀,紧张莫名,身体里的血液流的象快中风了似的。
  吴昊靠在椅子里,两道好看的浓眉拢起,眼睛眯缝着看冕良,眼睫毛更显浓密茸黑。他不明所以,回应冕良,“你说什么?”
  冕良再坐正一点,语气谦卑,“对不起,我是说,可以不用考试就让我转到物理系跟您读空间物理吗?”
  吴昊终于听懂了,“不用考试,为什么?”
  冕良直言,“因为我考不好。”
  吴昊慢条斯理喝口咖啡,没嫌弃冕良神经,反问,“我为什么要免试收一个考试考不好的学生呢?”
  “我数学不错。”冕良手心冒汗,“一年前有发过一篇关于数论Fermat定理最后定理的论文,也是因此而进入这所大学读书的。”
  “你是想跟我说,你程度不错?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考试会有问题呢?”
  “因为,”冕良脸上的笑容有点僵,“我讨厌考试和比赛,你不觉得目前的应试制度不合理吗?不觉得用考试和比赛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很愚蠢吗?”
  “不,我从不这样认为。”吴昊神情沉稳,“自古以来,考试制度一直是专业领域择优劣汰的最佳方式。当然,用考试的方式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确实不合理,但这样的衡量不是考试本身的问题,而是多数人在利益的驱动下对这种制度的迷信。所以,呃~~你叫什么名字?”
  “韩冕良。”
  “对,韩冕良,按程序来,你得先通过考试。”
  冕良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吴昊是对的,但他过不了自己这关。
  冕良的沉默,似乎引起吴昊的好奇,他问,“为什么讨厌考试?”
  因为一个朋友。冕良半垂头,看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掌大而宽厚,手指修长,这双手,曾经和沈安逸一起打过篮球,解过习题,用望远镜看过星星,也是这双手,在一次比赛上,送走安逸。
  “因为一个朋友,”冕良对吴昊说,“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考去重点高中,认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我们都很喜欢数学,算是志趣相投。后来一起参加全国奥数比赛,我一直以为他会是冠军,也为他高兴。可没想到,那年的冠军是我。他很难过,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不再和我做朋友。有天,我们为这件事情发生争执,他离开校园,再没回来。是车祸,在学校附近的马路上。”冕良深吸口气,控制住眼眶里的热气,对吴昊笑笑,“后来,我没办法继续学习,放弃过很多年,让家里人很伤心,也够荒唐的。好不容易要等到年近三十才回来读书,但是,没办法考试,真的没办法,忘不了我的朋友。”
  “是这样啊。”吴昊语气柔和,“可是韩冕良,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再背这样的包袱了。”
  “嗯,我知道,”冕良尴尬,有点手足无措,起身告辞“真抱歉,打扰你的时间,我会努力去考试的。再见。”
  “没关系,你等等,”吴昊叫住冕良,“可以再问一下,为什么你明知道自己对考试有障碍,仍然坚持转系的呢?”
  “因为极光,喜欢极光,”冕良坦白的直视吴昊,“传说,只要能破译极光的密码,就能找到白雪皇后住的宫殿在哪里,我想验证,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
  吴昊惊讶极,睁大眼睛,“你怎么……”他话音未落,咖啡室不知哪个笨手笨脚的服务生打翻手里的托盘,杯子碟子碎了一地,引起一阵骚动。等骚动过后,吴教授似乎也忘了要说什么,肘弯撑在桌子上,手指摸着下巴,沉吟不语,冕良跟他告辞,他精神恍惚的望着前方,随口跟冕良说句再见。
  他是个好人,虽然冕良只与之聊了一会儿,但对吴昊印象非常好。快走到咖啡馆门口的冕良,忍不住满怀敬意再回头看教授一眼,然后,他意外的发现~~一朵微笑,那朵微笑的嘴角上还带有几痕奶油渍,而那朵微笑的主人面前放着几只碟子,里面分别有提拉米苏,焦糖鸡蛋布丁和幕斯蛋糕的残骸,好胃口!
  “骆远钧,为什么你在这里?”冕良不得不再回来,懊恼,怎么他一直没发现,这位骆小姐坐在吴教授隔壁桌,就在他身后呢?
  “我来找人,”骆远钧打个哈欠,“噢,吃好饱,”要求冕良,理直气壮,“帮我结帐,我钱包忘在办公室了。”
  冕良气结,“喂,你钱包没带是怎么过来这边的?”
  “朋友过来办事,顺路带我来的,”远钧不耐,“你也没带钱吗?那算了。”她冲隔壁桌的吴昊挤挤眼睛,装可爱,“嗨,帅哥,帮我买单好吗?”
  冕良头好痛,这疯子,认识她真丢人。立刻掏钱放在桌子上,冲吴昊欠欠身,“对不起,我邻居,开玩笑的,再见,您慢用。”
  吴昊象是被点了穴道,仍保持那个手摸着下巴的深思表情,没动。
  冕良也顾不得其他,生怕远钧再去闹吴昊,不等服务生找零,硬把她拉出来,“你不是吧?有这种习惯吗?随便找人帮你付帐的?”
  “不啊,”远钧一贯没正经,“姐姐我一般找顺眼的帮我付。”
  “干嘛不自己付?”
  远钧振振有辞,“因为自己的钱要拿来当嫁妆嘛,嫁妆总不能找顺眼的给我出吧?”
  冕良忍住这个话他不接。刚才为这小姐买花果茶和蛋糕的单已经让他破费不少,再接个嫁妆的话茬还不知道是啥结果呢。从钱包里抽出仅剩的一百元给远钧,“借你的路费,我要去打工没办法送你回去,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谢谢,”远钧接过钞票,“明天还你吧。”
  “不急,”冕良背好背包,才想起来问远钧,“你来找谁?”
  远钧长眉一扬,“干嘛告诉你?”反问冕良,“你刚才跟那个老气横秋的家伙唧唧歪歪说什么呢?”
  冕良学远钧那样挑眉毛,“干嘛告诉你?”
  远钧乐,“有才华啊,学地真象,我就是只挑左边眉毛的,我……”
  “骆远钧?”咖啡馆门外,吴昊在风里拉着长音喊,“你是骆远钧吗?”
  冕良看到远钧回身对着吴昊莞然而笑,黑眼睛滴溜溜的。她伸长胳膊,迎上去,脆朗朗道,“学长,好久不见。”
  学长?冕良瞠目结舌,骆远钧的学长,他是她初恋的那个学长?那个追寻极光的学长吗?又恍然大悟,骆小姐说来找人,其实就是来找吴昊的吧。想想刚才硬拉远钧出来的举动,冕良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苦笑。
  而那位立志追寻极光的学长,他是不是已经破译了极光的密码?有没有见到白雪皇后?
  看起来,还是要好好考试才行。可是~~
  冕良百无聊赖,寂寞长夜里,翻报纸里连载的,钩子漫画。
  钩子画了一个男生,手摸着一棵树,满面迷惘的望着天空,天空中飞云碎玉样的飘着雪。
  钩子旁白道:说好一起看每一年的雪。如今,雪来了,你呢?去了哪里?
  仔细想想,无论画还是字,都还蛮俗的。
  但冕良快哭了……

  第五章
  冕良接到远钧短信,“中午12点,在你们学校数学楼顶层等你,不见不散。”
  为什么要在学校见?还是顶楼?估计是要还钱。还钱也要搞这么多花样?算了,反正她一向不靠谱!
  这是冬天中难得的好天气。天空湛蓝明净,阳光暖而微醺,风很小,带着清爽甜润的漠漠寒意。冕良早上没课,中午往学校赶的时候还在车上感慨,骆远钧为人虽然不可靠,但约人倒是很懂得挑天气。要不是她人很讨厌,这样约一下也还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事儿。
  冕良赶到时,恰是午饭时间,顶楼无人,骆远钧靠在角落的护栏边,喝着热果珍啃一份鳕鱼三文治,见到冕良颔首问候,“午安,给我两分钟,我马上吃完。”
  “没关系,我不急。”冕良说。
  “是我急,下午还得赶回去开会。”
  “那你还约我中午?可以约晚上嘛。”
  “晚上我也有安排,年底就没清闲时候。”
  “嗯。”冕良赞同。
  眼看着远钧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手里吃的喝的,一秒都没耽误,跟冕良开诚布公,“老弟,你这次期末数学能考满分吗?”
  冕良惊,“为什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以前没有,现在有。”远钧一笑,左眉上挑,坏坏的,“我和吴昊赌你这次期末考能不能考到一百分,我五百元买你赢。喏,我的钱可不能输掉的,所以你得考满分。”
  吴昊真的是教授吗?哪来在这份儿闲心?冕良无语,望着晴空下的远山近树,车道行人,悔得直想跳楼。他是为地啥啊?这女人是疯子他很清楚,且清楚的不是一天两天。他第一次见她,给她抓回那叠漫天乱飞的资料的时候,就知道她不靠谱,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次次遂她的意。
  她想借书就借她书;
  她做广告他就信她的广告;
  她请他大冷天吃霜淇淋他就吃;
  她要他给她买单他就买;
  现在她为了不输赌金要他考满分他就一定要考吗?
  凭什么?!其实他和她也没多熟对不对?
  “骆小姐,”冕良客气地说,“赌博这种事情我很外行,抱歉我帮不上忙。”说完即时离开。
  他还没走到十步,就听身后远钧喊,“你不答应我,我就从顶楼跳下去。”
  冕良回头,看到已经站在护栏上的骆远钧,她就那么凌空而立在一片晴和如水晶样透明的正午光线里,笑容干净,话语流利,象是要求晚餐吃臊子面那样简洁说明,“不答应我,我就跳下去。”
  匪夷所思~~疯了!
  冕良心惊肉跳,脸上保持住波澜不惊,缓缓靠近远钧,“你这是干什么,哪儿有为了五百块赌金要跳楼的?”
  “不是赌金的问题,是我的招牌不能毁,你忘了,我可是天下第一哦,我不能输的。”远钧说着,还在狭窄的护栏上小转一圈,伸长胳膊深呼吸,“今天的太阳可真好。”
  冕良脑门上的汗珠象莲蓬头那样往外冒,语气平和如聊天,“喂喂喂,别转行不行?掉下去你可就再也看不见太阳了。”
  “那你答应我咯,期末数学考满分。”
  “我不是不答应你,”冕良小心翼翼往护栏边挪,嘴里碎碎念,“我不是不答应你,我是有难处,我?????”
  “好,再见。”远钧话音卜落,脚一抬,她真跳了……冕良用尽所有力气往前扑,他抓住她一只右手……诸佛保佑。
  吊在冕良手里的骆远钧仰脸望着他,她的深蓝棉布外套被风鼓起,象大鸟的翅膀,翩飞在冕良的视野里。
  冕良死命拉住她,叫,“把那只手也给我,快!”
  “不要,”远钧很无所谓,“你把我这只手都快拉脱臼了,还贡献另外一只手给你掐?喂,我说你轻点。我的右手还得拿来画画弹琴呢。”
  她到底是不是人啊,冕良怒极,喉咙嘶吼,“你疯了是不是?不要闹了,把那只手给我。”
  “那你答应我考满分,”远钧此刻仍不忘挟命令良,“数学一定要考满分。”
  “答应你我答应你。”冕良挣得满脸通红,“上来啊。”
  远钧终于递上另只手臂给冕良,还吹牛,“其实你不用紧张,我腰里有系安全带的。不信你放手我可以给你表演空中秋千。”
  冕良哪里还敢信她?闷声不响,一心一意想拉远钧上来。
  幸好,有人帮忙他,吴昊此时赶到。远钧被拉上来,吴昊一把抱住她,“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远钧,你还是活的。”
  骆远钧说,“你这不是废话吗?就算韩冕良没拉住我,我也就是玩个蹦极而已。”
  吴昊舔舔半干的嘴唇,“远钧,很抱歉,我刚才开小组会忘了这件事,再说我以为你只是异想天开,没想到你玩真的。”
  远钧很哥们儿的一拍吴昊的肩,“知道你靠不住,所以我自己把安全带弄好了。”她指指角落理的一套设备,“怎么样,不错吧?我干这活儿绝对比你手艺好。”
  冕良喘息未定,也懒得理会顶楼上实在是形迹可疑的一对男女,自行走开。他刺激过度,浑身无力,顺着安全楼梯走几层,腿一软,坐下来,头埋在臂弯里,泪流满面。
  骆远钧,这个人又粗鲁,又轻率,又鲁莽冲动还很自以为是,跟她做朋友韩冕良会英年早逝,绝交……冕良眼里的泪水无休止的流出,一定要绝交。
  啊,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遭遇这样的场面?他韩冕良最恨最怕的,就是要眼看着有人拿生命不当回事儿,结果他又遇到了,无论真假,他都不想看见好不好?
  安琪,安琪,帮帮我……
  冕良这次的期末考,数学考到满分。不是因为他没有再想起安逸,是因为乱了,所有的往事都乱了,因为太混乱,写对答案,竞变成一种别无选择。至于为什么乱,冕良也不很清楚。当然,无意间成全到某人的五百元赌金,虽非冕良所愿,但实在无可奈何,算那人运气好吧。
  考试后没几天,又下雪,飞雪弥漫的顶楼,冕良静静坐那天骆远钧曾寻死觅活过的护栏上,难得的心神笃定。刚刚和导师聊过转系的事情,考试定在四月,导师问他有没有问题的时候,冕良说,没问题。
  是真的觉得自己没问题,人生中冲不过的那个坎儿,一旦捱过去,就又是一番天地。
  不过,冕良也有遗憾,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失去安逸了。假如连在考场上的那点障碍也失去了,和安逸的联系,似乎也就越来越少了。
  恍然,那些过往的流光碎影里,安逸的影子,逐渐模糊,
  几点雪花,落在冕良的掌心,又慢慢化去。冕良心里轻轻说,安逸,再见。
  寒假开始,冕良除了帮妈妈摊子上的生意,并在修车厂勤奋打工外,其余时间,全用来温书。他的强项是数学不是物理,那些厚厚的物理学书籍,多少让他有那么点云深不知处之感。
  自顶楼那次后,很多天没再见骆远钧。本来,冕良是打定主意,再见骆远钧,一定不和她说半句话,用最冷的态度来打击她的胡闹和任性。可是,无论是每日必经的巷子还是母亲的小吃摊,他和她都没再遇。开始冕良还有点担心她会不会出事?不过半夜温书时听到邻室传来的隐约音乐声,也知是自己想多了。后来想起教授吴昊,记得他和骆远钧曾经有过段什么往事的,说不定,她们前缘再续,她们的故事又能舞蹈于纸面,蹁跹于校园,倒是美事一桩。唉,话说,那位把日子过的不知所云的骆小姐能遇上吴昊这么灵的人,老天会不会太善待她了?
  生活继续,年前阴历二十八,冕良在公车站看到远钧,终于有机会摆出十足十地冷面孔不理会她,冕良很爽,绝交!
  问题是他的表情完全没吓到远钧,远钧还直接调侃,“你今天又心情不好了?摆张臭脸装酷想骗女生是不是?”
  冕良头晕,有种披挂上阵打算厮杀一场却没找到敌人的失落感。
  远钧掏出几张老头票出来给冕良,“喂,还钱给你,”细数分明,“喏,这张是还你的车钱,这张是还你帮我付的蛋糕果茶钱。”末了还加一句,“怎么样,我很有良心吧?”
  冕良绷着脸将钱收了,直言不讳,“很好,两清。骆小姐,鉴于本人非常不喜欢你的个性,尤其是你跳楼吓人那件事,让我觉得和你做邻居已经够倒霉,做朋友就是种灾难了,所以,今后我们最好不要聊天,不要有牵扯,可以吗?”
  远钧似是不了解冕良在说什么,一双眼秋水澄澄,直视冕良。
  冕良追一句,“以后我们保持距离为好。”
  远钧忽笑,“当然没问题,不过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想我消失容易,要花代价的。刚才给你的钱拿来,那是要我消失的费用,哼,几百元实在是便宜你了。”
  冕良很同意,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于是,刚刚放回口袋还没揣热乎的钱,又交回给远钧……
  直到上了公车,冕良才醒悟自己好白目,又不是夫妻两个离婚要付赡养费,他和她不过萍水相逢需要用钱来搞定吗?
  啊,被她骗,被她吓,还要被她敲诈,冕良靠着车窗,揉太阳穴,他觉得自己好窝囊哦。
  冕良颇想找回远钧,把那几百元的事情讲清楚,不过既然说好要保持距离,还是算了吧。
  骆远钧倒是难得的懂事,真没再出现在冕良面前。
  终于如愿以偿让骆远钧消失,冕良并无不适,只觉世界安好,神志清明。
  怪的是韩妈妈几乎因此相思成病,一天几次唠叨,“怎么没见骆小姐了呢?春节也这么忙吗?”
  冕良乱找理由,“大概回去和她妈妈过年了吧,说不定出门旅游了呢。”他不惯撒谎,每次搪塞完,都心虚倒鼻梁上沁一层薄汗。
  春节期间,冕良除了打工温书陪伴母亲,唯一的娱乐就是看晚报上钩子的漫画专栏。钩子的画风格硬朗,韵致内敛,是冕良喜欢的那种。画的内容并不时尚,大多反应社会民生。偶尔见钩子刻薄本市市政,冕良在修车厂捧着饭盒,对着报纸呵呵发笑,被慈恩批评象傻子。
  本来,冕良一直想当然的以为钩子的性别与他相同,不过,最近冕良知道,原来钩子是女生。因为钩子突然在漫画里伤春悲秋的说,爱上一个男生。
  她画了一双眼睛,又将那双眼睛上涂满凌乱的线条,旁白是
  爱上的那个男生,有双淡如秋水的眼睛,
  因为太淡,我看不清眼睛里的温度,所以,我知道他不爱我。
  画了更乱的一团线条,旁白
  头发太长,因为牵挂了三千烦恼,他的头发也看不清
  画了一个下巴,说
  下巴上蓄了如烟往事,好沉重,看不清
  还画了眉毛
  他的眉毛,浓密整齐,拢了太多忧愁,看不清
  鼻梁
  这是他的鼻梁,高挺笔直,压着深深的哀思,看不清
  最后,钩子感慨,不知道为什么爱他,
  可能是因为一直看不清楚所以爱了
  也可能是因为爱了所以不想看清

  第六章
  春节已过,冕良都快开学了。
  恰是春寒料峭的时节,那个说好了和冕良保持距离的人凭空消失一段时间后又再出现。
  远钧开着一辆铁灰色吉普来韩妈妈摊子上吃面。比较诡异的是那身行当,她穿的是油漆工用的那种工作衣裤,上面还沾着油漆。天啊,谁一大早穿成这样出来吃饭?不过她人还是那个样子,大咧咧吊儿郎当。
  远钧见到韩妈妈给予热情拥抱并奉送吉祥话若干,但视冕良为空气。这让冕良有点不自在,都说让她不要出现了,她要真做不到也没什么,问题是既做不到还不理人,不是很别扭吗?真是,他又不会小器到把那几百元要回来。
  嗯,其实主要是冕良好奇,那辆吉普哪来的?为什么穿成那样?是换工作了吗?
  远钧边吃边和韩妈妈聊天,冕良插不上嘴,倒是真听到远钧讲,春节和她妈妈去欧洲玩了一圈。还有,她确实转工了,工作辛苦,所以,除了要双份面,还要啤酒喝。
  韩妈妈劝远钧,早上喝啤酒不好。远钧说她累惨,需要提神,不喝啤酒大概就要去抽大麻了。韩妈妈无奈,叫儿子,“冕良啊,拿罐啤酒来。”
  冕良不想拿,哪儿有女生一大早喝啤酒的?可他从未逆过老妈的意,所以,有点不甘愿的递啤酒给骆远钧。
  骆远钧接过去连谢谢都没说一句,打开直接灌下去,连呼好爽。
  冕良郁闷,这女人想喝啤酒就喝啤酒?做人要不要这么任性啊。
  擦桌子,擦远钧隔壁那张桌子擦的时间长了点。
  骆远钧依旧当冕良透明,与韩妈妈七大姑八大姨的鬼扯。
  冕良以为,远钧会一直别扭不理他,想不到这小姐临走前突然对冕良说,“喂,和姐姐换一下鞋带。”说完,弯腰将她短靴上的鞋带解下来。
  冕良不动,“为什么要换?”
  “因为我这条鞋带断了,做事很不方便啊。”远钧冲冕良扬扬断成两截的黑色鞋带,“你那双鞋子用得着那么长的鞋带吗?”
  什么逻辑,重点在于鞋带是谁的就是谁的,不是说用得着不用得着吧?再说,你说换就换吗?冕良继续擦桌子,远钧坐在一边拎着鞋带,看住冕良,坚持要换的样子,僵持。
  不换就是不换!冕良也很坚持,用力擦桌子,一下,两下,三下……站直身体,喘口气,瞄一眼远钧,她似笑非笑,唇色如花。冕良说,“换吧。”
  早上十点阳光照耀下的小摊子里,冕良和远钧排排脚撑在凳子上系鞋带。冕良罗嗦一句,“你就不能换双鞋?”
  “不行,这双最舒服,穿到不能穿再换。”
  哈,除了任性,她还固执。
  远钧手机响,她起身接听,一只脚仍撑在凳子上。冕良系好自己的鞋带,瞅了远钧的鞋子半晌,有点挣扎,最终,顺手将她的鞋带也系了。
  骆小姐电话讲地投入,等讲完低头看自己的鞋,居然嘀咕句,“哦,糊涂,都系好了。”收起手机,开着那辆气派的吉普一车绝尘。
  冕良将洗好的围裙抹布放在风里晾,自言自语,“任性,固执,还糊涂,能活好吗?”
  冕良活的不错,目标明确。学校已经开学,转系考试在即,冕良每天温书到很晚。半夜再没听到邻室的音乐,想起隔壁小姐已经转工,忍不住寻思,莫不是连家也要搬了吧,怎么这么静悄悄的?
  去干了多年的修车厂打工时,何师傅就对冕良说,“你该考虑找个新工作了,堂堂大学生,总在我这个烂摊子上混也不是个事儿,好歹找个和你所学有关的工作锻炼锻炼自己才是。给你一个月,你找不到我炒你鱿鱼。”
  想不到自己也要转工。冕良知师傅用心良苦,也就翻翻报纸,看看能不能找份工。晚报夹缝里有条招聘广告,是家文化公司,叫清河,招聘条件相当“苛刻”,就三个字,“很能干!”
  只要很能干?这家公司应该快倒了吧。但是,如果只是要能干的话,冕良觉得,他应该试试。
  电话去清河文化,但没人接。冕良琢磨,要不要放弃这家?不过,半途而废不是他的风格。这日下午没课,他直接找去“清河”。
  “清河”其实离冕良家住的老住宅区不甚远,搭公车半个钟头也就到了。不过它不是座落在临街某大厦其中一层,而是在商业街一家银行的后面,夹杂在一群高楼中的一栋两层矮楼,那个就是“清河文化”了。这栋楼一层是店面,开的是超市,里面的货物摆放的极整齐。和这种整齐完全不协调的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堆着一些装修材料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物事,此起彼伏。冕良拿着报纸到超市收银台跟小姐确认,“这里是不是有家叫清河的文化公司?”
  “有啊。就在楼上,正装修呢。”收银小姐说,“她要的矿泉水刚才忘记拿,你要是上去的话能不能帮忙带上去?”
  冕良不无踌躇,正装修的公司,还要征“很能干”的员工?总觉得很怪。但,他提起那一大罐矿泉水,上楼了。没办法,好奇来着。
  二楼办公室的门开的,是个大套间,外厅没人。冕良眼前一片狼藉,地上堆着油漆桶和木线,电线,灯泡,木板类的东西,简直没地方下脚。
  冕良敲门,“对不起,打扰了,有人在吗?”
  叫几声没人应,冕良只得进去,四下里看看,想找地方将手里的水放下,但不得其地可。,出于本能,冕良用脚将几捆四下散落的电线往一处踢。他身后里间此时有人招呼他,“韩冕良,你来这里做什么?”
  冕良转头看,里间靠街那面阳光照耀得最通透的落地窗边,站着骆远钧,逆光的关系,她整个人象从光里浮出来的样子,冕良恍惚。远钧重问一遍,“你来干嘛的?”
  “应征,”冕良回神,“我来应征的,这家文化公司有登广告。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远钧从里间走到外厅,还穿着那件油漆斑斑的工作服,手里拎着老虎钳子和电线,笑而不答。
  冕良推断,“你不是转工到室内装修业了吧?”
  “当然不是,”远钧说,“从广告业转工做装修,又累也不会赚更多,我何苦呢?”
  冕良茫然,张口结舌半晌,想到那天兵到不可理喻的广告,突灵光一现,倒退两步,手指远钧,“这家公司总不会是你的吧?”
  远钧根本无意隐藏自己的得意,抬着下巴,骄傲,“正是。”跩得天昏地暗。
  冕良放下矿泉水,对远钧欠欠身,告辞。
  远钧倒也不留他。
  冕良走到门口,止步!不是他想停,是脚不由心,他很无奈很无奈的停下问远钧,“你不是自己在搞装修吧?”
  远钧理所当然的,“是啊,有的是请人,有的就自己做,省钱,还不用跟施工的工人生气,很方便。”
  冕良瞪眼睛,“小姐,拜托,这不止是体力活儿,还是技术活儿,不是你换个灯泡修个煤气灶就行的好不好?”
  远钧极笃定,“说过不要小瞧我,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就在一家装修公司打工的哦,这些活儿要能难得倒我,我还是天下第一的骆远钧吗?”
  冕良和远钧对视几秒,又将目光落在地上的一片凌乱里,其实这里的一切与他无关对不对?他只要走开就万事大吉,问题是~~不行,冕良暗叹口气,“你这里薪水怎么算的?”
  远钧双目烁烁,飞速接口,“薪水很优,并且会照顾某些打工学生的上学时间……”

  第七章
  真就在清河文化开始上班了,称呼远钧经理的时候,冕良叹息命运真是深不可测,居然会当她下属?重点是这公司就她和他两个人,会不会太冷清了?
  远钧倒是有在继续打应征广告。不过前来应聘的不多。广告那么另类,谁会来啊。主要是骆小姐姜太公之势,等愿者上钩,十足耐心。这些日子,她每天忙于装修公司,沉迷于自己装修师傅的身份,乐此不疲。
  冕良问过远钧,为何想自己开公司?本以为她会给出一个什么关于理想啊,人生价值啊之类的菁英理论,毕竟是当老板的嘛。
  谁知道远钧说,“纯粹就是不乐意被人管,想尝试一下管别人的感觉是啥样。所以,把我存了十年的钱都砸进来了。”
  冕良惊骇,“万一亏了怎么办?”
  远钧说用手指揉揉鼻子,痞痞的,“找我妈啊,幸亏我还有个有钱的妈。”
  冕良没吭声。唉,瞧瞧上司这点出息,都替她愁得紧。幸亏,她还有个有钱的妈,那应该不会欠他薪水吧?可没想替她白干来的。
  “韩冕良,画个表格给我。”远钧派任务。
  冕良应承,“好啊,下午我在学校做好给你送回来。”
  “嗯,等等我开车送你去学校吧。”骆老板还算体贴,“对了,你几时考转系。准备的还可以吗?”
  “明天。”冕良说,“应该可以了,我会尽力的。”
  远钧促狭,“哗,说得真低调,这次转系你态度坚决,我以为你会写血书呢。”
  冕良跟她乱扯,“其实我写了,收在枕头底下。”
  远钧大笑……
  人间淡淡四月天,春风醺然,花开似锦,冕良和远钧两人之间终因这种雇佣关系,相处稍显融洽。真不容易,冕良面对老板,再也不提让“金主”消失的事情。
  上学前,冕良叮嘱老板,“照明线我铺好了,你不要再动,我放学回来处理。”
  骆老板答应,“OK。”
  冕良追一句,“千万不要乱动电线。”
  远钧烦,“OK,怎么这么罗嗦?”
  时间撒丫子一溜而过,冕良放学带回画好的表格给上司。
  上司正喝下午茶,她每天下午都要在乱成战场的办公室,泡一小砣普洱,配牛油曲奇,没心没肺地享受一段春日黄昏。
  这会儿,她对表格有意见,“喂,韩冕良,我要的是12个格子诶,你这只有11个。”
  “不可能,”冕良也享受着茶水饼干,小心抿唇角的渣渣,言之确凿,“我画的是12”
  “11个,你自己数。”
  冕良不耐,“不用数,我画的是12个。”
  远钧好像是在数,头不由自主一点一点的,最后确定,“不,是11个,不信你数数。”
  冕良有点火,他明明是画好12个格子怎么到这个女人这里就变成11个了?亲自数,当然,跟远钧说,“12个。”
  远钧拿去数,数完将表格在桌子上推给冕良,“11。”
  冕良再数,不知怎么,也数成11个了~~崩溃。
  最后,还是骆老板数,她一脸愧疚,说,“韩冕良,是12个,真抱歉。不过我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难道是狐仙跟我们闹着玩吗?”
  冕良无语,这么烂的借口也能找出来?好扯~~。
  和上司赌气,冕良沉默着去装灯。远钧跟在他身后,象是要弥补自己的糊涂,说,“不要忙了,你明天不是考试吗?早点回去休息吧。”
  冕良固执,不吭声。
  远钧又说,“就差一个顶灯没装了,我们一起装完吧。”
  冕良仍不吭声,径自拿工具和灯爬上梯子。
  远钧锲而不舍跟上来,“想象过一会儿把所有灯打开的时候,屋子雪亮,盛况空前啊。”
  冕良还是不吭声,远钧只得安静。
  安静的装好灯,安静的爬下梯子,再一起安静的走到门边总擎那里按开关,随着屋内光线雪亮的一瞬,不知道哪里发出砰一声很大声响,划破静寂空间,远钧本能往冕良身后一躲,紧接着室内一片昏暗。
  冕良终于开口说话,“短路了,跳闸。”
  远钧从冕良身后出来,“奇怪,怎么会短路的?”
  韩冕良发脾气,他从来是多好脾气一人啊,居然会对上司发脾气。手里工具往地上一丢,对着远钧,目光凌厉,面色冷峻,“我跟你说了,不要乱动电线。”
  远钧不服,“首先,我没乱动电线,其次,我只是装灯而已,是正确地装灯。”
  冕良深呼吸,冲动是魔鬼,他总不能为这事儿掐死她是不?虽然还蛮想的。
  骆远钧不知死活,“是你把线乱铺才会这样的吧?”
  冕良走人。他倒不是回家,而是去下面超市买手电,非得找出来,是谁乱搞的不可。
  远钧手插在裤袋里,跟在冕良身后亦步亦趋,碎碎念,“喂,你明天考试,我们还是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电线可以明天再处理嘛。”
  冕良就一个字吐给老板,“不。”
  三间大办公室,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灯,冕良固执得一个一个灯卸下来检查,远钧困得哈欠连天,几次劝冕良先回家,冕良兀自不肯。
  他不回家,她只好在旁边帮忙举着手电筒,抱怨,“哪里有员工不听老板话的?”
  冕良回,“也很少见老板阻止员工加班的啊。你要付我加班费。”
  远钧慢悠悠,“很多老板就是不愿意多付加班费,所以才不喜欢员工加班的。”
  冕良一字一顿,用力,“碰到那么小器的老板,大部分员工都会想辞工的。”抢过远钧手里的手电筒,照着一只灯上的电线,“接错线,还说你是正确的?”
  “我哪里有错?红的火线,蓝的零线,白的地线。”
  “所以跟你说不要乱动我铺的线,蓝的才是火线好不好?”
  “那是你乱接吧,谁会把蓝色的接成火线?”
  “是我乱接线吗?那是你一开始??????”
  冕良和老板气哼哼吵了五分钟,打算把灯再一盏盏装回去。
  远钧在一边吵他,“神经病明天再做不可以吗?要不你下来换我装,举着手电筒又没事干好闷哦,我都快睡着了。”
  冕良硬邦邦,夺过远钧手里的手电筒咬在嘴里干活,没坚持到十秒,很不舒服,把电筒从嘴里拿出来,噗哧,忍不住笑了……
  两人忙完已经半夜,都没吃晚饭饥肠辘辘,远钧喊,“好饿,想你妈妈煮的面。”
  “这个时间我妈已经睡了,别指望她起来专给你煮面。”冕良活动自己因长时间劳作显得僵硬的肩膀,瞄了一眼骆远钧,她正专心开心,满脸疲惫,他补充,“不过我可以煮面,反正我也饿。”
  远钧笑,并不看冕良,整条长街,水静河飞,街灯的光芒滑过远钧的面孔,晶亮。
  冕良煮面,远钧享受,又翻那本《白雪皇后》出来看,自说自话,“好怀念,我做的最后一个案子。”
  “是因为设计做太烂被人炒了吧?”冕良刻薄。
  远钧狞笑,“对啊,现在憋一肚子气呢,所以才自己开公司,专炒话多的。”
  冕良回头盯他,远钧凉凉再追一句,“还不给推荐信遣散金。”
  冕良继续切菜,菜板叮当乱响,也不怕吵醒妈妈。
  “为什么重视这本画册?是哪个女生送你的吧?”远钧忽道,“是个什么样子的故事,讲讲来听啊。
  许是长夜寂静无聊,也许是太累了神经松懈,冕良倒没抗拒,手里忙着,嘴里跟远钧闲聊,
  “读高中的时候,难得遇到一个很合得来的好朋友,我们都很喜欢数学,算是志趣相投,后来有次参加奥数,我们都以为他会第一,没想到是我第一。他本是长胜不输的人物,很难接受这样的打击,不再理会我,我还因此和他争执过。就在我们吵架后的那天晚上,他出车祸死了。我为此放逐自己八年,不再继续读书,参加比赛,至今仍恨考试制度……你喜欢不喜欢在肉丝里加点薄荷叶子?可以吗?那我就加了哦……嗯,后来遇到我喜欢的女孩儿,在医院遇见的,她有重肌无力症,但很坚强,有点大小姐脾气,不过很可爱。开始不知道她是以前好朋友的妹妹,互相喜欢了,后来知道真相,又怕让她伤心,想和他分开,可她不计较,肯原谅我……”冕良嗓子不舒服,咳嗽两声,吐口长气。
  卤打好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冕良捞面,继续,“但真相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她父亲认定我是杀害他儿子的凶手,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她竞离家出走来找我。我们曾很幸福的生活了一段时间,最后,她的病引发胸腺癌,死了。来,面好了,快吃吧。”冕良把面条酱油堆在桌子上招呼,“要不要辣油?”
  “要一点点。”远钧也吐口长气,
  “为什么你喜欢吃面?”冕良好奇,“总吃也不见你厌烦。”
  “原因两个,首先呢,就是喜欢,没道理。大概小时候想吃,我妈总不给吃的关系吧,她要吃西餐。然后,就是省钱咯,我想开公司啊,当然要存钱。”远钧边吃边催冕良,“快点,吃完你还能睡几个钟头,到时候我送你去学校。”
  “不用,我自己去。”
  “干嘛这样?有人送不好吗?”
  “那也得看是谁送。”冕良计较,“12个格子能数成11格,不让动电线还乱动,跟你干活简直象一场灾难,我不信你。万一你睡眠不足开车送人再把我送老鼠洞里去,谢了,我自己打车去。”
  远钧怒,大声,“你疯啦?我是天下第一,你老板诶,你敢说我象灾难?!”女子动手不动口,一拳捶去冕良手臂,很重。
  冕良死忍,眉毛鼻子挤倒一起,“很痛啊……”
  到底惊动了韩妈妈,她从卧室披衣而出,睡眼惶松打量冕良和远钧,“这么晚了,你们在做啥?”
  两人正襟危坐,异口同声,“吃面。”

  第八章
  每年天气转暖以后,冕良就会离开家中狭小的浴室,早晨到小院子里的水池边洗漱。他喜欢闭着眼睛刷牙,早晨的风清凉吹过,好像能听到院落里那棵香椿发芽的声音,地下泥土里小草冒头的声音,蔷薇花花瓣绽放的声音。能闻到解冻后的泥土淡淡地腥气浮在风里,空气中多了一丝温暖和湿润的味道。这就是春天啊,这个季节,白雪皇后已经隐居到极寒之地的冰宫里,等到冬天的风再次呼啸的时候,才会出现……
  “喂,你为什么刷牙刷两遍?”和春天里的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在冕良头顶响起的,是骆远钧的声音,“你牙齿白是因为每次刷牙刷两次吗?”
  冕良差点把一口牙膏沫咽下去,抬头看趴在矮墙墙头上的老板,头痛,“一大早你在那里干什么?
  “种花,”远钧安闲挂在墙上,“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刷牙两遍?”
  冕良哗啦啦漱口,吐干净嘴里的白沫沫说,“小时候我爸就这么教我的,一遍用清水,一遍用牙膏。喂,你种花种在墙头上?”
  “不是,我自己撒了点茑萝种子在墙根下面,想往你家也撒点儿,但我忘了你家这个位置上种的是蔷薇。”
  “你快下去吧,”冕良无奈央告,“你过来到我家院子里找地儿,真是的,趴在墙上种花?你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听冕良这么说,远钧也就兴致勃勃跑过来,选冕良家院子里水池子边上的一小块儿空隙,在那儿撒了点茑萝种子,还问冕良,“你家水池为什么是水泥的啊?用瓷砖贴贴不好吗?”
  “没钱没功夫。”冕良说。
  “这是在变相要求加薪吗?”
  冕良坐在房檐下的竹凳子上喝牛奶啃馒头当早饭,回远钧,“对,可以这样理解。”他不介意老板在自家院子里造反,径自看报纸上钩子的漫画。
  这次钩子画的是一部电影,《春光乍泄》里,满脸郁闷的黎耀辉,生着病也给何宝荣烧饭。钩子说,她爱这样的男人,会宠人的男人,不怕把情人宠坏的男人。
  看起来,钩子可能有吃到喜欢的人为她煮的菜哦,那代表她还顺利是不是?冕良笑了。
  “你喜欢这个人的画?”远钧不知何时也拿了牛奶馒头,蹲在冕良身边与他共享一张报纸,“说说看,你觉得~~她的画哪里好?”
  冕良说不出来,憋半天,吐出几个字,“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耐,“跟你说你也不懂。”
  远钧舌头舔着嘴角的牛奶渍,笑得有点甜还有点诈,象偷到妈房间柜子里巧克力吃的高中女生。明明吃着人家的食物还奚落人家,“我天下第一骆远钧哦,我会不懂画?看你那品味,是你不懂吧。”一口气喝完牛奶,瓶子丢给冕良,“真抱歉,不能给你加薪,给工读生薪水太高,我怕别的同事吃了你。”
  冕良对着远钧背影故意讲,“小器就小器嘛,干嘛找借口?”其实话这么说,他自己知道远钧给他的薪水算不错了。
  在没改变那张很离谱的招工广告的条件下,公司居然真找到了人来工作。这段时间,冕良上班常常见到一些新同事,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找到一点点真实感,骆远钧不是在玩儿,她确实是在经营一家公司。
  不过这样的真实感又常常被远钧破坏掉,比如她修影印机的时候。
  远钧为了省钱,买来的影印机是二手的,她当时说,“我检查过了,真有问题我能应付。”
  后来员工影印时出问题,远钧也就真的亲自上阵,三下五除二就能让影印机顺利运转,其动作干净利索不亚于专业人士。看着完全沉浸在修好一台机器的成就感中的老板,冕良就会觉得远钧象是在玩的孩子。
  再比如她训秘书的时候。
  远钧的秘书是个看上去娇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年轻女孩儿,有双象小鹿样温润柔和的眼睛。不过这个温顺胆小的女生经常被远钧“操”得象只慌张的“树猴”。
  远钧一向精力充沛,做事节奏快,她的小秘书经常跟不上她的节奏。有一天,做错事,花了一夜功夫,也没打对远钧交给她的一份手写文案。远钧一开始倒也没怎样秘书,只是把原稿丢给冕良,“下午有课吗?去用你学校的电脑再打一份,放学给我送回来。”
  其实真不怨人家秘书打错字,远钧的字那叫~~狂草啊,幸亏冕良跟着远钧干了段日子比较熟她状况,即使是这样,打好稿子也有老了两年的感觉。放学回公司,听说树猴秘书因一下午被远钧无视,哭了。
  她哭了远钧倒怒了,冕良去她办公室的时候正训秘书,“你今年多大了?”
  秘书说:“22。”
  “嗯,22岁,活这么多年,有见过海里的美人鱼长了腿走上岸吗?”
  什么意思?冕良也不懂。
  秘书慌,“没见过。”
  “那觉得假如美人鱼走上岸就能顺利嫁给王子吗?”
  秘书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给个安全答案,“安徒生说没有。”
  远钧天马行空的再抛出个问题,“对自己的薪水满意吗?”
  秘书紧张地两只手绞来绞去,眼圈更红了,“满意的。”
  远钧两手一摊,“你看起来很正常啊,知道美人鱼不会从海里走上岸,也知道美人鱼就算走上岸也未必会那么乐观嫁给王子,那么你对人生的残忍看上去也不算全无预期嘛,实在没道理这么脆弱啊,你到底在哭什么?你有那时间伤春悲秋是不是可以做点能对得起薪水的事情呢?你也说了,对薪水没什么不满不是吗?”
  “树猴”秘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睛里含了一泡泪水,又不敢让泪水流下来,硬撑在那里。
  远钧这才喝着她的下午红茶,摆摆手,让秘书出去。
  冕良同情秘书,并认为远钧训秘书象一场恶搞。忍不住跟远钧说,“喂,对它们好一点嘛,好好跟它们说话,你高兴,不高兴要让它们知道啊。”
  远钧一脸无辜,“我有对下属不好吗?”
  “有,”冕良递上整理好的文案,“你对我比对她们体谅多了。”
  远钧抿着嘴角似笑非笑,“你也知道我对你不错是吧?知道为什么吗?”
  冕良老老实实回答,“因为我够元老。”
  “错,”远钧舒适地靠在椅子里,“错,不是因为这个。”
  冕良挠头,“难道是因为你喜欢吃我妈煮的面吗?”
  远钧大笑,“还是错。对你好一点是因为你是个帅哥。我对帅哥一向宽容。”
  冕良沉默,对远钧礼貌欠欠身,走出她的办公室。可恶,被她耍。
  虽然在冕良眼里,远钧这公司开得象办家家酒,总好像做不长的样子,但骆老板的“英明神武”却深入人心。远钧第二次再修理坏掉的影印机时,冕良私下里听同事背后议论远钧,“老总什么都会做,她的人生里大概不需要男人了吧?”
  远钧恰恰听到,在众人身后帅帅一笑,长眉淡挑,“怎么不需要?男人可以给我暖被窝。”一时间得意大发,帅过分了,满手炭粉沾在她那件精致的白衬衣上,冕良同事惊呼,“啊,老总,你的dior。”
  远钧不介意,“没关系,干洗店应该能帮我解决的。”
  “万一洗不掉怎么办?”大概太崇拜dior这个品牌,冕良这位同事一副替老总可惜得要心疼死的样子。
  远钧冷森森,“洗不掉也得先干活啊,难道要去跳海吗?”
  于是,众人立时作鸟兽散。远钧暗暗咬牙嘀咕,“一个个笨死了,当老子薪水白付的啊。”冕良背转过身偷乐。
  “清河文化”的员工事后这样形容远钧,“长了獠牙的是不是?说话总带刺。”
  冕良觉得,如果远钧真的是长了獠牙,那她还算是个可爱的恶魔。
  翌日,远钧上班,照例白衣白裤。冕良好奇,“白衬衣上的炭粉这么容易洗掉?”
  远钧说,“不是,同款衬衫我有一打。”
  真变态,同样衣服买一打?
  在这个春天,恶魔一直那个打扮,米白长裤搭同色白衬衫,天气冷的时候就加件黑外套。她每天早上洗澡了再出门,用味道极清淡的香水,佩男式钱包。
  很少见女生穿着那么单调的,冕良记得安琪对穿衣打扮的品味很独到,她是会将自己的衣物饰物永远搭配到让人眼前一亮,再也不能将她忽视,漂亮得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女生。她那么美丽,却又那么寂寞,寂寞到要用任性嚣张来掩饰脆弱的灵魂。
  可冕良爱那样的安琪,美丽,脆弱,孤单,坏脾气,他爱她口是心非下的柔情与甜蜜。安琪和远钧不一样,远钧比安琪硬朗多了,她的人生有目标,有她的大情大趣,不需要花很多时间去研究服饰搭配上的雕虫小技,并自信即使她是如此简洁,也能用她的明快赢得尊重和喜爱。正如她自己所说,她的人生中如果需要男人,大概真的只是在“暖被窝“的那种程度。可是,这样蛮好的。
  如果,是说如果,安琪还活着,冕良希望,安琪能活得象远钧,因为,无疑这样稍有不羁的人生,要快乐一些。
  一夜春雨之后,街边的树木开始呈现绿叶成行的葱郁。冕良这个时间接到通知,他转系考通过了,冕良遂整理好自己去见吴昊。
  吴昊正喝下午茶,普洱搭曲奇,冕良见了乐,寻思,这两口子兴趣还真一致。无论如何,他都庆幸,能有缘分与吴昊做这一场师生,与远钧做这一段宾主,并希望与她们的相处也顺顺利利,和乐融洽。
  吴昊替冕良也倒杯茶,问冕良,“真的这样转系了,以后不会后悔吗?”
  “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冕良说,“只是现在很想这样做,如果现在不做的话,现在就会后悔的吧。”
  “嗯,”吴昊沉吟,半晌,道,“有没有想过,可能你想象中要寻找的极光,和现实中见到的不一样?”
  “小时候,我的数学老师说,你们以为数学只要得出答案就行了对吧?这是不对的,真正的数学不是如何解题,而是发现什么是问题。所以,”冕良摸着下巴上的碎胡茬,“所以,我想对我来说,极光长什么样子可能不是最重要的。”
  “那,对你来说什么比较重要呢?”吴昊嘴角逸出一丝笑,“是白雪皇后吗?”
  冕良腼腆,用手耙耙头发,“是,不过确切怎样,我要看到极光,才知道,我能发现的那个问题是什么。
  吴昊放下茶杯,对冕良伸出手,“欢迎你。”
  冕良的手与吴昊相握,终于,他问,“你找到了吗?白雪皇后的宫殿?”
  “找到了,”吴昊站起身,对着冕良身后走过去,笑得阳光灿烂。冕良回身,看到办公室门口站着位穿白裙子的女人,一头长发微卷,装扮清雅,笑容媚而醇。吴昊给冕良介绍,“我太太,我的白雪皇后……”
  他太太?冕良忘了白雪皇后,心内连连喊天,天啊,那远钧算什么?冕良一直以为,骆远钧在和吴昊交往啊。拼命调动脸上肌肉的协调能力,冕良对吴太太挤出一个微笑,半躬身,“师母……”
  吴昊送冕良出来的时候,冕良很不甘心地提起老板,“上次在天台……哦……就是打赌那件事情,不好意思,让你损失赌金了。”汗,还是不能说那么直接。其实冕良是想问,不喜欢人家,还抱得那么情深款款的干嘛?到底,他无论和老板还有老师都没熟倒语无遮拦的程度。
  “赌金?“吴昊一时没明白,停几秒方恍然,笑,“骗你的,那是你老板骗你的。远钧那时候说,象你这种死心眼的人,总要受点刺激才能想得开,就演了那么一出戏。她还是那么任性,想要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我也只好配合她。赌博只是个借口,她是为了你吧。”吴昊拍拍冕良的肩膀,意味深长,“你要记得,为了你的固执,有个叫骆远钧的人不惜冒险,玩过一次惊险蹦极哦……”
  原来,赌博是借口哦,好烂的蹦极!
  冕良真不喜欢这个结果。
  早上,小雨,飘飘茫茫,润物无声的那种小雨。
  冕良在滴水的檐下刷牙,闭着眼睛听雨。矮墙上还是骆远钧的声音,“韩冕良,你看到没有?水池边的茑萝发芽了。”
  韩冕良不慌不忙漱口完,回应,“看到了。”
  远钧穿件柔和的浅色雨衣,趴在墙头,笑在雨里,冕良觉得,她好像挺适合那个位置似的。听远钧有的没的闲扯,“茑萝开红花,夏天时候藤滕蔓蔓缠在你家水管上,你家的水管就会开出花来。”
  冕良的思绪不在花草,他想起吴昊的太太,那位头发长长,美丽清雅的女子。突然有点同情远钧,人家成双成对,她仍是孤身一人。忍不住对远钧说,“我昨天见到吴教授的太太了。”
  “嗯,”远钧心无城府,“你说歆莲啊,我和她吃过几次饭呢。水做的女生,我要有人家一半温柔就好了。”说完长叹口气。
  冕良象维护同战壕战友那样,冲口而出,“我觉得你比她好多了。”
  “啊?这有什么好比的?”远钧不明白,看着冕良。
  冕良一时尴尬,瞅瞅被预言会开出花来的水管,再瞅瞅牙刷,又瞄瞄远钧,手足无措,目光也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好,忙了半天,愣再说不出啥来。
  远钧倒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捶着墙头,一只手指着冕良,“你想到哪里去了?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这个春天很妙,墙内花开墙外道,人在墙头笑。

  第九章
  冕良对于吴昊和远钧的误会,远钧说明,
  “我和吴昊之间真没什么。以前,中学时候,是很喜欢他的。为了能经过他的教室多看他一眼,我宁愿每天绕远,多走点路。我记得那年,鼓起勇气写信给他,约他见面,偷偷将信夹在他的物理参考书里。然后在操场后面的一张长椅上等他来赴约。我特别带了一壶普洱和一包饼干,我边喝茶边听他讲我完全不懂的极光,两小时也不会厌倦。
  本来是说好圣诞再见面的,可他放我鸽子。圣诞夜,学校组织联欢,每个班级都传出开心地笑声,我一个人在操场的乒乓球案边等他,直等到所有的歌声笑声落幕,真寂寞。
  那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可以结束了,这是最后一次,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失去享受生命快乐的机会。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对我而言,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我不死心眼,当下最重要,我不会为了留恋过去,而放弃当下的生活,也不会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而耿耿于怀,忽视那些爱我的人。所以,”远钧笑冕良,“我没有被伤害,也没有受委屈,你不要为我乱不平哦。”
  冕良点点头,“了解,你是天下第一的骆远钧嘛,当然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了。”
  冕良说得酸溜溜的。他酸,是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如果能做到不留恋,不耿耿于怀,有多勇敢,多无情。起码,他韩冕良没这么勇敢,也没这么无情。
  冕良在吴昊的第一堂课上,听他讲那倏忽而至,又飘然而逝的极光
  “一百多年前,挪威著名北极探险家南森在日记中这样描写极光,”吴昊说,“在天穹下抖动着银光闪闪的面纱,一会儿呈黄色,一会儿呈绿色,一会儿又变成红色,时而舒展,时而收缩,变幻无穷;稍后变成一条条白银似的多褶的波带,其上闪耀着道道波光,接着又光华全消。不久,天顶上可见微光闪烁,像几朵火苗摇曳,继而一道金光从地平线上冲天而上,逐渐融入月色之中。这时人们似乎可以听到一个正在离去的幽灵的叹息,在天空中留下了几条飘忽的光带,像噩兆似的难以捉摸……”
  冕良听的入神,自言自语,“南森就没说在那里看到过白雪皇后的微笑吗?”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大了点,同学们哄笑,冕良尴尬死了。
  吴昊不怪责冕良,停停当当的和学生们玩笑,“白雪皇后的微笑,是我们的梦想,我们的梦想有着太阳风样的力量,通过冕洞,吹遍太阳系,夹带着高能离子,沿着磁力线侵入地球的极区,并在地球两极的上层大气中放电,那就是最璀璨的极光。希望在座的,怀抱着梦想的每一位同学,都能坚持梦想,不要错过让自己变成光的机会。”
  白雪皇后的微笑,会让我们发现比天空还大的空间,实现我们的梦想吗?我也有变成光的能力吗?这堂课,冕良上得眩惑又兴奋,他觉得他的人生,好像因为这次的决定,有些改变。他有种想努力,想好好活的欲望。
  除了冕良的学习,工作也让他感觉忙碌而充实。“清河文化”的运行逐渐步入正轨,开始显得条理分明。远钧并不拘泥于广告制作,将触角伸入到出版业。冕良见她最近在联络出版商,知道她准备引进一些国外的流行书籍。卖书是不是真的能赚钱?冕良还蛮怀疑的
  可惜本来忙得条理分明的新公司,最近出了纰漏,树猴秘书无预兆辞职,竟还偷走了新做好的一份文案。在一片“无耻”的叫骂声中,冕良和同事们不得不连夜加班改文案。
  众人皆恨,独远钧不急,笑言,“没关系,我们又不是做不出更好的东西。弃我去者不可留,或者她能找到更好的老板,但我相信我值得拥有更好的员工。没有哪个公司会因为有人辞职就玩不转的。”说罢,叫披萨犒赏三军。
  电话去人家店里,对方说晚上十一点之后不送外卖,远钧威逼利诱,“还差三分钟才十一点嘛,送来!有好处的,我告诉你们本市最好的红灯区在哪里。”
  “红灯区?”冕良奇异,“我们这里有吗?”
  远钧慢声细气,“哇呜,你不知道?这么纯?”
  又被耍~~冕良翻眼睛,不服气啊,眼珠子都快晕在眼眶里了
  又几日,不断有人前来应征秘书的职位。再过几日,很快就有人来上班。
  重点是那个人~~“慈恩?”冕良盯着新秘书,“怎么会是你?”
  慈恩笑得又甜又乖,“良哥,惊喜吧?我们又可以在一起工作了。”
  冕良根本有惊无喜。他又不是令狐冲,没打算带着师妹闯江湖的好吧?急,“我是问你,为什么你在这里?”
  “我应征的,因为知道你在这里我就来了嘛。”慈恩不无幽怨,“良哥,你都很久没回修车厂了呢,大家都很惦记你啊?????”
  冕良还未待答话,骆远钧也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拍拍冕良的宽肩膀,“认识的?很好,你带带她。”又嘱慈恩,半真半假,“我们这里不鼓励办公室恋情。”
  慈恩诚惶诚恐,“呃~~我知道。”
  这里谁要谈办公室恋情了?冕良抚额长叹,怎么那么乱呢?
  转眼,五月的鲜花开遍这个城市,在这个五月,冕良终于见识到什么叫乱!其实,只要骆远钧在的地方,很难过到消停日子的吧?
  “今天晚上穿好一点,”远钧交代冕良,“跟我去吃饭。”
  结果这个让人家穿好一点的人自己弄得乱七八糟。她让冕良开车,自己坐旁边扑粉涂眼睫毛,还恐吓冕良 ,“快一点,稳一点,万一我睫毛膏刷眼皮上了我把你剁了炖汤喝。”
  冕良故意气她,“真那样的话,反正你剁了我也救不回你的眼睫毛,还不如留着我给你当司机算了,何苦费那力气剁我?”
  话是这么说,他车开得却是再稳当不过。
  话说,冕良从没管过公司外围业务,出去吃饭应酬这些一概不插手的。可这回为什么叫他出来呢?冕良稍松松脖子上的领带,问老板,“对方是什么人?总得跟我介绍一下吧,我怕说错话得罪人。”
  远钧开始涂唇蜜了,抿抿嘴唇,道,“我妈,还有我的相亲对象。”
  哦?老板相亲哦,难怪打扮这么漂亮。又不解,“这种场合为什么要我来?是要我客串司机吗?”
  远钧啧啧称奇,“喂,韩冕良,你真是个单纯的孩子啊。现在才想起来要问啊,算了,姐姐我也不瞒你,我怎么可能需要你来客串司机?我是要你客串男朋友。”
  冕良车冲向路边,急刹!惊骇,“男朋友?”
  “对,”远钧没被急刹吓到,整理身上那件印着莲花图案的青灰色雪纺长裙,“不要吓成那个样子好不好?都说是客串了。你只要不说话坐在那里就成,其余的我来应付。”
  冕良不乐,“你不想相亲是不是?那就跟你妈说啊,干嘛让我趟这趟混水?”
  远钧转眸望他,目光冷森森,“干不干?不干扣薪水。”
  “不要。”冕良还很坚持
  “扣百分之十。”
  “不要。”
  “百分之三十。”
  “不~~”
  “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这么狠?冕良屈服于淫威,发动车子,“下面左转是不是?”
  远钧母亲是个让人惊叹的美女,非常年轻,看起来就像远钧的姐姐。她优雅娴静,笑容里闪耀着含蓄如珍珠的光芒。她穿的吊带裙上恰到好处地缀着蕾丝,长发随意挽在脑后,浑身上下没有多余饰物,只在腕上挂了串珍珠手环,珠光皓腕,相映成辉。
  不过冕良不是被远钧的妈妈震住,而是被与远钧妈妈同席的两位男士震住了。
  为什么安琪的爸爸在这里?为什么徐建设在这里?
  “为什么沈先生在这里?”远钧先问妈妈,极无礼,“你知道我不喜欢和他吃饭。”
  冕良下意识瞅瞅安琪的爸爸,老板是说不喜欢他吗?
  倒是沈柏森并不介意,气度已然沉稳宽厚,招呼冕良,“最近好吗?听说你转系学物理了是吗?”
  徐建设也招呼冕良,“数学天才也要玩过界?你可真讨厌。”
  远钧注目冕良,“你都认识?”
  远钧的妈妈指着冕良问女儿,“这是谁?我不喜欢和陌生人吃饭。”
  “我也不喜欢和陌生人吃饭,”远钧跟妈妈杠上,“你不还是让我来相亲?”
  好乱!冕良插不上话,脖子上冒一层汗,修长的手指搓鼻梁,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干嘛把自己整到这步田地?
  不过等搞清这些人的关系,冕良汗冒得更多了。
  无疑,徐建设徐医生就是远钧的相亲对象,可是等冕良得知,差点就当上自己岳父大人的沈董准备和独居多年的远钧妈妈结婚时,他瞠目结舌。
  远钧这样介绍冕良给妈妈,“我司机。”
  介绍妈妈给冕良则说,“请称呼她骆夫人,她最大的荣耀就是这辈子一直都是当贵妇,并希望下辈子亦然。”
  冕良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对远钧妈妈一鞠躬,“夫人。”同时大松一口气,他是不知道为何老板中途变卦,但这样很好,他可一点都不想装人家的男朋友的。
  骆夫人闲闲问女儿,“你还有钱请司机吗?”
  远钧一抬下巴,骄傲,“当然。”遂反问母亲,“是因为想我答应你和沈先生结婚才介绍徐医生给我认识的吗?”
  徐建设在旁边居然很不怕死地笑,冕良与之面面相觑。
  骆夫人扬眉,活脱脱与远钧一般模样,答,“当然不是,我还没那么无聊。”
  远钧又说,“那一定是看中沈先生手里那几家百货公司里的名牌时装才想嫁的吧?”
  骆夫人略有恼意,不再言语。冕良好怕这母女两个打起来,他一个外人,不好说话,只得求救样,将眼神投向看沈柏森。
  沈柏森跟远钧说,“考虑一下好吗?我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女。”
  远钧只摇头,不答话。
  沈柏森又说,“我到底哪里有问题呢?”
  远钧很直接,“你黑道,应该去坐牢,哪里都有问题。我不会答应我妈嫁你,你们结婚,我就和我妈断绝母女关系。”
  这话一出口,骆夫人面色又阴了阴,沈柏森却好整以暇,靠在椅子里,“可我觉得,你总有一天会同意我们。”
  远钧冷着张面孔,站起来跟母亲道别,“我们改天再吃饭吧。”
  没和妈妈一起吃饭的远钧拉着冕良去吃麻辣锅,边吃边聊,被辣得大汗淋漓生死一线后,远钧总算搞懂冕良和沈柏森的关系,“哦,原来你给我说过的那段故事里的好友和过世的情人,是沈先生的儿子和女儿啊。”
  “是啊,想想他这辈子就得一双儿女,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他生活得一定很孤单。
  冕良瞅瞅远钧,殷勤替她杯子里添米酒,“其实沈伯伯不是黑道,我给他当过半年司机,知道他做生意只是强硬霸道些。象他那么成功的生意人,若说不耍半分手段心机,怎能守得住那么大基业?你,”冕良有点结舌地劝,“你应该对他好一点,他一定会象疼安琪那样地疼你的。”
  远钧冷笑,“嗤,我自己会疼自己的,用得上他吗?”然后爆了个大料给冕良,“你说沈老头不是黑道?告诉你,这个人在我十五岁那年绑架我你知道吗?”
  冕良惊得喷酒,“不可能!。”
  “是真的。”远钧发誓。
  “那年,我家的物流公司在我妈的管理下,营运不错,还被评为市优秀企业。沈柏森的百货公司却因迈步太快导致周转不灵。他向银行贷款,但因为没有合适的人做担保,银行不肯贷,他就买通我妈的司机,将我劫到他家,要挟我妈为他做担保。真是没想到,他会把脑筋动到我妈头上,他和我妈算熟的诶,他家的货一向都是委托我妈公司运的。”远钧愤然,质问冕良,“你说,这样的人不是黑道谁是黑道?”
  冕良寻思,按理讲贩毒的比这个黑多了。但他不太相信沈柏森会做这种事情,再替远钧倒米酒,试探着问,“这中间会不会有误会?真的是绑架你要挟骆夫人吗?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的的确确是用我来要挟我妈。至于我怎样逃出来嘛,”远钧小得意,“要靠我的机智咯。喏,沈老头把我锁在他家琴房里,真是非常变态的房间,为了隔音,没装窗户,连洗手间都没窗户,只有换气设备。他倒是没绑我,但他也不来见我,每天只让长得又黑又壮的保镖给我送饭。头两天又叫又骂的,后来觉得这样没啥用处,就弹弹琴调整一下情绪。到了第三天来给我送饭的除了保镖还有他儿子。他儿子人倒是不错,斯斯文文的,还代他爸爸给我道歉,跟我聊聊钢琴啊音乐之类的。其实我又不喜欢音乐,我会钢琴是被我妈逼着学的,不过为了让他放我出去,我就迎合他装出很爱音乐的样子。我记得沈老头的儿子跟我说他最爱的钢琴曲是贝多芬的《告别》。”
  “不是,”冕良纠正,“沈安逸最喜欢的是巴赫的《歌德堡变奏曲》。”
  “才不是,”远钧反对,“是我假装说我喜欢的是巴赫。因为我妈爱巴赫,我为了讨她喜欢练得最熟的就是《歌德堡变奏曲》,我还特别为那小子弹了好几次。嗯,对了,沈老头的儿子是叫沈安逸吗?”
  “你和他聊那么久音乐都不知道人家名字?”
  “我忘了嘛,事情过去那么久。”
  冕良不给远钧添酒了,眉心深锁。他真真切切记得,那年炎夏,他和安逸坐在响着蝉鸣的树荫里读书,安逸将随身听的一只耳塞递给他,眉目温柔,笑意浅浅,问冕良,“要听吗?我最喜欢的曲子。”那只曲子,是《歌德堡变奏曲》,而不是贝多芬的《告别》
  “后来呢?”冕良催远钧,“你就和安逸聊聊音乐,他就放了你了?”
  “哪儿有那么容易?还要求他啊。那小子很难讲话,他说他不能背叛他爹。我一直晓之以理,让他明白不放我他就是愚孝,会坐牢的。即使这样他也不松口。直到第六天,他再来跟我聊音乐,我们一起弹那首《歌德堡变奏曲》,他不知怎地就答应放我走了。”
  “你就那么走了?”
  “不然还要怎样?开个告别酒会再走吗?”
  “那倒不是。”冕良揉眉心,他喝得大了点,打个手势,让远钧继续。
  “我离开沈家之后呢?就立刻去找我妈?可你知道我妈怎样?”骆远钧拳头落在桌上,雄壮地震响一桌子碗碟,“结果我看到我妈居然笑呵呵和沈老头在公司楼下的一家餐厅吃饭。我一怒之下给我妈留张字条就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韩冕良惊,“这也要离家出走?”
  “喂,”远钧气,“你妈妈要是在你被劫持之后,还和劫持你的人象我们现在这样很高兴地吃饭,你不火大吗?”
  “可能你妈有她的理由啊,”冕良说,“当然是先了解原因是什么?”
  “我就是想不出那个理由啊,干嘛对姓沈的那么好呢?我当时就觉得我妈,她可能即使没有我会活得更好吧。所以我就去我妈公司的运输队打工去了。反正也没人认识我是这家物流公司老板的女儿。在那里干了半年。”
  “半年?天啊,”冕良几乎厥倒,“你妈会急死吧。”
  “是啊,我妈很着急。我后来知道她有到处找我,连沈老头公司的人都在到处找我,但没人想到我在我妈的运输队里学修车。我把头发剪很短,每天脸上都带着油污,哇赛,那段日子过得太爽太自由了。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想和我妈赌气才出走。后来实在是因为舍不得那种自由的日子才不回去的,我不想回去装淑女,学钢琴和跳芭蕾。半年后我我听说我妈急出了病,我这才回家。”
  远钧说到这里深叹口气,“我回家后问我妈妈,为什么在我被劫持的时候还能和沈柏森有说有笑的?我妈说,她当时断定沈柏森不敢对我怎么样。而且她出面帮助沈柏森搞定了贷款。重点是,她竟然爱上沈柏森,简直不可理喻!算我不孝吧,回家不到一个月,我妈受不了我,就直接把我送出国,说既然那么想自由,就离我远点,自生自灭算了。”
  “那安逸呢?”冕良有点不甘心,“你有没有再见过安逸?”
  “没有,”远钧奇怪,“干嘛要见他啊。不过我要是知道他会英年早逝的话,我会去找他的,毕竟,算是我恩人啊。”远钧说完自己的故事,叫壶菊花自斟自饮,连呼好香。末了,还不甘心地郑重申明,“我绝对不会让我妈和沈老头结婚的!”
  冕良摇头,任性的大小姐,真不懂事!突然,他直盯盯望住远钧,严肃道,“喂,你不许和徐建设交往。”
  “为什么?”远钧停杯凝眸,沉吟半晌,回视冕良,“为什么?”
  酒气氤氲的店铺里,她绯色的面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奇异的光芒,象是一种期待,象是一种希望,她的眼神象月色下心事明灭的九曲长廊。
  这样的远钧,让冕良的心多跳一跳,他定定神,才说:“建设是我朋友,他是个好人,心思细密,善良温和。你,这么任性,这么坏,根本不懂感情不懂爱,你这块硬骨头不适合他啦,我怕你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走人,他那里空荡荡尸骨无存,想翻身都没机会。放过他吧。”
  远钧脸上的光芒瞬间黯淡。她吹长气,额头的刘海丝丝飞扬,摆出十足十老板姿态,正色,“韩冕良,明天,你给我一份检查,我要你写份很深刻的检查给我。”
  “啊?”冕良傻眼,“为什么?写什么检查?”
  远钧不理她,径自走出火锅城。冕良一路追在她身后念叨,“什么检查啊~~为什么……”
  冕良真有打算写检查的,整整思考了三天,每天半夜洗漱完躺在床上,憋了半天,一个字都拼不出来。无奈,做剪报,看钩子的画,他算是钩子的忠实粉丝了。
  钩子这天的画很忧伤。
  她画了易拉罐和拉环。说:
  易拉罐喝好,要把拉环放回易拉罐里,完成一次爱的循环
  易拉罐拉环爱着易拉罐,可易拉罐心里只装着可乐。
  因为钩子的画,冕良喝了一罐可乐,并将拉环放回易拉罐里,同时,他也有和易拉罐做沟通,“你知道拉环喜欢你吗?”
  易拉罐挂着一身冰凉剔透的泪珠儿,缄默无语

  第十章
  冕良和远钧越来越能混在一起了。
  有时,不得不把工作带回家做,远钧和冕良就在家里开工,反正是邻居,索性就在远钧家的小套间忙了起来。
  一天晚上冕良忍不住跟远钧说,“我不骗你,安逸最喜欢的音乐是巴赫的《歌德堡变奏曲》,不是贝多芬的《告别》,一定是因为你才改的。他可能是喜欢你的哦。”
  “怎么可能啊?”远钧哪里会信,揶揄冕良,“你吃多了撑到才会这么想吧?
  冕良捍卫自己的认知,“可我觉得他是因为喜欢你,我了解安逸。”
  远钧虽不信,可她这样要求,“那我不是就变成可能会是你嫂子的人?喂,我很饿诶,去买点东西来吃啊。总要照顾一下嫂子吧?”
  其实就算远钧不提“嫂子”这回事冕良也会去的对不对?但因为是给“嫂子”去买吃食,冕良心情略有不适。
  后来,远钧常以嫂子自居。比如说她想让冕良做什么而冕良表现地没那么积极的时候,她就发动“安逸嫂子”攻势,“喂,我可是你嫂子诶。”有时还得了失心风似的加以发挥,“你看你哥走了那么多年就丢下我一个人~~”
  冕良承认,刚开始,想到安逸,还真就乖乖的去做事。次数多了之后这招也不怎么灵了,他回应远钧,“你好扯哦~~。”
  远钧坐在椅子乐得很欠揍,也不知道是在乐什么。
  因为混的比较熟,远钧在韩家也就很自然的随时可登堂入室,常常与冕良母子共桌而食。冕良家的晚餐时间因为骆老板的加入而延长了二十分钟。冕良每次看到妈妈聊得高兴后依依不舍放远钧回家,都会深深歉疚,他很爱母亲,但却常常不懂得怎样和母亲沟通,排遣她的寂寞。
  所以,冕良私下跟远钧说,“我好羡慕你,都能和我妈聊天。我就不行,常常不晓得跟我妈聊些什么。”
  远钧安慰地拍拍冕良的肩,“何须苦恼,做人子女的大多数都这样,和别人的妈可以海天胡地的鬼扯,和自己的妈完全没话说,我也一样。说起来每个星期只和自己的妈吃一次饭都累得我半死,还多数吵架收场。”
  “哦,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呢。”冕良双肘靠在桌上,左右手的两只拇指互相搓着,心中的那点内疚差不多也就这么慢慢被搓平,好奇心也被他这么慢慢搓冒了头,“为什么呢?我和我妈比较少话题聊应该是因为我个性的关系,我对街坊邻居之类的事情真的不感兴趣,总觉得聊这些好婆妈啊。可是你呢?母女之间应该最会聊心事的吧?”
  远钧简洁有力,“我和我妈个性不和。”
  冕良的笑容浅浅从嘴角一点点蔓延出来,“个性不合?小姐,这是一对怨偶想分手时候才拎出来的理由。”
  远钧的头终于从一堆文稿里抬起来,“喂,你对街坊邻居的八卦不像你形容的那样没兴趣嘛。”
  “是因为沈柏森?”冕良寻根问底。
  远钧不耐,暴力相向,拎起只文件夹呈45度角举起,跃跃欲试……
  在互相混熟之后,那份完全不知该从何写起的报告终于写好上交。远钧坐在办公桌后蹙着两条长眉研究,最终断定,“你这是检讨吗?这明明就是声讨啊。”
  冕良无辜,“我哪有?”
  远钧读给冕良听,“非常抱歉,我不该乱给老板的私人生活提出任何不当建议,但前提,老板不应该把员工带入到她的私生活中,这样很不专业????”远钧横眉竖目杀气腾腾,“你敢说我不专业?”
  这可太划不来,检讨写了还不如不写,反倒把老板给惹毛了?!
  冕良把屁股从椅子里挪出来,对远钧小小鞠躬,默默走出她办公室。门在冕良身后合上的刹那,他听到什么东西砸到门上哐当一声响~~冕良嘴角挂着抹笑,庆幸,躲过一劫。
  天空越来越蓝了,正午的阳光也开始逐日变得咄咄逼人,空气中漫溢着夏天的味道。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花开遍地,草木葱茏,远钧却在这般好时节,常对着她的新书发行企划案长吁短叹。冕良少不得去问小师妹慈恩,“最近你老总搞什么?她对企划不满意吗?到底哪里不满意?”
  慈恩说,“对啊,为什么最近这么低气压啊?大家还让我问你呢。”
  冕良奇道,“问我?为什么我会知道?”指着慈恩,“拜托,你是秘书诶。”
  “可你是老板最信任的人啊。”慈恩理由充分,“她开会时候不都是常常问,韩冕良,你有什么建议?然后她就会很认真的去考虑你地建议,全公司都知道的好不好?结果你问我老板在搞什么?拜托,你怎么做事的啊?”
  冕良被师妹轰得灰头土脸,坐凉快地儿寻思半天,也没想明白,为啥老板对他的建议很重视,就叫做最信任他了?这也只能说明他的意见比较有建设性而已对不对?
  送文件给远钧签的时候,他听她喃喃自语,诡异莫名“唉~~头痛啊,我得逃避一下。”“有什么问题?”冕良问,“是和出版社那边出状况了?还是宣传方面的企划有漏洞?”
  “都不是。”远钧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敲,一副愁绪满怀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冕良急,眉毛和大脑都快纠成一团了。
  “书你看过没有?”远钧问冕良。
  “没有。”
  远钧眉一挑,意态洒脱,还是那个坏笑,道,“甚好甚好。”
  冕良雾煞煞,“什么意思?”
  远钧并不解释,只将签好的文件递给冕良,“去跟慈恩说,帮我订张电影票,我要看看电影轻松一下。”
  老板的决定,冕良一向遵从,也只能说好罢了。看来晚上好好读读这本即将发行的书才行。
  冕良从远钧办公室出来,想交代慈恩去订票,却见慈恩办公台前面立着玉树临风的徐建设。徐医生手里拎了一大束香水百合,醺的整间办公室人仰马翻,尤其几个女职员,不知道是被花香醺傻了,还是被拿花的人震呆了,只管盯着徐医生窃窃私语,完全忘记她们是有拿“清河”的薪水维持生计的。
  冕良招呼建设,“你来也不打个招呼?”又瞧瞧他手里的花,“干嘛用的?哦,送慈恩的?真是周到。”
  慈恩对着冕良翻个大白眼,接通远钧的电话,请示,“徐建设先生找??????”
  冕良后知后觉,方悟,这徐建设一向热衷于相亲,不正是前些日子与骆远均相亲的对象吗?敢情那相亲来真的哦?本来冕良是一直告诫老板不要招惹徐建设,他生怕建设被远钧吃了。可是一旦面对抱一大束花来见远钧的建设,冕良竟又开始担心,谁晓得最后是不是老板被这漂亮医生吃了呢?
  “徐医生,你跟我来。”慈恩放下电话,尽责带徐建设去见远钧。
  建设却趁机调侃冕良,捶一记他肩膀,吐两字,“笨蛋。”
  倒是对慈恩大献殷勤,“哇,丫头,你是再度发育了吗?身材越来越好??????”
  这家伙,花言巧语的,还真不讨人喜欢呢。
  冕良在慈恩办公桌前呆立半晌后回自己位置,继续工作。估计有徐建设陪着,骆远均应该不需要慈恩代订电影票了吧?
  冕良直到晚上也没见到他的老板。临睡前有想过一下,不知道徐建设对老板做了什么,让她疯得连家都不回了。哈,想不到,相亲也可以这么有成果的。
  躺在床上,醒着耳朵,随时接收邻室可能会传出的声音,冕良捧起 “清河”即将推出的新书翻译文稿,打算好好看一下。他在公司不负责行销那部分,所以从来都不了解书里讲些什么,只知道是个日本女作家的作品,书的名字叫《自由爱》。冕良很营养不良的翻了两页就没办法看下去~~天书啊,唧唧歪歪地好难读,写份两百页的报告也比这轻松,冕良捧着书,很无奈的就这么睡着。
  翌日冕良早上有课,中午赶回公司,在楼下遇见远钧和徐建设出去用餐。这回远钧捧着一大束蓝玫瑰,眉目间笑意盎然。冕良心内惊呼,这么快就黏成这样了?不用连中午时间也不放过吧?
  和慈恩午饭,慈恩也这么说,“良哥,我们老板和徐医生也太快了吧?连午休时间也黏成这样?”
  冕良面色沉静,道,“吃你的饭,少管闲事。”
  慈恩委屈,“良哥,徐医生的事不算闲事吧?”
  冕良眉头一皱,“吃饭。”夹块排骨堵师妹的嘴。
  慈恩兀自不平,小声嘀咕,“朋友的事情怎么算闲事??????”
  冕良神闲气定,他觉得那是闲事就是闲事!
  对,他就该这么神闲气定的嘛,不过下午老板没回来开工,只打个电话给慈恩交代该处理的事情,这未免太不负责任了是不是?冕良生气,眼皮直跳,啊,好闷,是不是要下雨了?
  坐立不安间瞥见公司门口有个中年男人探头探脑的。什么世界啊,样子白长那么端正,怎么也做如此不上道的举动?斯文败类!
  冕良上前,“请问,你找谁?”
  中年男人操着口不太流利的外国腔调普通话,“找骆远均。”
  搞什么?最近骆老板行情这么好吗?有个年轻医生追已经不上班了,再加个中年大叔还得了?冕良顿时心浮气躁,冷冷道,“她不在。”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
  中年男人看看表,“我可以进去等她吗?”
  冕良摇头,“对不起,不可以。”
  中年男人说,“是这样的,我是??????”
  冕良懒得听,半躬身施礼,拒绝,“麻烦您下次再来。”
  别说,把气撒在陌生人身上真过瘾,冕良回去工作时候比较坐得住了,同时他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很陌生,也很讨厌,怎么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呢?
  忙了一小会儿,冕良想去茶水间沏杯茶,就看见那中国话都说不利索的中年男人又效贼眉鼠眼状在哪里探头探脑地看。
  忍无可忍,冕良再次迎上,那中年男人抹抹脑袋上的雨水,“下雨了,我也没办法出去逛街杀时间,所以,可以进去等吗?或者你把骆远均的电话告诉我,我是……”
  冕良火大,都下雨了还要等?这个也很黏人嘛,横了心,继续冷冷道句对不起,关门!
  中年男人再次出现在公司里是在一个钟头之后,骆老板回来,仍抱着那束估计价格不菲的蓝玫瑰,火冒三丈,骂,“你们死人啊,让我爸在外面等我……”

  第十一章
  冕良被K了。
  骆远均怒,连广东鸟语都飙出来,“你鬼上身吗?你还是那个待人谦逊,体贴有礼,善解人意的韩冕良吗?亏我一向那么信任你,只要公司有你在,我出差在外也非常放心,可是你今天做了什么?你居然把我老豆关在门外?点解?”
  冕良惭愧,“对不起。”
  远钧又说,“我不止一次跟你们说过,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嘛,无论是谁走进来,都要好好听人家说话。就算不是我爸,也不能怠慢。韩冕良,你的耳朵一向很镇定的啊,今天是怎样?堵了吗?要我找人给你做管道疏通是不是?”
  冕良汗颜,“对不起。”
  远钧嗓门加大马力,“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自己。专业你懂不懂?我把公司整个后勤和对客户服务都交给你,你现在连最基本的都不能处理了吗?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冕良回不上话。手指揉揉太阳穴,勉强分析自己。为什么呢?他的确平常不会这么没耐心。对,主要原因是气老板没尽责工作,自顾自去散心放员工在这里卖命。但这是他有问题,公司是老板的,她想怎么经营是她的事情,拿薪水的人没任何权利质疑老板。做不开心可以辞工,不想辞工还是要做足本分。
  是他不对,所以,他还是那句“对不起!”
  远钧气势汹汹,一拳砸在办公桌上,咬牙切齿,“我告诉你,少拿那三个字搪塞我!”
  冕良偷眼瞅瞅几乎被气出火眼金睛的远钧,极心虚气短之补充,“我又不知道你有爸爸。”
  远钧闭闭眼睛,颓然坐下,“韩冕良,你不会以为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冕良现在想用头撞墙了。
  骆远均终于放生,“算了,我看你还是去冷静一下吧。回头我们再谈。”
  冕良一个晚上没睡好。
  他不是个情绪化的人,大多时候,也都能将自己照顾的很好,这次确实是不知道抽什么风。可是,马有失蹄,人有失控对不对?大概是又工作又学习的忙太累了。
  他给自己找好理由后,顶着黑眼圈一大早去敲隔壁邻居的门,道歉先。
  骆小姐大清早在忙上网,问冕良,“吃早饭没有?”
  冕良摇头。
  远钧让冕良自己去冰箱里找可以吃的东西,手里敲着键盘不知道在忙什么。
  本来怕老板给自己脸色看,没想到还招待早餐,不错!冕良振作精神,给自己拿了牛奶面包,想想,还帮远钧拿了果汁。坐在她电脑桌前,冕良开口,“昨天的事情。很对不起。”
  远钧瞥冕良一眼,等他继续。
  冕良说:“我道歉不单纯是因为失礼于你父亲,是因为我昨天的状态不好,大概是压力大了点吧。以前虽然也是又打工又上学,但以前的工作没现在这么繁琐,何况刚刚转系,我不太适应。所以,昨天做错事。嗯,我想我以后不会这样了,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我会好好调整的。”
  远钧不吭声,盯了冕良好一会儿,盯得冕良胸口发凉,不知道这女人是想干嘛。谁知,末了远钧竟问他,“韩冕良,你居然回到这个世界了?”
  老板一开口,就知有没有。韩冕良浑身发毛,“什么~~意思?”
  远钧感慨,“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的?你完全不象是活着的人,眼神是空的,拎着书包在巷子里晃来晃去。你走路撞到人,人家骂你你听不见。我有次差点被一辆摩托撞到,你拉开我,我向你道谢你充耳不闻。我每次到你家摊子上,你妈都要重新向你介绍我一次。我常常觉得,你很象只是从这个世界路过,打算随时消失的外星来客。韩冕良,这样的你,也会感受到压力和被情绪困扰吗?”
  冕良尴尬,脸红干笑,“嘿嘿,哪有那么严重?”
  远钧喝果汁,对冕良摇摇头,象是个很无奈的姐姐那样,“这次就算了,你最好别再让我发现你有下次。不然我不会轻易放过你。”说完,继续忙自己的,“再给我几分钟,我送你去学校。”
  冕良道,“早上十点才有课,我不用那么早去。先回公司吧。”顿一顿,忍不住小抱怨,“你应该早告诉我一些你老爸的事情,这样我也不会一直误会,你和我一样是~~”冕良想说,和我一样都是老爸英年早逝的孩子,想想不吉利,硬拐个弯问,“你爸他怎么会没有你的电话?”
  “你忘了我上个星期手机不是丢了吗?哼,幸亏他知道给我妈电话。”
  “哦,我是忘了。”冕良今天很有聊天的欲望,“你爸爸哪里人?”
  “日本人,”远钧满足冕良的好奇心,“在日本丰田会社任高职。”很炫耀,“又有气质长得又帅对不对?”顺便霸道,“不许说不是。”
  “确实确实,气质形象都是一流。”因为对老板的爸爸略有歉意,冕良表现的也非常狗腿兼谄媚,“而且中国话说得不错。”
  “他在中国长大的,当然说的很好。”
  “哦,”冕良有了好奇心,“你几岁时候爸妈离婚的?”
  “什么离婚?她们就没结婚过?”
  冕良瞪大眼睛,硬混着口水将问题硬吞下去。天啊,在三十年前民风保守的中国,没结婚骆远均是怎么来的?
  远钧大方解惑,谈起自己的身世。
  远钧的妈妈骆韶青年轻的年代,靠着父亲的关系参军,在军队认识一个不错的男孩子,两人情投意合,骆韶青带着如意郎君回来见父亲,打算结婚。骆老爷子爷觉得对方家世很好,小伙子人也不错,何况生的斯文清俊,这事儿也就定下了。
  谁知平地起风云,那年中日建交,居然有日本老人寻亲寻到骆韶青未婚夫头上。良人身世曝光,原来他竟是日本人的孩子,被中国人秘密收养才得以活命的。
  骆老爷子反悔,婚事告吹。老人家可是在军队干了一辈子,抗日战争下来的,怎么可能会同意?老爷子发话,死都不要有日本血统的女婿。甚至不顾女儿有孕在身,非棒打了这对鸳鸯不可。
  骆韶青生下远钧后,骆老爷子生怕女儿再有机会和日本女婿有牵连,秘密被硬送去德国念书,日本女婿几次上门求见,都被挡了回去。时间慢慢过去,远钧生父也另外再婚,有妻有子。
  远钧说,“我十四岁那年,姥姥姥爷相继过世后,才和我爸相认的。我爸对我还不错,常送礼物给我。不过他和我妈是没啥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好惊人的故事,冕良模模糊糊想起钩子的漫画,时间的回纹针~~原来,并不是在命运里失散的情人,都能如尤查斯和沙丽,走到那样的结果。试探着问远钧,“那你妈那么多年都是一个人?直到现在遇上沈柏森?”
  远钧点点头,“差不多吧,也有过其他男朋友,但我妈最想嫁的还是沈柏森。”
  “哇,好可怜,”冕良感叹,“也就是说,你妈最想结婚的两次,一次被你姥爷阻碍了,这次被你阻碍了?”
  远钧面不改色心不跳,“对啊,所以我妈常说她的一生就这么被我和我姥爷给毁了。”
  “喂,你这样不好吧。”冕良为远钧妈妈不平,“她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啊。”
  远钧不讲理,“我没说不让她生活啊,难道她没有沈柏森就等于没有生活了吗?”
  “不是,我是说,她需要更幸福的生活。”
  “沈柏森就等于幸福了?那这幸福也太轻易没保障了吧?”
  “也不是,我是说~~”冕良词穷,气,“你真是不可理喻,驴投胎的是不是?”
  远钧耍横,双手抱胸,眉目清明,神态安定,“怎么,有问题吗?”
  这一刻,冕良似乎看到老板嘴角尖利的獠牙,也开始了解,他和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一国的。压下脾气,勉强答,“没有。”
  他和她之间只是从属关系,没任何权利对她的私人情感和为人处事有任何不满。虽然,她的固执和自以为是简直人神共愤,虽然,他因为昨天的事情而对她产生的一点点歉意现在是灰飞烟灭荡然无存,他也不能有任何不满。
  吁口气,冕良转个话题,“还在忙什么?要不要我替你做,我打中文比你快。”
  “不用,很简单,就是在几个大的中文论坛发个征稿启事。跟企划部讨论过,下本书打算出国内原创的,看看能不能找到特别的惊喜。”
  “哗,”冕良喊,“你节奏也太快了,大家可都在等这个案子结束后可以享受一段快乐时光呢,要为中国原创做贡献也不需急于一时吧?”
  远钧笑,狡猾狡猾地,“我没那么远大的目标,纯粹就是不想让企划部的那几只闲人过得太快乐。”
  冕良无言以对,据他所知,企划部那几只男女过得并没有很闲好不好?做骆远均的员工真是度日艰难。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远钧对冕良小小交心片刻,她说,“别怪我昨天对你发脾气,我这个老板压力也不小哦。”
  “不会怪你。”冕良专心开车,其实他想说哪儿有胆子怪你。车窗外流过的树影苍翠,风凉爽的一如雨后清泉。
  远钧开心了,笑容明媚,对着车镜整理刘海,道,“这段时间我会很忙,要陪我老爸,还要忙着和徐医生相处,公司你帮我看紧点。”
  冕良小声嘀咕,“哼,相处就相处呗,干嘛那么信我让我看着?”
  远钧继续理刘海,随口讲,“你是老实勤劳的有为青年嘛,不信你信谁?”
  冕良又嘀咕,“这也能听见?”
  远钧终有所悟,“怎么,韩先生对我不满吗?干嘛总偷偷说话?”
  冕良死不承认,“我哪有偷偷说话,偷偷说话会让你听见吗?”
  “你就有。”
  “我没有……”
  无论有没有,骆老板还是变很忙了。冕良本来就是学生,在公司的时间不固定,除了开会时间,更难见到远钧。但他倒是有沉住气,一言九鼎,确实帮远钧看着她的公司。学业工作两头烧,疲累之下,晚上躺在床头,想起远钧说,你居然回来这个世界了?冕良也会对自己说,是啊,很奇怪,居然又回来了,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的呢。
  偶尔,夜阑人静之时,冕良蓦然醒转,听得邻室传来的细碎声响,想起正在相处中的骆老板和徐医生,心里也会油然升起一种特别的迷惘孤独感。摸着枕边的《白雪皇后》,想,安琪啊,这个世界,可能只有我还没办法放过你吧。因为,我还牵挂着,所以,你还在的,是吗?
  不日,“清河”发行的那本《自由爱》如期上市,宣传期内,居然还收到远钧征来的无数稿件,“清河”人仰马翻,所有人的时间都在高速运行中。企划部一位同事说,他看字看得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了。即使是一向心思单纯开朗的师妹慈恩,也需要每日喝几杯黑咖啡提神。仍然神采奕奕的似乎只有骆远均,她可真是精力充沛,铁人来的吗?冕良有时会寻思,这老板是不是有偷吸大麻?要么就是有偷偷吃人~~
  当然,骆老板也并非毫不体恤员工,周末每人发了个小红包,还人手两张戏票,请同事们可携女友同去欣赏孟京辉的话剧。冕良没女友,手里的戏票多出一张,他确定母亲不要和自己看话剧后,就将多余的票送给其他有需要的同事,自己约师妹慈恩前往。
  冕良是不知道这次来看话剧的一对对情侣中,会有几对象他和慈恩这样,根本不是情侣但被看成是情侣的,但骆远均和徐建设那两人应该是一准的情侣吧。最妙的是慈恩,进戏院后还白目地过去跟那一对儿聊那么久,拜托,很打扰人家诶。冕良只是对着向他这个方向看的建设和远钧笑着挥挥手,就专心地对付手里的汉堡可乐。中午就因为忙而没吃好,晚上再不补补真怕会撑不下去。
  看完话剧出来,冕良又和慈恩找个地方把肚子填倒十成饱再安步当车的散散步,送慈恩回家。
  慈恩故意撒娇拉着冕良的胳膊,嗲嗲抱怨,“真讨厌,良哥干嘛不做我男朋友?”
  冕良慢悠悠说,“我做你哥不好吗?我觉得拿你当妹妹很幸福啊,所以,就很想这样和你相处。”
  慈恩撒娇,“良哥,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的,你还是向我妥协吧。”
  “我和你的不是友谊,那是亲情。“冕良宠溺的揉揉慈恩的长发,“我们认识快十年了吧,要是会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
  慈恩气馁,半真半假装哭,“啊啊啊啊,良哥你很讨厌呢。”
  冕良只是笑,配合慈恩的脚步,沿长街缓步慢行。前面街灯下停着辆铁灰色吉普,很象是远钧的那辆。这时候慈恩也喊起来,“咦,那不是徐医生和我们老板吗?喂,徐建设~~”
  原来是车子出了问题停在路边。冕良见徐建设开了车盖在那里看,心里发笑,这哥们看得懂吗?骆老板一向雷厉风行,从车里找出块塑料布,户外野餐用的那种,跟徐建设说,“每次车子抛锚,男人都会打开车盖看看,其实看又看不懂。好啦,让开。”说着话,弯腰将塑料布铺在车子底下。
  徐建设奇怪,“喂,你干嘛?”
  远钧拿出工具箱,“修车啊。”
  “啊?“徐建设满面惊愕,“不要吧,我们可以叫拖车。”
  冕良倒不惊讶远钧会修车,她说过她离家出走那年曾经在车队打过工,冕良惊讶的是她怎么能穿着那条贝壳粉的雪纺洋装去修车?那裙子又短又低胸,往车底下钻的时候不会走光吗?真是~~拦住远钧,“我来吧,我可是有多年修车经验的资深人士呢。”
  远钧根本不理解冕良用心良苦,“切,我可是天下第一的骆远均诶,在美国我自己的车可都是自己搞定的,程度会比你差?我自己来。”
  “还是我来!”冕良气往上冲,怎么这么笨呢?直接去拎远钧手里的工具箱。
  远钧不给工具箱,“才不要,这车是我老婆诶,当然我自己修放心点。”
  冕良背对徐建设,放在工具箱手柄上的力道加上几成,眼里已是渐露凶光,语气尽量保持温柔,“可是你穿这么漂亮,钻到车底下不是把衣服弄脏了吗?”
  “不怕。”远钧的目光迎着冕良的,一派无辜清正,似再奇怪冕良是抽了哪儿阵风?
  徐建设此时出面,“是啊,远钧,让冕良修吧,他修过我爸的车,是真的水准之上的技术哦。”
  “那好吧~~”远钧松手,冕良成功夺过那只工具箱,还不动声色地狠狠挖了远钧一眼。
  本以为钻到车底下就能保障邻家女孩儿身上的无限春光,谁知她如此不知好歹,竟不顾水泥地粗糙燥热,跪在车边趴在地上,卯足了劲儿问冕良,“喂,什么情况,看到是哪里有问题了没有?我跟你说……”
  骆远钧因俯身太低的关系,衣领下垂,上半身软凸而轻荡,露出一弯白嫩柔和的曲线,旖旎风光,尽在冕良眼前。想是远钧平素惯穿很安全的衬衫长裤,所以她本人毫无所觉,只管在那里唧唧歪歪。冕良却是吓得目不斜视,罔顾春光,卯足了劲儿修车。心里少不得憋闷窝火,寻思徐建设这小子这会儿是在干嘛?为啥不把他女朋友给拉走呢?哪儿有让女朋友这么跪在地上发疯的?
  影影绰绰听到慈恩和徐医生的笑声,不知道是在聊什么,靠在电线杆边上谈笑甚欢。冕良用力拧下一个螺帽,狠狠感叹,这个世界啊,不可理喻到极点。
  隔日,中饭时间,还是慈恩与冕良共用。慈恩八卦,“良哥,昨天晚上你修车的时候,我不是和徐医生聊天吗?你猜徐医生说什么?”
  冕良昨天睡太晚,这会儿正头痛,对八卦实在提不起兴趣,木着张脸往嘴里扒饭,略略摇头,无视师妹的问题。
  可慈恩很执拗地硬要说给冕良听,还用那种象是找到一张藏宝图样的神秘口气,“徐建设说,他觉得我们老板有意思哦,因为很象安琪。”
  冕良到抽口凉气,“哪里象?”一口气抽太快,几乎被饭粒呛死,上气不接下气咳半天才将整句话讲完,“放屁。”
  “徐医生说是坏脾气象。”慈恩没在乎师兄爆粗口,给冕良打开一瓶水,试探着问,“良哥,你觉得不像对不对?”
  冕良懊恼,“当然不像。”
  慈恩窃笑,“那就好,我真担心你也觉得我们老板象安琪,移情作用,也象徐医生那样喜欢她呢。”
  “鬼扯!”冕良想心平气和地反对慈恩,却不知怎地偏偏嘴软,有点虚张声势,“鬼扯~少鬼扯!”
  慈恩此刻心满意足,“良哥,我就知道,还是我们最配。快吃吧。”
  冕良胡乱塞几口饭,遂丢下饭盒,他已经没胃口了。难道真的会是骆远均被徐建设吃干抹净?还是当替代品被吃掉?想到决定好好和徐医生相处的骆老板,冕良突然觉得十分之于心不忍,真可怜,她虽任性顽固偏执,但总不算无可取之处。
  所以,现在,她的存在让他烦恼。

  第十二章
  似乎一夜之间,夏天就来了。早晨明艳的阳光下,冕良在房檐下的水池边洗漱时,发现茑萝长势喜人,水管上滕蔓蜿蜒,绿茸茸一片生机勃勃,也不顾嘴边的牙膏沫子都没冲干净,扬着喉咙对着墙那边吼,“喂,骆远均,水管上长叶子了哦。”
  墙头上出现正捏着块全麦面包的骆远均,“我昨天就看到了。”
  “看到都没告诉我?“
  “那是因为你昨天早上有课很早就出门了啊。”远钧塞最后一口面包进嘴里,“喂,今天礼拜天,你打算去哪儿玩?”
  “没有,”冕良老老实实的,“我跟我妈说好今天帮她包饺子。”
  远钧欣喜,“多加双筷子没意见吧?”
  对方都这么二百五的直接问了,冕良怎敢有意见,“多两双都可以,叫建设一起来,我也很长时间没跟他一块儿喝酒了。”
  远钧婉拒,“一双就好,建设今天值班。”
  下午,远钧很懂事的早早就过来帮忙韩妈妈包饺子,一边聊些有的没的。韩妈妈喜欢听远钧讲她刚去美国读书时候因为文化差异闹出的那些糗事,笑得几乎直不起腰,还嚷嚷,“我不信,哪儿有这种事儿?”
  远钧就说,“别不信,等冕良赚大钱了让他带你出国玩玩儿,你就知道确有其事。”
  韩妈妈笑呵呵喘口气,又拿块儿面出来揉,安安稳稳地说,“我啊,可没那么大的心气儿呢,这个家能一直现在这样我就知足了,大家都健健康康没灾没痛的就成。”
  “这个要求低了点儿,”远钧不改豪迈本性,拿沾了面粉的手直接捏住冕良胡子拉碴的下巴,手劲儿还挺大,象展示他私有产品那样做广告,“大婶儿,你这儿子人特聪明,学啥都很快上手,应该说快得让人嫉妒,那个记忆力好得哦,跟电脑似的。他可是只会飞速窜红的绩优股,您应该相信他有带你去美利坚晒太阳的能力才对。”
  远钧的豪迈让冕良尴尬,尤其还是在老妈面前,他想挣脱,又怕会让远钧难堪,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定在那里。可惜他的老板压根儿没体谅到他的心意,还嫌他,用力推一下,“喂,你胡子刮干净点好不好,很扎手诶。”
  冕良脸红,“又没请你摸。”生怕自己的尴尬被人猜透,连忙用手背去擦自己的下巴。他手上也有面粉,越擦越多,韩妈妈看着就乐,冕良小抱怨,“那儿有妈妈笑儿子的。”
  问题是谁理他啊,远钧跟韩妈妈全笑得肚子痛。
  饺子包得差不多,该上屉蒸了,远钧自告奋勇,可她真是个会吃不会做的主儿,忘记往蒸笼上抹油,第一笼饺子熟了后沾在蒸笼上,大部分成了破皮饺子。虽然韩妈妈说不碍事,但远钧生气,在旁边碎碎念,骂饺子,“明明肚子里有油,还要别人再喂油给你,贪得无厌。”
  冕良活了快三十年,可是头一遭见到有人训饺子的,忍不住抿嘴在旁边偷笑。
  被远钧发现了,“干嘛偷笑?”
  冕良嘀咕,“我要是偷笑能让你看见吗?”
  远钧扔下要洗的碗筷,凑到冕良跟前,“你最近没事吧?不是偷偷说话就是偷偷笑?”
  冕良嘴硬,“都说没有啦,我要是想偷偷会被你发现?”
  远钧借题发挥,不管他的辩解,胡扯,“你该不是怀孕了吧?”
  冕良看妈妈不在厨房,也就百无禁忌,很配合地小声借题发挥,“是啊,都三个月了……”
  不过后来冕良有点后悔和老板这么胡说八道,有那么几天下课回公司,发现远钧有时让慈恩转交他的公事中包括一块点心或一些零碎吃食,并让慈恩带话,“给韩冕良那个孕男的。”
  慈恩话虽带到,却牙痛似的咧着嘴,“良哥,你还好吧?”
  冕良哭笑不得,心里把老板骂得九转十八弯,表面硬装镇定,“没事,老板是说刚联络的新广告客户。”
  工作稳定,学习进步,冕良一直以为他的生活是可以这么平平顺顺过下去。但是,麻烦突然就来了。端午节前,大雨,冕良从学校回公司,发现人人面色凝重,象霜打过的茄子,蔫的。
  “出什么事情?”冕良立刻去问慈恩,他可没忘记要好好帮老板看着公司的承诺。
  慈恩说,“良哥,完了,老板出事了。”
  冕良害怕,想到远钧兴头一上来的那个车速,抓住慈恩一只胳膊,“撞车了?”
  “不是。”慈恩想说完整,奈何冕良心急,打断她,“那就是和建设吹了?”
  “也不是,人家和徐医生好着呢。”
  “那是什么,你倒是快点说啊。”
  慈恩翻眼睛,“你倒是给我机会说啊。”
  冕良意识到自己不冷静,放开慈恩,装模作样,驴唇不对马嘴的跑句话,“别怪我不教你,有时候机会是要自己争的。”
  慈恩继续翻眼睛,估计眼珠子都快抽筋了
  冕良拍桌子,“说啊……”
  骆远均被新闻出版署请去喝茶了,“清河”发行的那本《自由爱》出了问题。这是慈恩告诉冕良的。冕良记得前些日子远钧确实对着书稿长吁短叹,还说要逃避一下,那也就是说,有些事情她是清楚的咯?why?
  冕良百思不得其解。他想去找负责行销的同事问一下,踌躇再三,放弃,不合适。虽是同事之间,但部门之间分工不同,冕良知道远钧和自己自己一向走得近,所以平素在公司一直是低调到不能再低调,他知道哪些事情是自己该做的,对其他部门的工作,他知其来龙去脉,但从不过问。
  还是看书吧,答案一定就是在书里,他重拿起抽屉里一直没看完的书稿飞速浏览,这次再没看不下去了。结果,与其说这书有问题,不如说是写书的人有问题。作者原来是很有名的AV女优,她的书里,涉及到她当时拍摄色情录影带时的一些细节,而且还有很多非常~~刺激的图片。难怪新闻出版署会查,所以~~这个结果,其实她是预计到的是不是?冕良额角沁汗,心脏乱跳,天啊,这家伙是想干嘛?
  冕良给远钧电话,“你在哪里?”
  远钧声音爽脆清晰,“吃饭。”
  “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不行啊,现在走不开,和新闻出版署的人在一起。”
  “哦~~”冕良只能作罢,“那你吃完立刻给我电话。”
  “可能也不行,远钧说,吃完续摊去唱K。”
  冕良无奈,“那就明天吧。”
  收线后冕良才发现天都黑了,他也饥肠辘辘。他桌角还有张是慈恩留的字条。慈恩写,“良哥,你也跟那些臭男生一样爱看这种书啊,这么入迷,叫你都不应,讨厌。你一个人看吧,老板要是回来了告诉你最新消息记得通知我。”
  冕良揉揉面孔,叹气,最新消息~~嗨,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就怕书被禁了公司损失惨重。想到远钧为了办妥这件事情与新闻出版署的人周旋,冕良突然有种奇特的认知,他那长了獠牙的老板此时就是进了野狼群的小红帽。
  不行,再电话,“你们在哪里吃饭?”
  “干嘛?”
  “我过去陪你吧。”
  远钧乐,挺轻松的,“怎么突然想下海了?你不是不喜欢应酬吗?”
  “你一个人~~”冕良想说不放心,偏怎么都嫌那三个字太暧昧,硬生生换成,“怕搞不定吧?”
  “加了你也一样搞不定啊,算了吧,你还是学生,不应该喝酒的。”
  “你少罗嗦,告诉我你们在哪里?”
  “你才不要烦我吧?我又不是第一次陪客户吃饭?喂,你今天发什么神经?”
  冕良说不出来,憋半天才半吼着说,“哎 ,被你气死了。”又挂断!
  挂断完自己耙头发,气了五分钟,再发短信,“不能喝太多酒。”
  但他老板都没鸟他。
  冕良寂寞的在公司等到快半夜,老板没回来,短信没有,电话没有之后,他才又发现自己很瞎。那是本城大财主“青云”物流骆韶青家的公主,想出事也不太容易吧?
  想通这一点,他终于拖着饥寒交迫的身体回家。
  翌日星期天,冕良睡到快中午被一阵笑声吵醒的,走到客厅门口,见妈妈和远钧在聊天。韩妈妈正说到冕良小时候养蝌蚪的事情,“嗨哟,那些小蝌蚪又没东西吃,长得很小很小,居然还生出两只后腿,冕良吓得赶紧都送回河沟去?????”
  远钧神清气爽,笑盈盈坐在那儿听得十足好耐心。她坐靠窗户的位置,正午的光线闪耀在她背后的窗外,她整个人象坐在一团光环里。冕良疲倦地想,怎么昨天晚上又喝酒又唱K的她那么精神?而他却象搬了一夜转头似的,真不公平。
  冕良径自去梳洗好,待回屋见只剩远钧人,揉着眼睛萎靡不振,“我妈呢?”
  “去喝喜酒了。”远钧答,并一副心旷神怡的样子。
  冕良疑惑,“你心情很好是不是?”立刻问,“是不是新闻出版署不会禁我们的书了?”
  “嗨,别管那个,不重要啦,”远钧眼珠清亮,象浸在清清泉里的两粒黑宝石,脸上的笑容也甜蜜蜜的。拍拍她身边的位置,示意冕良过来坐。
  冕良坐下,满心疑惑,这女人今天没吃坏东西吗?怎么高兴成这样?
  “昨天晚上,找我什么事情啊?”远钧问的好温柔,那音色都快赶上流行歌曲的气声唱法了。
  但对冕良来说,突如其来的温柔难以承受,他浑身不自在。不过管不了那么多,公事要紧,还是问,“就是想知道新书的事情啊。”冕良正色,“你知道的对不对?你根本就知道这书一发行就会惹祸上身,你还硬要推出?”
  远钧诧异,“就是这个事情,你打那么多次电话给我?还要去陪我,让我不要喝多?”
  “对啊?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冕良心安理得,一觉睡完他也只记得昨天的重点,合理地忘掉自己曾经有多情绪化。继续追问,“新闻出版署那边到底怎么说的?”
  “你倒很关心这件事的结果嘛。”远钧的笑容凉掉了。
  “不然呢?”冕良抚额,“小姐,你不要只顾着玩了,你好歹也负点责任,公司十来口子人可不是每个人都象你那样有个有钱的妈,人家是靠薪水吃饭的。”
  远钧这次连表情都凉了,“你认为我不是个负责任的老板?”
  “你明知道这本书发行会被查仍然推行上市,你哪里负责任了?”
  “那是因为我知道,”远钧闲闲地说,“赚得最多的就是禁书。”
  “什么意思?”冕良随即恍然,骇异,“你你你你~~该不是想等禁了自己盗自己吧?”
  远钧直视冕良,天王盖地虎,完全不搭调反问,“喂,坏小子,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冕良吓傻了,他足足愣了十秒,屋子里一时安静,似乎都能听得到两人的心跳声,最终,韩冕良脸红脖子粗,抄起桌上的一本杂志,对着远钧的头重重敲下去,“你疯了啊你。”
  想是真被打痛了,远钧捂住脑袋,反击,抢回那本杂志重重去打冕良,“妈的,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用灭了我吧?”
  哇,好痛,冕良意欲打回去,远钧吓得逃,一逃逃去院子里,冕良就追出去了。
  冕良在院子里被远钧偷袭又挨了一记,然后追回屋里,扇子苍蝇拍报纸都被当成暗器来丢。几次回合后又追出院子,这次是拿棍子笸箩丢,满地狼藉,冕良也不怕他妈回来捶他。
  再重追回屋里,两人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远钧手袋里手机响,她扑过去拿电话,冕良趁虚而入一把抓住她,一条胳膊卡住她脖子另只手揽住她的腰,嘴里叫,“叫你还跑,体力好也没用。”
  远钧叫停,“Stop Stop~~”调匀呼吸,拿手机出来,“喂~~”
  冕良是不会趁远钧讲电话的时候袭击她的,当然这时他应该放开远钧,但他又怕放走她就很难抓住,所以就维持住那个抱住的姿势,想就这样等远钧讲完电话在第一时间内揍她。
  问题是远钧的电话好像没那么快讲完,抱住远钧的冕良却开始心神不宁了。
  发现他老板原来比他矮了一个头,怪咧,平时觉得她忒高大的。
  他老板的发丝很柔顺,擦得他下巴痒痒的,而且味道清新很好闻,不知道平时她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他老板靠颈部的皮肤还蛮嫩的,很柔很薄的感觉,好像随时会融化在他臂弯里似的。
  他老板腰还挺细的嘛,他都不敢用力,怕用力就断了。
  还有,老板好软哦~~
  不知道给远钧电话的是谁,远钧开始还和人家有问有答的,后来光嗯嗯的很应付的样子,再后来干脆不吭声了,电话贴着耳朵纹丝不动。
  冕良都能听到她手机里传来的细细的声音,对方象是在说,“喂喂,你还在吗?”
  冕良很想提醒远钧,快讲电话啊,讲完我们继续打。偏偏他也中邪了,挣扎半天,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空间安静的让人不知如何是好,静得冕良都能感觉到血管里血液在唰唰地流动,房间里呼啦拉地吹过过堂风,院子里某种植物的叶子在嘭嘭地相互碰撞,刚才他没拧紧的水龙头在滴水,水珠落在那只搪瓷脸盆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也不知那水滴是滴在第几滴的时候,远钧收起电话,没预兆地抬转头,长眉略扬,对冕良促狭一笑,踮起脚尖,在他颊上暖而轻软,浅浅一吻。
  冕良大窘,还有点晕,脑袋沉甸甸的,象喝醉酒~~还没待清醒,远钧鞋跟重重跺在他脚上,冕良受痛大呼,松开远钧,这小姐后肘使力撞他前胸,冕良自然弯腰护胸,远钧就轮起她的手袋砸他后背,这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如流瀑三千尺,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揍完人还叱冕良,“叫你占我便宜!”
  冕良此刻是人不窘了,脑袋不沉了,酒也醒了,鬼叫,“我才没占你便宜,喂,很痛诶,你想杀了我啊。”
  “谁管你啊。”远钧撂下句话奔门而出。
  冕良被丢在地上捂着胸呼呼喘气,半晌,才惊觉从屋里到院子都象台风扫荡过似的。没奈何起来收拾,边整理边懊恼,刚才那行为确实不上道,问题是他也不是故意的,谁让骆家那死丫头发神经呢?对,重点是他还是不知道新闻出版署那边到底会怎么处理那本书。烦死~~院门又开,冕良以为远钧去而复返,正想抬头招呼,却是娘亲回家,大呼,“冕良,出了什么事儿啊,进贼了吗?”
  冕良不知如何解释,磕磕绊绊撒谎,“不是,打老鼠。”
  有四天,足足四天,冕良都不知该怎么与远钧相处。每个晚上都对自己说,明天要正常点了,要主动去见她,不能什么都靠慈恩转达。可第二天一到公司,他的腿就发软。眼见着骆老板没事人样走来走去,处理公事,喝茶吃面,聊天打屁。他表面装忙,镇定如常,事实上却紧张得每根毛发都是直立得象广告画里排排站的刀片。
  冕良也觉得自己孬种,其实他和她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对不对?从表面分析,他抱她那是意外,他本意是想揍她的。她亲他一下那是心机,她本意是想迷惑他然后再揍他而已。事实上就是没问题咯。可他还是心虚,虚得他直作恶梦,梦里徐建设追杀他,虚得他连徐医生来接老板吃饭他都想把自己藏起来。其实他又没介入他们他紧张个屁啊。
  天上诸佛啊,他韩冕良的人生现在是惨到不行了哦。
  真跟骆远均再说上话还是去韩妈妈的小摊子上吃面,第五天了,冕良庆幸慈恩也在。不过没庆幸太久,就听老板逗她的小秘书,“哇赛,你一大早在这里,很容易让人误会你是从韩冕良家刚出来。”
  慈恩没心没肺,“我就是要这个效果啊。”远钧大笑,慈恩下一句话打败她的灿烂笑容,慈恩说,“其实和我比起来,你更像从良哥家出来的,这片住宅区的大门还不是都长一样?”
  冕良当时那个冷汗哦,湿了一后背,后悔死和这两女人坐一起吃面。
  远钧平时伶牙俐齿,这时却哑口无言,冕良难得见她吃瘪,又忍不住暗暗得意,简直想颁奖给师妹。
  远钧末了摆老板的臭架子,“妹妹你真是出生牛犊不怕虎,你是忘了在给谁打工呢吧?”
  慈恩做鬼脸,乖乖去给远钧拿茶叶蛋。
  冕良终于单独与老板面对面了,不能逃避,抓紧时机开口,“那个~~那天~~”又卡住。
  远钧皱眉头,目光纯净,神色宁和,“什么?说啊。”
  冕良说,“书的事情,那天新闻出版署到底怎么说的?”
  “还没决定,在研究。”远钧叹气,“你知道国情的了?官僚的效率没啥指望的,看他们拖到什么时候给说法吧。”
  “还要等啊,真讨厌,这天儿可真热。”冕良附和,好了,正常了。他悄悄擦掉鼻尖上的一滴汗,也擦掉他真正想说的那句抱歉。“抱歉,那天太失礼了。”他本想这么说的。不过,还是不要道歉的好,因为,有点象说谎。还是这样吧,死不认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冕良家的水管上,茑萝疯长的时候,冕良在钩子的画里,看到一段关于爱情的神奇比喻。
  钩子画了一个遇鬼的女孩儿,女孩儿的脸上,有着惊恐却又期待的表情,很绝!
  钩子注明:真正的爱情象遇鬼一样,大家都在传说,却没人有机会遇到。不过,最近我遇到了。滋味虽好,却对身心无益。所以,还是不要常常见鬼的好。

  第十三章
  对于钩子所描述的那种见鬼的爱情,冕良曾经拥有过。他知道拥有过的满足,所以,剪下钩子的画做剪报的时候,心情也是富足的,并很好心的在剪报的空白页面上提笔写下,“希望你能拥有,见到的这只鬼。”
  时值六月,夏天结结实实地来了。气温日益升高,韩家和比邻而居的骆家同装了空调,还是远钧找的朋友,打个很不错的折扣买下的。冕良担心妈妈虽狠心装了空调,却怕费电不敢用,一直跟母亲说,“我们今年的防暑降温费发双份,够付电费。”
  不过他不如远钧狠,远钧直接恐吓韩妈妈,“每天你家电表要跑十个字,没达标就拉你出去吃顿西餐。”
  还是恐吓的比较有用,韩大婶连忙说,“别介,我用还不行吗?”她快吓死了。
  远钧吓完韩妈妈也不放过人家儿子,“喂,我没说要发双份降温费的。”
  冕良耸耸肩,“那我只能跟你借钱了……”
  这个夏天,热的时候虽热,下雨时又是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偶尔打雷的晚上,骆远均会到韩家寻求庇佑。有次冕良处理完公事比较晚了,回家赫然见远钧在座。远钧告诉冕良,她其实很怕打雷,所以就来找韩大婶聊聊天。冕良那时候有点想开玩笑,原来天下第一的骆远均也会怕打雷啊。到底,他没说,不敢再对他们之间平衡稳定的从属关系再有任何僭越,冕良觉得自己有死去的安琪就够了,他可没想过要招惹任何除安琪以外的女生。
  不过冕良发现老板将拿掉很久的眼镜又戴了起来,早上在妈妈面摊帮忙时候遇到远钧,冕良好奇,“干嘛又戴眼镜?你眼睛真近视吗?”
  “不近视,”远钧说,“一般需要熬夜看很多字或者打很多字的时候才戴。”
  “你昨天熬夜啊,又看你征来的那些稿子?”冕良替她愁,“喂,堆得象座山一样,我怀疑你和企划部的看一年也看不完。”
  “没有那么惨,我有在那堆山里挖到金子。”
  “那你找到……”冕良没说完,被不速之客打断,徐建设来了。
  鉴于徐医生很久都没和冕良一起喝酒聊天,两人兴致不错,一大早一人一罐啤酒搭着冷面聊起来。
  建设研究远钧脸上没被眼镜遮好的黑眼圈,调侃,“昨天晚上背着我去见谁了?搞出这张象是彻夜纵欲狂欢后的脸?”
  冕良寻思,哪儿有恋人之间这么开玩笑的?犯混吗不是?
  远钧懒洋洋答,“去见了克拉克盖博,上演人鬼情未了。”
  “不上道,”建设指指冕良,“为什么不学学你的邻居,什么时候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效仿柳下惠,任是天仙放眼前也不动心。”
  “干嘛把我扯进去?”冕良无辜,“你两个打情骂俏关我什么事情?”
  远钧挑拨二人,“喂,韩冕良,他说你是柳下惠诶,你是不是真那么无能?还不上诉告他?民法101条,刑法246条。”
  徐建设含着口面大笑,“骆远均,你可真成。”他那双医生特有的,指甲剪得干净又整齐的白皙手掌,亲昵地拍拍远钧的头。
  冕良也跟着建设干笑。他别扭,为了建设那只对着远钧亲昵的手掌别扭。而且脑子里自动回放那天和远钧打闹,他老板在他脸颊上留下的清浅一吻,这样想着,忍不住耳朵面孔通红。越是脸红脑热,越是心虚胆战。
  拼命收摄心神,打住打住,没有心动没有心动,这女人打我打很痛诶……
  尽管如此,仍被建设发现。徐医生捶捶冕良的肩,叫他回魂,“喂,你干嘛?喝半罐啤酒就上头?退化了哦。”
  冕良呲牙咧嘴,强笑,“哦,是很久没喝的关系。”
  远钧打个大哈欠,“懒得理你们,我好困,回去睡觉,你们两个聊吧。”
  “喂,”建设不满。“我特别开我爸车出来送你上班的诶。”
  远钧摊摊手掌,很无奈,“下次吧亲爱的,今天好累。”随便交代冕良,“早上你有课是不是?你记得下午回公司开会。”
  冕良答应,“知道。”
  望着远钧远去的背影,建设突然对冕良说,“她象安琪是吗?”
  冕良毫不犹豫,“不象!”
  “这么坚决?”徐医生盯着巷子口那棵树,远钧已然走远,巷口只剩那棵大树的墨绿叶子把地面染得阴沉。停半晌,他回眼瞅着冕良,“一点都没觉得象过吗?”
  “没有。”
  建设固执,“她坏脾气的时候,我就觉得和安琪好像。”
  “其实女生发脾气的样子都差不多。不过,我家安琪要特别可爱些。”冕良微笑,有点感伤但柔和,“安琪单纯,她想什么很容易猜到,虽然她有时也坏脾气和任性,但她的任性是温暖的。我老板人比安琪冷酷多了。”
  “冷酷?”建设惊讶,“真的假的?”
  冕良没应和他,拿剩下的半罐啤酒和建设的碰碰。
  徐医生似有不甘,邪火攻心似的,“冕良,远钧真不是安琪吗?”
  冕良说,“我的感觉对你来说重要吗?”
  “对我来说是重要的,因为,安琪留在你身边,她一直都在,你还看得到,而我却已经看不清了,所以,冕良,如果你说不是,我会怀疑自己的认知。”
  唉~~这家伙的寂寞,谁能救赎?冕良叹口气,“建设啊,还在惦记安琪吗?”
  “是。”
  “你可以一直惦记着,但不能用活着的代替死去的,对活着的人太不公平。”
  “顾不得了。”徐医生喝完罐里的啤酒,嘀咕。
  冕良低头吃面,咽下想和这位医生理论的冲动。
  想起凡事不很在乎的老板打算和徐建设好好相处的情景,冕良真还蛮想踹建设一脚的,但是他不能,那是他不能参与不能碰触的事情。
  下午回“清河”开会,会议重点是给这次选定的文稿另拟书名。其实与会的企划和营销同侪都没看过新书,只凭远钧写在黑板上的内容提要给意见。
  远钧的提要是这样的
  名字《逆风》 作者:江雅雯
  内容:一个女生16岁那年被□,强大打击后对异性怀有恐惧,有轻微抑郁倾向,并有强迫症,26岁那年遇见她的真爱,那个男人治好她对异性的恐惧感,强迫症和抑郁症,并与她共度人生。远钧在这里还恶搞地打上括弧(一个比医生有用的男主角)
  冕良稍微迟到一会儿,进去的时候看到慈恩在黑板上写了N多个重新拟定的书名。
  有个《她在丛中笑》被远钧否决,“人都还没死丛中笑个鬼啊,”于是慈恩就拿粉笔将那个名字划掉。
  还有个很粗鄙的《被□后的日子》。
  冕良以为这个也会被否决,没想到远钧说,“有意思,再挖掘挖掘,挨点边了。”
  有人问,“老板,给个重点,是不是就在□那两个字?”
  远钧比个OK的手势,点点头。
  有了中心思想就会很快接近目标,会议室里群情踊跃。
  以前冕良不是没参与过这种会议。
  上个星期的广告案,为了推行一款新上市的饼干,各位同仁出尽百宝,再恶俗或另类的念头他都见过。可是这次他有点别扭,毕竟,他不觉得“□”两个字应该作为重点被强化的。
  他有意见,“《逆风》哪里不好?”
  远钧很直接,“不够俗,不惊耸。”
  冕良无语。
  开了整整六小时会议不知道吸了多少二手烟,众人累得几乎要死掉的时候,终于,远钧答应散会,大家一致通过的书名叫《被□后的一千零一夜》。
  冕良对着最后的决定只有翻白眼的份儿,彪悍啊。
  可是,没有最彪悍只有更彪悍,冕良会后被精力充沛的远钧抓回她办公室单独召见。
  天啊,她还想干嘛?冕良饿得都快暴毙了,这老板超人来的?
  远钧将《逆风》的打印稿递给冕良,“这份稿子限你今天晚上看完。”又递上一张信纸,上有远钧手写的魔鬼笔迹,远钧下令,“看完去找这位江雅雯小姐,这里是她的地址还有电话,其余按这上面写的做。”
  冕良对着那长信纸仔细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后就象被谁踢了似的哼唧,“哎……哎……哎……”
  远钧不耐,“你哼个屁啊,有话就说。”
  “这么艰巨的工作,为什么是我去?”冕良很可怜地哀求,“老板,你应该让做企划或行销的那些家伙去才成吧?我不负责这部分的。”
  原钧嘴角慢慢牵出一抹狡诈如狐的笑容,“老弟,你乖一点。”她说,“我的直觉告诉我,除了你,这事儿别人办不成,非你莫属。”
  “why ?”
  “不知道。”
  “我能不能……”
  “不能,再罗嗦不给防暑降温费,半份儿都不给。”加重语气,“不食人间烟火的吗?没听说过什么叫上司叫你站着死,下属不敢坐着亡?”
  冕良不怕远钧凶,只对着那一纸他看得懂的天书烦恼,压力大到一直耙头发,继续哼唧,“吼,哦哦哦哦……”
  远钧不同情,收拾好办公桌,拎上包包,“走了,去吃饭,你不饿吗?”
  “一开始是饿的,”冕良无精打采,摇摇手里的稿子,“现在我不饿了。”
  远钧哄他,“别这样,姐姐请客。”
  “少来哦你,明明还比我小半年呢,不就是比我早入江湖早出道……”
  冕良没得选,看样子他只能去找这位江小姐了。
  冕良并不喜欢《逆风》这种篇幅太长,文辞温婉华丽很女人的故事,但为了好好完成远钧发下来的非他莫属的任务,还是很认真读完。早上起床揉着酸胀的眼睛,冕良感慨,他真是个听话又努力的好员工啊,应该拿三人份降温福利费才对。回头跟老板谈谈……
  找江雅雯说容易很容易,她住冕良学校附近的丽泽新村,虽然低处偏僻,但冕良对这一带熟悉,不算难找,就是不懂这位小姐为什么不开手机。冕良不敢有负远钧所托,决定直接找上门去。
  和每个住宅区一样,丽泽新村那片住宅区下面有各色摊档,冕良按照地址找到江雅雯家楼下,正巧碰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一手拎一只西瓜打算上楼,想是很重,走两步歇一下。冕良本想跟人家打听一下江雅雯住几号,这都怪远钧,那数字写的跟鬼画符似的。所以,他上前招呼,“需要帮忙吗?”
  可是瘦高个子的女生象是被冕良吓到,白着张脸,连连摇头,“不用不用……”竟一鼓作气拎着两只西瓜上了楼。
  冕良也是要进那个单元,自然跟着上去。他越跟那女孩儿走得越快,冕良看人家似乎力有不逮,两只西瓜都快在楼梯上磕裂了,就又说,“我帮你拿吧,你住几楼?”
  结果那个女孩儿这次连西瓜都不要了,脚步如飞,拼命用跑的。
  冕良有点挫败,他样子很象坏人吗?真是,多数是被骆老板每天帅哥帅哥的忽悠给忽悠懵了,当真以为自己是帅哥?!看把人姑娘给吓得……
  喘口气,冕良振作精神,努力辨认远钧给的地址,四楼A……,上去,敲门。
  开门的是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大婶,冕良礼貌躬身,“你好,请问江雅雯小姐住这里吗?”
  中年大婶说,“是,她是我女儿,请问您哪位?”
  冕良呈上名片,“我叫韩冕良,是清河文化的工作人员,昨天我们有和江小姐联络过说今天来和她谈谈,但今天她手机不通,一直联络不到……”
  “我手机坏了,拿去修还没修好呢。”从里间出来一个女生解释,她个子瘦高,脸色苍白,还有点气喘吁吁,可不就是刚才见冕良就跑的女生?

  第十四章
  冕良表明来意后,就被江雅雯的妈妈热情闹得很忙。
  一下子斟茶倒水,
  一下子点火敬烟,
  一下子她因女儿有出书的机会抱住女儿兴奋得不行,
  一下子又对着冕良鞠躬握手连连道谢,
  直闹了有十分钟,冕良总算可以安静面对江雅雯谈点正事。
  刚开口,“江小姐,我们觉得……”
  “刚才……”江雅雯打断冕良,略有为难和不安,“刚才……就是在楼下遇到我的事情不要在我妈妈面前提起好吗?”
  哦,原来她介意这个。冕良虽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不过他一向体贴,道,“刚才我们在楼下遇过吗?我不记得了。”
  冕良的演技生硬拙劣,但却似乎让江小姐很放心,她松口气,“对不起,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手。”冕良自然不能不同意。
  几分钟后江小姐带着股香皂味道回来坐下,替冕良的水杯里加满冰水。还没坐好,就又去洗手了。这次洗手回来,她帮冕良端碟水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接触了碟子,她再次去洗手……
  冕良蓦然想到《逆风》里的女主角,有强迫症,对异性有恐惧,有轻微抑郁倾向,十六岁时候被□过……
  江家客厅的空调效果不错的,可冕良冒一脑门汗。拿出远钧给他的那纸天书再瞧一遍 ,神啊,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偏那个死女人居然对他说这件事情只有他办得到?!还非他莫属?!屁咧!!!
  “对不起,让你等,”江雅雯终于坐定,过意不去地重拾话题,“我们刚刚谈到哪里?你继续。”
  冕良今时此刻方了解到什么叫赶鸭子上架,什么叫骑虎难下……尽力将自己调整到最平和稳定的状态开始他的工作。
  “首先想和你商量一下,”冕良说:“我们想把书名《逆风》换成《被□后的一千零一夜》。”
  不出意料,江雅雯本来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冕良知道自己残忍,可这个时候他不能退缩,只能选择装聋作哑,当什么都没察觉。他知道只要表现出一点点猜到她过去看透她的端倪,她一定会逃得远远的。所以,他会好好和她谈,就象对待从前有强迫症的安琪那样照顾她。
  “为什么要改呢?”江雅雯沉吟半晌后问,“《逆风》哪里不好?”
  “没有不好,只是不够醒目。”冕良自然地笑笑,“你知道市场有多不可理喻。呃……江小姐不用马上答应,目前只是讨论,其实江小姐也可以想些其他名字,提出来我们再商量。”
  “哦,除了名字要改,还有别的吗?”
  “还有,”冕良维持住笑容,“还有就是为了配合标题,我们希望女主角和男主角相遇的时间能提前一些,也就是女主角发生不幸后的一千个日子,二年之后。这样也方便将故事背景设置在大学时期,毕竟现在青春校园风走市场主流。”
  江雅雯漠然半低着头,玩自己的指甲,这种局面象是冕良在自说自话。冕良坚持说完,仍是那种沉稳醇和的调子,“我们还想要修改的是结局。”
  说到结局,江雅雯再没办法装漠然,抬头直视冕良,两条淡淡柳叶眉蹙着,“结局也有问题?”
  冕良喝口水润喉,保持镇定,狠狠心,“我们觉得结局可以改成,最后男主角没和女主角在一起,毕竟大团圆结局不够出彩,或者男主角死掉,再或者移情别恋了也行。”
  江雅雯一怒起身,“你行,我不行。”她那双清水眼里含着一包泪,似乎稍有碰触就会泛滥成灾,“我不行,为什么要改?是觉得女主角那样的人不配拥有快乐安慰的结局对不对?”
  冕良也站起来,徐缓真挚地:“没有,我们都觉得女主角很勇敢,坚强可爱,但我们要考虑……”对,其实冕良根本不知道远钧为什么要改,大概还是为了市场吧?所以乱掰,“是要考虑市场,修改结局是希望能增加故事的张力。希望你能了解,我们不是对故事里的人有意见。”
  “市场有那么重要吗?”江雅雯问,她看上去象是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来。
  冕良吁口气,不由自主抄远钧开会时经常用的市场论,“很重要,市场虽不算万能但没有市场却万万不能。”他示意雅雯坐下。虽然已经为难到汗湿后背,却勉力给对面女生一个温暖宽厚的笑容,可惜嘴里讲出来的话却极为惊人,难得他说的又那么清晰从容,“现在我们来谈最后一条,就是我们觉得你在书中对□的过程描述的不够细致生动,我们希望能将那种屈辱和挣扎写得更真实更震撼,让读者感同身受,更能融入主人公的情绪。”上帝知道,冕良边讲可是边抽筋,崩溃哦……
  “够了。”江雅雯眼里的泪水终于流过面颊,她指着大门,对冕良说:“滚,我不要出书了,你给我滚!”
  冕良不能不滚,滚之前为还他老板的任务尽其人事,“江小姐,我刚才讲到的提议希望您能考虑,你可以不用马上答复我,这里有我办公室的电话,假如您有更好的想法随时联络我。”他往门口走两步又折回头,摸出几张纸巾给江雅雯,“对不起,让你不开心,呃……好了,天气这么热,别哭了,会中暑的。”
  江雅雯扭过头,不理冕良,瘦弱的肩膀因哭泣可怜地抽动着。
  滚出江雅雯家,冕良胸口象装了颗炸弹,他若不拼命控制住自己,随时都会炸开。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用这样的方式去伤害别人,尤其,是一个看上去那么敏感,那么纤细,那么脆弱,那么无助的一个女生。他当时是疯了才答应骆远钧干这件事情的吧?对,骆远钧,这女人是怎么想出那么多问题的?觉得书没市场就不要出嘛,干嘛让人家左改右改的?
  掏出电话,冕良打给远钧,语气超级差,“你在公司等我,不许离开,我有事情和你谈。”
  “不行,”电话里的骆远钧永远天塌下来也冷静无波的调调,“我现在不在公司。”
  “那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冕良很火大,“我今天必须要和你说说非我莫属的这件任务。”
  “明天谈,我现在在公园。”
  冕良气得踹墙,“你在公园?”他看看天,下午四点的大太阳,“喂,这个时间你在公园干嘛?”
  “约会,谁规定这个时间不能约会吗?”
  冕良泄气,是啊,谁规定下午四点不能约会吗?他悻悻收起手机。
  一夜气恼,让冕良嘴角燎起个大疱疱。本来长个疱啊痘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更气恼的是还要被骆远钧笑。她一早倚在她的吉普车边上,穿着条率性到不得了军绿色贴大口袋休闲长裤,上身配件普通半旧白T恤,惯用的那款长带子全牛皮方挎包在她手里荡秋千样晃来晃去。她看上去开朗愉快,揶揄冕良,“怎么嘴角长那个大个痘痘?到你这个年纪也会二度发育重返青春期吗?”
  冕良瞪她,一副意欲掐死她的表情。远钧才不怕这个,丢罐可乐给冕良败火,发动车子,“我们回公司谈。”
  到公司还很早,看起来没什么其他员工表现出对工作的热爱一大早回公司拼命,就冕良和远钧两个人。
  公司门口的地上有放着一大束黄玫瑰。见怪不怪,冕良知道那是徐建设送老板的。
  话说,不知道这两人大热天在公园约会是干嘛?那儿凉快吗?这么想着冕良就更加烦了,大门锁弄半天也没打开。
  远钧俏生生立在他旁边捧着花安然等待,没丝毫不耐,并对着花束里的那张卡片笑得诡异莫名。看完随手将卡片丢去垃圾桶。
  冕良好容易打开门,提醒,“每次都把卡片乱丢,被打扫卫生的拣到又要拿出来跟大家一起当八卦来聊。”
  远钧找花瓶插花,一贯洒脱,“管她呢,谁会介意?”
  冕良去茶水间给远钧冲咖啡,他老板非常欣赏他冲咖啡的手艺,说比慈恩冲得香。所以,冕良只要早上没课回公司,都会替远钧冲咖啡。但他从来不告诉慈恩,他冲的咖啡之所以好喝,是因为他不用砂糖,而是在咖啡里加少许炼乳的关系。他至今不能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小器藏私,象是生怕慈恩比自己在老板面前更受宠似的。
  远钧将身体陷在办公桌后的皮椅里,享受着冷气的幽凉和玫瑰的鲜艳还有咖啡的醇香,很是满足,招呼冕良,“不是有事情和我谈吗?说吧。”
  “市场真那么重要吗?”冕良张口就问,“重要过一个人的自尊?”
  “你说呢?”远钧反问,“对我来说,比自尊重要。”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冕良将远钧前日给他的那纸天书拿出来摊在远钧面前,“既然市场这么重要,为什么不找个更符合市场需要的作品,反而硬让人家将书改成符合你需要的那个样子?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你为了赚钱完全不顾人家的感受?你要不要这么冷血啊?”
  远钧笑着摇头,叹息,“这也太难了吧?弟弟你可以帅但不能不讲理。我这个老板要么被你说成是不负责任,不顾公司上下十来口子人的饭碗,只顾自己玩的千金小姐。要么就被你埋怨只顾赚钱不顾人家的感受的冷血动物。”她说着话,放下杯子,悠悠然拣只笔在那张天书上又添行字。
  冕良拿来看,又增加的条件是,“还要一个帅到天下无敌的男主角。”气死,冕良脱口而出,“恶俗!”
  “有吗?”远钧闪着她的长睫毛装无辜。
  “哪里都恶俗。”冕良恨恨地,“书名恶俗,内容恶俗,开始恶俗,到结尾也恶俗。”
  “当着江雅雯的面可别这么说,”远钧半真半假的,“人家会伤心。”
  冕良不吭声,坐在远钧的办公桌前呼哧呼哧喘气,他拿这老板铁没辙铁没辙的,窝囊!憋了半天,说:“你换别人吧,这活儿我不行。”
  远钧把椅子蹭到办公桌前,双肘撑在桌子上,探头去看冕良的表情。冕良侧坐过去一点,避开她的目光。
  远钧又叹口气,道,“是恶俗,但没办法。这本书的发行渠道走的不是主流路线。上次做的那本新闻出版署那边现在还没说怎么处理,我是想真处理下来大概也要换发行渠道,所以打算先拿这本出去探探路。书名惊耸当然是为了吸引眼球,宣传上打的是青春励志的旗号。有些方面我不能不让作者改啊。能出书,对写的人来说,也是出路,如果能得到更多人的欣赏和认可不是更好吗?”
  “你那种改法叫青春励志?”冕良骇笑,“让人家把被……”冕良觉得“□”那两个字还真不容易说出口,尤其单独当着远钧的面,卡在那里。
  远钧大方替他说,“被□的过程。”
  冕良恼恨地接下去,“对,那个过程写那么详细,那也叫青春励志?你是女人诶,不要做为难女人的事情好不好?”
  “喂,小子,我怎么为难她了?就算是拍电视剧,这种情况也不可能说是只给一个镜头带过就可以的吧?一定要给当事人的面部表情和动作来个特写才行啊。江雅雯只用一行字交代,你觉得不会太草率吗?当时的经过一定是对女主角造成很大伤害,才导致她后来的人生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个部分绝对不是一行字就可以说明的吧?我让她改不是单纯为了市场,而是为了那个故事,OK?”
  “可是……”冕良想说,让人家怎么回忆当时的遭遇?这样多残忍?可他不能,毕竟他也没确定,只是猜测,而且就算真确定也不能乱讲出去啊。磕磕绊绊,再找理由。“可是也不用一定要改成校园风的吧?”
  远钧毋庸置疑不给商量,“一定要校园,最近火。”
  “结尾呢?”冕良不肯罢休,“结尾还非要那么惨,一点希望和安慰都不给,据说大团圆的结尾更受欢迎。”
  这次换远钧象被踢了似的哼唧了,“哎……哎……哎……。”
  “怎样?”冕良激气,“到底怎样啊?”
  “韩先生,你看那本书不觉得女主角很可怜吗?”远钧苦着脸,“被□不是她的错,她偏偏活得理不直气不壮还有那么多毛病,非要等到出现一个骑士来救她她才能好好生活。这叫什么?等老天爷掉馅饼吗?假如没有骑士的出现,她的人生是不是就不能被救赎了呢?她是不是就一直要那样生活呢?我们活在现实里的人没那么好运,会在适当的时间遇见骑士啊。都说了我是走青春励志路线的嘛,起码我做这本书可以告诉看书的人,快乐还是自己给的最好。将自己的人生依赖在别人身上,怎样都不牢靠的。所以,最后即使骑士离开了,女主角仍然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好好活下去。这才是我选这个故事的初衷,我希望能给看故事的人留下一点点可以活得好的能量,我这样才叫励志你懂不懂?”
  冕良不懂,闭着眼睛念叨,“不懂,这太惨了,是男人都不会这么干的?你们女生想事情都这么绝望的吗?”
  这回轮到远钧生气,“你也太抬举你们男人了,这年月不是男人的男人随便抓抓就一扎的好不好?是你们男人做事绝情吧?”
  冕良用手搓搓面孔,算是被远钧说服。但是,唉,就算老板有她的立场和道理,他仍然觉得很难面对江雅雯,用这些似是而非的理由说服她。将捏在手里的无字天书再次退回给远钧,“不行,我有困难。”
  这会儿该上班的人差不多都到了,远钧瞅瞅人声渐扰的外间,眉一挑,“好啊,我也不勉强你,我找行销部的大东去。”说着欲拿电话。
  冕良忙阻止,心虚气短地,“算了,还是……我来吧。”要大东去?那个流连夜店女朋友换得比衬衣还快的花化公子?冕良想起他离开江家时候江雅雯那个哭泣着的背影,认为这个任务确实还是由他来完成比较好。
  远钧这回展颜而笑,一副计谋得逞的得意嘴脸。
  冕良可不想她太乐观,说,“你不用高兴,昨天江雅雯说不想出书了。我可是被她赶出她家的。
  “哦,委屈你了。“远钧很随便地安慰冕良,竟然签了张条子给他,“拿去,到财务那里领一千块,这是你的外务费用,请我们的客户吃吃饭,逛逛街,还可以送点小礼物,你是负责客户服务的,不会连本职工作都要我教吧?”
  冕良真是服了老板,愁眉苦面,“喂,是让我去死缠烂打吗?“
  “对,你不会?”
  冕良真是……对,他是不会,但他可不想让老板知道他不会。撑到底吧,“告诉我,这个案子的底线是什么?”
  “我的底线就是这张纸上我写给你的这些。”远钧又将天书递回给冕良,“我希望你在我要的底线里发挥到淋漓尽致。”
  冕良无奈极了,重收好那张纸,天啊,他到底要为他的彪悍老板死多少脑细胞?!
  远钧才不管冕良心底的哀号,她拎好包包,精神抖擞,准备出去。
  “又去约会?”冕良嘀咕一句,“看样子是热恋中了?”
  远钧给他几个白眼,“切,我是去见客户啊,上次接洽的那个吹了。”
  “为什么?不是一直谈的很好吗?”
  “那个客户被我以前打工那家广告公司盯上了,”远钧走到慈恩的工作台上低头查工作安排,跟冕良碎碎念,“我这种小公司可不能跟大公司来硬的,再说好歹我是人家栽培出来的人,欺师灭祖的事情我不干。”
  “奸诈!”冕良断言,“我就觉得你奸诈。”
  “我不奸诈你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怎么活啊?”远钧斜睨冕良一眼,不无幽怨,“吼,跟着你们这群善良的家伙我活得真累。”
  冕良在这一刻觉得羞愧。
  或者,远钧是在开玩笑,但那未尝不是真心话。一个人撑一间公司,即使是男人也会觉得累吧?她的难处和辛苦,冕良从来未曾体谅过,却频频对她不满。而她竟也从未对他挑剔过,甚至未曾见她抱怨,沮丧。她对他会不会太好了?为什么?冕良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连他工作台上电话响都没听到。
  电话是慈恩接的,叫,“良哥,一位江小姐找。”
  冕良过去接听。
  “我是江雅雯。”对方说,“昨天太冲动了,对不起,那件事情还可以再谈谈吗?”
  冕良喜上眉梢,很好,要在底线里好好发挥,他干劲十足,“当然,江小姐,现在谈方便吗……”他看到远钧在对面慈恩的桌边对他微笑,别说,老板笑起来真还挺赏心悦目,好像全世界的花朵都开在她身边似的。冕良忍不住边和江雅雯答对,边对着远钧比划一个OK的手势。
  一起走出公司,远钧下楼时候手拍拍他的肩上,鼓励,“嗨,加油!”
  冕良促狭,本想抓住那只手故意甩开和远钧闹着玩。
  天晓得他抓住远钧手腕的时候,突然不敢那么做了,他生怕她误会他仍在和她生气,于是,他捉住她的手腕,全无动作,竟和老板在楼梯上面面相觑了三秒。
  然后,冕良鬼使神差做了件上帝都没办法理解的事情,他捉着远钧的手腕,指使她的手去碰了她面孔一下,很象是远钧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结果,不想让老板误会,却惹怒了老板。
  远钧踹冕良一脚,挑着长眉鬼叫,“ TMD韩冕良你脑子里长虫了是不是……”
  冕良哪里敢应声,掉头就跑。
  搭公车去丽泽新村找江雅雯,冕良望着车窗外流过的树影清风,想到远钧“打”了自己一下那时侯的表情,忍不住闷声狂笑。笑完却又深深懊悔,哎呀,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第十五章
  还是江雅雯的家,还是那张小玻璃桌边,还是冰水和水果,还是那个瘦高苍白的女生紧张地洗过一次次手。不过没见到江雅雯那热情到让人冒汗的妈妈,说是去上班了。
  这次,冕良还是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女孩儿费力解释对他说,“我没有工作,呃……因为身体不太好,个性也……太内向,一直没办法融入社会,学会与人相处。我需要出这本书,来解决我的生活,不能一直依靠家里。”她不敢直视冕良,盯着自己的手指头,“那些条件,还可以商量吗?”
  “当然。”冕良说,想到远钧给了一千元死缠烂打的费用,决定不浪费,“快中午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边吃边聊吧,”看江雅雯神情犹豫,冕良补充说明,“不是我请客,是我代替我们公司招待你,你是我们公司最尊贵的客户。”
  “那……好吧。”江雅雯答应了,站起来,“等我一下。”
  冕良这一等,又等了好长时间。没见过比江雅雯活得更没安全感的人,出门前一遍遍检查煤气是不是关了?不用的电源是不是拉掉了?还有水龙头拧紧了没有?直到两人出门来走到街边打算拦车时,江雅雯还说,“呀,我家大门是不是关好了?防盗门有关吗?”
  冕良好脾气,“我记得你关好了。”
  “真的吗?”江雅雯不确定
  冕良很确定并十足宽容,“是关好了,不过如果你觉得不放心,我可以再回去陪你看一次。”
  就……真的又回去看了。
  再次从江雅雯家下来,她走路低着头,象犯了错误的孩子,怯怯道歉,“对不起,我记忆力一直不太好。”
  冕良柔声宽慰,“不会,我觉得你记忆力没问题,是因为你一向比较谨慎的关系。”
  “谢谢你。”江雅雯抬头看了冕良一眼,又马上低下头,跟在他身后走。
  冕良知道她不习惯跟男生走的太近,但她一直跟在他身后,他也不习惯。他认识的女生里面,都没这么温柔恭顺谦卑的。尤其他老板,那叫一个张牙舞爪。没奈何,冕良稍稍放慢脚步,和江雅雯保持一点点距离。遇到走路大步流星风风火火的男生,江雅雯会显得比较紧张瑟缩的时候,他就调整自己的方位,将她保护在看上去够安全的位置。冕良心疼这个女孩儿,她真可怜,这样的她,不知道人生是怎么过的。
  “你想吃什么?有习惯去的地方吗?”冕良主动招呼一直低头跟着自己的江雅雯。
  江雅雯忙不迭摇头,“没有,我很少出来吃饭的。”
  “那不介意我拿主意吧?”
  江雅雯赶快说,“不介意。”
  冕良心里感叹,这女生又尴尬又紧张,她是真的不太懂得怎样与人相处,一定是鼓足很大勇气才跟自己出来的。
  “我们叫车去学校附近的一家韩国菜馆吧,”冕良介绍,“我和我老师去吃过几次,环境比较静,菜也很爽口。”
  江雅雯连连点头赞同。
  不过在车里的时候,她居然问冕良,“我刚才回去那一趟的时候,没有开过门吧?“
  “没有,是真的,你试着相信自己一次啊。”
  江雅雯飞快瞥了冕良一眼,垂首轻轻说,“这次我相信你。“
  “那好,你信我,你家大门和防盗门都锁的好好的,窗户关好了,灯也都关好了,煤气罐关好了。千真万确。”
  江雅雯低着头,抿嘴笑了。
  这是冕良第一次见她笑。其实江雅雯笑起来的味道柔而媚,笑得这么好看,总要常常笑才不会可惜啊。
  冕良和他那最尊贵的客户吃饭时,确有将远钧提出要修改的地方又简略讨论一遍。
  后来江雅雯很有觉悟,“我想,再讨论也没什么用处吧?你们是一定要我按照你们的方案改就对了。除非我不出书,只要想出,就得按照你们说的改,是这样吗?”
  “不是,”冕良帮不太懂得吃烤肉的江小姐把肉料理好卷进生菜里,认真答,“我们不会让你出不成书,并尽量让你按照我们需要的那个样子改。喏。多吃点,味道还可以。”
  “谢谢。”江雅雯这会儿放松多了,笑容多了,话也多了,还知道回应冕良,“总之,你们公司就是什么都不放弃,说再商量也是假的,根本就没得商量。”
  “也不是,是要一直和你商量到符合市场要求为止。”
  “我试试看,是不是能做到你们要求的。“
  “合作愉快,江小姐。”冕良拿自己面前的果汁和江雅雯的碰碰,“在这期间,只要你有需要,我们会尽力配合。”冕良夸下海口,“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任何要求都可以。”
  江雅雯又笑,笑完浅浅叹气,“唉,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真堕落。”
  冕良脱口而出,“我们老板常说,山不就我,只得我来就山。想来生活就是这样吧,只有在慢慢不断妥协之后,才能找到适合自己生存的空间,这也没办法啊。”
  江雅雯同意:“你们老板说的也对,是句聪明话呢。”
  冕良噗嗤发笑,“她也难得说句聪明话,浑话说的比聪明话多……哎,菜来了,你试试这个。”
  一顿饱餐之后,冕良带着江雅雯顺着校园边的林荫路散步消食。还是冕良稍稍在前,江雅雯低头跟后。
  路边的精品屋里有时下女生喜爱的各种小东西,冕良发现江雅雯速度慢下来,目光未曾稍离橱窗里展示的耳环项链,就走到精品店旁边的果汁摊档,装作挑选鲜榨果汁的样子,给她时间挑选。
  江雅雯在那儿看了半天,虽对一付设计成蝴蝶形状的皓石长耳环很有兴趣,但没买下来。
  冕良这边摊档买好果汁,也顺便付了那对耳环的帐,让店员包好送给江雅雯。
  “其实我没有耳洞,”江雅雯对着突如其来的礼物惶惑不安,“还是不要了退回吧。”
  “当作纪念品收下吧,即使不能戴,看着玩儿也可以啊。”冕良递西瓜汁给她,“就象一个梦想,即使不一定能实现,但经常拿出来看一下,知道自己仍没放弃一样。”冕良还不忘备注,“这个也不是我送的,是我们公司送给我们最尊贵的客户的。”
  江雅雯收下,或者因为这个礼物实在出乎她意料,她脸和耳朵都红了。她有道谢,难得正眼看人,直视冕良,说了句谢谢。
  接下来几天,冕良终于了解到,他要如何兑现自己曾夸下的海口。
  远钧曾因为体谅冕良还是学生的身份,印制他名片的时候,没公开手机号码,只打印了办公室电话。所以,冕良每天回公司,第一时间欢迎他回去的师妹慈恩第一句就是,“良哥,江小姐找。”
  每次回复江小姐,她总是礼貌,客气,还有点怯生生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韩先生,我今天为男女主角相遇的时间和细节做了一些修正,你要不要来看看是不是符合你们的要求?”
  这种情况,冕良当然可以让江雅雯把修改好的文档send到他的邮箱,可他从来都说,“好的,请等一会儿,我马上过来。”
  无论如何,冕良都怜惜她那一身的病,愿意顺应她的要求,多给她一点鼓励和肯定。他相信,这个女孩儿会因此慢慢打开她的心灵来感受这个世界。
  事实上,每次冕良过去并没有看江雅雯修正后的内容,他都是用一张碟片存下文档,说:“主要还是看我们老板满意不满意,我带回去给她确定一下。”
  每次去江家,多数也是闲聊。
  江雅雯会问问,“你还在读书啊?这样边工作边读书会不会很辛苦?”
  冕良就说,“还蛮容易应付的,我们老板很体谅我们员工……”
  有时候,江雅雯也会跟冕良说,“去上次我们吃饭的那个韩国菜馆吧,我把今天修改好的内容存在磁盘里了。”
  冕良这时会很高兴地前往。他的客户有进步哦,可以自己走出来吃饭了。
  和江雅雯吃饭时候不忘转达他老板的回馈意见,“boss说了,男主角还没帅到天下无敌,得再加把劲儿。”
  “知道了,”江雅雯笑得柔媚甜蜜,让冕良看她的耳朵,“我扎了耳洞,过几天就能试试你送的那付耳环。“
  “哦,真的扎了啊,不痛吗?”
  “还可以,扎的时候有一点点痛,现在不痛的。”
  “那以后再买几付耳环吧,我记得我女朋友常戴一副水滴形状的水晶坠子,好看着呢。”
  “你有女朋友啊?”江雅雯瞪大一双清水眼儿。
  “是啊,”冕良一如既往,从来都象沈家的安琪还活着那样,骄傲地把她介绍给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那些人,“我女朋友对时尚很有心得,在服装专柜做销售的时候招呼得客人最多了。她很能干。”
  “是个漂亮女生吧?”
  冕良有点害羞,“是,挺漂亮的。”
  几乎,每天都要去见江小姐。
  要学习,要工作,还要照顾客户,冕良的时间变得难以支配,吃再多也应付不了消耗的体力。但即使如此,他仍每天坚持回公司,将江雅雯修改好的故事带回去给远钧看。
  远钧埋在一堆的会计报表和广告文案里,跟冕良说,“忙不过来打个电话回来就好,或者晚上有空发到我邮箱里,不用每天都这么跑。你现在负责这个案子,大家都知道,不会有人介意你有没有回来。”
  “没关系,不麻烦。”冕良精神不错,送上磁盘后就到茶几那边去翻晚报,他忙得好几天都没时间好好看钩子的画了。
  “你在学校都不参加社团活动吗?”远钧突然问冕良,那语气象是个担心自家孩子不合群的妈,“我昨天去吴昊家吃饭,他说你在学校是最神秘的人,从不参加社团活动,也很少与同学出游玩乐。”
  “没空,要工作嘛,”冕良埋头翻报纸,“再说我年纪都比同学大很多,感觉和小孩子在一起有代沟。”
  “代沟?听起来真绝望。可是说不定会有同学喜欢跟大叔做朋友呢?”
  “大叔不一定喜欢每天上学都带孩子啊……哈,找到了,”冕良笑逐颜开,拿剪刀剪报纸上钩子的漫画。
  这次,钩子画的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女生,注目着人群中的一个男生,而男生的眼睛却望着云朵浮游的天空,画的主题叫《寂寞》。
  “你想不想认识这个作者?”远钧整理桌子上的报表文案,问冕良,“我有位好朋友在报社做总编,说不定我能帮你联系一下。”
  冕良眼睛发亮,“真的可以吗?”
  远钧坐在那儿似笑非笑,“当然。”
  冕良考虑一下又放弃了,“还是不要吧,喜欢是喜欢,但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考虑好了再回答我哦,”远钧戏谑,“我是看你最近工作辛苦,难得想拉回皮条犒劳你。这个机会你放弃可没下次了。”
  冕良绷起脸,“什么拉皮条,每次都说那么难听。是真的不知道跟作者说什么,还是不要认识了。不过……”冕良顿了顿,“可以请你的总编朋友帮我转达一下我的敬意,她是我见过的画家里最棒的。”
  远钧撇嘴,很可爱的小动作,道,“那是你见过的画家少吧?而且要求也不高,人家作者听到你这么夸奖不会快乐的。”
  “啊?真的吗?”冕良大受打击,“那就算了。”又突发奇想,“老板老板,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做《逆风》那样的书呢?我们做钩子的漫画好不好?很好看啊,把画集结成册出版发行,原本就是报纸上连载的作品,有群众基础,再找你报社的朋友多发几篇稿子增加宣传,一定会卖得好的。”
  远钧眯眼睛瞄冕良,取笑,“瞧瞧你心机重得哦,是想到时候趁机接近作者认识人家是不是?不过,不好,”远钧痛快拒绝,“那样赚太少。”
  冕良气恼,“喂,你怎么那么爱钱啊?”
  “切,谁不爱钱,你的故乡是拿贝壳交易的啊?”
  “少罗嗦那些有的没的,”冕良不死心,哄远钧,“别这样啊老板,试试吧……”
  远钧皱眉头,“喂,你又不是小狗狗,不要给我这副表情好不好?哎……哎……啧,好啦,你既然有这个想法,那你写个企划案给企划部,我们下个星期的会上一起讨论。”
  冕良冰水浇头,梦醒,“企划部绝对不会答应我的提案。”
  “为什么?”远钧奇怪,“会都没开你就知道了?”
  “因为……”
  冕良没办法说那些琐碎的但对他来说不算有杀伤力的事情。
  他和远钧走得近,所以,和所有办公室里发生的故事一样,他逃不掉被大多数同事猜忌的命运。他从来没告诉过远钧,这间公司里的人,除了慈恩,其余的同事表面待他客气,只要转过身来,就能听到各种闲言碎语。
  那些冷言冷语,和遭遇到的不入流的小算计,他常常要不计较,要多忍耐,要够努力才能摆平。偶尔摆不平,也只能任它毒箭攻心。
  在学校,冕良是个和同学有点代沟的学生;
  在工作的地方,他是和同事相处艰难的员工。
  怎么可能有人会同意他的提案呢?要想方设法的驳回才对吧。
  可这些都不是远钧的责任,她不需要知道……
  “因为,”冕良淡淡的说,“我没写过企划案,说不定会做的很难看,当然不会通过。”
  远钧凝视冕良两秒,她的眼神里有着洞悉世情的冷静,“写份试试看再说咯,不试试怎么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我等着看你的企划案。”
  试就试吧,冕良开始写他生平第一份企划案,并没有很难写,虽然明显他的物理报告会比这个有趣。冕良很感性的注明意欲推出这本漫画作品的理由,“我相信这除了是一本风格别具的画册,也是一份语言精炼却意味隽永的情书……”
  他没写完,江雅雯来电,带着哭腔,“对不起,韩先生,我很害怕……”
  “你等我,我马上来。”冕良立刻带上没写完的计划案赶去江家。
  没想到,刚敲开江家的房门,江小姐见到冕良抱住他就哭。
  话说,冕良是觉得这次的招待级别高了点,也不太敢动,只好连声问,“出了什么事情?被谁吓到了还是家里出事了?”
  他越问,江雅雯越哭,冕良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局面,又不好推开她,只好拍拍她的背温柔安慰,等她哭完。
  江雅雯抽抽噎噎哭了一会儿,站好了跟冕良道歉,“对不起,失态了。”
  “没关系,”冕良也有些尴尬,“你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哭呢?”
  “害怕,”江雅雯走到电脑前坐下,“是写到女主角被欺侮的往事,很害怕。”她对冕良强笑笑,泪眼模糊,“是我不好,太入戏了,其实不过是个故事,我不该这么认真。”
  “你慢慢写吧,”冕良沉声道,“我在这儿陪你写。”
  冕良陪了江雅雯一个下午,她写小说,他写企划案。
  冕良写企划案的时候,其实心里有在恨远钧,恨她的冷酷,恨她的市侩,还恨她的口才……她怎么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这么多残忍的要求?这昏庸的女人,梦里见到她都想把她碎尸万段。
  所以,他在他的企划案里说:
  我相信这除了是一本风格别具的画册,也是一份语言精炼却意味隽永的情书。
  每个读到这样情书的人,都会感受到甜蜜。
  这位作家有支凝聚了很大能量的笔,她的笔下,即使是忧伤和寂寞都显得那样美好和温暖。我们不知道作者是为谁画了那些画儿,但我们知道这样被人爱着是幸福的。
  出版一本能带给读者幸福感的作品,一定比只带给读者刺激感的作品来得有意义……
  冕良很努力地写他的案子,他写了很久后发现有点跑题,迟疑着停笔。
  这个得改改,他觉得自己弄错了这份案子的宗旨。他应该分析一下市场的,不知道为什么光煽情了,一副想用爱心打破他老板那颗冷酷心灵的激动劲儿。不行,这样没用啊……
  活动活动关节,冕良抬头,正好迎上江雅雯闪亮的眼睛。
  他失笑,“不好意思,江小姐,只忙自己的,都没问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不会,你已经帮到我很多了。”江雅雯说,“你在这儿就行。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你写你的案子,我写我的小说,在同一间房子里。”
  “啊?”冕良睁大眼睛,“不太可能哦,我的专业不需要写那么多企划案的,我写报告比较多。”
  江雅雯也楞了楞,象没听明白冕良说的话的意思一样。随即无奈微笑,将磁碟给冕良,“今天的好了,这个带回去给你boss吧。”
  冕良是走出江家在路边等车的时候,对着夏日傍晚的落霞余晖,才醒悟到,刚才江小姐讲那话的重点不在企划案,也不在小说,而是在于他和她在同一间房子里……
  想到这一点,冕良不安极了,又有几分庆幸,幸亏他够迟钝,不然在当时领悟到那话里的含义,他大概不知道该给什么回应才恰当吧?
  他是真的没想过招惹除安琪之外的女生。

  第十六章
  冕良的企划案在开会时候没通过,企划部的小主管说,“我几乎被这份案子打动了,可是我还是更看重市场分析,除非这个作家拥有台湾画家几米的知名度,否则我们不能保证市场。”
  冕良当时可以算IQ飙升,突然机灵无比,“我们可以打着几米第二的宣传策略推出啊。”
  企划部的小主管鼻子快被冕良气歪了,“你以为我想不到用几米第二来宣传啊?问题这个画家的技巧也要争气到那个地步好不好?你知道不知道,印刷一本画册的成本是多少啊?到时候亏在这个项目上……”
  “好了,”远钧此时发话,“知道你的意思了。”她示意主管坐下,“讨论下一条……”
  会议结束,小主管找冕良,“后天我们有个小组会议,有没有兴趣来坐一下?”
  冕良惊愕,大脑几乎当机,这家伙没事吧?干嘛突然让外人加入他一向秘密到不行的小组会?一时间没给反应,那小主管就再邀请,“过来给我们这次的广告案提点意见。”
  “为什么?”冕良大惑不解。
  小主管看上去又很想发脾气的样子,满脸遍布一种想骂人的表情,别别扭扭地说,“叫你参加就参加,你问题那么多干什么?看你很有料的似的,探探你有多少斤两。”
  冕良好像不能拒绝哦。
  骆远钧对这次的企划案只有一个结论,她悠哉游哉享受下午茶,吊儿郎当地说,“真对不起,韩冕良,我必须尊重企划部的决定,没办法给你机会认识那个,拥有一只高能量笔的画家了。”
  冕良心里那个不平衡哦,索性不吭声。
  远钧识趣,换个话题,“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哪里找到这些曲奇饼干的?太正点了。”
  冕良正儿八经,“对不起,我忘了。”
  很久没和师妹慈恩一起吃饭,冕良带她去吃自助餐,还给师傅何老板买了几罐新茶。
  慈恩心情大好,她每次一高兴,身上的某个开关就被打开了,一张小嘴忙得哦,简直不是正常人的频率。冕良实在觉得,骆远钧眼光一流,找了这个女生做秘书。她除了是个尽责的秘书,还是个有容乃大随时刷新的资料库,估计公司里每个人的资料,都在她那里有条不紊地好好收藏着。
  这次慈恩给冕良带来的新消息是,“知道吗?青云物流的董事长招聘私人助理,我们公司好多人都去面试了呢。”
  “青云物流?”冕良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青云物流?”
  “本城还有几个青云物流?说起来真是倒霉嘛,新闻出版署那边到现在也不说怎么处理那本书,大家都觉得搞不好会勒令停业。而且老板哦,最近常常查账,把财务陈小姐搞得压力好大好紧张。大家都说要么公司财务也出状况,要么老板顶不住不想玩了要散伙也说不定,所以都忙着另寻出路呢。前几天啊,行销部的大东去青云物流面试,居然在那里碰到我们企划部的主管,哇,两个人都快尴尬死了。唉……”慈恩深叹口气,“我才郁闷呢,找到这份工时间也不长,居然这么快就要失业了,明明做的很愉快啊。”
  冕良哭笑不得,远钧是青云物流家的出逃公主这个事实,除了冕良,同事们没人知道。因此,这些人也不知道,公司就算有问题,骆远钧背靠大树好遮荫,她只要不是丧失斗志,就还是能解决的。嗨,都跑去青云物流去应聘,骆远钧面对这种状况也很无奈吧?
  “你还是少管闲事吧,”冕良摆师哥的架子教训慈恩,“你只要好好做你的分内事就对了。”
  “哼,”慈恩不服气,“象你那样闷头工作两耳不闻窗外事,很无聊的好吧?”
  这小姐好容易消停一会儿吃个寿司,又开始机关枪样舌灿莲花,“良哥,你说我们老板是不是很奇怪?都失恋了怎么完全看不出来什么呢?要是我啊,我肯定伤心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可我看我们老板修复印机的时候倒是精神不错呢,还象平常一样开我们玩笑,说早知道我们都这么笨还不如把我们运到苏丹去卖给苏丹财主当仆人用。嗯……其实我蛮想去苏丹看看的……”
  “失恋?你说谁失恋?”冕良又没反应过来,这段时间他忙得应激性变差很多。
  慈恩那表情,“大哥,你不知道?就是我们老板和徐医生啊,我们公司每个人都知道诶。”
  “什么时候的事情?”冕良这会子是不认为慈恩多管闲事了,“我从来没听老板说起过啊,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老板不是总把徐大哥送花时候夹带的卡片丢到垃圾桶里吗?打扫卫生的大婶找到的最后一张卡片,是半个月前留下的,上面说,‘传说黄玫瑰代表着分手和歉意,所以,最后一束还能送你的花是黄玫瑰。虽然,不再是恋人,希望仍能做朋友。’我们都以为他们可能只是闹个小别扭,过几天就会又送花来和好的,结果是真的耶,徐医生再也没送花来过。说分就分,好无情……”
  冕良不太能专心听慈恩说话,脑子里一直回放那天早上,远钧捧着一束黄玫瑰笑得诡异莫名的表情。还有,为什么下午四点跑去公园约会,那是在谈分手吗?不过,还真看不出来哦……干嘛掩饰的这么好?失恋了哭一哭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啊?就是爱逞强!
  和慈恩吃完饭再把她送回家和师傅聊会儿天,从修车厂出来都快十点了。按理说,冕良应该回家陪陪娘亲的,不过,他觉得他应该去找找他老板。是,看起来他老板也没多需要被安慰,可他就是很想……在这个时间看到她。
  冕良知道这个时间骆远钧一定不在家,因为慈恩说过老板今天去一家酒店参加亲戚的婚礼,并没换小礼服穿着上班那套衬衫长裤就去了,长裤上还沾了一小块儿巧克力渍,慈恩点评,“看上去真有点马虎,但是整个人却真自信,帅到爆棚。”
  那个真有自信帅到爆棚的骆远钧,这个时间可能在唱K,可能和朋友去泡bar,也可能去跳舞,总之是不会这么早就回家睡觉的。
  该去哪里找她呢?冕良也不知道。只是,一定要去找找才可能安心。
  他坐了一个多钟头公车,晃到本城酒吧林立的衡山路,漫步寻觅,一个穿着浅咖色条纹衬衫米白长裤,裤子上有一小块巧克力渍的短发女生。他进去了四家店,喝了三杯冰水一杯果汁,把自己灌到每走一步都好像能感受到水在胃里晃荡的程度,也没找到要找的人。
  后半夜一点了,这个时间,岂止公车停运,南瓜车都会想罢工了吧?冕良也得回家啊,罢了罢了,不找了。
  在街边拦的士,不过没有空车,这条街晚上比白天热闹,冕良想,适合吸血鬼住的地方。凉意悠悠地初夏晚风里,冕良执拗地伸长胳膊,一副不给我空车我就站成化石的神经的架势。
  “你在干嘛?想变路标吗?”是骆远钧,不知是从何处钻出来的,拿着一罐啤酒,惊异地望住冕良。
  咦,千寻不如偶遇,冕良笑了。
  远钧竟然挖苦他,“乐成这样?今天的新郎都没你这表情精彩,该不是想跟我借钱吧?”
  “没有,”冕良找了个很好的借口给自己,“我是想到可以搭你便车回家很高兴。”
  “呵呵,借车嘛,跟借钱也没差啦。”远钧笑着灌口啤酒,带着冕良往地下停车场走。
  “喂,你喝了一个晚上了还喝?”冕良担心远钧借酒浇愁。
  骆远钧却偏是个冷暖自知的人物,“我可不想死,平时开车我不喝酒的,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一罐酒,好歹喜酒,总得意思意思讨点好彩头啊。对了,你怎么来这边?”
  “我是……”冕良口吃,“我和慈恩在附近吃饭,然后来喝点酒。”天啊,明天这个谎言可不能穿帮,老板应该不会那么无聊去问她秘书吧?
  “那你怎么没送她回家?现在可是挺晚的了。”远钧倒是很回护秘书,“你让她一个人回去?”
  “没,没有,”冕良更口吃了,“是正好碰到以前修车厂的兄弟,顺路,就拜托他们送慈恩回去了。”
  “你撒谎呢吧?”远钧明察秋毫,伸手捏住冕良的下巴,凑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确实有点亏心,但绝对不能承认。再说就算我亏心小姐你也不用又凑这么近吧??冕良都能数清楚她眼睛上的睫毛了。还有,这家伙没喝多吗?脸颊红绯绯的……冕良用两根手指头挪开老板的玉爪,再用两根手指夹过她另只手上的车钥匙,硬撑,“为了保护我国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我来开车吧。”
  为了转移骆远钧的注意力,冕良一上车就找个安全的话题聊,“你在美国读什么专业的?”
  “新闻。”远钧说,继续喝啤酒,把自己深深埋在坐椅里,看上去享受极了。
  冕良看到她的裤子上真有一小块巧克力渍,想说下午吃了巧克力配红茶吗?是不是没找到卖正点曲奇的那家西饼屋才吃巧克力的?更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和建设分手了?
  到底没那么夸张,规规矩距,“学的是新闻,为什么去干广告了呢?”
  “怎么说呢?”远钧考虑了一会儿,“我喜欢那种殚精竭虑,为垃圾产品歌功颂德,化腐朽为神奇的感觉,说穿了就是我喜欢骗人。”
  “为什么?”
  “很难解释,或者,就是种堕落吧,喜欢看着这个世界堕落,然后自己也堕落。”
  “为什么?”冕良只会问这个,因为他确实不懂。
  远钧谈兴也浓,说:“喏,其实对我来说,广告就是个遮暇掩瑜,美化万物,制造假象的行业,远不如服务业的人来得对这个社会更有贡献。我们只会花言巧语骗人来买东西,简直就是社会大害。但是,当我们成功的宣传过一件商品,让很多人趋之若鹜掏出口袋里的钱的时候,明明知道,那件商品有多不值得,可就是会很享受,觉得我们赢了。然后又感叹,这个世界好堕落,我们也很堕落,好像就平衡了,满足了。喂,你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吗?”
  “没有,说实话我完全听不懂你那变态的道理。呃……就只是享受到堕落的满足,从来没沮丧过吗?”
  “比较少,”远钧再往椅子里再陷深一点,打个哈欠,“我对这个世界的没抱什么希望,所以没那么容易脆弱和失望。”
  冕良瞥远钧一眼,小小叹气,语气怜惜,“你这样说真叫人心酸。”
  远钧也叹口气,很不正经,“哎……姐姐跟你说,老弟你不能总这样,一边勾引我一边还一边摆出这张坚贞不屈的脸。”
  “勾引?”冕良紧张,耳根发红方向盘都快不会打了,结巴,“屁话屁话,坚贞不屈?什么意思?你当心点,我,我会告你的,那个民,民法101条,刑法246条。”
  远钧哈哈哈大笑,“喂,韩冕良,你今天晚上一定做了亏心事。不过姐姐我这会儿累了,明天再审你,我先睡一会儿,你快点把我送回家吧。”远钧说着,闭上眼睛,真睡了。
  说睡就睡?会不会太相信我了?冕良对睡着了的远钧很无奈。稍减车速,关了一半车窗。车子快开到家的时候他没叫醒远钧,而是一打方向盘拐到另条路上,在这个城市里胡乱地兜着圈子。没办法,身边的女生睡那么香甜实在不忍心叫醒她,能多睡会儿总是好的。
  冕良发现,打扮中性,平时象个小男生的骆远钧,睡着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可爱。
  她的面孔宁静柔和。眉黑而长,眼睫毛茸茸地垂着。一管鼻子挺秀俏丽。皮肤吹弹得破,娇嫩通透。额头的刘海在夜风吹拂下,生动得象是在她额头舞蹈的精灵。原来她可以这么美……

  第十七章
  当天边微微露出一缕霞光,冕良将车停在巷口的街边。活动一下几乎僵硬的颈部,望着头顶逐渐清明蓝透的夏日天空,狠狠嘘了口气。
  庆幸,在身边睡了几个钟头的她象个小男生。
  远钧终于也醒了,睡眼惺忪,“啊?怎么天亮了?这是哪里啊。”
  冕良玩笑,“欢迎来到地球。”
  远钧伸个懒腰,迷惘打量四周,发现是在家门口,惊异,“喂,这点路开到天亮?你该不是去抢金库了吧?”
  “不是,”冕良说,“我是帮人家把切碎了的尸体丢到海里去。”
  远钧正色,“不要瞎幽默,你知道你这人毫无喜感,多好笑的笑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让人肃然起敬。”接着又鬼叫,“啊啊啊啊啊……我的汽油……”捶冕良,“你脑子被驴踢了吧,知道我妈有钱也不用一个晚上把油全用光啊……”
  冕良生硬地乱掰,“借你车兜兜风也不行啊?”
  唉……难道告诉她是因为想让她好好睡觉才把油用光了吗?大白天日头底下还真觉得昨夜月亮下的举动……要多不着调就多不着调。
  远钧踹冕良,“你兜个鬼啊,我又没想兜风。”
  “谁管你啊……”
  清早的小巷,悄无人语,晨光迷蒙,风透明得象被雾化的水晶。
  一路和远钧追追打打打笑闹着,哗啦啦用各自的钥匙开门,各进各家。
  冕良一进门,赫然看见,缠绕着水管生长,蜿蜒曲折的茑萝藤蔓上,一夜间生出好些小小的,脆弱的,却又生满怀希望的一溜碧绿小花苞……冕良用他的手指,轻轻碰碰那些小花苞,心里充盈着无数欣喜和满足。
  冕良一夜未归,韩妈妈发话,“最近都是这么早出晚归的,比总理还忙,想和你见个面要不要预约啊?”
  冕良憨憨地笑,任妈妈调侃,也不为自己解释。
  韩妈妈瞪儿子半晌,铁口直断,“小子,又谈恋爱了吧?”
  冕良心惊,几乎被一个牛肉饺子给噎死,捶着胸口,“妈,你吓死我了,我没有,咳……咳……”
  糗大了,他那不靠谱的人生啊……
  更扯的是,慈恩这丫头不知道是不是被老板调教的太好,她居然来审师兄,“昨晚你去过衡山路喝酒吗?老板刚才这么问我,‘昨天晚上衡山路那家菜馆的菜味道还可以吗?’,良哥,你猜我怎么回答的?我就说,‘还不错呢,我还办了张八折优惠卡。’亏我机灵哦。其实老板每次想套我话都是这么天马行空让人防不胜防,可惜招式用老现在不管用了。不过良哥,你昨晚离开我家去衡山路做什么呢?”
  冕良的神经此时真是备受考验,看样子,人真的是不能做越轨的事情哦。他装镇定反问师妹,“你猜呢?”
  “我猜你一定是被那个江雅雯勾引去的。”慈恩表情愤愤,“良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她让你做什么你都做吗?她哪里比我好?不就是比我会写小说吗?我不管,你要陪我去看电影。”
  冕良暗松口气,师妹真聪明,再探消息,“你说的老板相信吗?”
  “不信!她还夸我象只小狐狸,不过我就装无辜装到底。”慈恩噘嘴,真的还蛮象只甜蜜的小狐狸。
  这师妹真是好样的,冕良拍拍慈恩的面孔,“乖,过几天请你看电影,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尽管说,别客气,良哥请客。”
  江雅雯的小说终于改到了结局,她挂着那副蝴蝶形状的皓石耳坠,在电脑前为她的稿子纠结迷惑,问冕良,“如果你是女主角,曾经遭遇过很大的伤害,一直生活得很压抑,好容易遇到深爱的人,转眼就失去了,你还会认为她有需要活下去吗?”
  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尤其在察觉到,她对自己的心意之后。
  冕良深思熟虑后,才告诉江雅雯,“其实,就这个问题,我有和我们老板讨论过,她的答案,我觉得不无道理。
  象你故事里的那个女生,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是受害者,她完全可以不必背负任何负担,理直气壮地活下去。她如果不肯释放自己,继续压抑,外人很难帮到她。至于爱情的部分……”冕良想到安琪,眼神有一瞬的迷惘,“当然,谁都希望能和喜欢的人一辈子在一起。但是,她只是会陪伴我们人生的人啊,我们不能将自己整个人生的期望和重量都放在她的身上。真那样的话,她也会累吧。如果她累了,离开了,我们还是要活下去的啊。所以,我觉得,你故事里的那个女生,没有任何理由不好好生活。”
  “你是这样想的哦。”江雅雯望着冕良,眼神里闪着火花,有期待,有羞怯,“那,如果你是男主角,你会不会爱上女主角呢?如果你喜欢她,你会离开她吗?”
  天啊,压力真大,但是,这份心意真可怜。
  冕良想想,很诚恳地告诉江雅雯,“我如果爱上了,就一定不会轻易离开她。不过,照现实来看,我最爱的女生,还是我的女朋友。”
  江雅雯眼里的火花熄灭了,她转身对着电脑继续敲敲打打,说,“做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冕良偷偷擦去额角的汗,笑,“还好啦。”又觉得这个说法实在太敷衍,补充,“你不用有压力,太投入了思路会乱的。人家说,戏剧就是落差,所以,你那里有落差就行……”
  妈啊,冕良继续冒汗,这都是在说什么呢?
  江雅雯的稿子终于改完那天,冕良还是带江雅雯去那家韩式料理店吃饭庆祝,算是有始有终。
  或是和冕良相处日久,对他完全信任和放心,江雅雯不再一次次没完没了的洗手,也不会再那么没安全感,一定要检查好几遍水电煤气门窗才敢离开家。虽然,她仍习惯地和冕良保持一点点距离低着头走在他身后,但已经没那么紧张,能和冕良有问有答的好好说话。
  他们吃完饭,依然顺着林荫路散步。天气不算好,象是要下雨的样子,空中云霭层叠,风里带着夏日雨水的气息。还是路过那家精品店,冕良主动停下,跟店员讲,“我想要那种水滴形状的长耳环,水晶质地的。”
  店员很快找到一副,“这个可以吗?”
  冕良就问江雅雯,“江小姐,这个可以吗?”
  江雅雯不知为什么,眼圈都红了,强笑道,“很漂亮。”
  冕良要求店员,“麻烦您能帮我替这位小姐戴上试试吗?”
  店员挺活泼的,“哎哟,你怎么连帮女朋友戴耳环都不好意思啊?”
  冕良说,“我粗手粗脚,不知道怎么弄这种精致的东西。”
  店员就笑,“好好好,别不好意思,我来……”
  那副耳环很配江雅雯,冕良微笑颔首,以示赞美,立即付帐。并仍强调补充,“这个也是我替公司送给我们尊贵的客户的小礼物。”
  送江雅雯回家的路上,江雅雯带着种依依难舍的伤感跟冕良说,“以后大概很难见到韩先生了吧?”
  “怎么会?你下次想出小说,继续投稿给我们公司啊,我仍然可以负责你的案子。”
  江雅雯小小声嘟哝句什么,冕良没听清楚,不过,他倒想起件很重要的事,“江小姐,你打算用真名出书还是笔名?”
  “当然笔名,”江雅雯侧头回答,水晶耳环映着路边的灯光,璀璨闪亮,她的面庞仿佛在发光。
  “那你用什么笔名?以前都忘了问你。”冕良拿笔,从随身的笔记本里掏出远钧派任务给他时候的那纸天书,准备好好纪录下来。
  没想到江雅雯对那纸天书有兴趣,“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你的字吗?”
  “我的字,才不是,”冕良的表情象是说你少伤害我,我的字没那么难看,不屑,“我的字绝对比这个漂亮工整。这是我们老板的字,就是当初对你的小说要求修改的几项内容。”
  “这个字……真的还蛮难认的,”江雅雯小心翼翼评价,“可是,你居然认得,据说,如果你能轻易看得懂一个人的字,就说明你和她心有灵犀。”
  冕良表情夸张得,眉毛扬得老高,眼睛瞪老大,一字一顿,“心,有,灵,犀???吼……”他双眼望天,又“吼……”冕良吼了半天才正常,告诉江小姐,“没人会想和我们老板心有灵犀。而且她的字虽然难以辨认,但我们公司的人为了活命,被训练的差不多都能看懂。因为我比较元老,看懂的多一点而已。不过……”冕良挥挥手里的笔,“这个不重要,来,告诉我你的笔名。”
  “我还没决定,”江雅雯眼瞅着冕良,柔情似水,“你给我取个笔名吧。”
  冕良不动声色,避开面前这个女生动人地目光,“逆风吧,我觉得你自己取的这个名字真的很棒。”
  “好啊,”江雅雯温顺答应,“那就是逆风。”
  下雨了,离开江雅雯回家的路上,大雨一路瓢泼的洒下来。幸好下车的时候稍微小了点,但仍雨如串珠,一刻不停。冕良拿手里的书包勉强挡着雨水,从车站一路小跑到巷口,眼见卖水果的摊档那里站着骆远钧,撑着把伞在那里挑水果呢。哗,这种天气也要出来买水果?不怕天打擂劈吗?
  连跑几步,闪进水果档。远钧撑着伞毛毛躁躁翻西瓜,伞尖差点戳到冕良的脸上。他往边上避避躲过去,抓住伞柄,人钻到伞下。
  远钧吓一跳,定睛看是冕良,嗔怪,“吓人干嘛?”
  “我是借伞。”
  “正好,帮我拎西瓜。”远钧挑了个十八斤重的。
  “要那么大的做什么?”
  “我们可以一起吃啊,你妈一定不舍得买,顺便嘛,西瓜一定要大的才好吃。对了,再来几斤桃子。”
  “哇,你买太多了。”
  “不是有你拎吗?”远钧随手拿个桃子在她的大T恤上蹭蹭就往嘴里送,真不卫生,冕良想拦都来不及。远钧咬一口,赞,“好甜。”桃子直接送冕良面前与之分享,“你也尝尝。”
  这个……冕良掩耳盗铃,四下看,风凉雨冷,无人路过,水果档的老板心无旁骛,正忙着找钱。
  他一犹豫,骆远钧火大,直接骂,“见鬼了,我是让你吃桃子又不是让你偷桃子你到处看什么看?”
  冕良强辩,“我是看看雨有多大,雨多大……”连忙就在远钧手上咬一口蜜桃,是挺甜的,不过,重点是两人分吃一个实在是……他抢过那只不干不净的桃,欲盖弥彰,“好吃好吃,都给我吃吧。”吓死人了,这家伙要是直接把他咬过的桃再拿回去吃,他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其实也就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吧?她好像完全知道该怎么办似的。
  可是,即使是这样无措,却仍然觉得,和她相处,很舒服。

  第十八章
  还是天气很好的早晨,坐在房檐下的冕良欣赏钩子的画,
  画面上是一个女孩儿站在公车站,眺望不远处教堂里的一场婚礼。
  钩子说,“不知道我想象中的举案齐眉,天长地久离我有多远?
  是一堵墙的相隔?
  是公车一段票的距离?
  还是月球到地球的伤感?”
  呵……是啊,那印象中的地久天长,齐眉举案,离我们到底有多远?
  冕良想起安琪,心头涌上无数悲哀,对他而言,那些想像中的美好,大概真是月球到地球的伤感。不过,冕良觉得,善感可爱的钩子,不应该这么绝望啊,应该好好安慰她。
  他掏笔出来,在剪下的画面上写下,“就是一堵墙啊,很容易越过。”
  他写下这句的时候,下意识的望望自家墙头,好像生怕墙头上出现了谁,发现他的幼稚似的。
  当然,那个人这会儿没出现。
  冕良快快收好自己的剪报,对着墙那边喊,“喂,茑萝长花苞了哦,你家的有没有花苞啊……”
  冕良守信,带慈恩去看电影,做兄长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电影散场的人流里,竟然遇见了徐建设。徐医生俊秀如昔,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潇洒出尘。他一个人来看电影……。
  “最近忙什么?”建设与冕良寒暄。
  冕良说,“还不是都一样,瞎忙。”
  慈恩突然插嘴,“徐医生,为什么和我们老板分手了呢?”
  “这个哦……”徐建设很困难的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大概,就是跟我想像的不一样吧。”
  冕良低头,食指撮撮鼻梁,没让任何人发现他眼神中的不满与埋怨。
  说实话他很气,气得想把这医生盖了麻布袋拖去厕所里扁。
  同时还有几分愧疚,是因为他说,远钧不是安琪,所以就分了吗?
  慈恩也对徐医生的答案嗤之以鼻,“靠,你想像的那到底是个啥?要不要这么无情啊?”
  徐医生很无奈,手摸着后脖颈,叹息,“哎哟,这可真是没办法啊。我后来也后悔了,一个人吃饭好寂寞哦,想约她出来吃饭聊聊,她不给机会,说好女不吃回头草。”
  “活该!”慈恩给建设一个大白眼。
  “要不要喝点酒?”冕良邀请,“我知道一个地方的卤鸭头味道很正的。”
  哎……,他没办法气建设很久,他了解他的心情,更记得这个人,在天气最冷的冬天去看望他,给予他一罐咖啡的温暖。
  徐医生很可爱的对冕良挤挤右眼,“不了,不打扰你们两个,下次吧。”轻轻捶冕良一记,“我一个人再逛逛,你加油哦。”走之前,还不忘调侃慈恩,“丫头,要是被这小子闷坏了,可以来找我,我帮你教训他。”
  慈恩才不领建设的情,“你管好自己吧你。”
  又被误会了。不过冕良懒得解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误会。他跟建设道了再见,目送他的背影,不慌不忙,却又孤独寥落的,消失在人群中。
  慈恩这个善良的丫头,望着徐建设的背影消失后好半晌,忽道,“良哥,你觉得不觉得徐医生很可怜?他好像比你还可怜。”
  冕良没吭声,拉过慈恩的手放在自己臂弯里,“走吧,哥送你回家。对了,明天要记得再帮我接电话。”
  最近,冕良办公桌上的电话,都是慈恩代接的。
  做到如此劳心劳力的地步,皆因为冕良不能正常面对江雅雯。
  这个女生依然还是会来电话给冕良,冕良不想再惹情债,既然对她没有其他想法,还是能避则避吧。他可没想效仿杨过,让自己的屁股后面挂一溜女生。所以,冕良每天都让慈恩代劳接电话。
  慈恩小师妹对这件事情不抗拒,甚至跃跃欲试,“良哥,我可不可以直接告诉她,你是我的人,让她不要痴心妄想?”
  其实,这未尝不是个快刀斩乱麻的好方法,不过,好像太伤人了……
  结果,冕良授意慈恩每天这样应对。
  “江小姐,韩先生不在,你要不要留话呢?对了,你的书我们是找晚报总编写的序,已经发去你邮箱了,记得查看哦。“
  或者,“找韩先生哦,他不在,去见客户了。那个,江小姐啊,你对书的封面设计有没有什么要求?”
  再或者,“韩先生今天可能不会回来了,他要和老师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江小姐,我们打算用的纸张是很不错的象牙道林纸,你有没有意见?”
  江小姐不是个挑剔的人,一般对什么都没意见。她只是找韩先生,但知道韩先生不在,也从不追根问底,只不过,次日再来找韩先生而已。
  慈恩瞪眼问师兄,“你还能撑几天?早晚,所有的借口都会被你用光的,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遂又抱怨,“你干嘛对她那么好?动心了是不是?你真要动心也该先轮到我啊,凭什么是她?”
  冕良无奈,照例安抚性拍拍师妹的小脑瓜,“乖,别胡闹,再闹真找不到婆家了。”
  好烦恼,真如慈恩所说,借口总有用光的一天,到时候他该怎么办呢?
  唉唉唉……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那天,行销部的同仁请大家吃雪糕,冕良正咬着只雪糕时候,他桌子上电话又响。
  慈恩偏去洗手间了,冕良望着桌上铃声震撼的电话挣扎不已,万一是江雅雯,他该如何应对?怎样才能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拒绝她呢?
  冕良的同事不知就里,倒是好心,“喂,冕良,要我帮你接听吗?”
  “等等,我接,”骆远钧刚解决掉她那盒冰激凌,走过来捞起冕良桌上的电话,“喂,你好,清河,有什么能帮你的呢?哦?江小姐,太好了,我正要找你,我是清河的负责人骆远钧,你那本书的封面搞定了,想看看你的意见,方便出来聊聊吗?哦,好的啊,那我们找个地方见面吧……”
  呼,冕良吊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原位。
  老板万岁,这家伙,出现的真及时,应对的也真合理,而且终于肯去见作者了?以前都是派他出去,这次倒……对啊,为什么以前不肯见现在却肯了呢?为什么当时的情况一定非他莫属呢?为什么这次出现的那么及时呢?为什么???
  冕良对着远钧,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一个念头,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吧?她和他一样知道,江雅雯的故事可能是真的?所以,才让他出马的?
  冕良再去远钧办公室签文件的时候,她正拿着江雅雯新书的样品念念有词,“这个就是帅到天下无敌了吗?”
  冕良心凉半截,“又有问题?还改?现在这个时候?”
  远钧一如既往把自己陷在那张大办公椅里,淡淡的,“别怕成那样,我有说还要改吗?”又挑眉而笑,“读一段给你听,这段是写男主角的。”
  并不真打算得到冕良的同意,径自读,
  “他很安稳,象堵墙一样的安稳,这是他给我的第一个印象。
  其实,看上去是个温和甚至有些忧郁的人呢,头发长至齐耳,颌上微微蓄了须,很颓废的样子,没时下年轻人的精明和朝气。偏一双眼睛又清澈纯净,带了种静如远山明如溪水的味道,这可真是矛盾。
  当然,他很高,不知道是不是有190公分?肩也很宽,回过身只留下背影的时候,肩胛骨透过薄薄的全棉T恤露出一点骨头的棱角,衬衫下的手臂线条修长而匀称。
  这样的他竟常让我有种错觉,他的肩膀和臂弯,靠上去一定很安全。
  最特别的,是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深深的酒涡。看到他笑容,我总是会想起小时候作文里常写的那句,象春天一样温暖……”
  远钧结束阅读,闲闲问冕良,“这样子的男主角,真的有帅到天下无敌吗?”
  冕良也没觉得这个男主角帅,问题是真帅到天下无敌的男主角是啥模样他也没什么概念。回话,“这个问题太专业了,我不是作家,还真不明白。不过,尊重故事里的人吧,如果故事里的人觉得他是帅到天下无敌的,那就算是吧。”
  远钧浅浅笑,将样书递给冕良,“要不要再看一遍?”
  冕良拒绝,“不要了,我不是很喜欢看小说,再说快期末考,晚上要温书。”
  远钧不勉强,拿过文件签,顺便跟冕良闲聊,“昨天见过江小姐,原来是个很漂亮的女生呢。她对封面还算满意,只说不希望用太俗气的颜色就好了。还有,她有问起你最近是不是很忙,说想请你吃饭,谢谢你这段时间对她的帮助和鼓励。我想你也要考试了,怕你时间很难调剂,就告诉她你最近有别的案子在赶,可能会比较没时间。不过她问我你手机号码的时候我就拒绝了,让她下次有机会见到你的时候问你要。哦……你一直都没告诉她你的手机号码吗?哇呜,这样还带人家去衡山路喝酒?喝完还不送人家回家?听上去很容易让人误会你不负责任呢。”
  冕良刚暖和回来的半截心脏又凉回去了,原来师妹这种资料库也会做错误更新的吗?
  问题是他又不能辩解。因为,真让他解释那个为什么他出现在衡山路,并不会比被误会他和江雅雯更让他觉得尴尬困难。
  冕良不否认,避重就轻,闷闷的,“谢谢,最近确实没什么时间出去应酬吃饭。”
  无论如何,老板给江雅雯的拒绝好像还蛮有用的,起码,今天她没有再打电话来了。
  远钧签妥文件,冕良收好,望着她脸上一贯轻松明快的笑容,突然,又恨上了。
  她脸上总是这款无辜磊落的表情。
  面对她母亲和沈柏森的时候;让他去找江雅雯的时候;处理她和徐建设的关系的时候;
  从来如此,冷静,残忍,无动于衷,天崩地裂也颜色不变,她怎么可以这样?
  让冕良更生气的是,为什么他就是没办法拒绝她?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从那本安琪的童话书开始……
  冕良盯着远钧半天不说话,远钧迷惑,“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
  “奸诈,“冕良嘴里清楚地吐出两个字,“奸诈!”憋在他肚子里的疑惑和一种他没办法讲清楚的焦躁,让他火大到不行。他将文件丢在办公桌上,跟远钧发脾气,“你知道的吧?什么都很清楚的是不是?你那么聪明的人,可能不用看到江雅雯本人,就知道她写的故事是真实的,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提出那种没品且无理的要求?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为什么让我去?
  远钧并不动容,“因为那是我的工作。”
  这算默认吧?冕良激怒,“不要拿工作当借口,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需要用这样的手段去赚钱,你完全可以选择更好的。”
  “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韩冕良,我一向都是用这种方法来赚钱的。”远钧款款而言:“至于一定要你去说服她,就是因为,你细心,温柔,善良又单纯啊,容易取得她的信任。如果是我们这里其他男同事和她谈,她可能会害怕。换女同事去,可能我们这种张牙舞爪,咄咄逼人的样子又容易让她反感或自卑,所以,冕良,我只能靠你啊。”
  “是吗?”冕良冷笑,“你让我去做事,却不把底牌亮给我,为什么我觉得你这是在利用我?”
  “任何人存在于世的理由,是因为他还有用,”骆远钧冷血道,“韩冕良,你应该为还可以被用而骄傲才是。”
  “嗤……这真是个好理论,”冕良心冷,原来对她来说,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也只不过就是到这种可用和无用的程度而已啊,他想太多了,他一直以为,他们算是朋友呢。这样想着,冕良竟有点恼羞成怒,遂出言讥讽,“你会不会太乐观了?就算可以用,也不一定要被你这样用才变得比较有价值吧?”
  “不然呢?”远钧脸上一直维持住的笑容凝固僵硬,她也硬邦邦的回应,“你是我的员工,不然要怎样才能更好的体现你的价值?”
  “做你的员工,就一定要去干那些伤害别人的事情才会有价值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
  “出去!”远钧没让冕良说完,命令,“出去,我看我们都冷静一下再谈吧。”
  冕良静立片刻,深呼吸,是的,他确实需要冷静一下。
  刚才差点说出来,说他不要干了。
  不,他并没有真想辞工离开的。
  重新拿起办公桌上的文件,冕良对远钧半躬身,退出她办公室。
  走到门口,他听到身后远钧的声音幽幽道,“冕良,为什么你只看得到别人有受伤?却看不到我的伤?”
  冕良在门口顿一顿,没回头,开门走出去。
  不是不后悔的,其实知道她的难处,心疼她的坚强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会儿就是控制不住的想发她脾气。他韩冕良从来不是这么没自控能力的人,谁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就是会变得屡屡失控?
  陷入了冷战,这真是种微妙到不行的变化。
  冕良和远钧每天都会碰面,也每天都会讨论公事,但再也没有乱七八糟的胡扯,说些不知所谓的闲话。冕良很是适应不良,可他又对这种局面无能为力。假如远钧看上去也有什么适应不良,他可能会比较知道怎么办一些,问题是这女人油盐不进无坚不摧,真让冕良无所适从到极点。
  这几天新闻出版署已经就那本肇事的《自由爱》给了“清河”一个说法。虽没禁,但要罚一笔为数不少的款子,远钧天天跑银行,每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大家都很担心本公司的财务情况,少不得去财务陈小姐那里打探情况。
  陈小姐总是扶扶她的眼镜,象抗日期间被小日本逼供的地下党一样,坚贞不屈地回应,“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哦哦,冕良记得那天晚上,在衡山路巧遇远钧,她就故意逗他说,不能总一边勾引她,一边还摆出张坚贞不屈的脸。
  真是,谁勾引她了???
  停止停止,这个时候乱想什么?疯了!
  慈恩似乎觉察到异状,找冕良探军情更新资料库,“你和老板没什么吧?”
  “还不是一样。”冕良整理办公桌装忙,若无其事。
  慈恩抱着一叠卷宗做深思状,深思良久,断定,“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可就是好像哪里不对似的。”
  冕良催她,“瞎琢磨什么呢?快去复印啊,等等开会要用的。”
  待慈恩走开,冕良疲倦地用手掌搓搓脸,唉,是啊,哪里都不对。
  就连钩子都不对了。
  钩子最近画的一幅画真是浪漫又心酸,那是一个女孩儿和男孩儿在人群中交错而过的瞬间,天空落着雪,女孩儿神情惨淡,男生一脸漠然……
  钩子说,人生中,有些事情,随着时间的过去,渐渐失去幻想和期盼,变成一种习惯,在我们的生命中如影行随。比如,习惯失望,习惯寂寞,习惯不被爱。
  钩子这次的画让冕良本来就不够漂亮的心情雪上加霜,中午,他一个人坐在大办公室,对着报纸上的漫画看了又看。此时有人来访,一个穿着职业套装,气质很沉着稳定的女人。是真的,很少有女人身上具备那么稳那么淡定那么粗线条的混合味道。
  “找你们骆老板。”她对冕良说,递上名片。
  冕良看了一下,立刻知道这位是谁了,就是传说中跟老板私交甚笃的报社总编。
  其人姓赵,冕良称呼,“赵总编。”直接将人带去会客室,送上茶水,“对不起,她不在,在这里等等吧,过会儿就回来了。”
  “我知道,和她约好了才过来的。”赵总编说,“早来了一会儿,不会让你不便吧?”
  “不会。”冕良陪着赵总编坐,终于有这个机会了,他想问关于钩子的事情,又不知如何开始,几次欲言又止后,鼓足勇气,指着钩子的画,“请问,你知道这个画家吗?”
  赵总编有那么一秒的错愕,随即点头,“知道,她的稿子是我约的。”
  冕良高兴,“这么说你们很熟了。”
  “还可以,“赵总编好像是在笑,问题是她的笑容也很沉稳有点严肃,不知道她怎么会和骆远钧那种漫不经心的人物混在一起的。“你问起这位画家是有什么事情吗?”赵总编问冕良。
  “哦,是想请您帮我转达一个问候,可以吗?”
  “没问题啊,你请说。”
  赵总编又在笑了,干嘛总笑?搞得冕良好紧张。冕良就那么紧张兮兮地说,“劳烦您转告她,她是个很棒的画家,有很多人喜欢她,请她继续努力,还有……就是,请她相信,她一定会抓得住她遇见的那只鬼,墙也很容易被拆除,随着时间的过去,人的很多习惯也会慢慢改变。”
  赵总编这回没笑,扶扶她的眼镜,上上下下打量冕良一番,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看半晌,才接话,“就是转达这个吗?”
  “是啊,”冕良被盯得心里发毛,磕磕绊绊,“就是……这个。可以吗?”
  “嗯……可以,不过……”赵总编还没说完,远钧回来了,在外面喊,“老赵?老赵?”
  “这里呢。”赵总编答应。
  冕良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站在门口对她略一施礼,仍不忘小声叮嘱,“记得帮我转达啊。”
  赵总编是来和远钧谈江雅雯那本新书的宣传的,在报上写了评论还发了新闻稿,落力描述那是个多励志的故事,并吹嘘那本书排在销售排行榜的第几,哎,炒得还很热呢。话说,江雅雯再没来电话找过冕良,冕良虽然松了口气,却又有点担心,不知道她生活得怎么样?不过,假如书卖的好,她的基本生活在不依靠家人的情况下得以保障,还是会开心的吧?
  本来,是想两耳再不闻窗外事,好好复习参加期末考的,但冕良没能如愿
  这天,他被叫进远钧的办公室,单独一人。
  坦白讲,坐在她对面,真不自在。可好歹是个机会,冕良想道歉,还是和好吧,反正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啊,难道要一直这么冷战吗?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抱歉,远钧先开口,极深奥的,“我们都是活在沟里,偶尔抬头看看星星的人。偏偏你例外,要跳出水沟做星星。”
  什么意思?冕良如坠迷雾,静静等她下文。
  远钧左眉一挑,仍是那种沉静里带点戏谑的微笑,不带任何修饰地告知冕良,“我需要一笔钱去交罚款,这笔钱公司暂时拿不出来,我们没那么大的流动资金。这两天我一直跑银行,想贷笔钱出来,发现要贷款也不是很容易,重点是按照潜规则,我贷出来的钱未必是完全随我支配。这太讨厌了,根本不利于我们公司的良性发展,所以,我最后还是去找我那个有钱的妈。”远钧灌杯水,皱眉头,“可是我妈因为我和徐建设分手的事情非常不开心,一直责怪我。徐建设真是有病,我为了搞定我妈跟他好好相处,就为了等这一天备不时之需,他小子不知道抽了哪儿根筋,非要这个时候分手,浪费我时间……”
  冕良傻眼,什么?和建设好好相处是为了安抚她妈?天,她什么人啊?冕良又想生气。可接下来远钧的话,让他连生气的冲动都消失了……
  “没了徐建设,幸好还有你。我妈那边缺个助理,你可能不知道,我妈是个没有合适的助理就会生活的十分不方便的人,所以,冕良,我推荐你去。做青云董事长的助理,你会得到比现在更高的薪水,最开心的是,你绝对不会被我妈指派去做那些很没品的事情。我妈的助理存在的理由,就是要让她看上去分外有品。韩冕良,这是我最后一次利用你了,希望你能成全我的利用,因为,我需要哄我妈开心,得到她的资助,令我的公司运作顺利。”
  这是利用吗?冕良在隔了半分钟后才克制住耳朵里轰隆隆雷鸣般的声音,不,这次不是利用,这个叫出卖!
  远钧雷厉风行,没半点打算体谅冕良心情的意思,继续,“你今天就去我妈那里报道,你的工作暂时移交给慈恩。”
  出卖,竟被她卖了?!似乎价钱还不错……
  冕良站好,如往常那般安然道,“好的,老板,我马上办好。”

  第十九章
  吴昊在课堂上说:“真正的科学家,都是群很单纯善良的人,有时候,会单纯到没办法应付生活,没办法理解这个世界。但是,也正因他们如此单纯,才能够享受寂寞,如此坚持,固执地相信着现在很多人已经放弃相信的东西,比如文明,正义,爱和真理……”
  那些东西,冕良也相信的,并深信不疑。可是,最近这段日子有些迷惑,开始怀疑,他的相信是不是值得的?
  “我每次看你的报告,都会想,让你转系,是不是一种对天才的摧残?”在吴昊的办公室,品着红茶点心,吴昊和冕良闲聊,半是叹息半是感慨,“要不要再转回数学系呢?哦,还是不要吧,我真的很舍不得,忍不住要摧残摧残你。记得有位得过nobel的前辈说,现代数学的书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看了一页看不下去的,另一种是看了一行看不下去的。冕良,知道吗?你要是写本书出来,一定是每个字都能让我看得下去的。教你这么久,你每份报告都写这么漂亮,真是,冕良啊,等你读到博士的时候,我一定找你的老师,给你一个让你做不出的题目刁难刁难你,看看你是不是真有这么超人?”
  这是一个老师对学生最好的夸奖吧?冕良颇开心,跟吴昊玩笑,“我报告写的好是因为您教的好。传说得过nobel的博士都不会带学生,我想这个纪录很快会被打破吧?等你得nobel的时候,就有个又会带学生又能拿奖的。”
  吴昊故作严肃,“这个玩笑不好,反过来说,我完全有可能因为很会带学生所以拿不到nobel。”
  冕良尴尬,连忙替老师倒茶,“我觉得您一定拿得到,指日可待。”
  吴昊大笑,“哎,你还是算了吧,跟你老板混那么久,哄人的功夫学不到她一成。对了,最近远钧还好吗?”
  冕良低头啃饼干,简单应答,“出差了。”
  “啧,真可惜,”吴昊甚是遗憾,皱眉头,“最近歆莲,就是你师母啊,买了两罐锡兰红茶,想等哪天远钧有空叫她过来吃饭拿给她呢,对了,等她回来你知会她一声,叫她过来。”
  “好,”冕良答应,抿抿嘴角,问师长,“可以知道,为什么你喜欢喝红茶吗?”
  吴昊动作优雅地转着手里的茶杯沉思了好一会儿,脸上散发出一种岁月累积出来的迷人智慧。
  “因为生命中怀念着的一些人啊。”吴昊道,“那些因为错过而怀念的人,虽然,很可惜地错过了,但因为在我们的记忆中留下过痕迹,所以,生活中的一些习惯改变了。”
  啊,果然是因为骆远钧吗?她在他心中是个因错过而被怀念的人啊。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他错过的人,”吴昊说,“冕良,你也会错过一些什么吧?”
  是啊,我的生命中,也会有错过的人啊,可能,也会因为错过而怀念,因为怀念而改变。
  那个人,会是谁?
  冕良在“青云物流”上班,有半个多月没见过前老板了。
  没听过她的刻薄话;
  没见过她嘴角支出的獠牙;
  没看到她笑时先挑高的左眉;
  也没……很多很多。
  他只凭借慈恩给他的电话里了解到,她亲自跟一个大客户的广告拍摄去海边了,她回来了,她又出差去香港谈一个明星写真的内地发行权了……
  昼夜如指尖的细沙匆匆流过,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或者,静止了。
  冕良记得第一天去青云,站立在董事长办公室,见到骆远钧那有钱的妈,骆韶青的时候,骆韶青就坐在她那气派到离谱也大到离谱的办公桌后面,一袭黑色蕾丝衣裙,对冕良和醺浅笑。
  她先问,“我的女儿还好吗?”
  冕良当时从容镇定得几乎心如死灰地说,“还不错。”
  “你够了解她吗?”
  “一般我能做到的是尽量听老板的话去做事,不是凭了解不了解她而做事。”
  骆韶青紧紧鼻子,妩媚,娇俏,简直不象是个企业家,说,“这样啊,那不算是个上好的员工呢。”
  哗,她是在挑燕窝吗?还上好?冕良不给回话,巴不得她炒了他。
  因为他不能提出辞职,起码他不能先提出来对不起那笔卖掉他的银两,让清河的运作不顺利。
  骆韶青又问,“我女儿平常都会为什么事情心情不好呢?”
  “搭配红茶的曲奇牛油放得不够,味道不香浓。”
  骆韶青就笑了,自言自语,“没长进,瞧瞧这点出息。”说完,暂时没再有问题。
  接着打量冕良半晌,她命令,“把你的头发剪短,胡子剃干净,再去准备两件好点的西装和领带替换,在我这儿上班的人,不许走颓废路线。这笔包装费用先预支给你,今后在你的薪水里扣。”
  “好的,谢谢董事长。”冕良客气地欠欠身。
  骆韶青有意见,“平时你和上司说话都这个语气吗?冷冰冰没感情的?”
  冕良说,“差不多是这样,不过如果董事长认为我的语气不好,我可以调整到您喜欢的程度。”
  骆韶青皱起眉头,又打量冕良半晌,挥挥手,“出去吧,去找我秘书老孙,她会教你怎么做的。”
  骆韶青的秘书是个年纪五十左右的端庄妇人,穿藏青色套装,戴保守的珍珠项链和耳环,大都称呼她老孙,冕良则称呼她老师。孙老师那天亲自带着冕良去挑选西装领带,剪头发刮胡子做造型,一路交代冕良的工作范围。
  真的如远钧所说,很高尚。
  老孙说,“说是助理,其实算是半个保镖。董事长是女人,很多时候跟那些糟老头子谈生意,看上去怪没气势的,又不能真请几个保镖带在身边,怕人说矫情,所以呢,请个男性私人助理,每次出去跟在身边,拿拿公文包,做个速记什么的,看上去自然些。不过,最重要是记性好,出去谈事情,对方说了什么,老板说了什么,有些不方便用笔记的时候,要全记在脑子里。万一哪天真有什么意外,也需要你挺身而出,当真的保镖用。还有啊,因为经常要跟着老板跑外务,老板的行程是你们助理跟我协调的,以后要沟通的地方多着呢,韩先生要多多关照……”
  孙老师那天还说了很多,冕良只有听的份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记住了多少。他一直处在一种类似行尸走肉的状态,思维好像停了一半,人虽活动着,但那是机械的动作,不是感性的支配。
  后来孙老师请冕良吃饭,选了家干净整洁的港式餐厅。老孙也没跟冕良谦让,直接选菜,特别点了道甜品鲜果拉面,她说,“你以为这是面条搭水果吗?不是的,其实是用果奶冷冻成一条条的,再搭配各种水果装在一起,吃的时候满口奶香和果香,心情不知不觉就好起来了呢。你试试就知道了,心情真的会好一点的。”
  冕良那一刻真是灰心啊,原来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差,掩饰得这么不成功吗?或者,他都愤怒得忘记掩饰了?不过,老孙前辈真是好人,那天,冕良唯一做对的事情,大概就是无论如何,都没让老师请客,他付的饭钱。
  最不靠谱的是,重新包装造型过之后明明就是个大帅哥,晚上冕良拎着新衣新鞋回家,妈妈竟被儿子吓得倒抽口凉气,“冕良啊,这是干嘛?呃……打算结婚了吗?哎呀,我们家的存款不太够诶。”
  冕良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不省人事地瞎扯,“没关系啊妈妈,我可以去借……”
  直到躺在床上,摸到枕头下的《白雪皇后》,冕良憋了一天郁闷烦恼才似找到了缺口,忍不住红了眼眶。同时也才惊觉,不小心换成这样子的他,还是安琪熟悉的那个韩冕良吗?不是一直打算,以安琪最熟悉的样子活下去的吗?居然被气忘了这件事情。
  是啊,竟然忘了,原来,我们对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人,都没自己想像中那么念念不忘吗?
  “安琪,对不起。”冕良抚摸着童话书封面上白雪皇后的脸庞,喃喃道。
  离开清河这二十来天,冕良每天都接到师妹慈恩的电话。
  师妹被调到行销部门去了,她倒是很雀跃,终于可以学点新东西,很开心。
  接任她的是个刚出校门的女生,慈恩在电话里给冕良描述,“哇塞,你知道她有多瘦?头发有多清汤挂面?眼镜的款式有多不流行?胸有多太平?整张脸有多没重点?干活有多能干?掘地三尺的毅力……”
  冕良觉得师妹被老板带坏了,她以前没这么刻薄的。
  接着他听慈恩念叨,“她姓简哦,老板就叫她简`爱,在等罗切斯特的简.爱,哈哈哈哈……”
  冕良握着听筒忍不住笑,在等罗切斯特的简?好形象……哦哦哦,等等,他干嘛笑?随即又将脸绷得一个褶儿都没有。
  有一次,简爱亲自来电话,忐忑谦恭的语气,问冕良客户资料夹里的资料是不是完整的?冕良说不完整,因为有些新客户的资料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就离开了。不过他表示他都还记得,让简爱安心,等等会将该补充的写好传真过去。
  或者被冕良的亲和力感染,骆老板的新秘书大胆要求,“韩先生能不能顺便将您冲咖啡的秘方也一并传真过来,如果方便的话,最好能将您买特别好味的散装饼干的地址也一并告知。”简爱央告,“韩先生,慈恩前辈说,我们这里的苍白气氛都是因为没有你的咖啡和神秘饼干,老板的小宇宙经常爆发,很恐怖诶……”
  冕良心理终于平衡,只要不是他一个人气得半死就成,报仇,“真抱歉,我忘了。”
  也不管等罗切斯特的简爱在那边有没有意见,他放下电话,重重嘘气,骆远钧,叫你机关算尽,叫你无动于衷,叫你洋洋得意,叫你……啊,可是,冕良再重重嘘气,他还是不开心。
  对了,她出差回来了是不是?怎么晚上都没听到她那边有声音呢?
  冕良再见长了獠牙的骆老板,是在妈妈的小吃摊上。正是学生赶早课前,最忙的时间,他系着围裙切小菜,就听到那辆熟悉的吉普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骆远钧下车,直接叫韩妈妈,“大婶,我回来了,汤面,我要汤面。”
  冕良背对她,也不晓得怎么就那么紧张,酱黄瓜都快切不利索了,光寻思,她要是和我打招呼我是理她好还是不理她好?可惜他白紧张半天,骆远钧压根没理会他。
  靠,敢不理我?冕良几乎要气出青光眼。
  心情特差地处理完那些小菜,他洗干净手,摘了围裙拎着公文包和西装外套,打算去上班。
  韩妈妈体贴儿子,“吃了早饭再去吧,不爱吃面我给你整点泡饭,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不用了,早上有事情要早点……”冕良说不下去,他看到骆远钧端着碗起来给个半大孩子让座,还嚷嚷,“我吃完了你坐吧……”接着,那碗汤对着一个孩子的头就扣下去……这女人,干什么都毛毛躁躁的,冕良抓起卷卫生纸向前冲。
  场面真失控,远钧这会儿再没了平素在办公室开会时候的大将之风,手忙脚乱,一个劲喊,“喂,你烫到没有?哪里痛?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那个小男孩儿是个老实巴交的,被这无端端飞来横祸刺激得没反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顶着一脑袋酱糊糊的面汤,大哭,“今天要升旗,我的校服……”
  一个哭也就算了,旁边一群孩子都拥过去,唧唧喳喳的,说什么的都有。
  冕良印象最深的是有个女孩儿说,“天啊,多脏,快脱了去韩大婶家水龙头底下冲冲吧,”
  还有个女孩儿惊呼一声,“啊,不行,男女有别。”
  都什么跟什么啊~~
  冕良费劲巴拉挤过去,先拿纸擦掉小男孩儿头上衣服上的面汤,再吓唬围观的小朋友们,“吃完还不快走?上课时间要到了哦。”
  围观的散开,骆远钧倒抽风了,她象见到稀奇生物似的猛研究冕良,也不管那被她弄一身面汤的孩子,笑至折腰,“喂,韩冕良,你没事吧?你的胡子和长头发呢?天啊,瞧你这身行头,真得瑟大发了哈,整得真事儿似的。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远钧一笑开来,老实巴交的男孩儿哭更大声,“今天早上升旗,我的校服……”
  冕良狠狠瞪远钧一眼,低头安慰男孩儿,“你先别哭,我陪你回家换好衣服再送你去学校好不好?”
  “对对对,”远钧终于想起她干的坏事,补救,“我有车,我送你去学校。”抓起一把纸巾,在人家身上一团乱擦,让校服看上去更加惨不忍睹。
  冕良不得不再瞪他一眼,同时他发现骆远钧对孩子完全没办法。
  男孩儿抽抽噎噎,“那套衣服洗了还没干。”
  这下冕良犯难了,想想,跟人孩子说,“这样吧,我陪你去学校跟老师解释一下好不好?”他完全忘记,这件事情的责任应该他前老板背的,问题是他替前老板收拾烂摊子好像上瘾了,努力安慰那孩子,“有些意外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小男孩儿还是哭,“可是今天本来是我升旗的啊……”
  最后还是骆远钧出马,“祖宗,你别哭了行不?就是校服对不对?姐姐我变套出来给你。”
  她操起电话骚扰死党赵总编,“我管你晚上几点睡的?反正你现在起来给我搞一套新校服啦,什么?搞不到?你没事吧老大?这年月也有你搞不到的东西?只要你愿意,长胡子的老妈你也搞得到的,拜托,帮帮忙啦,我今天倒霉嘛,”远钧很无辜很无辜地,“我怎么知道一大早不过是吃个面会把面汤扣人家脑袋上呢?什么?帅哥的脑袋?是啊,上小学三年级还穿校服的帅哥。不过有个大的,很大只,帅爆了,什么介绍给你?哈哈哈哈……”远钧狂笑,没心没肺,“给我钱!”
  要不是有三年级穿校服的小帅哥在场,冕良这只大的帅哥真的非常想掐远钧脖子给她掐断气算了。还想卖他?卖上瘾了是不是?
  正如远钧所言,只要赵总编愿意,她连长胡子的老妈都能变出来。所以,一套校服对她来说真没难度。冕良和远钧一起送那孩子去学校,照顾他整理好头发,等他换好校服,顺便还观赏一次升旗,才离开那所小学。
  等只剩两个人独处时,远钧笑对冕良,容颜如花朵初放,“谢谢你哦,如果是我一个人处理这种状况大概真完蛋了。
  冕良撇清,“是在我家摊子上出的状况,我来处理也是分内之事。”
  “话是这么说啦,到底我是罪魁祸首。”远钧在包包里找车钥匙,心无芥蒂,乾坤朗朗,“喂,冕良,一起吃中饭啊。算我谢你的。”
  她的邀约,竟让冕良心头一紧,随即又那么一恨,真是,刚被她卖完她没事人似的?忍不住说话口气又刺上了,“这次想怎么样?又周转不灵想跟谁调头寸了吗?难道我还可以再被送出去一次?”
  远钧捏住找到的钥匙,却没动作,低头定在原地足有五秒,才又抬头,吊儿郎当的,“哇,你这么会怀疑人?从小被中情局养大的吧?”
  冕良笑笑,却没温度,不复多言,走到路边拦的士。
  “我送你。”远钧站在车边望着冕良。
  冕良不看她,“不用。”径自拦车上路。
  从的士的倒车镜里,能看到一个站在吉普边,白衣白裤的短发女生的身影,逐渐变小,变远。
  那熟悉的,心口一紧的感觉,再次袭击了冕良,让他惆怅了整整一天。
  既然骆远钧回来了,冕良得将吴昊的话带到。
  他电话给师妹,让她转告骆老板,务必给一位吴昊先生电话。
  不过慈恩也说正好有事找冕良,什么事情呢?就是清河为好命的韩冕良举办一次欢送会,恭喜他脱离苦海,平步青云,务必要冕良前来。
  这个冕良是没借口推辞的,自然一定要去。
  要去,就得面对那个叫骆远钧的女人,好困难。
  欢送会在一家KTV的包厢举行,好命的冕良赶去时,一群散兵游勇已经在那里吃吃喝喝。看得出来,欢送旧同事,大概就是这些家伙为他们能够名正言顺的喝酒唱歌,找到的合理借口而已。
  骆远钧正选歌,见到冕良,落落大方,“来了?想唱什么?我帮你选。”
  冕良婉据,“我不太会唱歌。”
  远钧的目光不和冕良相遇,“噢,那等下多吃点东西。”
  冕良答应,“好啊。”心里酸酸的,怎么是这样的局面啊?以前的那些欢笑都哪里去了呢?而他想要的的到底是什么?
  慈恩给冕良一杯啤酒,冕良一干而尽。
  来相送冕良的旧雨里夹了两位新知,一个当然是等罗切斯特的简爱,一个是接替冕良工作的矮个子,大家叫他魔豆先生。
  魔豆先生身段当然是玲珑娇小,兼之笑起来象个孩子,十足象是个Q版人物,可爱到爆。远钧还搭着他肩膀,和他同唱一曲《分享》,亲昵一如兄弟。
  冕良忍不住又喝了一大杯啤酒。
  慈恩关切,“良哥,你喝酒都没这么猛过啊。”
  冕良说,“高兴嘛,难得大家聚聚,再说我有点渴。”
  简爱一直沉默的坐在一边,听冕良说渴,适时送上瓶水,凑过来,“韩先生,告诉我怎样才能冲好咖啡,还有那个饼干……”
  咦?真的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掘地三尺的人物啊?
  “冲咖啡加炼乳就会香醇点。”冕良没碰水,再弄了杯啤酒,告知简爱,“那些饼干,在公司不远居民区下面的西饼屋有卖。那家西饼屋生意很差,做的东西好难吃,奇的是偏偏只有曲奇饼干下足功夫,味道很正。可惜,现在吃曲奇饼干的人少之又少,我想,那家店总有一天,会撑不下去的吧?所以,你得未雨绸缪,到处留意,有没有哪里的曲奇也这么可口。另外,你们老板性子急,常常懒得洗手抓张湿纸巾擦擦手就拿东西吃,记得给她办公桌上的纸巾盒子里补货。还有,她那人属水母的,有时给客户留话都带刺,你转述时候,得把她的话修饰得象是给客户听的才行……”
  不是简爱问这些,冕良都没察觉,原来一向不善言谈,沉默寡言的自己,也能如此喋喋不休婆婆妈妈,有这么多不放心要交代。
  远钧是典型的麦霸,这次换和大东对唱《红河谷》。
  唱完了把麦暂时交给慈恩,她坐到冕良不远处拿杯果汁敬他,“喂,这次是为你开的欢送会,别那么闷玩的开心点啊。今后好好干,加油哦。”
  冕良抿着嘴角,笑。“谢谢。”
  好空泛的对话,原来只是这样而已了吗?
  或者,她最终只是成为会被他错过,从而怀念的那个?
  远钧又上去唱歌了,这次是换成和人家唱《夫妻双双把家还》。荒腔走板,却效果奇佳,将包厢的温度炒到顶点,所有人都笑疯了。
  冕良再灌掉一杯冰啤,直冰到太阳穴跳着痛。
  包厢里觥筹交错,灯火迷离,气氛热闹,这么拥挤欢乐的地方,他却觉得好孤独。孤独到他终于有所觉悟,为什么他如此愤怒,如此介意,如此伤心,如此在这里孤独。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在那个春天的午后,走入清河那间兵荒马乱的办公室就没办法再走出来。
  更加明白,为什么即使曾经被同事刁难算计,冷言冷语,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默默忍受。
  更更加明白,为什么平庸无能的他被卖个好价钱游有了更好的发展机会仍旧不开心。
  他根本不想这么好命啊,他只想留在那间和她一钉一线鼓捣出来的小公司,和她一起努力,一起胡扯甚至一起吵架。他这么小心眼没度量,这么别扭闹脾气,其实只是不想离开她不想错过她啊。
  这可真是艰难的一件事情,原来他还可以再度爱上一个人。
  这可真是简单的一件事情,原来他只是想和她相爱而已。
  冕良醉了,骆远钧伸着一只巴掌在他眼前乱晃,“喂,这是几?”
  醉也醉得清醒,冕良还认识,“五。”
  “MD幸亏你还认识,”远钧骂人粗鄙依旧,“不然真想丢你到阴沟里去。幸亏我没喝酒,要是我也喝大了怎么送这堆人回家?你小子光自己过瘾,也不体谅体谅我,气死我了。”
  真自私,冕良心里嘀咕,凭什么这群不爱她的家伙能喝醉他韩冕良就得卖苦力不能喝醉?有这么依赖我吗?这么依赖我还要卖我?
  虽然被远钧骂,但冕良没自暴自弃,难受的头痛眼花,竟然也能和慈恩,简爱一起帮远钧把喝醉的旧雨新知们一个个送回家。
  最后一段路只剩冕良和远钧,天啊,很久没这样过了,一起坐在那辆吉普里……
  记得第一次在这样的深夜,搭她顺风车回家,路灯的光亮一溜滑过她的面孔,晶亮。
  也记得她睡在他旁边,为了让她好好睡,他开了一夜的车,把她车里的油都耗光了……
  “你小时候会不会怕写作文?“骆远钧漫无边际,和冕良闲扯,“我小时候就很怕,有时候还会被吓哭。你知道小学作文有多变态?我有个学期写兔子就写了四次,你会怕写作文吗?”
  冕良忍着头痛勉强答,“没有,我小时候很喜欢上学,都没记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过。”
  “喂,韩冕良,我要是从小就认识你,大概不会和你做朋友的。你一定是特别讨老师喜欢的乖宝宝,乖得让人想咬你的那种好学生。”
  你现在是我的朋友吗?想卖我就卖我?还想咬我?又不是狗?冕良这回连心口都痛了,更简单的回应远钧,“还好吧,老师确实不讨厌我。”
  远钧都没发觉冕良有所异状,兀自瞎聊,“你一定是很多老师心目中的一个标准吧?平常拿你当例子教育别的同学,巴不得每个孩子都象你一样是吧?天啊,你是怎么长大的?我和你一个班一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堵了你,再用臭袜子蒙你的眼睛把你揍一顿。”
  冕良想说,对啊,这是我现在想对你做的事情,没说出来,酒气往上涌,快撑不住了。含糊着随便嗯一声。
  远钧这回总算察觉冕良面色有异,没给关心,毫无情义,“喂,我跟你说,不许吐我老婆身上,想吐知会一声我停车。”
  冕良不耐,闷闷侧过身子望着窗外,“知道了。”
  远钧再没说过话,吉普风驰电闪,一路回家。
  下车,两人沉默地走过那条老旧昏黄的长巷,到各自家门口,远钧叹口气,“冕良,你是在生我气吗?”
  只这一句,冕良心中那天长日久,醉生梦死里熬成的苦,全部汹涌到胸口,四下冲撞,却又苦无出路,憋得他喉咙生痛,眼眶酸涩,“没有,”他说,“我没生过你的气。”
  是真的啊,其实他气的从来不是远钧,他一直都是在气他自己。
  推开自家大门,把远钧关在门外,冕良无力靠着门板,低垂下头,他知道,她就在那里,一门之隔,可冕良固执地,没有伸出他的手,他还是不想原谅她卖了他。
  似乎过了沧海桑田那么久的时间,冕良才听到远钧用钥匙开自家的门,轻盈的脚步,走过大门,走过庭院,走过小门……直至悄无人声。
  冕良这才拖着如灌了铅重的双脚,挪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清凉的水泼在他热辣辣的脸上,也分不清楚哪些是水哪些是泪。胃里那些被粗暴灌下的啤酒混杂了太多情绪,再也无法被消化,这会儿一股脑儿全喷出来,冕良呕得苦胆水都出来了方才罢休。
  丢了西装领带,再冲冲脑袋,冕良总算轻松了点。然后,他发现,在这个可恨的夜晚,他家水管上居然真开出娇嫩可爱的小红花,象一粒粒色彩鲜艳的小星星,缀在落满月光的夜色里。最妙的是,远钧家墙头也爬过来一截茑萝的藤蔓,柔软地伏在冕良家墙角撑着的竹竿上,和水管上的花朵遥相呼应。
  真是奇景,冕良良宵独立,小心碰碰那些开的象梦境样的茑萝花,脸上也浮现出一种象做梦样的表情。
  这样的花朵,这样的颜色,这样的夜晚,还有冕良不可断绝,曲折婉转的心事,在这个流光倾泻的庭院里,竟有种峰回路转的味道。

  第二十章
  那个人是谁啊?让我在灯火阑珊处又吐又哭?真难为情……
  靠在房檐下的小竹椅子上,想起昨夜情绪上的一番肝脑涂地,冕良仍觉得累。
  象所有醉酒过清早起来的人一样,冕良脸色不好,眼袋浮肿,还有点目光呆滞,最要命的是头痛欲裂。
  不过,幸亏,没在她面前失态,不然,整个输掉了。刚被她卖,再输,唉,即使是韩冕良,也会觉得很沮丧啊。
  找了瓶牛奶喝,冕良驮着他那粒如灌了铅水的脑袋,坚持做剪报。
  钩子近期的画都与感情无关,思维天马行空。
  她画过海浪椰风,说,
  “不如嫁给大海算了。不过不知道嫁给大海之后生出来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儿?会象鹦鹉螺吗?再说,谁生?大海生好一点吧?”
  冕良当时真是……呲牙咧嘴半天,和大海?怎么生?画家失恋了之后的想法真古怪啊。
  不过他还是在那画上注明:你生比较不推卸责任,而且,这样就真能出现美人鱼了。
  唉,话说,人家看不到,马屁还拍这么响,这种事情也只有韩冕良会做吧?
  钩子也画过在教室外罚站的学生,学生的眼睛望着窗外蓝天。
  她说,“请给他一个拥抱。”
  这副画,冕良很喜欢,曾经闲暇时候,拿出来翻阅数遍。其实,如果不是这副画,他这个从小到大没被老师惩罚过的学生,都不了解被罚站时候的心情。
  最后,冕良就很虔诚地写下,“你会是个好母亲。”
  本来,时间在钩子那些没有伤感,平静温和的画里明明暗暗地混过去之后,冕良觉得,那个说出习惯不被爱的钩子心情可能已经转好,大概她的天空又晴空万里了呢。谁知今天她的画却让冕良非常难受。
  她画了一大蓬一大蓬藤蔓交缠,开在墙头的花朵,很漂亮,但看不出是什么植物。
  然后她说,这个城市的花朵象阳光一样怒放,但她心底的泪水则流淌成河。
  冕良的心中,油然而生出种同是天涯伤心人的相惜相怜感。
  在昨夜,他家的花朵象星星样耀眼开放的时候,他的悲哀又何曾不是在夜色里流淌过?
  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情,冕良有点担心,都想打电话给报社去询问钩子的消息了。
  可是,那还是太冒昧了吧?又不熟。
  最终,他也只是在画面上写下,不要哭……
  在这个让冕良头痛又伤感的早上,除了钩子的画,他还看到一则报道,内容很……不对盘。是说,近三十年来,新闻出版署唯一查禁过的书,就是新近成立的,清河文化公司发行的《自由爱》。查禁的原因是,该书属于色情书刊……
  冕良满腹狐疑,那书不算色情吧?只是有些相片很性感罢了。内容虽然牵扯到关于小电影的制作过程,但那是属于专业范围的,并不猥亵下流啊。再说,这本书只是被罚款,没禁的好不好?对啊,既然没禁,怎么敢登禁了的报道?禁没禁那个能把长了胡子的老娘都找出来的赵总编会不知道?
  冕良忍不住望望自家墙头,骆远钧,你不会真想这么玩宣传吧?再没心思弄剪报了,冕良放下没喝完的牛奶,开始在不大的小院子里象钟摆样荡来荡去,琢磨,反正也被卖了,再输一点也无妨啊,还是跟她谈谈吧,这么赚钱不会快乐的。
  再走两圈,想起每次谈钱,远钧的那脸表情,她一定会说,谁不爱钱,你的家乡拿贝壳交易的啊?
  冕良现在还真希望,他就是个拿贝壳交易的人……哎……哎……哎……去找她吧。
  现在时间还早,邻家前老板应该不会出门。冕良收拾停当,捏着那张被剪成门帘的报纸去敲远钧家的门。门铃响半天,没人应,难道去开工了?这么早?
  冕良打手机,骆远钧接听,劈头一句,“我在开车中,有话快说。”
  真敷衍,顿时,冕良的热情被打消的冰雪消融。操练起最没温度的声线,却捡了最不知所谓的理由,“对不起,你家那边的植物爬到我家这边的竹竿上了,你有空牵回家好不好?”
  “啊?”骆远钧没明白,“你说什么?”
  冕良冷冰冰,“好话不说二遍。”断线。
  啊啊啊啊啊啊……好幼稚哦,冕良真是受够自己了,简直想把公文包和西装外套丢到马路上泄愤,他一定是被昨天晚上的啤酒给搞到酒精中毒神经麻痹了是不是?他本意不是想这样的啊,天啊……
  呼天抢地也没用,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要是骆小姐肯再来个电话问问也好,问题是有那可能吗?冕良知道她有多骄傲,她不说过吗?如果她是《白雪女王》里的格尔达,绝不会山水迢迢去找被雪女王带走的加伊的,她要加伊自己走回来!
  吼,固执骄傲任性无情无义的女人。
  冕良真是窝火透了,又实在没胆识再打一通过去,怕她发脾气不听,也断他的线。
  没奈何胡思乱想,最好骆远钧去嫁给大海,让她生鹦鹉螺吧!
  等车去学校的时候,冕良将门帘状报纸丢进垃圾箱,还是算了吧,那本书命不该绝,这下子是该火了。只要新闻出版署别再找骆老板麻烦就好。
  沮丧,冕良的天空最近都是多云状态的,不肯放晴。
  虽然,天空不晴朗,但事业还是小顺利的,他适应的出奇良好,并且已经开始想改变旧习俗创造新规矩了。
  骆韶青说要和女儿吃饭,下令,“约她七点,海景酒店。”
  冕良只点点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不过骆韶青没介意,她下达的指令还没人选NO跟她作对的。
  她可不知道韩冕良是这么给她联络女儿的,冕良问简爱,“你们老板这几天哪天有空?董事长约她晚饭。”
  简爱说,“后天比较闲,今天下午要开会,你也知道她,说不准开到几点呢,明天晚上约了客户,后天晚上能安排。”
  冕良撂下电话去找老孙了。
  老孙见到冕良先给了他一本存折加配套的工资卡。冕良打开看到存折上的数字,惊,这可是他懂得工作以来所拿到的最高薪水,而且,多的让他惶惑。
  问老孙,“前辈,没错吧?怎么这么多?”
  老孙笑,“哪儿有人嫌工资多的?你还在试用期,这个不算多,主要是你跟着老板跑外务,星期天啊晚上啊都开工,加班费多。”
  冕良还是不安,“可我还是学生,有时候去上课都没上班啊,不是该两抵的吗?”
  “所以就这些啊,如果你能全勤开工,还更多呢。”老孙拍拍冕良肩膀,“你这孩子真老实。”
  听了老孙解释,冕良心里安定了点,喃喃自语,“难怪连大东他们薪水比我高那么多的都想进来。”
  老孙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是说,难怪这么多人想进青云工作。”
  老孙得意,“那是当然,你知道你有多幸运,没远钧那丫头推荐你,董事长怎么可能用你个大学没毕业的学生呢?不过……”老孙赞冕良,“值得,人品真没的说,真就跟远钧描述的那样,干练,聪明,善良纯朴,而且真的是帅哥呢,不张扬,敦厚柔和。呵呵呵……远钧会挑人。”
  冕良下意识摸摸手臂,妈啊,被人这么夸真肉麻,这种恶心人的话是骆远钧说的?跟她风格还真不搭。
  不知道是不是工资卡上的银两让老孙心情大好,老孙跟冕良八卦,
  “要不是远钧惹得她妈太生气,搞不好这运气还真轮不到你。
  你前任一向感激董事长栽培,出国后还说,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他就把他在外企的弟弟挖过来。
  本来都打算联络他弟弟了,结果远钧来找董事长借钱。
  董事长气这个女儿总和她别扭,就想刁难刁难她,说,总得做件让我高兴的事情来换吧?
  远钧就推荐你过来工作,说你是她最信任的人。
  其实,董事长也就是嘴硬,就算你不过来,也不会真不借钱给亲闺女的。
  不过你真过来干了吧,倒觉得她这个闺女还真是做了件让她高兴的事情呢。
  唉,到底亲生母女,我看,远钧还是心疼她妈,知道妈妈没助理在身边不方便。”
  如果,被卖来的理由是想找个信任的人照顾妈妈,冕良比较能接受。
  重点是,他得找个理由让他在她面前,能心平气和点,别总干些不着调的事情。
  冕良这样想着,不由得怔怔发起呆来
  “对了,你来找我是做什么的?”老孙八卦够了,终于想起来问冕良。
  冕良回魂,“哦,是这样,董事长今天晚上想和骆小姐吃晚饭。不过,骆小姐那边今天下午要开会。我想可能来不及吧,所以,想和你商量能不能看后天。”
  “后天?”老孙有异议,“后天我们董事长晚上不是赶飞机去日本吗?”
  “改一下机票吧?”
  “怎么改,都定好了。”老孙皱眉头,“可以让远钧的会议早点结束嘛,一向都是迁就董事长的时间的。”
  冕良解释,“当然应该让骆小姐迁就董事长,不过,她个性一向大大咧咧,在穿衣打扮上很难达到董事长的要求,做好预约,多给她时间准备,也不至于让她常常都在车上赶化妆,弄得情绪很焦虑,每次和董事长吃饭两个人都会不愉快。”
  老孙认真考虑,“那倒也是,不过,这飞机……”
  “我来处理,”冕良主动要求,“我们还是先把这两天行程重排一下吧。”
  老孙捶胸口,“哎哟,这得费老鼻子劲儿了。”
  冕良目的达到,心情漂亮,极其狗腿,“不怕不怕,前辈是脑容量发达,跟鼻子没关系,容易搞定的。”
  一个小时后,冕良再call回清河,电话换慈恩接的,说简爱刚出去办事,冕良道,“帮你们老板记好,后天晚上和她妈去海景酒店吃海鲜啊,让她多点时间准备,别又弄得手忙脚乱的。”
  慈恩惊呼,“良哥,你太厉害了,居然能让你们董事长改预约?你知道平时都要随传随到,每次搞得我多头痛。”
  冕良有种私心被人看穿了的狼狈,架子又端上了,“抱怨那么多做什么?快做事吧!到底记清楚没有啊?”
  冕良最后才去跟骆韶青报告,“董事长,和骆小姐的晚饭我们帮您安排在后天晚上,您今天晚上有个重要的饭局,我们要请审计局的吃饭。”
  “那个饭局不是明天的吗?”
  “可是审计那边明天有点困难。”
  骆韶青突然笑了,坐在大皮椅上伸个懒腰,模样象猫,慵懒迷人,说,“好啊。”
  从骆韶青办公室出来,冕良喘好大一口气,累死,撒谎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不过,没得意太久,考验随即到来。
  到了吃饭的那天晚上,骆韶青不放冕良回家,让他跟着一起去了海景酒店。进去包间,赫然见沈柏森在座,冕良大吃一惊,完了,他一心想让骆远钧跟妈妈好好吃顿饭,为此绞尽脑汁,却料不到去了法国谈代理权的沈董回来了。
  一直出差在外的沈柏森见到冕良也大吃一惊,紧接着竟挖女朋友的墙角,语气殷切诚恳,“冕良,你想进大公司怎么不来找我?我可以给你更好的机会啊。”
  冕良脸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骆韶青在旁抗议,拖着长音,“喂……”
  沈柏森立时融化,“唔,当我没说。”
  骆韶青却盯冕良一眼,不紧不慢地,“再给他更好的机会,怕是要上房揭瓦了吧?当我的助理,倒时时刻刻为前老板考虑。也不是不行,不过,让你这么顺利就如愿,我又气不过。所以,今天我们干脆谁都别消停。”
  哗,这么容易就被她看穿?真不愧是骆远钧的妈。掐指一算,寸草不生,母女两个都好可怕!
  冕良吓死,闷头不吭气,只听骆韶青跟男朋友讲,“这小子为了让我女儿的时间更方便,把我的行程完全改头换面,她那间小破公司都快和我相提并论平起平坐了。
  这当妈的哦……难怪远钧要和她别扭。
  冕良忍不住,“为什么不能平起平坐?她也是个和您一样努力,一样为自己的事业付出热情,一样负责的企业家啊。”
  “她那也叫企业家?你可真是,跟我顶嘴?”骆韶青似笑非笑的,恐吓,“你想不干了你?”
  “可能他真不想干了。”沈煽风点火,接着老两口突然一起发笑。神经,笑什么啊……
  冕良脸更红了。
  等骆远钧到来的时候,冕良一直红着的脸由红转青,真辜负他一番苦心,都给了她时间,还搞成这样?她真有精心打扮来见妈妈,选了件尼泊尔手工绣花的翠绿色长至脚踝的裙子,搭粉白色薄纱上装,可惜上上下下溅满泥水。如果不是穿得这么漂亮,也不会被那些泥渍衬托的如此狼狈,惨不忍睹……
  沈柏森和骆韶青再也笑不出来,“你做了什么?”骆韶青问。
  “外面下大雨,”远钧坐下,拿纸巾擦衣服,试着补救那身行头,没什么精神的解释,“路面积水,开车的没公德心,这几件事情都不是我能控制的。”她跟母亲讲,“将就点吧,老孙不是说你吃完饭得赶飞机吗?”
  骆韶青大概是想生气,但又觉得师出无名,对,老天下雨,路面积水,开车的没公德心确实不能控制,可是……“喂,你可以找商场再去买件能看的换好再过来啊。”
  “那我迟到了你不一样生气?”远钧淡淡反将一军,指着沈柏森,“我今天晚上忍他,你忍我,这样够公平吧?”
  冕良觉得骆韶青头上要冒烟了。连忙上前打岔,“可以上菜了吗?
  菜上了,远钧还是无可不可没啥兴趣的样子,有吃的还堵不上她的嘴,又有意见,“吃个饭也要摆这么大的谱?”她瞄一眼站在沈柏森身后的两个保镖,没看冕良一眼,自她进门就没看过冕良,反正她不爽就对了,嘀咕,“一屋子站的人比坐着的还多?谁吃得下去啊。”
  骆韶青是和女儿杠上了,笑眯眯,“那你比我多忍一件事情,现在我觉得公平了。”
  冕良真是快撑不住,这气氛让人压力好大哦,干嘛这母女两个非这么不对盘呢?不过好像只他一个人难受,当事人除了远钧之外胃口都不错。特别沈柏森和骆韶青这老两口,那真是会让远钧气到想杀人的存在……。冕良有种冲动,如果远钧要发飙的话,他会带她回家。可是,远钧今天晚上看上去又狼狈又疲倦,头上那团永远神采奕奕的光环象要消失了似的,似乎没精神没力量发飙,真让人不适应。这样的她,让冕良的心脏表现出那种久违的,缩成一团的疼痛感。
  好在,晚饭没象想像中那样吃太久,冕良想,骆董该让他回家了吧?他可以搭远钧的车回去。
  可是骆韶青居然要求,“冕良,送我去机场。”
  天啊,沈柏森和他的两个保镖一个司机一个助理都会送她去机场,她没必要还让她送吧?
  可冕良不能说不,他得送!那是他工作内容的一部分。
  海景酒店的大门口,冕良为骆韶青关上车门时候,他忍不住把目光掉转向远钧。她穿着那身脏兮兮的衣服,头发被雨后的风吹得乱糟糟,背影看上去好孤独……
  冕良直目送她开着那辆吉普走远才上了骆韶青的车。
  很妙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好像难过到天都塌了似的,有那个必要吗?惹上爱情的人真的非常不可理喻诶,其实那家伙也没怎样啊……
  冕良被沈柏森送回家已经后半夜,小巷子里万籁俱寂。
  他虽有心想找远钧,这个时间也不合适,再说,也已是筋疲力尽,冕良真觉得现在没办法能和远钧能讲清楚什么。对,他可以和他讲什么?
  揪下领带,冕良在远钧家门口耙半天头发。
  想,应该跟她说,没生她气,这个好像说过了;
  说,他对爬过界的植物没意见,不要,不靠谱,不是要说这个;
  对,其实是要跟她说……说……喜欢她?
  冕良被这个念头砸了一下,砸得后脑生痛心慌意乱,噢,先回家,他还没准备好,等太阳出来的时候再讲。
  韩妈妈还没睡,翻箱倒柜找什么呢,还把冕良压在床头一堆书籍报告中的一大本剪报找出来,冕良进屋的时候正看到妈妈拿着他的剪报对着灯光细研究,口中念念有词,“这是什么啊,怎么看不明白呢?”
  冕良心慌意乱,走过去一把抢过来,乱七八糟问妈妈,“怎么晚还没睡?找什么?”
  韩妈妈说,“找咱家的的房产证,听说我们这片旧城区快拆了,我们得把证找出来,要买新房子还得靠这东西给我们优惠呢。”
  “好,”冕良飞快收好剪报,“我记得应该是在你房间衣橱上面的盒子里。”
  韩妈妈固执,“我记得是和你的奖状放一起的。”
  冕良不争辩,到妈妈房间的衣橱上面搬盒子,说,“你这里还放着以前和老爸的结婚证呢,不过以后找什么等我回来,你一个人可别爬这么高。”
  冕良的记忆比较可靠,证件是在那个盒子里。
  不过,让冕良心虚的是,他的人生,什么时候多了件秘密?
  躺在床上,冕良一页页翻阅剪报,扪心自问,从何时开始,这本东西对自己来说这么重要,成为他心底深处的秘密,连妈妈都不能看了呢?
  可能,是一种恐惧吧,怕人看到,他的寂寞,需要被这本东西来救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冕良也有。他只是没想到,现如今,他的秘密,居然长成一本剪报的样子。
  不知道,素未谋面的钩子,会画画到哪一天?而冕良又会做剪报做到哪一天?
  谁介意呢?反正,现在的他,真的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如果,她画三年他藏三年?那冕良可能需要一个不小的盒子收藏这些东西呢。
  想想,还蛮惊人的,冕良在台灯下笑了。
  继续偷偷收藏吧,让这些秘密,陪着他腐烂好了。

  第二十一章
  清晨,豪雨,冕良撑着伞找他家墙角上那截探头探脑的过境茑萝,
  没找到,居然真被他的主人牵回家了?!
  咦?当时不是没听清楚吗?问题是既然听清了,还装没听清干嘛啊?
  没力,期末考这几天冕良都没力,但不妨碍他发挥不错。
  最后考完那天,阳光迤逦,校园里被雨水冲刷过的银杏树,翠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空气清新如洗。吴昊和冕良师生二人沿着操场边的银杏路散步聊天。
  吴昊问冕良,“有没有想过出国读书?以你的资质,国外大学的学制可能更适合,你应该会花比在国内少得多的时间拿到学位。”
  “不是不想,”冕良慢悠悠说,“可是我放心不下我妈。”
  “现在早点出去,也能早点读出来。”吴昊劝导,“越早读出来,才能更好照顾你母亲吧。”
  其实吴昊说的对,不过……“我还要再想想。”
  “考虑好了告诉我,”吴昊拍拍冕良肩膀,“我给你写推荐信。”
  冕良答应,“好。”
  学校操场那边有人放风筝,大呼小叫。吴昊注目看去,惊奇,“怎么是这两人?”
  对啊,是吴昊夫人和骆远钧。
  冕良跟着吴昊跑过去,见师母笑盈盈指着被风托起,浮在蓝天下的一只蝴蝶形状风筝说,“你们看,远钧好厉害,放那么高。”
  是还蛮高的,冕良眯缝着眼睛望望风筝,又看看不远处全神贯注调整着线轴的远钧,哎……这女人心情不错嘛。看起来前几天的低落情绪,已经过去了啊,她又恢复了精力旺盛的样子,一个人笑出十人份的能量,她的发稍眉底全染满阳光。
  真是,这么开心干嘛?假如一个人一生所能拥有的快乐是有配额的话,她现在所释放的,不会太快吗?冕良不着边际的想,假如这家伙的配额用完了的话,他愿意把自己所拥有的那些快乐,送给她用。不,不送,借。也不,卖,用卖的……
  “喂,你们看,高不高?”远钧乐大发了,边控制着风筝边冲吴昊和冕良喊, “高不高?我很厉害吧?啊……” 她的声音被大操场上的风吹得有点散,乐极生悲,不知是绊到了什么,面朝蓝天被撞地的后仰翻……
  笨啊……冕良第一个跑过去,扶起正打算从地上挣扎起来的前老板。这家伙奇迹耶,摔这么惨手里还捏着风筝的线轴死不放手……“喂,你怎么样?没事吧?”冕良怕她伤到头,抚着她后脑,“这里痛不痛。”
  远钧眉眼口鼻皱成一团,“我的妈啊,痛死我了。”
  冕良心往下沉,“伤哪儿了?你别怕,我送你去医院照CT。”
  远钧抬起胳膊,肘弯那里擦破皮,血渍斑斑,她嘴里丝丝吸气,“哇,好痛,什么事儿啊,我不就放个风筝吗?也要搞成这样?”又对冕良说,“要照CT吗?”她试着活动一下手臂,“不用吧?能动啊。”
  冕良那快沉到底的心这才忽悠一下子浮上来,落差太大,人都晕晕的,气,“是啊,放风筝也能摔倒。”抓起她那只受伤的胳膊察看,嘴里兀自不饶人,“丑死了。”
  这会儿吴昊和他夫人歆莲也跑过来,同声同气,“远钧你没事吧?”
  “没事啊,”远钧答应着,突然又惊呼一嗓子,“啊啊啊啊……我的风筝掉下来了,怎么办?”
  “那就让它掉吧,”冕良气哼哼的,“喂,你总不能现在还要放风筝吧?跟我去医务室。”
  远钧瞪眼睛,“你神经病,擦破皮去医务室做什么?买块创可贴就行了。”
  “先给医生看。”冕良好严肃。
  冕良说完,歆莲师母就笑了。
  是等师母笑了,冕良才惊觉自己这样子不太好,他的一只手掌一直扶在远钧脑后,看起来颇为逾矩。想站起来,却又忘了他扶远钧的时候将她整个人的重量都依靠在他身上,他一动,远钧差点又摔下去……这个,糗。
  她大小姐动怒,用力推冕良,“干嘛害我?!”
  这次,师父师母一起笑起来。冕良脸红,嗫嗫,“我没有。”连忙又蹲下不动。
  吴昊抢过远钧手里的风筝线轴,说,“冕良,带她去医务室吧,我和你师母去拣风筝,晚上我们有个聚会要参加呢,不陪你们了。”
  远钧不干,“喂,你老婆说要请我吃生鱼片的。”
  吴昊才不给老婆解释的机会,拥着太太离开,背对远钧摆摆手,“下次再说吧。”
  “什么嘛,”远钧不满,“说话不算话!。”
  目送吴昊夫妻两个走远,冕良扶远钧站起来,“我陪你去医务室。”
  “那就去呗。”远钧背好自己的长袋子挎包,活动活动腰和脖子,倒没挣脱冕良扶着她的那只手,问,“你们医务室不远吧?”
  “不远。”冕良回答。
  呀,终于回来了,冕良这一刻感天动地的想,他和她之间那种,只有他能读懂的感觉,又回来了。自从那次在她办公室冷战后,这是第一次,和她之间能好好说话。其实也才一个来月而已,怎么却给冕良一种几经沧海桑田之感?好像隔了一生一世才又相见,那是失而复得后的心情。
  从冕良学校的医务室出来,已是太阳落山时分,夕阳照得地面红尘万丈。
  远钧站在理工部大楼下,对着漫空霞光胡说八道,“你们学校是在地球吗?为什么站在这里看晚霞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冕良递给她一瓶水,“找把凳子坐在这儿看,过会儿把凳子挪几步,可能你随时能看到夕阳余晖。”
  远钧奇道,“你不是不看小说吗?”
  “《小王子》不是小说,是童话,儿童读物专柜有售。”
  “儿童读物?”远钧朗声大笑,“这种东西当成儿童读物,太难为孩子们了。哎,算了算了,好饿,晚上吃什么?”
  “你不是要吃生鱼片吗?我请你。”
  “这么大方?”远钧拿出自己的钱夹开始数钱。
  冕良不高兴,“喂,我说我请你了。”
  “对啊,是你请,给,你的奖金。”远钧将一只装钱的信封给他,“喏,这是你在我们公司赚的最后一笔钱了,上半年的奖金。我们筹划的两本书卖的都不错,每只广告差不多都能让客户满意,这里也有你的功劳。知道吗?你离开后还有客户打听你问你好呢。”
  “真的啊……”冕良心里实在是高兴,没表现的太明显,嘴角很节制的上扬,偷着乐,
  远钧快马加一鞭:“你看,都不知道你这段时间在跟我气什么,就算我剥削了你的善良,但我没剥削你的奖金啊。用得着使那么大劲儿生气吗?连我家茑萝不小心呼吸一下你家院子里的烟火味儿你都不肯,这么小器。”
  来了来了,到正题了,冕良严阵以待,“都说没生你的气,”他紧张,无意识地将信封袋放手掌心拍打着,“我也不是不让你家的茑萝不小心出墙,我那时侯是有件事情想和你说又不知道怎么说。”
  “什么事情?”
  “就是……”应该是那件很重要的事情吧,现在可不可以说?冕良对着眼前在一天的霞光下,笑出月明风清的女孩儿,突然很荒谬的想,还是别吓唬她了,张口结舌,“就是……就是那个你居然在报纸上宣传书是禁书的事情。”
  “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好说的?”远钧咄咄逼人,双手抱胸,一副认定了冕良说谎的表情。
  冕良手里那装了钞票的信封不是在拍手心,改去拍脑门,“因为你一定会找理由,反正你就觉得钱最重要就对了。”
  “当然啊,金钱确实如浮云,但浮云于我如命根。”
  “对,”冕良握着信封,这回又拍回手心,“所以我就没话说了。
  远钧双目烁烁,“真没话说了?”
  冕良心脏狂跳,口干舌燥,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接,不对啊,他明明有话说的……可怎么说……
  远钧面对面,等冕良起码等了半分钟,终放弃,挑了左眉笑着揶揄,“算了,你一定人长太高,神经线太长,传导比别人久,反应慢也理所当然,我忍你。”转身带头向前走,“喂,我不想吃生鱼片了,我要麻辣小龙虾。”
  冕良紧追其后,“为什么又不要生鱼片了?”吼,小松口气,怎么办?冕良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追求女生。他没追过,以前和安琪那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原来谈恋爱和追女生是两回事情对不对?天啊……
  远钧似乎没打算理会韩冕良那七折八绕的心思,照例跩得那是天昏地暗,“你管我为啥不要生鱼片?天下第一的我改个主意吃东西也要理由吗?反正到时候你付小龙虾的帐就对了。喂,你开车,”车钥匙在霞光中划出道闪光的弧形,冕良接住。
  哇,车钥匙回来了,连那个天下第一也回来了,冕良此刻心内踏实安稳,倒真是……哈,敢情是被她吃定了。
  远钧选的,那家卖麻辣龙虾的店在广场边上。
  店面不大,但客似云来。也和所有生意很好的店一样,空气污浊,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厅堂里点着永远明亮到没任何气氛的日光灯管。
  远钧兴致很好,要的小龙虾不是一份,不是两份,而是一盆,一盆哦……冕良快吓死了,“我们吃不完。”
  远钧言之确凿,“我们吃得完。”
  “喂,你胳膊上有伤,不能吃这么多刺激的东西吧?”
  “就因为流血了才要补补。”
  “你这不叫补。”
  “对,我这叫以毒攻毒,你懂个屁啊。”摩拳擦掌,远钧开动,连筷子都省了,直接下手抓,烫得连连呼气,瞪冕良。“你不吃?”
  冕良也开吃,他怕万一他不吃这家伙真把一盆都扫荡了,那不是以毒攻毒,那叫自杀!
  其实,很久没和她吃饭吃这么高兴了。远钧要了淡啤酒,两人一点一滴的喝,细细碎碎的剥虾,嘻嘻哈哈的说话。
  让冕良耿耿于怀的,还是那件事情,忍不住又拿出来念,“喂,告诉我,为什么要卖我?”语气竟分外幽怨,实在是想从她嘴里听到一个能让他好过的理由,骗他的都行。
  问题是他前老板根本不想骗他,巨直白,“就是因为想不出别的能让我妈高兴的事情啊。
  你看,我没她有权,也没她有钱,更想不出我妈还缺啥。
  除了给她介绍个可以帮到她的好助手之外,要么我有个如她意思的男朋友。我倒是曾经有过,可惜吹灯拔蜡了。
  要么我答应让她和沈柏森结婚她最高兴,你说我能答应吗?
  也就剩下你了,再说那也不叫卖吧,”
  远钧抿口啤酒,苦口婆心,“而且,哥们儿,做助理的工作内容不是更单纯吗?你应该也有拿到不错的薪水了吧?这样仍然不满意?
  你知道自从你调走后,大东和慈恩他们知道我妈是青云物流的董事长,他们面对我的时候有多幽怨,多委屈,这都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偏心你,放你过去,没关照她们。
  你居然还不领情?我可真是里外不是人。”
  冕良挣扎,“别人我才不管,我只想问你,其实你是因为想找个合适的人照顾你妈是不是?
  “不是,冕良,真要问我私心,我希望你能多照顾你妈。你薪水多点,她也会多些安全感,心里会安定很多啊,而且也不需要再那么辛苦。”
  是想从她嘴里听到一个让他好受的理由的,没想到这个理由让他更不好受。
  冕良一瞬间,惭愧无比,却又心潮激荡。从来都这样,他想不到,她都替他想到了。妈妈摊子上的煤气,家里的电灯泡,炎酷暑下的空调,暴风雨夜的水果。
  遇到她,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这个坐在自己对面认认真真吃东西的女生现在可真没多美丽,手指上有辣油,嘴角有酱汁,额角有汗渍,可他却有种想抱着她哭的冲动。到底,大庭广众下,没那么神经。冕良抽张纸巾,温柔细致地替她擦擦嘴角的酱汁,胡乱说,“节制点吧,哪儿有女生吃东西这么海量的?也不怕嫁不出去。”
  远钧配合他,侧脸过来,让冕良帮她连另一面嘴角的酱汁也擦干净。想是真把他当兄弟了,并无半分羞涩,大方承认,“我不怕嫁不掉啊。”
  “其实我很好奇,你真的有怕过什么吗?”冕良替远钧剥只虾,顺便叮嘱,“少吃点,当心不消化。”
  “没有,”远钧拿着只虾子想半天,确定,“没有。”
  “怕不怕看恐怖片?”
  “不怕。”
  “蟑螂呢?”
  “不怕。”远钧特别再说明,“好几天不洗澡也不怕。”
  冕良惊呼,“哇,你还真什么都不怕的哦。”
  “对,什么都不怕,这年月妖孽横行,世道艰难,我们应该什么都不怕。”
  说实在的,面对这个女人有时真有无力感,又对他的答案感到好笑,冕良笑出声,忍都忍不住。
  远钧不解,“你抽的哪儿阵风啊?我说了什么,至于笑成这样吗?”
  “你管我。”冕良还是笑,唉,她当然什么都不怕,她就是只大妖孽吧……
  不知道是小龙虾吃多了的关系,还是笑太久的关系,冕良晚上久久难以入睡。
  是到了这深宵人静的时刻,才又懊悔,自己好像又搞砸了,居然什么都没说,还得再找机会啊。
  对了,被她拒绝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冕良觉得,远钧对自己好像也不是全无意思,他记得她说,“我忍你。”所以……冕良微笑,很幸福。不过,也不能总让她忍是不是?没机会就要创造机会。
  冕良所能创造的机会非常老土,既然远钧爱吃小龙虾,他决定就再来吃一次。
  跟妈妈提议,“妈,今天我去买菜吧,想请个朋友来家里吃饭。”
  韩妈妈自然问,“什么朋友啊?”
  冕良想直说是隔壁的远钧,不知是在别扭什么,张口就成了,“普通朋友,一个同事。”
  韩妈妈也不以为意,“就一个同事啊,那还是我去买吧,不就多双筷子吗?再说你买菜一定不懂讨价还价,多花钱还买不到好菜……”
  冕良等妈妈去买菜之后就开始在家里琢磨,等吃完饭就约远钧出去散步,到了散步的时候一定要把话题控制在感情方面,不能扯飞了,和她聊天很难不扯飞诶,对,到时候要讲……
  冕良还没设计好他想要的那个桥段,就听远钧扬着喉咙在外面喊,“韩冕良,开门!”
  天啊,还没给她电话叫她来吃饭她自己就来了?未卜先知吗?做人还真主动……冕良答应,“来了来了……”走到门口又折返把T恤套上……
  远钧穿着球鞋和牛仔七分裤,上身着一件纯白无袖帽T,她抱着一堆文案进来的,看上去象是来向冕良求救作业怎么完成的高中小男生。
  事实上也确实是来要求帮忙的,“有个idea,帮我看一下。”
  冕良奇道,“企划部的帮不到你吗?”
  “当然不是,”远钧自己倒水喝,“是因为你对车比较懂,这次接的是跑车的案子嘛。他们都没有人象你那样,有起码五年以上的修车经验。”
  冕良很自觉地拿过一份文案看,“那我能帮你什么?”
  远钧让冕良帮忙的,是个要多没重点就多没重点的idea,“所有的汽车零件全部拆下来能组成什么?”
  冕良想半天,“还是一堆零件咯,主要还是看你想让这些零件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呢?”
  远钧的理由要多天兵就多天兵,“我就是想不到才来找你啊,我只想到把零件全拆下来就想不下去了。”
  “这样不奇怪吗?没有买车的人会介意零件吧?又不是修车。”冕良说是这样说,还是拿个茶杯摆在地上,“假设这是轮轴,这是气门……”最后杂志啊,坐垫啊,书啊,碗啊都被排当成零件排在地上了,冕良慢悠悠的,“还没想到什么吗?你是想按什么类别来分开还是想按照使用顺序来排列啊?”
  远钧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看着认真忙碌的冕良,一脸懊悔,“我不知道你是用这种实际排演的方式帮我,我现在眼晕,什么都想不出来。”
  “不然该怎么办?”冕良好脾气,“你说出来我一定配合。”
  远钧很无奈很无奈的望了冕良半晌,末了说,“先把这些收拾好再说吧。”
  两人一块儿把东西都归位后,远钧喊累,把电扇风调大对着自己吹,还埋怨冕良,“让你帮我想嘛,又没让你帮我摆,非得弄一地东西才能有想法吗?”
  这次换冕良坐在地上,很无奈很无奈地看着远钧,“你很挑剔诶,不实际操作一下怎么想得出来呢?”
  远钧搬过那摞文案,苦恼的挠头,翻开看,说,“日本呢,有个设计师,把所有的零件弄成了多米诺骨牌那样的。我就想,我应该也可以用类似的方法让这部车子被更多认识吧?但是我想不到别的。吼,好烦哦,”远钧再度挠头,最后索性躺到地板上。
  电风扇吹得呼呼响,她头发都被风吹乱了。冕良把风调小点,坐她旁边提醒,“地上凉,躺这儿会感冒的。”
  远钧没理他,自言自语,“或者,我让这些零件穿上比基尼开派对?”
  冕良倒抽口凉气,“别这样,人家老总会被你吓到脑充血的。”
  远钧躺的很不舒服,挪个位置,索性把冕良的腿当枕头,还没放弃让所有的零件开舞会的念头,比划着说,“我让这些零件跳舞唱歌的出来,再一个个各就其位,变成一辆车,这样行不行呢?我当然不能也搞个多米诺骨牌那样的装置,太耗力气了,再说也不能那么抄啊……”
  冕良觉得自己有点脑充血。对,这样躺着舒服是不是?可……冕良不舒服,手都快没地方放了。主要是,他一直有种冲动,想把她脑袋上被风吹乱的头发理理好。如果,他这么做了,会有什么后果?管她有什么后果?冕良根本就不知道远钧在说什么,他的手,轻轻的去碰触她的发丝,顺滑,柔和……
  哐当房门乍响,韩妈妈买菜回来。冕良受惊,头一扬,撞到身后的倚背上,吃痛,哎哟了一声,但没人管他。
  韩妈妈完全没被儿子和隔壁小姐的那个亲密动作吓到,径自招呼远钧,“哎呀,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远钧也没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妥,维持那个姿势不动,“我上个月忙坏了,起码有半个多月不在家嘛,咦,大婶,你买什么菜?”
  “小龙虾,还买了块五花肉,等会儿煮个回锅肉。”
  远钧见吃忘利,丢了文案跳起来帮韩妈妈拎菜篮子,大喜,“要弄回锅肉啊,我来帮忙。”
  只有冕良吓坏了,真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他受惊?这些人啊,到底是觉得……他和她,是本来就应该这样的?还是觉得,即使他们如此亲密,也搞不出什么花样来?
  冕良要去厨房帮忙,被远钧和韩妈妈给撵出来了,说厨房小,再站个身高超过门神的大个子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冕良只得一个人在小客厅里转来转去,不知是怎的,心里没着没落的乱扑腾。又寻思,刚才要是他娘没回来,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对远钧干点啥别的出来?
  听到母亲跟远钧抱怨,“我家冕良把每天的报纸都剪成半拉门帘子,我遮什么盖什么都不方便,唉,我这儿子除了读书好用别的都不灵。”
  远钧为冕良开脱,“也不是啊,平时挺机灵的,那报纸上可能有啥有用的东西拿来当资料了吧。”
  冕良在客厅里长嘘口气,自我安慰,还好,没人想到他是剪漫画。
  到了吃饭的时候,让冕良另外舒心的事情,是他娘亲好像完全忘记询问儿子要请哪个同事来吃饭。直接跟远钧聊得热火朝天,还怂恿,“你们知道不知道,小区公园那边的荷花开的才水灵呢,等会儿吃完饭去看看吧。”
  冕良真想抱住老妈喊万岁,可惜远钧拒绝了,“不行啊,我那边有案子要赶呢,晚上要开夜工了。”
  “这段时间都这么忙吗?”韩妈妈再问。冕良又想喊万岁了。
  结果听远钧说,“是啊,有本大明星写的书下个月发行,要到处赶宣传,可能国内几个大小城市都要跑,我可有得累呢。哦,对了,大婶,到时候能帮我照顾一下院子里的花吗?”
  “行,没问题。”韩妈妈给远钧碗里添菜,“你一个人住烧饭也麻烦,晚上不忙就回来到我这儿吃吧,有我一口,就亏不了你。”
  “真的啊,”远钧开心,“大婶烧的菜我都爱吃。”猛吃回锅肉,“我啊,是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的人,啊,肉太漂亮了,这猪长的真好……”
  冕良再喊不出万岁,到底啊,还是扯飞了……
  钩子最新一期画作,是画了一个男孩儿的剪影,衬着飞满风筝的天空和霞光。
  那幅画儿的名字叫《晴朗》。看起来作者心情好着呢。
  冕良心情也漂亮,他微笑着在这幅画儿上写,“我的天空也晴了。”
  已经有些天没在睡前复习那本《白雪皇后》的画册了。这一夜,冕良躺在床上,翻看几页,决定,这本画册,也应该收起来了。
  他翻身起来,将画册放到装旧参考书的纸箱里,没想到,却因此而睡不着了。
  听着院落里的唧唧虫鸣,冕良无可救药地想起,和安琪相处的那段日子。
  她知道自己病情恶化,不敢接受他的求婚,故意对他冷言恶语。
  其实,她说的越恶毒,她的心就越难过啊,那个小傻瓜。
  他记得安琪病发后,是怎样在医院揪着建设的衣襟大哭,“我要活着啊,我舍不得冕良,你不是医生吗?你救救我……”。那会儿,安琪在里面哭,他在外面哭。
  不知道,在这样的夏天,白雪皇后在她的冰宫里是不是很孤独?她一定以为,这个世界都把她忘记了吧?她会不会哭?
  冕良的泪水顺着眼角滴落在枕巾上,吸吸鼻子,他又起身,将那本《白雪皇后》从纸箱里找出来,再塞回到枕头低下。

  第二十二章
  这个世界上的成功,并非是你努力就会百分百换取到回报。当然,不努力,大概就百分之一的成功也未必能得到。冕良知道努力的重要,只不过,他对那个结果实在是……无话可说。
  一直想和心仪的邻家女孩儿好好谈谈,可惜他忙,她也忙。两个人的时间很难凑到一起去。
  自从暑假开始,冕良上了全勤班以后,他的时间被工作占据了很多,起码,他都没什么机会回家陪妈妈晚饭了,更何况约会远钧呢?当然,他是没放弃找机会的。
  有一天上午,太阳在窗外白花花毒辣辣的照着.
  冕良看着行程表,突然发现,他的时间空出了四个钟头,喜出望外。
  去找老孙,“我今天有事情,想早点离开办公室,但下午上班前我一定赶回来,可以吗?”
  老孙说,“可以,你去吧。董事长今天下午之前应该不会找你。”
  于是,冕良喜滋滋去找远钧。
  想买束花来的,冕良在花店对着百合,玫瑰,蝴蝶兰思忖良久后放弃这个念头。
  要知道,远钧和徐建设医生相处的时候,建设可是把能送的花都送了。可是,他们还是没有结果。可见,送花也不见得百试百灵。
  哎,花不吉利!
  冕良在花店转悠半天得到这个结论后,直奔西饼屋.选了一盒子糕点,有各色慕斯蛋糕和水果布丁。冕良还买了块心形巧克力放在点心盒里,心形的哦……肉麻诶。
  有些日子没回清河,这里的中午依然静悄悄。
  秘书简爱窝在自己位置上看小说。见到冕良,起立微笑,鞠躬如仪。但不说话,指指远钧办公室门上贴的那张纸条,上面写,“我在睡觉,除非天塌下来,请不要叫我,否则六亲不认。”
  冕良对着那张纸条,终于知道不甘心那三个字怎么写了。
  “我想进去看看。”冕良告诉简爱,反正前老板是说六亲不认,他韩冕良不在六亲之列,不怕她不认。
  简爱同意,“好,你进去,我去吃饭了。”
  “你还没吃饭?”冕良惊奇。
  简爱道,“我想再吃点。”说完,溜之大吉。
  哈,真是逃的快,没责任心。冕良自我感觉良好,其实他才是这间公司的优质员工啊,被老板上供用掉,真正可惜。
  办公室的空调清凉凉地散布冷气,远钧躺在长沙发上酣梦正甜,而且象流浪汉一样,在身上盖着报纸。冕良失笑,这么不拘小节?他将点心放在她前面的茶几上,希望蛋糕和布丁散发的食物香气能将她唤醒,毕竟光睡不吃也不会恢复体力啊。
  问题是,根本没用。
  坐了一会儿,冕良觉得远钧这么睡应该会着凉,记得办公室橱子里有床毛巾毯的,他找出来轻轻为远钧盖上。远钧毫无反应,继续做她的黄梁大梦
  后来,本着不能白来一次的节俭精神,冕良蹑手蹑脚,帮着远钧将文案分好,将办公桌清理了,将报纸收拾整齐了,这个中午的时间也过去了。
  冕良的中饭,是在清河楼下的超市买个面包果腹算数。
  赶回青云物流,老孙还问,“中午约谁吃大餐了?”
  冕良说,“约了出租车司机侃球赛。”是啊,他今天中午和的士司机说的话最多。
  下午,冕良跟着骆韶青去车队视察的时候,在车上接到远钧的短信。
  她说:“谢谢你的点心。其实你来叫醒我就好了,别那么客气。”
  冕良心想,这是曲解,那不叫客气,那叫心疼。
  回短信给远钧,“吃了巧克力没有?”
  远钧说,“你师妹告诉我,你给我带来了巧克力和蛋糕,但长什么样子我不清楚。因为我醒来的时候只剩一个盒子。这群狼,我正在杀她们,杀杀杀!!!妈的!!!”
  冕良欲哭无泪,他的心血……
  冕良之后总结经验,中午和晚上估计都找不出合适的时间约远钧,他只好改早上。
  有次他跟骆韶青去家广式茶楼吃早茶,听骆韶青说,她的宝贝女儿最爱双皮奶。冕良就此记下了这个双皮奶,还特别找到制作方法。
  在一个星期日的早上,他闻鸡起舞,亲历庖厨,洗手料理,废掉好多牛奶鸡蛋煤气后,三试功成。然后捧着两碗双皮奶去敲邻居的门。
  “这么早?”骆远钧睡眼迷朦,身上那套薄薄的纯麻质地睡衣裤散发着一种奇特的暧昧讯息,让冕良望而却步,怀疑早上捧来两碗双皮奶来见她是不是个烂透了的馊主意。
  幸得远钧见到食物眼睛里立刻冒出大大的心型,开门让路。
  冕良开场白,“听你妈说你喜欢吃这个,我正好也想吃,试着弄了一点,你有没有兴趣?”
  远钧当然有兴趣,不过她得先刷牙,她自己说的,“等我去洗脸刷牙,省得我口气熏天臭到你。”
  真直白……冕良小心翼翼将双皮奶放茶几上,心内念佛,今天能不能成功就靠这两碗了,诸佛保佑!
  可是那满天神佛啊,到底是怎么保佑韩冕良的?让冕良崩溃得……
  又阵门铃响,远钧哗啦哗啦漱口,扬着喉咙让冕良帮她开门。
  冕良就去开门咯,惊见门外站着……沈柏森?!
  惶惶然道声伯父早,冕良不确定要不要让他进来,他怕远钧见了他会揍他。
  沈柏森根本不管冕良让不让他进来,推开他夺门而入,叫,“骆远钧,我们得谈谈。”他也有带东西来,不过不是双皮奶,而是一只绘满奇怪图案的盒子。冕良看了半天才发现,盒子上印满的图案是各种形状的……大便。
  远钧拖拉着拖鞋,大剌剌用毛巾擦着脸出来.见到沈柏森,果不出冕良所料,她神色大变,“你来做什么?”
  “因为这个,”沈柏森用手托起盒子,打开,一只黑黑的拳头飞速弹出,冕良下意识地躲躲,听到沈柏森用一种很无奈又很生气的语气说,“远钧,你居然把这个快递到我家?你真的很幼稚诶。”
  怎么办?冕良想笑。可是两位当事人却都是很认真地在生气。
  远钧对那个盒子的说明是,“警告你最好离开我妈,不然下次可能就是真送上拳头了。”
  沈柏森面容沉痛,“孩子,你这是恐吓。”
  远钧反击,“你都绑架了,我恐吓还不是小意思?”
  “我一直对那件事情表示歉意,当时情况紧急,我别无选择。但我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你妈,逼她就范,对你绝无恶意。当时我知道安逸每天照顾你,明知道他会放你离开,但我从来没阻止过他。事实上他不放你,我也会放你走的。”
  “那又怎么样?”远钧根本不听沈柏森的说辞,“一次不忠,百次无用。沈先生,我不会接受你就是不会接受。”
  沈柏森叹气,“我没有勉强你做什么,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来打扰我。”
  “你不接近我妈间接打扰到我,我才懒得管你。”远钧怒视沈柏森,“告诉我,为什么一定是我妈,你是为了她的钱和地位是不是?”
  “你想多了,现在钱和地位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沈柏森很坦然,“在这个世界上我已没有其余的亲人,你应该知道,我的儿子和女儿都已经死了。我当然可以选择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一个人钓钓鱼,喝喝酒,闲暇时间,翻阅我家的旧相簿回忆往事。可我不想那样,我不要把自己困在一间大房子里慢慢等死。即使我只能活上一个月或是三个月,我也不要那样活。我还是想找个伴儿让我的生活更有质量一点,同时也让我可以感受到,我仍有能力,为我和我喜欢的人的人生付出努力。远钧,让你为难,我很抱歉。”
  沈柏森说完就走了,带着他的那只绘满大便还懂得怎样出其不意挥拳头的盒子。
  冕良送他到门口时,仍听到远钧在屋子里喊,“你光抱歉有个屁用,离开我妈啊,再找个女人努力不行啊。”
  沈柏森倒不介意这个,他问冕良,“这个时间,你象这家男主人一样来给我开门,她穿着睡衣,茶几上有两碗甜点,冕良,我该怎样看待你们的关系。”
  啊,糟糕,都没想到过会被人误会,那现在怎么办?冕良期期艾艾,“我住在隔壁,早上送甜点过来,因为做太多了,还有……她跟我妈感情比较好。”
  沈柏森好像没听懂冕良解释的内容,居然给他瞪老大一白眼,“小子,你得负责任!。”
  冕良楞几秒,竟也硬生生道,“好。”
  唉……这就是他求佛后的结果。
  他的双皮奶当然没打动骆远钧,虽然两碗都被她吃光了。
  这家伙的全副心思都给了沈柏森,恨得目露凶光,一直跟冕良喊,“你老丈人很讨厌你知道不知道?”
  冕良目的没达到,心情超down,也不相让,“那也是你公公好不好?你不是一直让我叫你嫂子吗?”说完,他绷不住又笑,结果被远钧捶很惨!
  哎呀,他的爱情啊,就这么莫名其妙,一直在半空里悬着,将落未落,半明半暗,可得啥时候能朗朗于乾坤之下呢?
  和远钧的时间总是很难协调到,冕良有时候也想,或者发条短信过去,直截了当说爱她,不晓得结果会怎么样?不过,那样会不会太轻率太没诚意了?而且,他断定远钧一定会发回三个字给他,神经病!!!
  搞错了,相爱一点都不简单啊,起码对冕良来说,这件事情居然困难无比。
  有那么一天晚上,冕良回家,赫然见远钧在座,欣喜若狂,这不是老天掉馅饼了吗?当然,他也不好把这欣喜表现的过于明显,那可太吓人了。
  远钧在帮韩妈妈揉面,就是每天早上用于做刀削面和拉面的备用面。
  韩妈妈每次都是晚上时间,揉好第二天早上要用的面存在冰箱里的。这活儿平时冕良会帮妈妈做,可是最近太忙,就有点顾不上了。
  不过,累了一天回到家里,看到眼前这样一幕,心里就会因一种特别的感动而变的分外柔软。尤其,远钧一边努力揉面一边招呼冕良回来了的时候,害得冕良想跑过去给她一个很大的拥抱。或是因为想做那个动作又不能率性而为,所以,他就怔怔地站在门口发起呆来。
  “你干嘛呢?”韩妈妈捧着装泡菜的瓷盆问儿子,“杵这儿做啥?过去帮帮远钧啊。”
  远钧不以为意嘻嘻哈哈的,“他心术不正。”
  冕良吓一跳,他那点心思被看出来了?
  听远钧接着鬼扯,“他一定琢磨着,我干活儿他该给我多少小费。”远钧对着冕良装认真,“不用给钱,我今天义务哈,少爷您放心!”
  冕良松口气,回屋里换下他的西装,边走边哼哼唧唧,“小人之心啊小人之心。”
  韩妈妈人太灵了,儿子一露面她就去院子里洗菜,洗半天没进来。
  韩家的小屋里灯光昏黄,气氛安详,冕良和远钧在面案前同心合力地忙乎着,冕良心思活动,觉得这个时间应该可以拿来聊聊心事了。
  咳嗽好几嗓子,装着很轻松,冕良用闲聊的语气问,“呃……最近,那个,还有人介绍男朋友给你认识吗?”
  远钧诧异,望望冕良,笑了,“你是想问我最近有没有在谈恋爱吧?没有诶,都没空。”
  “那有……有空会不会……为这件事情尽点力?”
  “有空的时候再说啊。”远钧把一块面往案板上拍拍,突然凑到冕良跟前,“我问你件事情行不行?”
  “好啊,你问。”冕良停下来,准备专心回答邻家女孩儿的问题。
  远钧问,“冕良,你还是很记挂你的白雪皇后吗?”
  冕良心里跳停了一拍,他没想到,她问他这个。因为是她问,而且是问这个问题,所以他绝对不能撒谎。
  “是,还很记挂。”冕良坦诚地说,“不过,我已经知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只是不能那么快忘记,我不想……呃……不想她一个人那么孤单,如果连我也忘记了,她一定会更孤单吧?哦,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能理解啊。”远钧还是笑笑的,似乎不很介意,“现在长情的人越来越少了,所以,觉得认识你这个朋友很好运。要是有一天,我不小心也挂了,在另一个世界知道有人偶尔想起我这个朋友,会觉得很安慰吧。”
  这是什么屁话,冕良没来由的好生气,“你怎么会不小心挂掉呢?你要是……”
  “不要动,”远钧突然大喝一声,神色紧张地盯着冕良,手拿一块面,疾如迅雷对着他的头顶狠狠拍下去……

  第二十三章
  蟑螂,一句含情脉脉的真心话,就被一只蟑螂葬送了。
  远钧后来一直处于狂笑状态,还没得停的向韩妈妈陪不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浪费一块面去打蟑螂,实在是当时没别的东西顺手。”陪了不是还要狡辩,“这不能怪我,谁知道你家冕良的脑袋会那么吸引蟑螂啊……”
  冕良当时是想对远钧说,“你要是挂了,我怎么办呢?你让我怎么活?”
  他没说完。
  他不怕没说完,他是怕他没说完的话不知道还要等哪天才有机会说。
  那个什么都不怕的骆远钧啊,她可以什么都不怕,但象扼杀浪漫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要经常做好不好?
  可人家做了,还做得那么兴高采烈,并笑得象刚听完一堂精彩相声,冕良能怎么办?也对啊,蟑螂欺侮到帅哥头顶的事情也不常遇见嘛。
  对着妈妈和远钧完全笑不出来的冕良,最后也只得很无奈很无奈地抓一撮面粉蹭去远钧脸上,恐吓,“再笑,再笑我捉一袋子蟑螂倒你床上去……”
  可惜,还没等冕良捉到一袋子蟑螂,远钧发行的那个大明星写真书宣传计划开始启动,她就此跟着那位明星全国几大城市到处上节目跑宣传,游遍中华。
  上班时候,骆韶青都忍不住抱怨,“现在的父母想和儿女吃顿饭是不是都这么困难?”
  冕良嘀咕,“反正见面也是吵。”
  骆韶青又没聋,听清楚了挑眉叱冕良,“吵那是证明我们都存在,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啊啊啊啊,又不是他把她女儿变走的?冲他怒什么?叱他韩冕良有鬼用呢?
  真不好受。
  晚上回家,冕良听到隔壁院子里有淅淅沥沥的声音,咦?人回来了?冕良一跳撑上墙头,结果发现只是妈妈在帮远钧浇花,唉……
  不过他的脑袋在墙头上猛一出现,倒把韩妈妈吓得差点摔地上去。看分明是儿子,惊魂稍定,站在远钧家院子里训冕良,“臭小子,打小我就教你,好男不趴墙头,现如今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得你妈这么教啊?好歹你也大学生……”
  无妄之灾!冕良那个抱屈,他这是第一次啊?一直以来趴人家墙头的是骆家的女儿好不好?
  为了赎他误趴墙头的罪,冕良之后接替妈妈的工作,给远钧家院子里的那几盆花花草草浇水。
  第一次走进那间女主人暂时不在的狭小院落,或许是因为太闲的关系,平时进来从不东张西望的冕良此时才初初发现,远钧每次顺利出现在墙头上的原因,是因那堵墙下,除了栽种了茑萝,还有一张小小的大理石圆桌和两个小石墩子。难怪每次出现和消失的那么快。
  浇完花,冕良出于好奇心,在那张小小石桌边坐下来。
  小巷子里的夜晚,一向是宁静少车行的,有那么点远离尘嚣的味道。
  可是,坐在这个石桌边的感觉,似乎要更安静一点。
  很妙,冕良能听到隔墙自家院子里,母亲来回走动的声音,一下子洗衣晒衣,一下子洗菜切菜,一下子扫地洒水……哦,妈妈很辛苦……
  是那么电光火石的瞬间,冕良心内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坐在这里的人是远钧,她会听见什么?
  除了妈妈的声音,她还会听见他的。
  下班或是放学回来,洗手洗脸,刷球鞋,和妈妈说话,或是什么都没说没做,只是安静地坐在屋檐下的竹椅子上翻书,看报纸,吃饭,喝水。
  竹椅子用的年头久了,榫子有些松动,他动一下,就发出细细碎碎的咯吱咯吱声……好寂寞。
  想不通啊
  这间屋子的人,怎么会在这里安放桌子与凳子呢?
  安放了桌子凳子,怎么会想到在这里坐坐呢?
  在这里坐了,怎么会想到要听听呢?
  听了,会抱有什么样子的心情和念头呢?
  那些念头,离幸福有多少距离呢?
  冕良的眼圈红了……
  再次坐在屋檐下那张竹椅子上看报纸的时候,冕良明知道隔壁没人,还是会向墙头看看。那条曾被主人牵回家的茑萝不听话,不知何时,又攀到冕良家墙角的竹竿上了。冕良想,这次他不会再跟自己过不去,无端端找那茑萝主人的麻烦了。
  钩子这天的画很美很美。
  是画一间朴素的小屋子里的桌边,男孩儿和女孩儿在折纸鹤。
  男孩儿神态专注认真,女孩儿倒不是很专心,调皮地偷瞄男生,一脸倾慕。
  小屋子里橘黄色的灯光温柔洒落,象团软软的棉花糖。
  这画儿的名字叫温柔。
  不过,冕良给画儿另起的名字,叫幸福!
  这是近期内钩子的最后一幅画儿了。
  钩子的专栏下面有公告,因为酷暑难熬,钩子同学也想放假,所以,专栏暂停一段时间。何时重新连载届时通知。
  吼,一段时间哦,冕良沮丧。
  远钧不在,连钩子都要去度假,这个炎夏他该怎么过啊?
  冕良觉得,所有人都潇洒地流浪到天涯海角去了似的,这座城池独留他一个,寂寞!
  忽悠悠,又半个月过去,这次轮到冕良去流浪。
  骆韶青说,“有个物流会议要去参加,这次你和几个部门经理跟我一起去吧,你时间安排得过来吗?有困难的话你可以跟我说。”
  老董如此体谅,冕良怎敢有困难?当然没问题。
  回家跟妈妈说了一声,冕良要求妈妈这段时间不要早起摆摊子了,“你也要放放暑假啊。”冕良劝慰,“我不在家这些日子你就休息休息吧,这样我出门在外也放心些。”
  韩妈妈才不这么想,“哟,好容易等你出门我一人在家无牵无怪的好好赚钱,你倒叫我放假,可能吗?”
  冕良惊骇,“妈,难道这么热天你还要大干一场吗?这可容易出事啊。”
  “就算我不大干一场也不至于要放假吧?”韩妈妈反问儿子,“你们学数学的不是讲究什么概率吗?你跟我讲讲你妈出事的概率能有多少?”
  冕良头痛,“妈,这不是概率的事情。”
  “那不活概率难道我还活小数点啊。”
  晕,老妈这张嘴,冕良除了甘拜下风也无路可走。
  有点杞人忧天地补充了一下家里的药箱面缸米缸,再往冰箱的冷冻柜里塞满冰棒雪糕,他韩冕良也要暂时离开一下了。
  临行前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冕良担心此次出游旅途寂寞,还把那一大本剪报放进背包,晚上拿出来翻看翻看,应该能找到一点幸福感吧?
  没料想他将出游,她已还家。
  冕良背着背包走到巷口,遇到刚从的士上下来,拖着行李箱的骆远钧。她瘦了一大圈,扛着一肩疲惫,乍见冕良,还是笑意飞扬,“喂,帅哥,要出门吗?”
  “是啊,要出差。”冕良现在突然不想出门了,但因为了解自己不能对董事长出尔反尔,所以显得比远钧没精神,还带点沮丧,“你刚回来啊,是去了埃塞俄比亚吗?怎么搞成这样啊?”
  “切……”远钧不服气,“瞧你那德性,灰头土脸的,在澳门输了钱吗?”
  “才不是……,”冕良想说,我是舍不得,可是舍不得又如何?他还是得先工作才行啊。默默拖过远钧的行李箱,“我还有时间,先送你回家。”
  到家门口只短短一程,实在说不了什么。冕良也就是叮嘱远钧这段时间多休息别太操劳了。远钧打着哈欠一一答应,小抱怨了一下这些天吃不上饭睡不上觉的辛苦。
  把行李还给远钧,冕良闷声闷气跟她道别,“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好啊,你一路顺风哦,再见。”
  “再见。”
  冕良走了十来步,忍不住回头看看。发现远钧没开门进屋,站在早晨十点的太阳下,目送他的背影。想是没料到冕良会回头,她脸上有那么一瞬的尴尬与慌乱,低头装忙找钥匙。但随即又放弃,不再掩饰,大声跟冕良说,“喂,我等你回来。”
  啧……等什么等啊,又不是万里长征,哪儿要那么严重?
  冕良手插在裤袋里,笑,郁闷一扫而光。
  尤其,她刚才流露的那一点点尴尬,居然让他觉得甜蜜异常,所以,就算没有长征万里,也是万万要等的啊。对远钧挥挥手,“一定要等我回来!”
  不知道这个画面,在以后被想起,是什么心情?现在看,多少是有点莫名其妙的呀。
  冕良再次挥挥手,“一定要等我回来哦。”
  不管多莫名其妙,还是想这么对她说。因为他是那么的不想走开,且生怕自己回来了她不在。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或者,和自己一样,也是舍不得他离开?
  或者,是怕他不再回来?
  旅途才刚开始,眼瞅着家乡在视野中逐渐模糊,冕良就摸出钩子的剪报一慰乡愁。
  没预兆的,本来一直闷声不响翻报纸的骆韶青突然发话,“原来你和我喜欢同样的东西。”
  这确实意外,骆韶青看的,可不正是钩子的漫画?就是叫《温柔》的那幅。“远钧小时候画过类似的,不过没画这么好。”
  冕良兴趣来了,“骆小姐小时候画的是什么呢?”
  “一家人在这样的屋子里,灯光下折纸鹤,有姥姥姥爷,爸爸妈妈,还有她。”
  “骆小姐喜欢折纸鹤?”冕良好奇,他从来没见远钧折过纸鹤。
  “不是,”骆韶青摇头,“远钧手拙,连缝纽扣手指头都直的,哪里会折纸鹤?对了,你这本能借我看看吗?”
  冕良很为难,他不想借,虽然骆董事长没取笑他的剪报,但不见得不会取笑他在剪报上做的批注啊。没想到,骆韶青居然说了句,“我保证不给你弄坏。”唉……上司都这么说了, 冕良只好借。事实上,借对了!
  想不到,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和他共享秘密。
  在外开会的那些闲暇时候,骆韶青常和冕良聊钩子的画,对于冕良批注在画上的句子,骆韶青大多赞同,她总是温雅浅笑,意味深长地吐三儿字母来,“god!”,对了,god后面的感叹号是冕良自己加的。因为他实在是觉得,骆董想表达的,比那三个字母要多很多。可惜他没办法一一领会,她想说的到底是什么,所以,也只能在三个字母后面加个很无奈的感叹号。
  除了画,冕良和骆韶青聊最多的还是远钧。骆韶青向冕良打听女儿住在那条巷子里是如何生活的?然后发点小牢骚,“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搬去那里住,要省钱开公司的话,住家里不是更省吗?一分钱不给我,老娘我还得每个月给她零用呢。要么找个离公司近的才叫省吧?现在住的地方到他以前工作的奥美中途要换两站车,每天要大早起来不说,贡献给本市交通的人民币也不在少数,又花钱又花时间的,真不知她所为何来?”
  骆董一番牢骚,让冕良察觉到他一直忽略的事情,完全可以生活得更好的远钧,当时怎么会搬进他家住的那条陋巷?要花更多的钱和时间,听起来实在不象是骆远钧会做的事情啊……
  “我想她可能是爱上你妈了吧?”对于自己提出的问题,骆韶青也给自己一个解释,“多数是爱上你妈了,她一直嫌弃我这个当妈的不象妈,索性给自己再找一个妈。”
  冕良扑哧一下子笑出来,哪儿有人放弃一富妈去找穷妈的?安慰骆董,“不,我想她可能只是因为好奇吧,没在那样的地方生活过。或者,她只是喜欢有院子可以种几盆花的平房。”
  骆韶青鼻子里喷气,“哼,放屁,我家那个大院子里什么花不能种?你少又为她开脱。”
  虽然身为贵妇楷模人物的骆韶青竟也会当众爆粗口,但冕良并不惊奇。相处日久后,他发现其实骆家二女个性惊人相似,而且,她们是非常相爱但又非常不喜欢表达自己的爱的一对母女,不知道上帝是怎么安排的。
  冕良给远钧短信,“你妈妈很爱你。”
  远钧回信,“放屁,她只爱那个绑架犯鸟人沈柏森。”
  冕良想再劝劝,她未卜先知再来一条,“少罗嗦,老娘在忙!。”
  妈的,现在连冕良都想骂人了,跩个什么劲儿啊。
  他一时激动输入,“我很想念你,公主!”
  这次远钧只回一个字,“靠!”
  就知道是这样儿。冕良站在宾馆阳台上,望着前面不远处,在月色下浩浩荡荡波光粼粼的海面,忍不住发笑,一笑再笑,笑不可抑,每次示爱都是这种结果,还真是……有趣。
  他会记一辈子吧?

  第二十四章
  冕良没想到飞回家那天,远钧来机场接他们。这让冕良喜出望外,外出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记得,邻家女孩儿对他说的,等他回来,现在他回来了啊。
  同在机场的还有沈柏森,远钧并不与之交流,和妈妈走出机场后说,“我还有事,让沈先生送你回去吧,您注意身体。”说完,直接牵冕良的手上她的车。
  牵手哦,她主动的,第一次。
  而且沈柏森和骆韶青笑眯眯望着他们两个的那种眼神,让冕良心情除忐忑外,又异常兴奋。
  骆远钧一贯大方磊落。大方到冕良觉得,她牵他手象拎起件行李。还没等他把那只手握紧,她又象丢件行李上车那样放开他。
  “我们的先去医院。”远钧发动车子的时候说。
  医院?那不是好地方。冕良紧张,“出什么事情了?我妈身体不舒服吗?我给她电话的时候她没说。”
  “放心,大婶身体好着呢。”
  “那去医院做什么?是你不舒服吗?”冕良稍微凑过去看远钧的脸,白白净净看起来还好啊。
  远钧淡淡的,“怀孕了。”
  怀孕?冕良的心脏戛然跳停,象怕震碎空气似的虚弱问,“什么?”
  远钧笑,挺坏地,“慈恩啊,你师妹,怀孕了。不是我。”瞥冕良一眼,重申,“不是我,现在不用给红包,干嘛摆出那张脸?”
  冕良吐出口气,心脏跳回来了。传说中的被吓死,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不过……“你说什么,慈恩怎么了?”冕良嗓音拔高八度,气势汹汹,“你再说一遍?!”
  别说一遍,再说几遍也都是这样啊。
  冕良回来的前一天,何慈恩小姐晕倒在办公室,被送去医院检查过之后,确定这位小姐怀孕了。而且,慈恩说想要这个孩子,于是被留在医院保胎,还打电话回家骗何老爹,将夜不能归的原因归咎于需要连夜加班。为了取得何师傅的信任,远钧不得不陪着慈恩一起撒谎。
  “慈恩只说想要见你,好在你今天回来了。”远钧稳稳当当开着车,问冕良,“孩子是你的?”
  恰好冕良问,“孩子是谁的?”
  两人异口同声之后,再同时摇头,一起喊了句,“天啊。”
  冕良冤比窦娥,“怎么可能是我的?你少胡说了。”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师妹最想嫁的男人是你,”远钧理由充分,“所以除了你之外还能有谁?”
  冕良为清白努力辩解,“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我把她当妹妹,我不可能对妹妹做出那种……”冕良想不出用什么词汇形容,憋半天才说,“那种禽兽的事情,你少给我乱安罪名。”
  远钧纠正,“拜托,男未婚女未嫁,真情所至发生什么事情也是理所当然,那不叫禽兽好不好?”
  冕良声音又大起来,急赤白脸地,“你相信我成不成啊?我和慈恩什么事情都没有。你别乱想了啊。哎,那个人到底是谁?慈恩没说吗?”
  “她不肯说,”远钧摇头,“只想见你。”
  啊?只要见我?冕良头大,为什么要见他?不是应该见孩子的爸吗?怔忪好一会儿又问远钧,“最近有见慈恩和谁来往吗?
  “有啊,和简爱,难道孩子是简爱的?”
  冕良长叹一声,双手蒙面,告饶,“小姐,别闹了,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
  神啊……,冕良愁够呛,他遇到的怎么都是这号人物?没一个省心的。
  一只凉悠悠的手掌拍拍他手背,那是来自远钧的安慰,“别急啦,到医院再说。”而她的手掌仍是来不及被冕良回握,就又回到方向盘上。
  “不是我的。”冕良再次重申。
  远钧抿着嘴乐,“是啊,我知道。”
  知道?知道还拿那种话来说让他急,冕良给远钧一个大白眼。
  在去慈恩病房的走廊上遇见徐医生。
  话说,穿白袍的徐医生真是……好看。单纯用帅来形容他太肤浅了,就是觉得这位医生怎么看怎么来得舒服。他身上的那种清朗,倜傥,潇洒和专业人士特有的沉稳干练是流动的,活色生香,引人入胜。
  乍见远钧,徐医生的眼神里多一份温柔,竟然当着冕良的面和她说起情话来。从口袋里掏出条纯银质地泪滴十字架链坠来问远钧,“这是你的吗?”
  远钧摇头,“不是,你知道我不喜欢戴这种东西。”
  徐医生柔柔浅笑,笑容里有无限伤感失落,“我以为是你的。上个月我在衡山路喝酒,醉得半死被人带回家,那个人留下了这条链子。怎么那人不是你吗?”
  冕良心跳不规则,不会是真的吧?
  远钧耸耸肩,“上个月我基本上没在本市呆几天,哪儿有空去衡山路喝酒?不是我啊,不过如果是我看到你醉得半死,会找你爸来把你带回家的。”
  “吼,”徐医生翻眼睛,“那幸亏不是你救我。”
  冕良松口气,对啊,上个月远钧都出差来着。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他随手拿过那条链子看,“哦?怎么扣袢坏了?”
  “我也不知道,看到它的时候就坏了。怪可惜的,”徐医生从冕良手里取回链子再慎重放回口袋,“到时候找人修好吧。”
  远钧思想不纯洁,在旁窃笑,“喂,医生,你喝醉后没干什么坏事吧?”
  “当然没有,”徐医生居然回应这种不着调的假设,“我们正派人,衣冠整齐,站如松,卧如弓。”正派人继续调情,“如果是你我可能会考虑干点什么。”
  远钧踹他一脚,“臭美。”拉过冕良,“我们去看慈恩。”
  徐建设也跟上,“我和你们一起去。”
  “不用上班吗?”冕良问,他现在非常想把这医生和远钧隔离开。
  可人家徐医生说,“下班了,我也是专程来看慈恩的啊。”
  哎……随他随他。
  推开慈恩病房门,本来以为会看到一个萎靡不振的师妹,谁知那丫头悠闲自在的在那里翻杂志。见到冕良她笑意盈盈,如往昔样甜甜的招呼,“良哥,回来了。”
  “哦,回来了。”冕良过去拍拍她面孔,“喂,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慈恩答非所问,“有没有礼物带回来啊?”
  “你想要什么礼物啊,丫头?”建设插嘴。
  “什么都可以,”慈恩给徐医生一个大大的笑容,“难道你有礼物给我吗?”
  怎么这么乱呢,都没办法好好说话。冕良盯了徐建设三秒,把他从椅子上揪起来,直接丢到门外去,“医生,等我不在的时候你再进来吧。”
  徐建设不罢休,跟在冕良屁股后面再开门进来,挑拨,“美女,记得跟他要最大颗的结婚戒指,这种人烦死他算了。”
  连徐建设也误会是他的责任吗?冕良回头,很狠盯徐医生那张俊脸。
  徐建设却对他吐吐舌头装可爱,这次,没用冕良丢,自己消失。
  看建设闪人,远钧也打算离开,留下时间方便冕良和师妹聊天。说,“我还有事情先回公司,你们两个先聊聊吧,我等等再回来接你,送你回家。”
  人都走净,冕良终于坐定在师妹面前,象个宽厚的哥哥那样,“好啦,有什么要跟我聊的吗?我的耳朵现在就是你的了,要是不满足,肩膀也可以借你。”
  慈恩没用他的肩膀,也没用他的耳朵。
  “借你的嘴巴,良哥,想请你陪我回家,跟我爸谈谈,让他同意我当未婚妈妈,生下孩子就行了。”
  冕良傻眼,他宁愿借肩膀和耳朵,也不想去和师傅谈这个。怎么谈?他自己都不同意慈恩做未婚妈妈啊。
  挺困难的吞口口水,问慈恩,“你最近交的男朋友是什么人啊?”
  “我没交男朋友。”慈恩很无辜。
  没交男朋友孩子哪里来的?冕良想咬人。耐着性子再问,“那孩子的爸爸是谁呢?”
  慈恩笑笑 ,“孩子没爸爸啊。”
  “每个孩子都有父亲的,”冕良苦口婆心,“当未婚妈妈不是唯一的选择吧?你告诉哥那个男人是谁?良哥可以去找他他谈,有什么问题当面解决,孩子出世总是有妈有爸才叫安稳。”
  慈恩固执,“我的宝宝就只有妈妈,只有妈妈的孩子也可以活下去的。”
  “慈恩啊,当妈妈这回事情不是想当然的,你……”
  “总笑很辛苦的,”慈恩突然打断冕良,与他目光相对,仍然微笑,但神情寥落,“总笑也很辛苦的,我并不是时时都撑得住,笑得出来,我会害怕。良哥,我现在不想管别的,就是要这个孩子而已。你愿意帮我就帮我,帮不到我就请不要问我那么多问题。哥,你那些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也没办法解释。真对不起。”
  眼前这个女孩儿是他认识的小师妹吗?以前的慈恩绝对不会告诉他,笑也是件辛苦的事情。冕良握住慈恩的手,突然很神经地说,“慈恩啊,是有人对你施了法术吗?你变得我快不认识了。”
  慈恩看着冕良握住她的那只手,眼圈逐渐泛红,泪未曾落,可她说的话却让冕良比哭还难过。她说,“良哥,我比你更困惑,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就是找不到那个对我施了法术的人啊,所以,我害怕。”
  “别怕,天塌下来有良哥在。”冕良实在受不了,他从小一直呵护到大的妹妹忍泪含笑的模样,信誓旦旦,“放心,只要你决定的,良哥挺你到底。晚上我陪你回家去见师傅。”
  远钧再来医院接了冕良送他回家的路上,冕良揉着眉心,痛苦,“她什么都不肯说,不告诉我孩子是谁的,只是让我陪她壮胆,回去见我师傅。你知道我师傅那个人……哎哟,难办。”
  “你就没跟她说说一个人带孩子有多可怕?”远钧轻言慢语的,“刚开始是小孩子完全离不开人的,等孩子再大点母体里带来的抵抗力没了,三岁之前头疼脑热那是家常便饭,肯定要常常跑医院,根本没办法正常工作。收入不稳定,大人孩子怎么活呢?喂,你好歹吓唬吓唬她,让她把孩子处理掉才行。”
  “处理掉?”冕良象听到震天大密闻似的,惊乍,“怎么处理?你是说做手术吗?”
  “不然呢?”远钧反问。
  冕良不同意,“好歹是条命,哪儿有说处理就处理的?我最希望的是找出那个男人让他和慈恩结婚,把孩子名正言顺的生下来。
  “那对方要是个烂人呢?”远钧假设,“你看慈恩什么都不肯说,也知道对方多半是个不上道的,搞不好就是吃喝赌嫖贪五毒俱全的流氓?要么是有妇之夫?反正一定是没办法给慈恩未来的人。”
  冕良听得汗都冒出来,哀求,“喂,你别说了,好可怕,慈恩虽然单纯,但做人一向有原则,她不会喜欢流氓也不会爱上有妇之夫的。”
  远钧也同意,“是,看在慈恩暗恋你那么多年的份上,我相信她挑男人的眼光。但是?她有没有可能因为得不到你的回应,一怒之下去来个一夜情之类的?”
  “一夜情?”冕良肯定,“慈恩不会!”埋怨远钧,“你少瞎猜好不好?”
  “好,我不猜她。对了,一夜情你会不会?”
  冕良气,抗议,“喂……”
  远钧大笑。
  冕良和远钧回家,韩妈妈正拿着盆往水泥地上泼水。正午盛阳下,韩家小屋子里倒是凉爽宜人。
  冕良见了妈妈当然高兴,随后就将慈恩的事情告诉妈妈,是想跟母亲要个意见。
  韩妈妈犯难,意见和远钧的差不多,“她一个人怎么照顾孩子啊,很难生活下去的。”
  冕良苦恼,“慈恩执意不坦白孩子的爸爸是谁,又一定要孩子,这也没办法啊。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师傅。可我又觉得我应该支持慈恩。”
  远钧插话,“还是做手术处理掉最好。”
  “那是条命,说处理就处理?”冕良不高兴,“你怎么那么心狠啊?”
  远钧相争,“那不是命,那只是一团血块。”
  冕良也不让,“对不起,你和我都是那团血块变出来的,那就是生命。”
  “生出来的才叫生命,没生出来的不算。”
  “生没生出来的都是生命,”冕良瞪着远钧,一字一顿,“那,是,生,命!”
  远钧也瞪回冕良,僵持住,练半天眼神,她小让步,“好吧,算是生命。不过,你怎么知道那条生命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呢?你也要问清楚了才好决定吧?”
  问清楚?怎么问?冕良楞住,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哑巴了。
  韩妈妈一直没参与讨论,此时收拾桌子上的杯碟碗筷,道,“我去洗碗了。你两个聊吧,最后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支持。”
  这老妈什么立场啊,他是她儿子,她应该全力支持儿子才对吧?
  等韩妈妈出去,远钧忽问冕良,“你呢?如果现在问你,你愿意不愿意被生出来,你怎么回答?”
  冕良深思熟虑后道,“以前我没考虑过,不过,现在想想,我高兴被生出来啊。”
  “为什么?”
  “因为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才认识到一些可爱的人,经历过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喂,每个人都这么想的吧?你不是?”
  “哦,你是想告诉我,认识沈安琪觉得很值得是吧?了解了解。”远钧没回答问题,反独断专行出个答案。也不管冕良反应,她径自站起来拎包包,“好啦,得走了,我们先回医院接慈恩,然后送你两个去见何师傅。”
  冕良跟着她身后出门,却觉得别扭。
  活着,能认识安琪,当然值得,可并非是值得的全部,还有安逸,慈恩,何师傅,更有她骆远钧啊。可这雷厉风行的女人根本不给他机会说那个标准答案。
  “买点礼物去看你师傅吧,”远钧已经进行下一个话题,“茶叶,咖啡,酒?对了,你师傅脾气好不好?会不会打人?”
  远钧这一问,冕良少不得忧心忡忡,“我师傅脾气不好,会打人,但没打过慈恩。不过这回……不知道诶。”

  第二十五章
  几个小时后,冕良就知晓结果,何师傅会打人,从小到大没打过师妹不代表一直不会打。
  到何师傅的修车厂的那会儿,已经是晚饭后,似有大雨,气温低沉,暑气逼人。
  修车厂楼上,何师傅刚和几个小他徒弟吃完晚饭。
  慈恩的母亲和冕良的父亲一样,都是很早过世。从八年前冕良见到师傅那天开始,他就是这个样子的,夏天,在修车厂楼上的房间,穿着破洞的大背心,屋子里的大吊扇呼拉拉猛力吹着。即使这样,他也挥汗如雨。桌上的食物总有一碟酱肘子或一份蒜泥白肉,佐餐之物还有蘸黄酱一起吃的整条黄瓜和整只青辣椒。
  看到同慈恩师姐和大师兄回来的还有不熟的骆远钧,小师弟们都识相回避。
  何师傅热情招呼远钧和冕良坐,从女儿的表情上也隐约知道是有事儿要说,而且多数不是好事。
  何师傅是粗豪汉子,并不掩饰自己的担心,直接问远钧,“骆小姐,我家这娃儿是不是惹祸了?有事儿您直说。”
  远钧连忙安慰,“我今天是来当保镖的,何师傅您放心,慈恩工作很努力,是我的得力帮手。”
  听远钧这么说,何师傅就眼瞅着女儿,等她开口。无论如何,能劳驾老板出来当保镖,这事儿也不见得多好。
  慈恩酝酿了一整天的勇气,在见到老父这一刻,竟如阳光下的冰雪,融化的差不多了。不敢看父亲的眼睛,磕磕绊绊了很久才坦白,“爸,我怀孕了。”
  何师傅只是皱皱眉头,再没其他反应。
  慈恩胆子就再壮了点,一鼓作气,“爸,您别问我孩子是谁的,我不会说的。但我想把这孩子生下来,我大概是疯了,对,我想做未婚妈妈,爸,您能原谅我,帮助我吗?”
  冕良是真为慈恩捏一把汗,他就坐在她旁边,看她几乎是发着抖,把该说的话说完。
  又不由得佩服,也不知道这一向单纯敦厚的师妹,是哪里来的那么大勇气做这样的决定,忍不住想给她一点力量,冕良伸出手,握住慈恩的。
  随着他的动作,何师傅凛凛目光,对着冕良射过来,好凶……冕良心惊,吓得去握远钧的手。师傅若开打,他就带着这两个女人逃走。
  屋子里很静,除了电扇轰轰作响,似乎还听得到何师傅汗珠子砸在地上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何师傅终于开口,他问的是冕良,“慈恩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我不知道,”冕良下意识更握紧远钧的手,保持住心平气和回师傅话,“我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我觉得,如果慈恩决定这样做,我应该尊重她的选择,所以我陪她回来见您,希望您也能支持她。”
  “我女儿肚子里有个野种,你还让我支持她?”何师傅阴森森地,“也有你这样做师兄的?”
  “我肚子里的不是野种。”慈恩仍发着抖,明确而坚定的反驳父亲,“我的孩子不是野种。
  何师傅的脸更阴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空气沉闷胶着,只等着哪个点被引爆,带来暴雷发作,惊天动地。
  象是曾经无意中看到的,某部古老剧集中的片断,
  做父亲的步步紧逼,“孩子是谁的?”
  做女儿的声声哀告,“我不能说。”
  冕良头昏脑胀,拦着何师傅,“您先别气,听她好好说,她做这个决定一定是有原因的啊。”
  何师傅久问无果,最终大吼一声,“不要脸的东西。”一掌掴向慈恩。
  幸得冕良一直拉着师妹的手,她才没有跌倒。
  窗外也终于雷声轰鸣,冕良也顾不得师傅,带着慈恩和远钧跑下楼。
  “你要去哪儿?”远钧还有空问。
  冕良喊,“回家啊,我怕慈恩被我师傅打死。”
  他话音未落,身后何师傅追出来,拎着只藤制拐杖。
  冕良认得那拐杖,藤是师傅他老人家自己跑到郊外的山上挖来的,拐是他老人家自己手工制作。冕良知道那拐杖有多结实,打在身上可不好玩儿。当下左拥远钧右抱慈恩往路边逃。
  可惜他们都没暴怒中的何师傅体力过人,何师傅追上来,扫向慈恩的第一拐被冕良挡了,第二拐他也挡了,接下来的事情冕良不是很能记清楚,他只是觉得身上头上到处都痛。
  冕良在疼痛中感受到,师傅是真气疯了,他是想杀人来的吗?
  冕良虽被揍,却为师傅伤心。他知道师傅有多疼这个女儿,也知道师傅有多疼爱自己,怎么会让他气成这样呢?他把冕良打得多痛,他心里就有多痛吧?冕良情急下他捞住那条拐杖,跪下,“师傅,你要怎样才消气?别这样,打到慈恩会出事的。”
  何师傅气喘吁吁,眼珠子都红了,吼,“已经出事了啊,冕良,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傅就把那个混蛋给我找出来,我可不想要个来历不明的孙子,我丢不起那个人。”
  慈恩这时也跪下,没什么表情,没泪水,跟她爸赌上气了,“好啊,爸,你嫌我丢人就打死我好了。”
  何师傅一拐想再揍下去,冕良死死抱住,头脑发热,说,“师傅,我娶慈恩,我和她结婚,这孩子就不会来历不明了。我明天让我妈来跟您提亲,这样您能消消气了吗?”
  何师傅问冕良,“孩子是你的吗?”
  “不是。”
  “不是你的你娶个屁?!”何师傅怒冲冲喊一嗓子,但好像没那么气了。
  “不是我的我也娶。”冕良头上汗流如注,他随便用手背抹抹,情挚意切地,“师傅,只要您不嫌弃我不争气,我愿意照顾慈恩一辈子。”
  慈恩都被吓傻了,颤巍巍喊声,“良哥……”其余话再也说不下去。
  不知道何师傅为什么突然沉默,雨水滴滴答答的下来了,路灯惨淡,照着路边这一票人,站的站,怒的怒,跪的跪,上演着一场不知所谓何来的伦理大悲剧。末了,是骆远钧大小姐突然发飙,她先冲上前踹开韩冕良,然后再一脚踹到何师傅肚子上。何师傅吃痛后退,远钧顺势夺下那只藤拐,抽了何师傅一记。
  冕良跳起来去抢那只拐,叫,“你疯了啊,那是我师傅。”
  远钧推开他,“打的就是这种烂师傅。口口声声骂女儿肚子里的是野种,你见过野种长什么样子吗?”骆远钧恶形恶状,撑着那只拐,大拇指冲自己指指,“我就是野种啊,我妈生我的时候我爸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可我对这个社会的贡献可一点都不比你们这些不是野种的人少。还有啊,我身后这两个人,”远钧拉起跪在地上的慈恩和抓着她手里藤拐不放的冕良,对着沉沉雨幕后的何师傅喊,“我告诉你,这两个人是我的,我会带他们去验伤,有个好歹,我告你恶意伤人,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打人?他妈的谁不会?到时候让你把牢底坐穿,在监牢里爱怎么打你就怎么打!”远钧骂完,冲慈恩说,“身份证存折带了没有?”
  慈恩喃喃道,“带着呢。”停一拍才又说,“你不能骂我爸。”
  远钧不管那些,拎着藤拐拽上冕良慈恩走向路边她那辆吉普,边走边说,“下次再和家里闹翻之前,记得把自己的东西先收拾好带出来,免得手忙脚乱。”
  冕良心里赞叹,真是有经验,经常离家出走吗?问题是谁会事先预料会和家里闹矛盾啊?他这会儿被师傅打到的地方生痛,但心里却很高兴。他高兴刚才远钧说的那句,他是她的人。但也有不爽,这话都应该是男生先说的,怎么被她抢了呢?
  等冕良上车后,高兴不起来了,他白衬衫上斑驳着血渍,原来头顶上滴落的不是汗水而是血水。“我得去买件衣服换了。”冕良跟开车的远钧说,“我这样回家我妈会吓死。”
  没人理会他,远钧电话给徐建设,“你在宿舍?好啊,那你去医院急诊那里等我,做什么?你看到我不就知道了。”
  慈恩白着张脸,只管抽盒子里的纸巾擦冕良头上的伤口。对,那里是有个伤口吧?隐隐生痛。
  徐建设确实很有信用等在急诊,见到被扶进来的冕良大惊失色,“喂,你去和谁火拼了?怎么弄成这样?”
  “被我爸打的。”慈恩说。
  “你爸为什么要打女婿?”徐建设整个人在状况外,“是不同意你们结婚吗?不会吧?”
  远钧快人快语,“废话少说,找医生啊。”
  医生诊断冕良的头只是外伤,裂了个口子,要缝几针,也没打麻药,就那么硬生生缝上了。这么被缝针的感觉真痛。再给冕良注射了好几种针药,还吊了水,要他留医观察一夜。远钧再和徐建设进来的时候,给冕良带来干净衣裤。
  远钧说,“你安心在这儿休息一晚上吧,徐医生会照顾你的。”
  冕良想回家,“其实不严重的话还是不要留下吧,开点药吃就行了,我很不放心我妈。”
  “没关系,我会跟大婶讲清楚的。”
  “别说我住院,”冕良担心,“我妈会胡思乱想的,你告诉他我加班好了。”
  远钧答应,“没问题。还有,慈恩暂时住我那里了,你不用担心她。”
  “谢谢你。”冕良笑着,把那句谢谢说的柔软又真诚。他希望她能接收到他眼神里的深情。可惜这女人什么都没接收到,背好包包就打算走了。跟建设道别,“我走咯,去妇科那边接慈恩,她被吓坏了。这个病人丢给你。”
  建设频频点头,“好的,你放心你放心。”
  远钧走到门口,突又回头望着冕良,“哦,对了,你不是跟你师傅说明天要你妈去他那里提亲吗?这个要不要跟大婶报备一下,让她有个准备?”
  冕良靠在床头,对着远钧的方向,愣怔住。
  是啊,他跟师傅说要娶慈恩的,他当时……太着急,忘记他不能娶别的女人啊……
  远钧一派恬淡,站在门口歪歪头,唤冕良,“喂,想什么呢?别跑神,回我话儿啊。”
  “不用,”冕良很费力很费力的嘴里才吐出字来,“不用。”
  “那好,我走了。你多休息。”远钧关上门走了。冕良却瞅着那扇门,象那里会有人再进来似的,良久。
  徐建设也瞅了冕良很久,不说话,象孩子一样啃着大拇指的指甲。
  冕良被他的目光烦死,到底忍不住,“有话就说啊,看什么看?”
  “我没有想说什么,”建设似笑非笑,“我就是在想,你搞砸的,是哪件事情。”
  这医生真准确,冕良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搞砸的是哪件事情
  没理建设,冕良头痛欲裂,翻个身睡了。
  睡后有做梦,梦里还是家门口那条巷子,阳光明晃晃照着,蓝天很蓝,云很白,风很清。远钧站在她家门口对他说,“喂,我等你回来。”
  冕良也想跟她说,等我回来,可是,嘴巴怎么都张不开,一使劲,人醒了。
  窗外轰隆隆雷声阵阵,床前站着徐建设和一个护士。见冕良醒了,建设摇头叹息,“幸亏你留院观察,发烧哦,真吓人。给你加药呢,安心再睡会儿,明天转外科住院吧。”
  冕良对建设笑笑算致谢。他这会儿口干舌燥,浑身酸痛,心底里有种恐惧挥之不去。
  他不是有要她等他回来的吗?所以,她一直在那巷子里,清风艳阳下伫立,等着呢。
  而他呢?冕良冷汗涔涔,他在哪儿?怎么没回来啊?
  那曾经的依依别离,难道是场永别吗?

  第二十六章
  躺在病床上的冕良翻阅晚报的时候,发现钩子的专栏又重新连载了。
  想得到她用什么画作庆祝专栏重开吗?
  是一个坐在马桶上的女生,在努力嗯嗯~~
  而这幅画的名字叫,爱情象什么?
  象什么?钩子说,爱情象便便,有时努力很久,却只是放了个屁~~真不好闻。
  冕良对着这幅画也是努力良久,想如以往那样备注些什么,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他觉得钩子一定是遇到了很生气的事情,才会觉得爱情是个屁的吧?
  所以,最后他兢兢业业地写上感想,别赌气。
  唉,不是面对面,他能对钩子说别生气。但对着眼前活生生的骆远钧,冕良什么都说不出来。
  远钧来看望仍在发热中的他,带来一大束花,还拿话挤兑他,“哪儿有这么大人一发烧还要烧到40度的?就算急着要结婚,也不用急成这个样子啊?喏,送你的花,精神点吧。放心,等你结婚的时候,姐姐把全城的玫瑰买来给你装花车。”
  冕良让她挤兑,他看得到她的黑眼圈一点都不比他精神,这家伙,一定恨死他了吧?
  尽管发着高热人很无力,但有些记忆却在此刻分外清晰。
  冕良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个现在和他生着气的女人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他记得她对着沈柏森冷冰冰甩出那句,一次不忠,百次无用。她的决绝让冕良浑身发冷。
  他记得她说起与吴昊往事时候的不留恋,她活在当下,不计前情。她的勇敢让冕良不敢懈怠。
  他更记得某次争执后,她在他身后说,为什么看得到别人的伤害看不到她的?
  冕良看得到,真的看得到,所以他得快快好起来再去见趟师傅,不然他就真的完蛋了。
  “你要娶慈恩啊?”韩妈妈来看儿子的时候这么问。啊……骆远钧真的报备了?!
  冕良有气无力,复述一遍当时的情况,解释是他急于息事宁人,才出此下策。
  “我懂,”韩妈妈心疼儿子,“要不要妈去帮你说清楚?”
  冕良摇头拒绝。是他造的孽,他得遭这一劫。
  最令冕良欣慰的是师妹慈恩。
  慈恩叹息,“良哥,如果是在几个月前,听你说要娶我我会乐疯了的吧?可惜,我没那福分,连借你一借的运气都没有。良哥啊,不要说你是为了让我爸消气说的托词,就算你现在真有这个意思,我都没办法答应。我和你怎么这么总差一点点呢?”
  冕良笑,“谁说没缘分?你是我妹啊。”停半晌,冕良保证,“慈恩,我即使和你没夫妻的缘分,但我真的会象哥哥一样照顾你的。你信我。”
  “我相信你的,所以我现在都没再害怕。”慈恩给师兄削水果,忽道,“良哥,你别发愁,我们老板不会跟你气太久的,你这次一定如愿以偿。”
  咦?这丫头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冕良诧异。
  慈恩迎着冕良的目光笑了,她懂他的意思,“良哥,我是吃完那盒子蛋糕和那块巧克力之后才想明白的,不好意思,想明白的时候也吃完了。话说,心形巧克力~~真不象你干的事儿。”
  冕良搓搓额角,现在他很想学远钧那样骂个“靠!”字来。
  冕良萎靡数日,出院时也开学了。去注册,见到吴昊夫妻,吴昊半真半假调侃他,“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恭喜。”
  冕良大窘,连忙辟谣,“没有的事儿,误会误会。”
  吴昊说,“你果然天才,这种事情也能误会?”
  冕良无言以对,心里少不得把骆远钧狠狠嘀咕了七七四十九的N次方。她何止是向冕良的妈报备过啊,是谁谁谁都报备过了吧?那么想让他去结婚吗?哼,哪天他真结婚了,新娘不是她,她可别哭。
  对,远钧哭过吗?冕良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所以常常心疼啊。
  连吴昊都知道冕良要结婚,当然骆韶青也知道了。
  不过骆韶青是这么问的,“你那桩婚事好不好解决?”
  冕良在那一瞬间,几乎感激涕零,不得不将董事长引为平生知己。
  不愧是能分享秘密的朋友,不愧都是钩子的铁杆粉丝,所以才能心意相通,知晓他的苦衷。
  当时感慨万千,“董事长,还是你了解我。我会解决的。”
  骆韶青很宽容的表示,“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人不热血枉少年。”
  是啊是啊,冕良也是这样想,非常时间有时要用非常手段,当时他又不能忤逆回去,那是教了他那么多年的师傅哦,只能权宜而行。他怎么想的她应该知道的嘛,就算生气对着他撒气就好了,用得着敲锣打鼓满世界宣传吗?冕良呕得哦,自觉老了十年,满面沧桑去见师傅,这次,就算被打死,也得把事情解决了。
  可是何师傅的修车厂关门停业了。这可真是奇闻,不年不节,师傅绝少停业的。找小师弟来问,师弟们说,“师傅发了通脾气之后,就取钱买了火车票出门散心。师傅说养儿育女没意思,他要把钱花光才回来。”
  冕良失魂落魄,这可如何是好?师傅那边不能澄清,他就没任何立场去见那只妖女骆远均。
  妈啊,怎么会搞成这样?冕良呼天抢地,束手无策。
  没奈何只得交代师弟,待有了师傅的消息一定立刻通知他。
  真担心,一个人怒冲冲出门,不要出事才好。
  晚上,冕良买了水果营养品去看望师妹。师傅离家出走,总得要告知师妹一声才行。
  慈恩仍寄住骆远钧家中,冕良站在薄博暮色,气沉丹田,憋住劲儿才敢按门铃。
  应门的是远钧,劈头一句,“来看老婆?”
  愤怒,冕良被激起斗志,“对,来看你。”
  远钧气定神闲,“不敢当。”
  火大~~
  幸得慈恩跟出来灭火,“良哥,吃了没?”
  冕良说,“吃过了。”并不见好就收,还敢挑剔,“骆远钧,你家院子里的茑萝没我家长的好,难怪长着长着就逃到我家院子里去了,平时虐待植物了吧?”
  远钧水来土掩,“没办法,今年你大喜嘛,难怪你家百花齐放。”
  慈恩干笑,“我们还没吃饭呢,下午吃太多蛋糕,都没觉得饿。良哥,我们熬了骨头粥,你也来点儿?”
  冕良收声,算了算了,师妹无辜,不该当炮灰。
  坐到远钧家客厅,冕良说了师傅离家出走的事情,慈恩心情down到谷底,冕良开解几句,她也就试着打起精神。真是要当母亲的人了,变得勇敢很多。
  慈恩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翻冕良带来的大包东西,计较,“哇,果汁不是买给我的吧?有色素啊。饼干也不是,有防腐剂,午餐肉和牛肉干我不喜欢吃,面包上没有葡萄干我不要哦,巧克力含咖啡因的不合适孕妇,只有牛奶和水果……”冕良拍她的头,“够了啊,我怎么知道哪些你能吃哪些不能吃?拿来我放去冰箱。”
  远钧在厨房切菜,菜板咚咚乱响,插话,“冰箱差不多都满了,塞不进去。”
  冕良只得先整理冰箱。瞟眼菜板上切的横七竖八的大头菜丝,说,“总吃咸菜不会营养不良吗?”
  远钧慢悠悠站直身体,一手持刀一手叉腰,逼视冕良,意思你再废话一句看看?
  冕良这回终于懂得保持缄默,快速理好冰箱,把黄了叶子的青菜丢去垃圾桶,再随手接过菜刀。一时间运刀如飞,大头菜丝丝分明,菜刀剁在菜板上的声音清脆玲珑,他自夸,“看到没?这是丝,你那是条。真是,放着青菜黄掉非吃咸菜。”
  远钧不屑,“切~~雕虫小技。”
  冕良背对着她,听她在雕虫小技后面非常小声嘀咕,“不是不知道孕妇吃什么吗?这会儿又装营养专家。”
  冕良偷偷笑,很好,看起来气消一小半了。
  慈恩这时候也挤进厨房,手里鼓捣着件毛线编织的小袜子问远钧,“这里该加多少针?”
  “看书吧,”远钧挠头,“我对这玩意一窍不通。”
  冕良提点,“去问我妈,我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我妈搞定的。”
  “好,我去问大婶。”慈恩要走。
  远钧拉住,“要吃晚饭了,明天吧。”
  慈恩摇头,“给我留点就行了。
  冕良说的更好,“我妈不会饿到你,今晚她炖了鱼。”
  那点希望师妹能消失一小会儿的愿望太明显,引得慈恩咧嘴乐。
  冕良懂那意思,他也觉得今晚自己是有点狗急跳墙的架势。瞧瞧,他好好的有为青年,被骆远均给逼成什么样儿了?
  肉丝大头菜被冕良麻利丢下锅,他还象大厨那样颠颠大勺,厨房里菜香弥漫。远钧不感激大厨操劳,仍斤斤计较,“我不是要给你师妹吃咸菜的哦,是她就惦着这一口,孕妇的口味都奇怪着呢。我有虐待植物但没虐待孕妇。微波炉里还有只烤鸭呢。”
  “谁说你虐待孕妇了?”冕良找碟子装菜,“我要是有这个念头,一定象你宣传我要结婚那样,嚷嚷的满世界都知道。”
  远钧端出拌好的凉菜,“我哪儿有把你要结婚的事情嚷嚷的满世界知道了?”
  “你妈知道,我妈知道,连吴昊都知道了,”冕良愤愤不平找筷子,“这消息传太快了吧?”
  远钧盛饭,“我可没跟吴昊说,是那天我和你师母讲电话,正好我妈打我手机,问你为什么生病,我将原委讲给她听。因为想继续和歆莲聊聊没挂她的电话,和我妈谈话的内容传过去了而已。这也能怪我?再说你结婚不是大好事吗?你干嘛怕人知道?”
  冕良奋力跺鸭子,讲话的顿点很诡异,“骆远均,你这~~么说对得起天~~地良心?这不~~怪你难,道怪我?”
  远钧奉上大碟子装鸭肉,咬牙切齿的,“你觉得我们两个到底谁比较对得起天地良心呢?”
  冕良顿时理屈词穷,这件事情上明显他对不起天地良心,捡块鸭肉亲手送远钧嘴边,谄媚,“腿那部分的。”
  居然单独两人一起坐下吃饭,象一对在一起吃了很多年饭的老夫妻那样。
  “你不是说吃过了吗?”完全不记得菜还是冕良炒的,远钧还在别扭。估计那件事情没解决完之前,这家伙会一直和他别扭的
  啊,度日艰难。
  装可怜捧碗粥,冕良说,“我没怎么吃饱。”
  远钧给他个白眼。
  “对了,慈恩平时比较罗嗦,会不会烦到你?”冕良没话找话,“你要是觉得不方便,一定要告诉我。”
  “她比你可爱,我们这几天聊的很愉快。”
  “都聊什么?”
  “就随便聊啊,”远钧说,“比如我很好奇,如果现在她肚子里的宝宝问她,为什么要生她出来,她怎么回答。”
  “嗯?她怎么回答?”
  “慈恩告诉我,你替他回答过了。”你的答案是,“因为觉得这个世界还不错,想介绍给其他新生的生命看看。”远钧瞥眼冕良,“喂,韩先生你很变态诶,干嘛说这种话?”
  冕良寻思,自己啥时候说过啊?
  “哦,对,我记起来了,”冕良恍然,“有一年,慈恩和师傅顶嘴,师傅数落她几句,她一个人闷闷不乐,她是问我这个问题,她说既然这么不喜欢她,干嘛还要生她养她?我就这么安慰安慰她,谁知道她会记那么长时间呢?”
  “所以啊,以后别总乱说话好不好?”远钧给自己再装碗粥,埋怨,“我常常觉得你说的话没一句对的,可偏偏大家都记得,真是不可理喻。喂,问你哦,”远钧难得正正经经问冕良,“你没困惑过吗?被生出来这件事情?”
  “我?有啊,安逸死了之后,我就觉得,如果我没活过,他一定不会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有很多年,都觉得自己活得很罪恶。”
  远钧撇嘴,“你都怀疑这件事情,还那样跟慈恩说?这不是耽误慈恩前程吗?都是你那些混帐话,让她深信不疑,要做什么未婚妈妈。”
  冕良辩解,“我那时候说的可不全然是混帐话,是安慰慈恩,也是安慰自己。就是,硬要找个理由,让自己相信,活着是值得的。”
  远钧戏谑,“那以你活了三十年的经验来说,你觉得值得不值得呢?别骗自己硬相信哦。”
  “嗯,虽然因为安逸的关系,偶尔还是会沮丧,不过,已经不会再那么希望自己能消失了。我觉得,还是值得的吧,即使是因为可以~~”冕良看看远钧,远钧若无其事吃大头菜,他定定神,故意很平淡地说,“即使是因为可以遇见你,呃~~还有象吴昊啊,建设啊,老孙啊之类的,这些很精彩的人物,都很值得啊。再不要说,还可以享受到那么多活着的乐趣。所以,我想,老天让我活着,一定是有理由的,还有……”冕良停下来,因为远钧哧哧地笑,“笑什么?”
  远钧笑着说,“知道你变态,不知道你有这么变态,连老孙那年纪的都不放过,哈哈哈……”
  冕良急,用筷子敲远钧的手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少给我胡说八道。真是,每次好好的想说点什么都被你搅和的乱七八糟。喂,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过问你妈妈,为什么要让你来到这个世界?”
  远钧回避,“你呢?你问过韩大婶吗?”
  “我不用问也知道啊,当然是因为我妈爱我。不要扯开话题嘛,回答一下啊,看我什么都说了。”
  “那是你愿意说,我没要和你交换秘密。”远钧耍无赖。
  冕良固执要求,“哎,说说又不会少块肉,快说快说。”
  “好啦好啦,你不要闹。”远钧吃软不吃硬,道,“其实我也没问过我妈,我觉得我妈真说是因为爱我才生我,大概也是客气话不是真心的。小的时候,因为没有爸爸,妈妈又不在身边的关系,被同学叫成野种,那时候,是真的很生气自己被生出来。”
  冕良插嘴,“一定很恨你妈,不征求你同意就把你生出来。除了恨你妈,还恨同学,巴不得把他们用臭袜子堵上嘴,盖了麻布袋拖去厕所打。”
  “对啊,”远钧理直气壮,“就是这样。所以我才问慈恩,她怎么知道她肚子里的宝宝愿意被生出来呢?说不定她的孩子长大后会和我一样想呢?”
  “慈恩的孩子不会那样,因为有我这个舅舅在。”冕良教训远钧,“还敢说我变态,你才变态吧?你假设一下问那个宝宝,你愿意不愿意被处理掉?你觉得会得到什么答案?人类最基本的求生本能会让任何生命说,他们要活下去。而任何一个妈妈生孩子的本能,也是因为,她们爱自己的骨肉啊。你啊,自以为是的女人。”冕良嗔怪地瞪远钧一眼,“快点吃,吃完有事情做。”
  “你刚刚骂我自以为是,我还要跟你做事情?”远钧强词夺理,“我才不要和一个讨厌我的人做什么事情!”
  冕良头大,“我没有讨厌你。讨厌你我买那么一大袋子东西来看你干嘛?”顿住,一急好像说漏嘴了,横下心装没事,“快吃,吃完折纸鹤。”
  “折纸鹤?神经病,多大了还玩那个?”
  “这和大小没关系,快吃完收拾好了一起折,我教你。”
  真折起纸鹤来了,象钩子那幅画,小屋子里,桌子边,昏黄灯光下的男孩儿和女孩儿专心致志的折纸鹤。冕良想,钩子是个神人呢,画里好像藏着他和远钧的未来。唯一和画里不同的,常常是冕良偷瞄远钧,心情忐忑,眼神宠溺。冕良知道远钧也会趁他不备,将目光溜过来,不过,她太象只滑溜的鱼,不让他抓住她的目光。
  这是一段难得的悠闲时间,冕良致力于折出一个纸鹤家族,七姑八姨俱全,最好能四代同堂。所以折纸鹤的纸张要裁减的大小合适,明明应该是夫妻的纸鹤,但因其样貌长相太象双胞胎之故,还要在纸鹤上作出标记。这活计,说起来可真真是劳心劳力,繁琐之至。但冕良和远钧,两个活到壮年的男女,仍坚持于如此幼稚的事情,想想也真匪夷所思。
  成功折出一只纸鹤,远钧闲闲问冕良,“你以后有了孩子,会教他折纸鹤吗?”
  冕良答,“会,还会教他们读数学。”
  “你的小孩应该也是天才不用教的吧?”
  冕良皱起眉头,“我没想要生和我一样聪明天才的儿子啊。”
  远钧找到机会报仇,“靠,都这样还说自己不变态?哪个当父亲的会嫌自家孩子太聪明的?”
  冕良说,“那不叫变态,搞不好我娶的老婆是笨蛋也说不定,综合一下,小孩可能没那么聪明了。”
  远钧惊呼,“综合一下?你真的是科学家吗?”
  冕良无奈,“你少鬼叫了,我是科学家,但不是医学家。喏,这张纸不行,太大,再修掉一点。喂喂喂,不行,那样修掉太多了,好了好了,我来,你怎么这么笨……”
  “你才笨吧?”远钧回敬一句,又问,“韩冕良,你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科学家吗?”
  “不是,我想做某家公司的小职员,拿稳定的薪水,努力工作,不惹是生非,娶我爱的女生做妻子,就这样。”
  “不是快达成目标了?”
  冕良有点害羞,“是啊,还差一点点。”
  “那也叫一点点?你不是跟你师傅提亲过了吗?”
  这家伙,哪儿壶不开提哪儿壶,这会儿气氛这么好,为什么要提这些煞风景的?冕良略有抱怨,“小姐,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明白什么?”
  “装糊涂是不是?”
  远钧似乎铁了心,“不懂!”
  冕良发脾气,“不懂就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没做过。”
  远钧一贯镇定,“干嘛发脾气?你确实什么都没说过没做过啊。”
  冕良气得,手里的纸鹤一丢,“你做人可真成哈,够冷血。”
  远钧气也冲上来,冷哼,“嫌我冷血还坐这里?滚回你家去!”说话间一把揪住冕良衣领拎起来,把他拖出院子,丢到门外,随即关上大门!
  冕良在门口耙头发,快爆炸了,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
  对,那句很关键的话,他是没说过。可是,说有那么重要吗?何况,现在他不能说嘛。她应该知道的啊,师傅那边没解决,他说了那是不负责任吧?
  咄~~这女人,心是石头做的?偶尔温柔一次她会怎样吗?硬邦邦的家伙……
  冕良没懊恼完,他家门打开,慈恩出来,见傻愣愣站在明晃晃月亮地里的冕良,奇道,“良哥,怎么了?”
  冕良掩饰,“没什么。哦,这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慈恩瞅瞅冕良的面色,小小声,“你还没说清楚啊。”
  冕良沮丧得七窍不通,嘘口长气,扶着慈恩的肩膀把她推到远钧家门口,“好啦,不要烦我,去睡觉!。”
  晚上无聊,冕良翻出钩子的剪报看。思忖,爱情象什么?象个屁吗?
  如果不是个屁?难道努力那么久的最终目的其实是坨大便吗?
  其实,大便看起来还不如一个屁啊
  冕良气闷之下,在画边他写过的别赌气三个字旁边,又添行字,不通,不通!

  第二十七章
  何师傅终于回来了。
  冕良收到师弟给的消息,匆匆去见师傅。
  哎,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师傅心情好不好?反正冕良最近心情都没太好,骆远均和他杠上了,近十来天,都没理他。
  何师傅还是坐在呼啦啦象能吹出阵台风似的电扇下面,穿着件破洞的汗衫,吃着酱肘子生黄瓜,装啤酒的大杯子里浮着透明冰块。都快十月了,也没多热,他老人家依然挥汗如雨。
  冕良不敢多话,如往常一样,坐到师傅身边,拿起只杯子,加冰块,倒满啤酒,再给师傅的杯子添满。爷俩杯子碰碰,冕良效师傅那样喝干,哇,透心凉,忍不住打个哆嗦,实在不明白师傅为啥能越喝越冒汗。
  “这次出去玩的挺好,”何师傅用一把餐刀片肘子上的肉,不紧不慢地说,“去了海边一个城市,路上碰到有个人的车抛锚,我过去几下就给他整好了。可巧,那人也是同行,他家的修车厂比我这小破地方大太多了,那设备啊什么的也都漂亮。他器重我一手活儿好,问我愿意不愿意在他那儿试试干几天,我觉着也行啊,就在那儿干了段日子。”
  何师傅嚼块肉喝口酒,瞅瞅冕良笑,还是冕良熟悉的,宽厚慈和的笑容。
  他说,“本来啊,我想出门花钱的,结果,没花到,还赚了点回来。啧,有点不想回来呢,那边条件啥的都不错,可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家的狗窝好啊,啥人啥命。人这辈子不用太较真,随便过过就行。”何师傅又喝光冕良给他添满的一大杯啤酒,冲门外比划比划,“叫慈恩回家来吧,总住别人家算怎么回事儿?还有啊,你娶慈恩那事儿也别提了。唉,想你做我女婿也不是一天两天,不过,我们两个好像也就是师徒的缘分。不管怎么说,那老婆还是得找自己喜欢的才靠谱嘛。对了,冕良,上次师傅打人是师傅不对,下手太重了,师傅对不起你,来喝酒,这杯师傅敬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冕良很想哭哦。他吸溜着酸胀的鼻子,一把抓住师傅那双因为一直和酱肘子纠缠而显得油腻的手掌,“师傅,谢谢你。”
  何师傅被这闷徒弟的举动闹得莫名其妙,又没听清冕良说什么,“你说啥?”
  冕良清清喉咙,大声道,“我说,师傅,谢谢你。”没忍住,终于,两颗大而滚烫的泪珠,还是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何师傅惊吓,“你,你这是,哭啥呢?”
  真要究其究竟是哭什么,冕良也不清楚。
  或者,是为了慈恩;或者,是为了自己;更或者,是为了当时被师傅的藤拐一通狠砸之后的委屈。总之,心头五味杂陈,一时间也难以分析。不过,冕良认为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见那要了他命的骆远均。
  冕良出了师傅家站在街头想拨远钧的电话,刚拿出手机,远钧的电话先来了。
  嗯,这样算不算心有灵犀啊?
  “有事和你商量,”远钧劈头就对冕良命令,“你去衡山路最底下那家新开的酒吧等我,不许喝醉。”也不给冕良机会说好或不好,直接挂断。
  冕良握着电话在街边望着车流来去,不服气。
  这家伙冷冰冰硬邦邦对他不理不睬,可是折磨他有段日子了。如今让他去哪里他就要去哪里吗?以为还是他上司啊?真是,韩冕良有那么听她话吗?
  冕良叫车,“师傅麻烦你送我去衡山路。”
  衡山路最底下那家新开的酒吧,里面的油漆味儿还没怎么散尽,吧台上张贴着某些酒水的优惠广告,四处闹哄哄的。
  等远钧!等很久!
  冕良先是瞅着几个青春无敌的男孩儿女孩儿拿着酒单嘻嘻哈哈地选酒。他那会要了杯水,漫不经心
  然后又看见角落里一对情人吵架,女的煽了男的一巴掌,神勇!那会儿他要了杯果汁,百无聊赖。
  接着他结结巴巴强词夺理,应付掉前来搭讪的一个女生。这次他要的是杯甜酒,镇魂压惊。
  他发呆的时间太长,引发了酒保对他的强烈好奇心。喏,已经在做调查了。
  “等人啊。”酒保擦着永远也擦不完的酒杯问冕良。
  冕良随便嗯一声
  酒保叹气,“都四个钟头了,不会来了吧?”
  冕良还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酒保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居然送了一份薯片给他。
  冕良真不知自己要不要为这样的馈赠高兴一下,他看上去有那么可怜吗?
  这四个钟头内他拨通过远钧三次电话,这小姐每次都很郑重地交代两个字“等我!”后断线。
  能让冕良这么耐心地等下去的动机只有一个,就是她还愿意要求他等。另外,他也渴望见到她,他们之间,不应该再浪费那么多时间。
  望眼欲穿,等到了该等的人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哗,她的南瓜车终于肯发动了吗?
  骆远均疾步而来,依旧白衣白裤黑外套的干净利落,冕良见惯的样子。
  “不好意思,迟到了。”远钧道歉,但没什么真想道歉的意思,跟酒保要冰水。
  酒保就瞟一眼冕良,那意思象在说,你们这是干嘛啊,到酒吧来喝水?!
  冕良只是对着远钧微笑,这小姐总要给他解释的吧?难道让他等了四个多钟头是逗他玩的?
  远钧一口气灌半杯水下去,“抱歉,一直和徐建设谈点事情所以来晚了。”
  冕良脸上的笑容象被大风刮跑。
  这女人是怎样?又打算和徐建设好好相处了吗?这次是为了什么?还是为了讨好她妈?她的公司又出问题了吗?怒……
  冕良没怒完,又听远钧说,“我确定,慈恩的孩子是建设的。”
  他确定她是来整他的。
  冕良别过头,用一只手去蹭自己的眉毛。克制住濒临崩溃的情绪,要求自己,冷静,冷静,骆远均是不靠谱的,听她慢慢说。
  “你慢慢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冕良手指轻扣着桌面,“讲重点。”
  远钧的重点,来自于一条项链。
  她下午发现秘书简爱的脖子上有条纯银项链,链坠是只小海豚,其款式做工用料设计都让远钧记起徐建设手里那条,被误会成是远钧之物的泪滴十字架项链。
  远钧自然问简爱,项链很漂亮,哪里买的?
  简爱说是在新玛特商场买的,当时是和慈恩每人买了一条,还因此拿到不错的折扣。后来简爱补充说,“不过慈恩很倒霉,有一天晚上在衡山路喝酒,去洗手间补妆时候把项链摘下来忘在洗手台上了,再回去找没找到,她很生气,独自一个人离开,都没等我们一起走,真不够意思。”
  冕良有疑问,“既然是先丢了项链,项链怎么可能在徐建设手里?”
  远钧白冕良一眼,“你真笨,慈恩绝对不是那种因为丢了条项链,就会发脾气不管朋友自己走的人啊,当时一定有另外的原因,找不到项链是托词。”
  “所以,”冕良说,“当时,慈恩是遇到了建设?”
  “应该是的,简爱她们那天晚上去的酒吧,其实就是我们隔壁那家。”
  冕良又去搓自己的眉毛,“喂,那你应该约我去隔壁那家酒吧啊,把我约来这边做什么?”
  “因为我和徐建设在隔壁酒吧谈这件事情啊,他约我,我就约你了。”
  冕良现在想打人了,他就在她隔壁?!崩溃~~
  “徐建设约我,我猜这家伙准没好事,就约了你。”远钧理直气壮的。
  她一直都理直气壮,即使她再没理也表现的很有理。冕良无可奈何,“好吧,告诉我结果。”
  结果是,徐建设那天晚上确实也在那间酒吧喝酒,不过他是在楼上,慈恩那伙人则是在楼下,没碰到。建设上洗手间的时候,遇到了慈恩,不过那会儿建设已经完全喝茫了,当然,他不是他有意喝那么多的。
  话说,灯红酒绿里,醉眼看他人成双成对的感觉没有很好,他又不肯将满怀愁绪化成相思泪,最后,借酒浇愁愁更愁,就那么喝得七荤八素了。他晃晃悠悠去洗手间吐的时候遇见了~~他以为是远钧的女孩儿。其实他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只记得那女孩儿话好多,一直在骂他。这么臭脾气的,只有安琪和远钧。安琪已经死了,徐建设理所当然认为送他回家的是远钧。
  徐建设在医院去看望慈恩,走廊上遇见远钧,跟她说他没干坏事,是个正派人,衣冠整齐,站如松,卧如弓。那都是他硬撑着撂话,实际上他做贼心虚,自己知道做了什么。所以,约在隔壁酒吧跟远钧谈,“那么长时间过去,你是不是已经消气了?我当时很鲁莽我知道,但没办法控制自己,把项链的扣袢都拉断了。我想,我们要不要试着再相处一段时间看看?或者,先结婚也好……”
  “先结婚?”冕良都快抽筋了?忍不住握着远钧一条胳膊,“你没答应吧?”
  “没有,”远钧说的非常干脆,“我没有随便答应和人家结婚的奉献精神。”
  靠,又刺他。冕良翻眼睛。但松口气。
  “我没答应徐建设结婚,但我把那天晚上的事情从里到外从前到后了解得通通透透。按时间地点,还有慈恩可能怀孕的日期算,我看孩子的爸就是徐建设跑不掉的。问题是~~”远钧迟疑片刻后问冕良,“你不是说慈恩不玩一夜情的吗?可她和徐建设这明显是一夜情啊?”
  冕良也不懂,琢磨半天勉强回答,“可能是~~慈恩觉得建设不错,喜欢他的缘故?”
  “醉成那样的人?也能看出来他还不错?!”远钧摇头,“既然觉得他不错,连孩子都有了,那是不是应该考虑考虑结婚的事情呢?她什么都不说不做,非要把孩子生下来,她想没想过,以后万一徐建设看到这个孩子,却不知道他就是孩子的爸爸,这对他很不公平。还有啊,”远钧说出个让冕良吓死的假设,“万一以后徐建设有女儿不小心爱上慈恩的孩子,我的妈啊……”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啊,”冕良惊呼,“这个几率很小的好不好?你一定看多了那些没用的小说才这么胡说八道。”
  “你觉得完全不可能吗?”远钧直瞪瞪瞅着冕良。
  可能吗?冕良觉得好像,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哦,哇,好可怕。
  “所以,”远钧凑近点冕良,好像有点紧张似的舔舔嘴唇,非常非常认真地,“既然找到了孩子的爸爸,你对你师傅那里是不是比较容易有交代?其实就算慈恩和徐医生两个人都没有结婚的意向,但可以两个人共同分担抚养孩子的,嗯~~你认为呢?”
  哦哦哦哦 ,这个才是她的最终目的吧?这是不是代表她也被逼得想跳墙了?话说,真狡诈,“狼子野心”哦,但冕良爱!
  冕良直视远钧,笑意在唇边慢慢扩大,并不急于告诉她,他的师傅并没有介意他冲动下的承诺,只笑问,“你有没有告诉徐建设他那天晚上他弄错了?”
  “我没直说,我觉得还是和你商量一下比较好,好像也该征求慈恩的同意吧?”
  “你和他聊了那么长时间他就没怀疑?”
  “有啊,他开始有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脸都吓白了,还说要戒酒,以后要绝迹衡山路。后来被我逼供逼到想死的心都有了吧?”远钧乐,“他都快疯了,估计也顾不得想其他。我猜他今后再也不想见到我,哈哈哈。看看,衡山路今后会损失一枚帅男,真爽!”
  切,衡山路少了位帅男情圣她有什么好爽的?
  冕良忍笑,装淡然,站起身揉揉远钧的短发,“好啦,太晚了,我们回家吧。”
  出去酒吧外深呼吸几口初秋深夜清爽的空气,冕良接过远钧手上的车钥匙。还是他车她回家吧,这家伙一个晚上逼供人家,也该累惨了吧?
  一路上远钧还是念叨着,“慈恩是怎么想的?”
  念得冕良不耐烦了,搪塞她,“爱情不需要理由。”
  远钧固执,“你确定慈恩那个是爱情不是孩子气吗?”
  冕良说,“我不能确定什么,但感觉上应该是爱吧。一定是因为介意对方的感情和自己想要的不一样,所以,才那么决然想自己承担啊。”
  “我还是不懂,”远钧叹气,“明明对自己没任何好处的事情,干嘛非做不可呢?”
  冕良反问,“你确定你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对自己有好处的吗?”
  问到重点了。骆远均虚张声势的架势再次被端上来,她挑着眉毛放话,“当然!我可是天下第一的骆远均哦,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从来不做。”
  冕良笑,温柔且笃定,他知道她不是,起码,很多时候对他韩冕良不是。
  走过那条走了千百次的旧长巷,在各自家门口用各自的钥匙开门。冕良动作慢得象蜗牛爬,却是用挺快的速度跟远钧说,“你要不要离徐建设远点?这样他就不会在喝醉或者昏睡状态下把随便哪个女生都当成你了。”
  “喂,这件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吧?”远钧把钥匙插门上不理,靠在门框上跟冕良理论,“他认错人关我什么事情呢?再说了,你管我~~”
  看着身边这丫头带点任性负气的眼神,冕良觉得,他应该在她那里,取得能管她的权利。
  清清喉咙,“咳咳,嗯,你告诉慈恩,我师傅回来了,精神很好,身体也不错。还有,师傅也原谅她,让她回去住,嗯~~至于那个婚约,师傅从来没当真过。”冕良观察远钧,她不动声色,噢,要命了,跩成这个样子做什么啊?
  “那就是说,你结不成婚了?你可真惨。”远钧终于给了点反应,还是ging到极点那种。
  凑到她身边,两人一起挤在门框上,冕良小声纠正,“我只是没想和师妹结婚,不是结不成婚。对了,你想不想结婚啊?”
  远钧避开冕良的目光,嘴硬,“干嘛告诉你?”
  这小姐真不是普通的麻烦,痛快给句想或不想不就结了吗?现在这话他怎么接?
  冕良只好东拉西扯,“我是觉得,我们两个~~也算比较熟,你跟我说说也没什么吧?”紧张,好紧张,冕良声音都抖的,“我还很喜欢,象这种随便聊聊的感觉,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好像,每分钟都变得很漂亮,无论是吃饭还是工作,都很好很好~~”不对啊,冕良记得以前写的求爱剧本上的对白不是长这样的啊?问题是这会儿他都想不起来,原版是怎么设计的了。他一脑门细汗,磕磕绊绊,声音越来越小,跟眼前一直半垂着头,玩着自己手指头的女孩儿告白,“我希望,以后的时间,也能这样继续……”
  “咦,韩大婶和慈恩?”远钧突然抬头对着巷口那边张望,“这么晚她们还没休息吗?”
  冕良的话没说完被打断了,看着越走越近的一老一少,确是他娘亲和慈恩,两人一路走一路抹眼泪,慈恩哭的鼻头通红。
  “出什么事情?”冕良远钧异口同声。
  韩大婶说,“唉,太惨了。前栋屋你乔大娘的儿子在工地干活的时候从鹰架上掉下来摔死了,她媳妇儿前些日子不是刚改嫁去外地了吗?现在家里就剩她和小孙子,那孩子才七岁。这可怎么活啊?”韩大婶抽抽噎噎的,“居委会说了这每家多少得捐点。”
  慈恩热血沸腾,“捐,捐!我这个月啃面包吃稀饭。”完全忘记她是孕妇。
  韩大婶也跟儿子说,“咱家生活费省省,也比你乔大娘家宽裕呢。”
  冕良开门,把妈妈扶进屋,“行啊,妈,听您的,放心,生活费不用省,这个月我们会发奖金的。”
  那边远钧咏也带慈恩进屋,数落,“拜托你是孕妇啊,控制一下情绪好吗?”
  远钧的声音,路过庭院,飘进房间,至寂无人语。冕良家院落里,清秋的月光,水样漫了一地。冕良在水池前洗手,看着水管上那条虽然已近花事了,却仍开得袅娜璀璨的茑萝,长长嘘口气,虽然被妈妈和慈恩打断,但,他总算说过了,她会了解的吧?
  远钧啊,我回来了,经过这一季炎夏,象经过一次轮回,终于回来了。

  第二十八章
  冕良坐在远钧办公室的茶几上等远钧收拾完下班,顺便抄着报纸看钩子的漫画。
  钩子画的是靠在一辆吉普车边的短发女生,穿着牛仔裤T恤衫,安安静静望着夕阳西下。
  旁白,“等你说爱我。”
  即使没有这句令人心酸的旁白,画中的女孩儿看上去也够寥落,何况还是独自等爱中?端的是惹人怜惜。
  对了,冕良觉得这画里的人儿有点象远钧呢,倚车独立的姿态都有那么点洒脱不羁的味道。哦,难怪他会喜欢钩子,大概,是这个小画家某些地方和远钧相似吧?
  “喂,可以走了。”忙完自己那摊事情的远钧过来,霸道地拿下冕良手里的报纸丢到茶几上,拽着冕良朝门外走。冕良趔趔趄趄配合远钧的脚步,伸长手臂挣扎间还是捡回报纸,他总是要做剪报的。
  帮远钧关上她办公室门之后,冕良随之牵好远钧的手,终于可以象一对真正的恋人那样去看电影逛街吃饭了,晚上应该放烟花庆祝一下才行.冕良自然而然邀请,“今天有几部新片上演,你想看哪部?”
  “你没跟我说要去看电影啊?”远钧的手也自然而然的让冕良握着,还很自然而然地说,“我今天晚上约了朋友去听京剧。”
  她又搞什么?冕良蹙了眉头扮可怜,“哦,我可是在这儿等了你半天呢。”
  “你在这儿半天也没说是请我去看电影,我以为你只是顺路上来看看我呢。”远钧调侃,“或者,你是太想念以前的工作环境所以来怀旧的?”
  屁咧,这是哪儿跟哪儿?冕良傻眼,昨天才向她示爱完,今天不是应该在一起做个更深入的交谈吗?握着远钧的手紧了紧,冕良四处瞄瞄,好像没人注意他,特别凑近远钧一点,低声道,“那个~~昨天晚上我跟你说的,你不懂吗?”
  “昨天晚上说的?什么?”远钧睁大眼睛,表情又纯又茫然。
  她是失忆吗?冕良没力,愣怔怔望着远钧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远钧恍然大悟,“哦,就是你跟我讲的,喜欢和我一起聊天吃饭的那些是不是?嗯,我也喜欢啊,所以,我也很同意你说的,以后的时间都这样继续。对,我们可以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呢。”远钧边说边上前轻轻拥抱了一下冕良,就是外交礼仪的那种拥抱,很哥们的拍拍冕良的肩膀,并超邪乎地笑道,“朋友,加油!”
  冕良晕死,加油?!加哪里的油?什么做一辈子的朋友?他不是那个意思啊,以后的时间,都能这样继续,是用做一辈子的朋友来解释的吗?
  用几乎不易觉察的动作,轻轻挣脱被冕良握住的那只手,远钧巧笑嫣然,“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先走了。要不?你找慈恩陪你去看电影吧。”话说完,片刻不留,潇洒出门。独剩冕良怔在当地,震惊,几乎看到烟从他头顶冒出来,他需要喝点酒~~废柴了.
  最终,只是喝了点汤。
  从被慈恩从清河那里救出来到这家饭馆,已经快过去一个钟头,冕良一直沉默。
  慈恩受不了这低气压,请求,“良哥,说点话吧,你看上去实在有点象随时会暴毙身亡的样子。”
  冕良木着脸,“不是暴毙,是吐血。”
  慈恩捧着腕哧哧笑,还越笑越厉害,连碗都快捧不牢了。
  冕良气得~~“用不用笑成这样啊?”
  “对不起,”慈恩笑得气都喘不匀。”擦眼角的泪,“良哥,你追女生怎么追到这步田地?”
  冕良闷头扒饭,狠狠吃一道杏仁鱼柳。
  慈恩笑够了,再来安慰,“你别急,老板是个明白人,早晚会懂你的。”慈恩师妹还很善意地给师兄增加信心,“你知道,象你条件这么好的雄性生物,一表人才,品学兼优,那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还这么~~善良,有深度,有智慧的人真的是不多见啊,老板会把你当绩优股抓住不放的。”
  冕良哭笑不得,他能感受到师妹的好意,虽然那些形容词让他觉得夸张好笑。他是绩优股吗?冕良没察觉到自己有那个能力。现在的他,只觉得自己象是站在人行道边,却不知为何,就是过不了马路的人一样,没着没落的。在马路边却过不去人行横道,这和巧克力蛋糕不甜,宇航员得了幽闭恐惧症一样的荒唐。冕良实在不能了解,这荒唐从何而起,又从何而终。好想揍谁一顿出气。
  “不过~~”慈恩安慰完师兄,又有疑问,“为什么会那么困难,是不是你的表达有问题?”
  “有问题?哪里有问题?”冕良愤愤,“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没问题呢?”
  “好啊,那你先告诉我你都怎么跟远钧说的?”慈恩忽闪着大眼睛,作出知心姐姐的样子等师兄下文。
  “我就是~~”冕良张口结舌,与慈恩对视半晌,突然失去叙述的勇气,算了,师妹那边情况好像比他好糟呢,跟她说,她能懂吗?末几,话到嘴边变成,“师傅叫你回家呢,他已经不生气了。”
  这下换慈恩低头扒饭,猛吃杏仁鱼柳。
  “说句话,要不要回去啊?”
  “不知道啊,”提到老父,慈恩仍畏惧,“我怕他再逼问我孩子是谁的,我说不出来又惹恼他。
  “我觉得师傅可能会问,但不会再象以前那么生气。”喝口汤,冕良紧盯住慈恩的脸,试探着念出那个名字,“徐~~建设?”
  慈恩吓一跳,本能捂住胸口,目光和冕良的撞上,又迅速移开。冕良心内长叹,果然全中,唉,冤孽。
  “那么喜欢他吗?”冕良问,“喜欢,又不告诉他,为什么?”
  慈恩有气无力,“被一直暗恋着的男人抱在怀里当成另外一个人,搞成这样,就算我拿到重型武器也不敢承认我喜欢他啊。”
  “重型武器?”冕良骇笑,“你现在拿的比重型武器狠多了,你怀着他的孩子呢慈恩。”
  “那又怎样?他要是因为我有了他的孩子才来找我,我也输太多了吧?再说万一他也象远钧那样劝我把孩子打掉?我情何以堪?就因为是他的血肉,我想要啊。”
  “可你一直逃避下去,什么都不跟他说,他对这一切全然不知,这对他不公平。无论如何,你也得让他有个选择才行。”
  慈恩仍然逃避,“我不要,”又跟师兄撒娇,“良哥啊,其实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他无关的。”
  冕良急,“这明明就是你和他一起干出来的事情,怎么能说只是你的事情呢?”
  “当时他是糊涂的啊,我清醒的。”
  “对,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清醒的你会这样做?”
  慈恩半天没给答案,皱着眉头良久才说,“我想这纯属偶然,就是,喜欢上了,想和他试试,即使,他爱的不是我。”
  冕良无话,一时间,两人都沉默起来。餐厅的音乐播放的是舒伯特的小夜曲。冕良忍不住胡思乱想,命运如此叵测,即使是如舒伯特那样的大师也无言以对吧?咦,难怪舒伯特死那么早。
  “先回家再说吧。”冕良夹菜给慈恩,“我陪你回去。”
  慈恩回家那天,和接她走那天一样,冕良远钧相陪。远钧还带回来那条曾经把冕良揍得半死的凶器,藤拐。
  今天何师傅没喝酒,领着几个小徒弟整理楼上的房间。何家的房间重新分配过,何师傅把最大一间屋子给女儿住,添置了新被褥,还有一张全新婴儿床~~
  看到崭新婴儿床那一刻,慈恩哭了,跪在何师傅脚底下哭成一团儿。这丫头挨老爸一个耳光没一滴眼泪,这会儿竟成了泪人儿。
  何师傅拉女儿起来,“行了行了,看你把别人吓得,快别哭了。”说完,对着远钧笑笑,搓搓手,尴尬而无措,“坐,坐,我去泡茶。”
  “不用麻烦,”远钧奉还那只拐杖,双手呈上,“何师傅手艺不错,这拐杖做得精致。”
  说完,避开何师傅观赏墙上贴的那些很可爱的婴儿图片。从侧面,冕良能看到她微红的鼻尖,她也象慈恩那样哭了吗?
  其实冕良没想到师傅能做到这一步,这样的境况看上去,也很幸福,谁还能想到之前那段恐怖的追杀呢?或者,幸福就是这样?需要一点吓人的经历来比较,需要一点哑巴吃黄连的技巧来成就。不过,无论如何,相信那些最困难的被慈恩熬过去了,人生大概就是由出现困难和解决困难组成的吧?
  冕良感慨着,给师傅送上两瓶酒。
  “哦,以后要少喝点了。”何师傅抚摸着那两瓶高梁纯酿,笑呵呵的,“要照顾孙子,总喝得东倒西歪哪儿成。”
  何师傅话没说完,慈恩即将收住的眼泪又冒出来,“爸~~”
  从何家出来,冕良手里捏着两只师傅硬塞给他的苹果,他递一个给远钧,“吃苹果吧。”
  远钧闷闷的,“白雪公主是吃苹果中毒的。”
  冕良故意哄她,“你说我是白雪公主?谢谢,我哪儿有那么好?”
  远钧撇嘴,“也有你这种人。”接过苹果,“我说你是巫婆。”
  冕良夸张,“哗,你见过这么善良的巫婆吗?”
  远钧似乎没心思和她斗嘴,边啃苹果边去开车。
  “我来吧。”冕良接过钥匙。
  他的邻家女孩儿难得这么没情没绪,这让冕良心疼得不行。他隐隐约约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为何不索性借他的怀抱揪住他的衣领大哭一场呢?在爱她的人面前坚强根本就是锦衣夜行嘛。唉~~
  “还介意我师傅上次发脾气的事情吗?”冕良找话题,“其实他心地很好的。”
  “不,我没介意。”远钧肘弯撑在车窗边沿,手托着下巴,慢悠悠道,“其实,你师傅很象一个人哦。”
  “谁啊?”
  “我姥爷,很象把我养大的姥爷。连发脾气的时候都象。我记得,小时候我们老师选我去跳舞,参加那年学校的国庆活动,我不愿意,练舞的时候偷偷跑出去玩儿,老师气得到我家去找我,事情就这么败露了。”
  “哦,你挨打了吗?”冕良想当然,既然姥爷脾气坏,自然会用坏脾气吓唬吓唬孙女的。
  “没有,姥爷没打过我。”远钧鼻音很重,“他问我是不是很不喜欢跳舞,我说是啊,跳舞不好玩。姥爷就告诉老师,骆远均不跳舞了。然后他每天教我打拳。我看到何师傅,就会想,他以后一定会是个很好很好的姥爷,就像我的姥爷宠我那样,宠慈恩的孩子。其实没爸爸的小孩儿也可以很好的长大,因为就算没有爸爸,也可以有姥爷疼啊。”
  冕良把车停在路边,抽纸巾给远钧,“想哭就哭吧。”
  “我才没哭。”远钧尽管鼻尖眼圈红透透,却一贯嘴硬,接过纸巾,罔顾眼角犹湿的泪痕,拿纸巾大力擤鼻涕。
  冕良刚刚被远钧的话牵扯到满心酸楚,这一刻又被她小小粗鲁逗得发笑。想不顾一切把她拥在怀里安慰,又怕被他误会成是轻薄之人再给他一巴掌,话说,这实在很象是骆远均能干出来的事情。他韩冕良倒不是怕挨一巴掌,是挨完一巴掌这小姐又不理他,他完全搞不定那种情况,才叫灾难呢。硬生生忽略想呵护她的心疼,冕良随便聊,“从小就不喜欢跳舞吗?我记得女生都喜欢跳舞的。”
  “也不是完全不喜欢,是觉得自己没那个细胞。怎么学都学不会乱没成就感的。”远钧已神奇地恢复平静,找瓶水喝,招呼冕良,“停这儿干嘛?快开车,我今天晚上约了老赵吃饭。”
  冕良发动车子,却没马上开走,而是小心翼翼的问远钧,“你说你不擅长跳舞,这是你妈妈和老孙给你报交谊舞学习中心的原因吗?”
  远钧惊吓,张大嘴巴,傻了,半晌问,“你说我妈让我去学跳舞?”
  “是,”冕良看看远钧的表情,觉得这回事情又大条了,期期艾艾的,“是你妈~~让~~让我去给你~~那个~~报名的。”
  “你报了?”远钧面目狰狞
  冕良好内疚,苦着脸,“报了。”
  远钧手里那瓶矿泉水喝剩下的一部分,最后灌溉了冕良的一头秀发。

  第二十九章
  入秋,天空蓝的明净深邃,清早的空气凉爽轻盈。
  茑萝在这个好季节却已是花叶萧索,短暂的生命走到尽头。
  冕良一大早收集着茑萝的种子,看着水管上缠绕着的,绿意残存的茑萝滕蔓,竟有几分舍不得。想起春天时候,墙头上微笑的远钧问他,“为什么刷牙刷两遍……”
  这样想着,又抬头去看自家墙头,没人。倒是墙角竹竿上,那条越界茑萝,结子的枝条在晨风里摇摇荡荡。冕良伸手抓住滕蔓,剥上面一粒粒种子,蓦然听见远钧隔墙对他喊,“喂,那是我家的。”
  冕良嘟哝一句,“现在是在我家。”
  说完,望着墙头,等着看远钧那张似嗔似怒的脸。嗯?怎么没人?继续剥种子。
  又听远钧喊,“别碰我家的植物。”
  冕良这次忘记家训,撑上墙头。隔壁家的院落空荡荡的,墙下的大理石桌椅上散落着说不清是什么树上落下的秋叶,满地寂寥,何曾有人?
  是不是我疯了?冕良吓到,揪自己的头发揪半天,最后决定,还是打个电话给远钧吧。
  远钧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干嘛?”
  “你在睡觉?”冕良小心翼翼问。
  “废话。”远钧声音软软糯糯的,“到底什么事儿啊?”
  冕良心跳,这声音真诱人,慌,“没事,你继续睡吧。”
  “没事还吵我?也不管人家晚上几点睡的,讨厌。”
  电话挂断。冕良倚着墙喘口长气,噢,她在睡觉,那他听到的是什么?青天白日下遇鬼了吗?或者他真是神经错乱,幻听?冕良抓着一把花籽,在墙下立着,六神无主。
  最后,漫画压惊,就着热豆浆热馒头看钩子的大作。
  是个坐在窗边看报纸上的漫画专栏的男人,穿着简单的衬衫领带,短发,没蓄须,面部线条干净清爽。
  画中,窗纱悠悠轻荡在风里,窗外树影摇荡。
  旁白,“画者,画寂寞的样子;作者,想寂寞的样子;观者,把寂寞完成。”
  哦,这画的是我吧?冕良自得其乐。
  当然知道素不相识的钩子不会把他当模特,但不得不说,知心的钩子啊,要是我家隔壁的女生能象你有多好?
  冕良提笔,在这副画上备注,“其理甚明。”
  钩子之前那幅“等你说爱我”的画,冕良一直没加备注,因为他也不知如何安慰画中人的寥落。但在这个怀疑自己疯掉的早上,冕良倒是很有灵感的在其画上发泄,“说了你也不知道。”这倒不是对应钩子,完全就是借了剪报泄私愤。
  其实,隔壁的女生真不懂吗?冕良才不这么觉得。
  平时多机灵的人啊,不是还总标榜什么天下第一的~~吼。她就是想折磨他就对了。
  虐待他一定很好玩是不是?要真能让她快乐,冕良倒也不介意。问题是她看上去又没多乐,真不知所为何来。
  思前想后,冕良忍不住撇嘴,拿着胶水将钩子的画作粘到本子上。有那么一瞬间,就是无意将今天这副和前些天“等你说爱我”那副凑在一起的时候,冕良脑子里倏然闪过一个念头,可他又抓不住那一闪灵光,只是象被那灵光尾巴击中,有点犯傻,但想不出和所以然来。他颠三倒四,拿着两副画比划来比划去,也没法追踪到,他刚才意识里到底出现过一种什么意念。
  拎着书包去上学,路过远钧家门口的时候,冕良终于想起,刚才他那灵光一现的意念是什么,骆远均撒谎!
  他掏出手机又去吵远钧,“真是越来越会演戏了,你早上明明就在吓唬我的吧?你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对。”
  “对啊,就吓唬你怎么了?”骆远均这次是清醒的,糗冕良,“你一定吓坏,以为自己疯了吧?”
  还真被她猜中,冕良才不示弱,“没有,我就是觉得,我家隔壁是有妖精吧?想出门找个师傅来收妖呢。”
  “你那师傅法力行不行啊?”远钧家门打开了,她笑盈盈站在门口,神清骨秀,气息洁净。
  冕良收好手机,回报给远钧大大笑容,“早上好。”
  “早上好。”远钧锁门,好奇询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我声音方向不对的?”
  “因为你被吵醒没骂人,脾气简直太好了,完全不像你。”冕良说,“你又怎么吓唬我的?”“很简单,打开门,对着你家喊句话再把门关上。”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在拉那条藤?”
  “因为我也在收种子。”
  “把你的种子分我点吧,”冕良要求,“我为了让花期长些掐掉很多花呢。”
  远钧坏笑,要挟,“让我分你些也行,你去把那个什么交谊舞中心的报名给我撤掉。”
  “不行,你妈不会答应的。”
  “去,撤,掉。”
  “不……”
  无论骆小姐有多抗拒,多没跳舞的细胞,但为了在年底“青云物流”成立十周年庆典上能表演开场舞,她还是不得不提前一个多月去做练习,每个星期两次,在交谊舞中心。
  冕良第一次在交谊舞中心看到练舞的远钧,是跟着骆韶青去的。
  骆董气派一直是大的,每次出动,除了要自己公司的人跟着,有时还要沈柏森陪着,或者沈柏森的保镖保护着,司机也要随时待命。
  所以那天,所有人都看到,当骆韶青发现女儿象伤残人士样,拖着步子跳国标时候的那种,溃不成军的表情。
  “那是什么啊?”骆韶青喃喃对着沈柏森念叨。
  “慢慢来嘛,不可能一开始就很好。”沈柏森说着,对骆韶青雍容施礼,与她翩翩起舞,
  冕良和一众随从老老实实当观众,大家普遍认为,这一对儿跳的还真不错。
  骆远均跳舞当然是不行的,而且还有越来越不成的趋势。她一向视沈柏森为眼中钉,此时她的眼中钉抱着她妈转来转去,她能跳好舞才怪。光梗着脖子对沈柏森放冷箭了,哪里顾得上听老师教?
  骆韶青上完三堂课后,基本上已经不用再怎么练习,舞蹈老师对沈柏森和骆韶青的表现赞不绝口,“太棒了,简直是天作之合,配合的天衣无缝,两位根本就是天生一对。有空多跳跳就好,至于技巧,两位浑然天成,再学就太多了,反而不好看。”
  骆远均在旁边好死不死加一句,“老师,你拍马屁的功夫也很浑然天成嘛,天生的?”
  结果,这一句话把骆韶青惹毛。
  她交代韩冕良,“给我看着她练,每星期两次,每次三个半钟头!她不会跳,你就不要干了。”
  又对女儿撂狠话,“我管你高兴不高兴,这次十周年庆典开场那舞,你非跟我跳不可。到时候你给我搞砸了,我不把你卖到巴西去挖甘蔗我不姓骆。”
  “其实她不姓骆关我什么事情?”和每次把老妈气爆炸后的表情一样,骆小姐一派悠闲,不以为意。
  冕良没办法这么轻松,他可不想没工作,告饶,“帮帮忙,我现在还没到拿退休金的年龄,小姐想怎么练习呢?我配合。”
  远钧白冕良一眼,直挺挺站在教练面前,没表情,胳膊一伸,“来吧。”
  没有老师会喜欢笨学生,这是真理。冕良能看出来远钧的教练很想放弃她。
  所以在被踩到第三脚之后,教练笑得很难看的将目光投向冕良,“韩先生会跳舞吗?”
  冕良其实不会,但他很羡慕沈柏森对骆韶青做的那件事情。挽起心爱的人的手,笑轻盈,舞蹁跹。所以,他微笑,对舞蹈老师点点头,“会的。”不难啊,看了几天看都看会了,他可是天才哦,目前天才只是缺少实践机会而已,反正,给骆家小姐当陪练,绝对没问题。
  冕良学着沈柏森那样走上前对远钧略施一礼。
  远钧鼻子里呼出道长气,给冕良个白眼,嫌他罗嗦,然后很大方的右手往冕良腰上一搭,左手牵冕良胳膊伸直,就打算开始跳了。
  冕良小崩溃一下,是没指望骆小姐能体会到他的心情和他一起耍浪漫,但也不能搞错性别啊?
  “小姐,错了吧?我是男的,你是女的,应该这样。”冕良把远钧放在他腰上的手牵过来,再把她另只手搭自己肩上,“这样才对。”
  “不行,”远钧自动换回来,右手重放回冕良的腰上,很正经的说,“我比我妈高,舞会那天我跳男步。”
  冕良把她手纠正回来,“小姐,现在我是男的,你是女的。”
  “可是我要练的是男步。”远钧又打算去扶冕良的腰。
  这次冕良不等她动作,拥紧她,愁面苦恼地,“帮帮忙吧,你练不好,我要没活路了。等你练得技术纯熟,男步女步都难不倒你的,你天下第一嘛。”
  恭维得好,远钧受用,跟着音乐,低着脑袋数拍子,移动脚步。
  被远钧折磨完的教练在一旁休息,张着嘴巴看冕良和远钧斗法,一脸不可思议,好像在说,这样也行哦。
  对啊,应付这位小姐就得这样。冕良回教练一笑。
  陪远钧练舞不累,就是脚辛苦一点。
  她还总有理。跟她说,“跳舞的时候别低头数拍子,看上去很蠢的好不好?”
  远钧气,“我是为你好不想踩到你,你还嫌?”
  对,既然不想踩到搭档,又低着头小心翼翼的,为什么最后仍踩到了呢?还不止踩一脚?!
  踩第一脚的时候还说句对不起。
  第二脚的时候就埋怨了,“你其实也不会跳舞吧,瞎跳。”
  等踩到第三第四脚她干脆装没事,当踩到石头了。
  踩到第五脚她撑不住开始笑,真让人忍无可忍,把人踩成这样她乐得什么似的。不过还算有良心,远钧边笑边说,“等你生日,我送你新皮鞋。”
  以为有人送皮鞋就高兴了吗?别高兴的太早。事实上那天骆小姐练舞练得心情极差,大概都忘记这回事情了,送鞋的事情一字不提,让专职陪练韩冕良好想揍她。
  “我真想揍你,”远钧愤愤不平地说,“不是说不会跳舞吗?我看现在都比教练跳的都好呢,干嘛这样?会跳就会跳,还硬装成不会跳的样子,爱现。”
  “我真的不会,不过可能我领悟力好点吧,看几遍就记住了。”冕良很谦逊地解释,顺便不忘糗远钧,“不像有些人练习了快一个月,仍然没进步。”又故意小小调情,“该不是喜欢和我跳舞,所以故意学不会吧?”
  远钧向来不输嘴上功夫,回应,“我真的喜欢跟你跳舞,因为,踩别人的脚都没踩你有成就感。所以,就算学会也得装不会才成啊。”说完,还故意在冕良脚上踩一下,但却是虚虚的一脚,没什么感觉。其实和以前比,远钧已经进步很多,起码没怎么再踩人脚了。
  冕良不知道一向洒脱的远钧会不会为自己不懂跳舞而沮丧,但他本能的就想鼓励一下,“你现在跳得有气势很多呢,以前都低着头,现在抬头挺胸的,就是感觉比较生硬。还有,你现在都没怎么踩到人了。再练练,一定会达到你妈要求的。”
  “我干嘛非得达到她的要求不可?做人总要达到别人的要求也活太累了吧?”
  “做人确实没必要总达到别人的要求。可偶尔达到自己妈所要的那种要求,她会快乐,你也会快乐啊。”
  “哎呀,哎呀,哎呀~~”远钧靠在冕良臂弯里,牙痛样哀嚎,最后额头在他胸口撞撞,头抵在他胸口上,把他当墙使唤了,继续哀嚎,“喂,你做人也不用总那么正确吧?偶尔错一次才好玩的嘛?你用不用每次讲话都那么有道理啊?讨厌~~”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自然契合的依赖他,对他撒娇吧?冕良胸口象块缓缓吸满了蜜汁的海绵,甜蜜蜜的,却又沉甸甸的。这一刻,音乐舒缓,时光正好,玉人在抱,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冕良随着音乐柔和的节奏,带着远钧慢慢踱步,感觉她们就像浮在湖面上一叶小而稳的舟,静静跟着水流,向前,向后,向右转,慢慢转,轻轻转,盈盈的转。
  冕良柔柔地说,“你乖一点,好好跳舞,你想做什么错事,我都陪你。要不要去抢银行?”
  “不用,我想去吃螃蟹。”远钧的脑袋终于不再把他的胸口当墙用了,抬头对着冕良,大眼睛里盛满笑意,说,“我想吃螃蟹。”
  “好啊,去吃螃蟹。”冕良带着她再转个圈,真是个顺利到不行的圈圈。
  没办法啊,自己的生日,没人送礼物,没人给送蛋糕点蜡烛,没人给煮面条和鸡蛋,还得去吃他不太喜欢的海鲜。重点是,什么都没有的生日里,他还挺高兴乐滋滋陪人练舞练这么高兴,神经哦。
  突然降温,空气里闻到雪的味道了。冕良和远钧吃完饭回家,没及时添衣的两人都冻够戗,
  “我要用热水袋了,”远钧冷得说话声音都在发抖,讲冕良借他的外套还给远钧,在自家门口掏钥匙开门。
  冕良也冷,不过,可能稍微喝了点酒,还能忍受。让他忍不住的是他鬼使神差,突然很想问邻家女孩儿,要不要人帮忙暖被窝?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握着钥匙在门口发起呆来,连远钧草草跟他说晚安,先行进屋了也不知道。
  还是韩妈妈出来买东西,惊动冕良,开门一瞬母子两个都吓倒。
  韩妈妈嗔怪,“也不出声傻愣愣在这里做啥?“
  冕良回神,胡乱搪塞,“不是,刚拿出钥匙正好你出来……”
  “行了,先进屋吧,”韩妈妈说,“这天儿变得真快。哦,冕良啊,屋里有快递给你的包裹。”
  冕良的包裹,内容是一双男鞋,黑色,柔软舒适的全牛皮,系带,朴素的方头设计。
  包裹里附带张卡片,上面写着,“生日快乐,礼物我送了,下次见到我的时候,千万别摆出副很想跟我讨债的脸。”没署名,但千真万确,骆远均的风格,
  冕良对着鞋子卡片,嘴角的弧度逐渐增大。
  韩妈妈端进屋一只沙锅,热气腾腾,放在餐桌上招呼儿子,“今儿个你生日,我早上忙忘了,下午给你煮了一锅茶叶蛋,晚上看书累了自个儿拿着吃。对了,厨房还有寿面,是慈恩送来的……”
  哦,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生日吗?
  生日的祝福,也并不是每次都会一大早就劈头掉下来的,有时,经过一点等待,尝到嘴里的感觉才更好呢。

  第三十章
  十二月,飞雪严冬。
  夜晚,冕良用手擦净玻璃上的霜花,观望自家的院落里,雪花是怎样的飘落。
  也期待着,是不是能遇到白雪皇后。看她有没有驾着她的马车,在他家院落的上空经过。
  当然,并没有。
  冕良在这个飞雪的冬夜里,重新温习了一遍他珍藏的画本《白雪皇后》。
  他有跟童话里的白雪皇后说,“安琪啊,跳舞是件好玩的事儿,真可惜,你活着的时候,没和你跳过。如今,陪我跳舞的女孩儿,和我很相爱。和自己喜爱的人跳舞,好像是种插上了翅膀在飞的感觉。安琪,真抱歉,你活着的时候,我没让你享受到这种飞起来的乐趣。”
  这般坦然的和安琪聊着,就像和存在于世间的某位亲人一样,冕良有时也会为此迷惘,不是很明白这样的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但他真的觉得,这样和安琪聊聊心事的境况,有点凄凉,但也温馨,还有点莫名其妙。
  她死了,他活着。他爱了别的姑娘,她呢?她死了……哦,算了,这种事情不能回忆不能想。
  冕良最近的心事,是能够感受到,他和远钧在相爱。没说出口的那种相爱。
  他了解她对他的信任,对他的依赖还有她会对他任性,对他撒娇,对他无奈。可惜,她和他都没对对方说出该说的那句,很重要的话,为什么呢?
  冕良认为,自己没说出来,是被磨光斗志,不敢再说。而远均,大概是在等他先开口吧?
  问题是,谁知道他韩冕良开口说了,又会被她做什么错误解读呢?哗,说起来这是个大问题呢,不好解决。
  钩子最近的漫画,都很搞怪。
  有次她画了吃早餐的女孩儿,说,“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早起做春梦,红尘啊滚滚,吃吃炒米粉……”看那幅画的时候冕良正和骆韶青往仓库赶,当时就在车里笑喷了。
  可是有一天的比较感性,钩子画了人群中微笑的少年,那少年依然清朗,穿着白衬衫。
  钩子引用了海涅的诗,“你的心和大海一样,有潮汐也有风雨,并且在他的深处,蕴藏着许多明珠。”
  能有这样的感受,相信已然深爱不疑。
  冕良在一个寒冷而清新的早上,剪下这张画,粘帖好,备注,“相爱多美好。”
  整个十二月,冕良都陪着远钧练舞,她可以跳很好了。
  教练感慨,“不可思议,机器人也有这一天?”
  而冕良则拥着远钧在音乐里如鱼般游弋,“听到没有,这段音乐,多棒,爱尔兰风笛的声音纯净的象水滴一样……”
  在海上踩着波浪跳华尔兹的男女,转眼,将舞步踏到青云物流庆典那天。
  傍晚,骆董的秘书老孙让冕良去美容店,接在那边化妆做头发的远钧。冕良去了,他不熟那家国际美容连锁机构,进去东张西望。
  这家店全部深灰色设计,玻璃地面反射着柔和的灯光,前厅错落摆放几张黑色的椅子,倒是靠墙平排了条梅红色沙发。
  一个象电影明星那样的美女独自坐在沙发上翻杂志,似乎在等人。她披了一身冕良无法判断质地,似丝非丝似纱非纱的素白礼服,妆有点浓,但绝对漂亮。长卷发,应该装了假睫毛吧?睫毛卷翘得惊人,显得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象洋娃娃似的。
  这位美女一见冕良进来,便对他颔首微笑。冕良知道在这个地方出入的人物非富即贵,虽不了解为什么大明星要对他微笑,但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对其略躬身示意,然后不卑不亢越过这位大明星身边,想进去找远钧。同时费力寻思,看着眼熟,演过哪部片子吗?想不起来~~对了,这骆大小姐人在哪儿呢?拨手机,“喂?你在哪儿呢?骆董让我来接你。”
  骆远均冷冰冰地声音重叠在他耳畔,“我在你身后。”
  冕良回头,就看到刚才那位对着她笑的电影明星,一身皓雪,飘飘忽忽站那里,捏着手机正说。“我就在这儿,你打算去哪儿找我啊?”
  冕良惊得哦,差点把手机丢地上去。天,不过一天没见,这女人怎地变身成这般模样?
  远钧一定气坏了,也没穿外套,板着脸朝大门外走。哇,外面下雪诶。冕良连忙抓起红沙发上的大衣背包,紧随其后,一路乱七八糟的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没看清吗?怎么突然变长头发了,什么生发剂这么好用?来来,先把衣服穿上,咱们别在冬天装小龙女……”
  后来到车上,冕良定睛细看,才发现远钧的头发是驳接的,眼睫毛是种了一点上去,远钧解说,“为了达到更浓密的效果。近看是夸张,但为了拍照效果好才这样弄,”抱怨,“妈的,花了我一天时间在这里,浪费我的人生。”
  冕良只笑。
  远钧横他一眼,“笑什么笑?年底奖金发很多吗?”
  冕良还是个笑,没办法,他真的觉得那驳接的头发和种上去的睫毛很不对路诶。
  “不许再笑。”远钧严正警告。
  是,礼貌上也不该再笑,可是哪里忍得住?冕良只要想起刚才怎么都认不出远钧的场面就很想笑。
  远钧威胁,“再笑,再笑扁你哦。”
  “对不起,”冕良笑得大喘气,“对不起。”
  远钧真的捶他了,可越捶他越想笑。两人坐车里,一个气得动手打人,一个笑得不可开交,连发动车子的时间都没有。
  最后远钧很懊恼很懊恼,“我知道这么穿不好看。你认不出我来就算了,至于这么笑话我吗?还不是你说的,偶尔达到一下别人的标准大家都快乐,现在我达到我妈的要求了,还被你这么笑话,你根本就是耍我的吧?敢情你们快乐了,让我不快乐。”
  冕良笑不出来了。
  他不知道,她肯暂时放弃自己的喜好去取悦母亲,是因为接受他的劝告,让大家都快乐。她什么时候变这么听话的?冕良也忘了开车,怔怔望着远钧发呆。
  远钧这会儿一脸沮丧蹙着眉头,看起来委屈得不行,眼睛里随时会流出泪水的样子。今天她看起来真的很女人,唇红滟滟,皮肤通透透~~
  远钧想是被冕良看得发懵,目光与他对视一秒,目光移开,脸红,手掌随便往他脸上一拍,“看什么看啊,开车啊。迟到又要被我妈念。”
  “哦,哦。”冕良收摄心神,发动车子,挺费劲的夸赞,“很漂亮。”
  “那么勉强就不要说嘛,假得要死。”远钧余怒未消。
  “不是,真的漂亮。”冕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做了个大胆的动作,他握住远钧的手,放在唇边认真虔诚地深吻一记,道,“很漂亮,化妆不化妆都漂亮。”
  远钧有愣么那么一会儿,看住冕良,无法置信。随之大窘,象被烫着似的抽回自己的手,脸别向车窗,这回耳朵都红了,叱冕良,“开车啊,烦哦,又要迟到了。”
  冕良开车,唇边挂着抹笑意,脸颊上的大酒窝笑得就快溢出蜜汁来了。
  车窗外,雪花在路灯下落得象团梦。
  “青云”的晚会,远钧和妈妈母女二人的开场舞非常之成功。
  其实,母女二人跳开场舞,多少给人以辛酸的感觉,那表示她们家没有男主人。另一方面,似乎又很让人敬佩,这说明这个没有男人的家庭,也可以过得快乐而成功。
  所以,这晚,酒店富丽堂皇得近乎俗气的玫瑰大厅,远钧母女穿着同款礼服,一黑一白,在乐队的伴奏下,翩翩起舞的情景,是让人羡慕的。这对母女样貌仿佛,身段相似,气质迴异,情感复杂。但都是不放弃自己,不借助外力,令自己活得漂亮的人物。
  老孙看着这对舞蹈的母女,跟站在身边的冕良感叹,“青云成立十周年,不容易啊。期间几次要结束,又几次熬过来。记得有一年,工人闹事,骆董亲自开车出去送货,天气不好,又打雷又下雨的,后来工人们不忍心,一个个又回来开工。谁能相信,象骆韶青这样的女人,竟然持有各种车辆的驾照呢?而大部分女人,在今天只看得到她穿的是dior,却看不到她十年来付出的心血。”
  “哦,那种衣服叫dior吗?”冕良很煞风景小声发问,他是真的不懂。
  老孙的一番感慨明显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瞬间兴致全无,说,“对,那是dior。”
  冕良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是穷小子,没阅历,您别介意。”适时请前辈跳舞,老孙高兴,“嗯,孺子可教。”可见和年轻的帅哥跳舞,怎样都是赏心乐事。
  庆典晚会举办得圆满,衣香鬓影,美酒金樽,且谈笑皆权贵,往来少白丁,骆韶青面子里子都得到满足,大喜过望,偷偷跟冕良说,“远钧这舞跳的不错,我是不是该给你加薪?”
  冕良忙答,“不用不用,是骆小姐聪明,在下不敢居功。”
  骆韶青半真半假的,“我觉得是你的功劳,我女儿以前残障啊。”
  咦,这话让冕良怎么接?
  幸亏沈柏森过来把她拉走去跳舞了,冕良松口气。
  抬眼在舞池里寻找骆远均的身影,今天晚上这位小姐很受欢迎。
  冕良其实非常不爽远钧身上那件白色dior,总觉得请远钧跳舞的那些人,放在她衣服上的那些手掌会把白衣服弄黑。干嘛穿白的?其他颜色不好吗?偏偏今天晚上冕良的工作是招呼客人而不是喝酒跳舞,所以,都没办法去救那件白色礼物。
  这不,好象黑手又出现了。
  远钧不知道在大厅那边和一个男人说什么,满脸不耐之色。冕良知道,远钧那种表情代表着,她很不爽,要爆发了。不行啊,这小姐今天晚上不能发脾气的。赶快疾步而趋,上前灭火,“骆小姐,你公司秘书打电话来找你,说你的手机忘在公司,问要不要帮你送到家里去?”
  “哦,我去打个电话。”远钧对身边的男士说,“对不起。”
  等那位男士离开,远钧嘘口气,谢冕良,“来得正是时候。”
  “干嘛?他对你不礼貌?”
  “那倒没有,就是想约我跳舞。我被这双鞋子折磨得脚痛,心情不好不想跳,那人非扯七扯八的问我要不要另外帮我找双鞋子来。”远钧生气,“去她妈的,老娘就是想静一会儿也不行?烦死了。”
  冕良好言相劝,“你是主人,不能没耐心。”其实心里高兴的要命,最好骆小姐不给全天下的男人好脸色只对他一个人微笑。
  远钧手顺势搭在冕良臂弯,两人一路慢慢往靠长窗那边的座位走。远钧兀自埋怨,“都怪你,教会我跳舞干嘛?现在让我连拒绝邀请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冕良但笑不语,他可没教她跳舞哦,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体会和她一起飞翔的感觉而已。重点是只想和她只跟他飞,别人就算了吧。
  乐队刚换了曲子,是交谊舞中心经常拿来做练习的那首,远钧嘀咕,“这曲子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在冕良的臂弯上弹跳着节奏。
  冕良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曲子,我对这行不熟。”他边说边拉过远钧,扶着她的腰,握住她的手,将她拥入舞池。嘿嘿~~想跟他跳舞说就好了嘛,不用暗示的那么隐讳的。“脚还痛不痛。”
  “不太痛了。”远钧跟着冕良旋转。
  其实玫瑰厅的装潢还是挺别致的,没感觉上那么俗。象牙黄色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头顶的灯光灿若繁星,装饰在厅堂的玫瑰娇艳芬芳,围绕在窗子旁边的帷幕华美精致,而这一刻舞蹈着的人群是可爱并幸福的。酒店外安排燃放的烟火此时被点燃,落地玻璃窗外的天空,突然下起七色雨,耀眼炫目。烟花一束束在天空爆开,火树银花,大厅里的人都挤在落地长窗前观望,雀跃鼓掌。冕良和远钧没凑热闹,只管在舞池里随着音乐,蹁跹漫步,默契十足。远钧的裙摆在每一步飞旋里舞尽桃花,轻扬错落。
  混着爱尔兰风笛的乐曲声中,本来和冕良有一搭没一搭闲扯着的远钧,突然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冕良细寻思,“好像有一年了吧,去年差不多也是这时候遇见你的。”
  远钧笑,“冕良啊,时间在我们之间,好像是以很不一样的方式存在着。”

  第三十一章
  人和人之间的时间到底是怎样存在的?
  很多物理学家,对这部分有着各种各样的解释。
  比如,有的说时间不可逆转,一直向前。也有的说时间没有标准去衡量。有的说时间是按体积来计量,它是持续运动的,没有长短只有大小,没有快慢之说,因此时间也就无始无终。
  冕良为了找到那个关于她和远钧之间,时间怎样存在的问题,在图书馆憋了三天后,觉得他最喜欢的答案,是钩子的。时间象枚回纹针,只要还牵挂,命运终会重叠相遇。这才是最完美的答案,只要相爱,就会同时存在。
  冕良觉得,他得让他和她,在时间里同时,同样的存在。这事儿要好好办。
  元旦前一天中午,冕良借老孙的车开去“清河”办事。这个时间去清河并不是去找人吃饭的,他必须要在十五分钟内和远钧敲定一个约会,再赶回“青云”。实在没办法,年底忙得让人崩溃,连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别问冕良为什么不用电话约远钧,她比他还忙,在电话里约她,她只回你,“老娘没时间。”
  对,时间啊,时间啊,时间啊~~其实老子也没时间。
  不过为了能让彼此间的时间同时存在,没有差异。冕良决定这次说啥也得搞定骆远均。
  远钧中午有应酬,冕良到的时候她也刚回来,喝了点酒,双颊微微胭脂红,艳色撩人。
  “你没喝多吧?”冕良担心,让简爱去泡茶。
  “我没事儿,”远钧拉着冕良去沙发上坐,神秘兮兮的,“跟你爆个料。”
  “什么?”
  “慈恩和徐建设去约会了。”
  这算是个好消息吗?冕良一时不知怎么反应。沉吟片刻,也神秘兮兮的问远钧,“你还知道多少?一起爆给我吧。”
  简爱进来送茶,奉上一碟水果,调皮,学着冕良的声调神秘兮兮的,“优质鲜橙。”
  冕良气死了,自他离开后,这里的员工里就没正常人了吧?
  远钧一边吃橙子,一边就和冕良说徐建设和慈恩。
  徐建设是抱了一束鲜花来找慈恩的。慈恩应该挺紧张,预感到那束花儿差不多就是给她的,又怕自己想多了,就还是有点做作跟建设说,你有预约吗?老板有客人在会客室,要不要帮你叫出来?完全忘记她现在是营销部的人,不需要兼职简爱的工作。
  徐建设就把那一大束向日葵送到慈恩怀里,只笑,不说话。
  慈恩整个人软掉,可怜兮兮的苦着脸说了句,东窗事发了。
  徐建设说,对,东窗事发了,现在,我想了解这件事情的皮肉包括骨肉。
  慈恩仍有挣扎,故意推托,医生,可以不作解剖吗?皮肉骨肉的听起来好可怕。
  徐建设说,可以,那我们就去吃饭,不回医院。
  就这样,慈恩和徐建设去吃饭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冕良佩服,“你在旁边看着呢?”
  远钧得意,“用得着我看吗?我的秘书就是只小雷达。”
  “吼,你那秘书,前任是个资料库,现任是只小雷达。你都怎么找来的?”冕良从沙发上站起身,“我得回去了,还有事呢。”
  “好,你去忙吧。”远钧送冕良到门口,“今天怎么跑到这边来?是到附近办事吗?”
  冕良停住脚步,哦,又差点和她扯飞了,他是来约她的。怎么每次和远钧一聊起来就会忘记重点?
  “我没到附近办事,特别来找你。”冕良只好又走回到简爱办公桌前,叫简爱,“喂,雷达,给你老板记着,明天晚上八点,我在广场华纳万达里的星巴克等她,叫她不要迟到。”
  简爱抿嘴乐,“收到,记好了。”
  人家秘书记好了,老板有意见,“明天晚上去广场干嘛?你知道那个时间广场有多挤吗?别凑热闹了,想喝咖啡不一定非去那地方的。”
  “我不是请你喝咖啡。”冕良也不管不顾的,当着简爱的面和远钧解释,“我是请你去参加盛大的跨年倒数。”
  远钧天生就没那浪漫细胞,不乐意,“倒数?在哪儿还不一样数啊,非得在广场那里数才叫倒数?”
  哦,这可真让人丧气,冕良攒足耐心,“当然在哪儿都能倒数,我的小姐,但我保证,在广场那里会不一样。”
  远钧的固执又来了,“哪里不一样?”
  “你想知道?”冕良莫测高深,“好啊,想知道,明天你去了,我告诉你。”
  远钧没脾气,揉太阳穴,“好好,我去,哦,一到年底,每个人都变难缠了。”
  简爱插话,继续神秘,“对不起,是不是最后确定了……”
  这一年,报纸上钩子最后一副漫画,没有实质内容。画幅内随意泼满各种色块,七彩缤纷,看不出来象什么?钩子本人说,那些色彩,是时光的印记,稍纵即逝。
  稍纵即逝,真是伤感的字眼。冕良这会儿没空伤感,他踌躇满志,只想着晚上和远钧的事情。在简报上端端正正写下,坚如磐石。
  为了晚上的约会,冕良特别打扮了自己。将头发修剪的层次分明,胡子刮得干净清爽,特别穿了可以戴袖扣的衬衫,鲜少为自己花钱的他还很奢侈的买了对水晶袖扣佩上。直收拾到镜子里的年轻人看上去俊雅有格,端庄稳重,冕良才罢休。
  手上挽着大衣出门去开工,帅帅的儿子惊艳了韩妈妈,她毫不吝啬地夸赞,“儿子,你今天亮得象太阳。”
  冕良腼腆发笑,韩妈妈还嫌不够劲儿,再接再励,“我们穷鸡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冕良不乐,“什么啊,我们家明明是金窝。”
  韩妈哈哈大笑。
  冕良傻乎乎陪妈妈笑一阵,忍不住想从母亲那里寻找一点力量,不是很肯定地问,“妈,是不是我想做什么,都能行?”
  韩妈妈毫不犹豫,“是,那当然。”
  “真的啊?”
  韩妈妈大力点头,“真的,因为你是我黄淑贞的儿子。”
  是啊,做黄淑贞的儿子,是什么都能做成的,不行也得行,冕良拥抱了一下母亲。
  一个懂得展示自己魅力的帅哥,有时也会被排挤。
  冕良上班的时候,人事部部长夸张的不肯和他同搭电梯上楼,玩笑,“,你要不要帅成这样?跟你在一起,我的世界那叫日月无光。我才不和你一起搭电梯。”
  他不愿意有人愿意啊,最后电梯里挤进一堆女同事,大家一起问冕良,“你今天要去相亲吗?”
  最绝的还是骆韶青,说,“这么郑重?今天只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又不是世界末日,”
  冕良面红耳赤,发现每次骆韶青的话都没法接。
  “有约会?”骆韶青明察秋毫。
  冕良更没话说了,难道说晚上约了董事长女儿吗?
  还好骆韶青放过他,“好好干,明年我奖励你一副GUCCI袖扣。”
  说起来,真是命运叵测,
  冕良还没从老板应允的奖励里清醒过来,先接到一个让他伤心的电话。
  下午,冕良已然坐立不安,觉得时间越过越慢,简直相思欲狂,象等一个重要纪念日般等待夜晚的来临。因此,学物理的冕良突然意识到,时间的意义不能全从物理学上解释,因为此刻的时间对他而言,是违反科学的。
  正胡思乱想,远钧电话到,只说,“冕良,来趟医院。慈恩出事了。”
  “清河公司下午赶一个广告,现场缺几打玫瑰,慈恩去买玫瑰,赶着回来的时候,和人抢的士,摔倒~~她的孩子没了。
  冕良赶到医院的时候,远钧不在,简爱说又回公司去忙。
  徐建设独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发呆,眼睛不知道看在哪里,状如老僧入定。
  冕良也管不了别人,抢进病房看慈恩。
  他的师妹,仍是那个会笑的女孩儿,只是,笑得想让别人哭出来。
  “还好吗?慈恩?”冕良坐下才发现,他只管一路飞车过来,什么都没买。道歉,“对不起,我赶来的急,都没买点补品。你想吃什么,告诉良哥,等会儿哥给你买。”
  “蛋挞,想吃蛋挞。”慈恩微笑,“早上我问宝宝,晚上他想吃什么,他告诉我想吃蛋挞。”一行泪水,顺着慈恩的眼角滑下来,“良哥,是不是因为宝宝担心,我不是个好妈妈,所以就离开了?”
  “不是,”冕良努力安慰师妹,“他只是,只是太脆弱,不太适合这个环境。而且,而且~~”冕良的言语无以为继。能怎么说?一个生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他来过吗?甚至,都不算来过这个世界吧?好可惜,那孩子连太阳的温暖都未曾感受过。
  为什么会让孕妇去买花呢?
  冕良离开病房的时候抓住简爱问,“你们今天下午赶什么广告?为什么让慈恩去买花呢?”
  “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也不清楚,”简爱神情惶惑,“我听老板讲,“本来是做好的带子,后来觉得有个地方不是很满意,又返工重拍的。临时决定,场面混乱。后来发现要用的鲜花不新鲜,让人去买。大家手上都有事情,慈恩主动要求去买,老板也答应了~~其实要在平常也没什么,主要是今天过节,花店人多,再加上下完雪,路滑……
  明知道下雪,路滑,人多,又是过节,还要返工重拍,让孕妇出门?冕良真不知道远钧是怎么想的。
  看看神色迷惘的徐建设,冕良叹气,买回杯热咖啡给他,“喂,你还好吗?”
  徐建设接过咖啡,反问冕良,“你呢?你好吗?”
  这医生没事吧?冕良小心答,“我很好。”
  徐建设忽地笑了,诡异莫名,“你不好,和我一样不好。你和我一样,为了死去的人,辜负着爱我们的人,辜负时间,辜负幸福,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建设一口气喝光咖啡,推开慈恩病房的门,清清楚楚对慈恩说,“我们结婚吧。”
  冕良愕然,够魄力!
  没去华纳万达等远钧,虽没到约会的时间,因为慈恩的事情,冕良直接去“清河”找她。
  远钧仍然忙,啃着面包关在机房做后期。冕良等足她二十分钟后,她才终于宣布放工。大概后期做得非常满意,她跟两个制片击掌庆祝,笑容舒畅。
  冕良纳罕,他以为她会情绪低落。
  而此刻看起来,她似乎并没有很介意慈恩的事情。怎么说,她也该为此负点责任吧?当没事一样,会不会太冷血了?
  “建设跟慈恩求婚了,”冕良同远钧一同下楼,说,“我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提出结婚。”
  “听起来象是很冲动的决定。慈恩答应了没有?”远钧问。
  “没有,她让建设别烦她,想独个静静。”
  “嗯,她情绪还好吗?”远钧关心道,“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她很沮丧。”
  “我见她的时候,她仍然恨沮丧。”冕良瞅瞅远钧,欲言又止。
  远钧照例快人快语,“有话就讲,别总只吐半截儿。”
  冕良说,“明知道她是孕妇,干嘛还让她出去买花?真的没别的人可以做这件事情吗?”
  “ 当时确实所有人都在忙,”远钧解释,“本来我想出来买的,可我也走不开。当时慈恩主动说要出来买花的时候,我还特别问她行不行,她说一定没问题,我才同意的。”
  冕良略有焦躁,“远钧啊,不是每个人都能象你那么能干,你偶尔也要为别人考虑。你的员工为了达到你的要求,有时真的会拼命。你若真的有体会到她们的心情,就会知道她们会做些自不量力的事情,不能全信的啊。”
  远钧望着冕良,默然半晌后问,“你在埋怨我是不是?怪我不该让我的员工做她分内的工作?你都没觉得你的要求听起来有多不合理吗?”
  “哪里不合理?”冕良本来就跌在谷底的情绪,被远钧的镇定淡然刺激得雪上加霜,拗脾气上来了,“我哪里不合理了?你真的觉得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那是一条命诶,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这么没了,你没感觉的吗?”
  “没感觉,”远钧冷笑,“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神经病,不看没损失,看了还真要命。再说,那条命不是我害死的。慈恩既然要做母亲,就要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这母亲不做也罢。”
  这是什么逻辑?冕良无法置信,他爱的女孩儿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激愤,“这种话你也讲得出来?你是不是人啊?”
  远钧一贯牙尖嘴利,“真抱歉,我做人做很多年了,您不满意就想办法把我在物种类别里另做分类吧。”
  冕良被气得浑身发抖,只觉这女人此刻端的是面目可憎,怎肯就此示弱?
  “你这种生物放天堂也会长犄角的,怕是上帝都没办法把你整得象个人,您就不用难为我了。”
  远钧的脸色骤变,那种神情,象是想在冕良身上下毒,让冕良惊觉,她在恨他。恨他又怎么样?现在他也恨她。
  远钧始终镇定,“你来找我,是为你妹妹来向我报仇的吧?那我告诉你,我不会对这件事情负责。你那么心疼她,干嘛不把她供在家里,不要出来工作?既然没那个能力,那现在就体验一下什么叫人生坎坷吧。对不起,我还有事,就不陪你玩报仇的游戏了,再见!”
  冕良爆怒,痛心疾首,“骆远均!”上前揪住她胳膊不让她走。
  远钧半转头,目光恨恨与冕良对视着,倔强又脆弱,清蔚又迷惘。冕良一腔怒火,不知怎么在她的目光里慢慢消融,本想从嘴里蹦出来的刻薄话也不知道都飞到哪里去了,揪住她的动作也改成了握,就握着远钧的那条胳膊,凄凄惶惶地说,“你的心里,到底住的是鬼还是神?”
  骆远均挣脱冕良握着她胳膊的那只手,漠然,“韩冕良,我的心怎么样,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冕良别过头,负气,嘀咕,“没关系就没关系。”
  “记得这三百元吗?”几张半旧的老头票伸到冕良眼皮底下。
  冕良不明所以,拿眼斜睨远钧,不知她又做何打算。
  “这是你给我的,让我消失的费用。”骆远均嘴角含笑,眼波清澈,“你不是说过,因为非常不喜欢我的个性,让你觉得和我做邻居已经够倒霉,做朋友更是灾难,所以,不想与我再有牵扯吗?”
  冕良迷糊,他什么时候说的,他曾经对远钧说过这么残忍的话吗?随即恍然,是被她那次高空蹦极玩跳搂吓过之后,有次在车站遇到她,就~~
  “因为很多原因,我收了你的钱却没做该做的事儿。”远钧重把钱收回钱包装夹层里,允诺,“韩冕良,放心,我会让自己在你面前消失,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言罢即离,开着吉普,绝尘而去。
  这算什么意思?冕良手心冰凉,他从没真正想她消失啊。
  八点,广场边华纳万达里的星巴克,人满为患。冕良独自喝咖啡,靠窗位置,窗外纷纷扬扬落着大雪,四周笑声如海歌如潮,冕良却只听到雪落的声音,铺天盖地。
  十二点,广场上灯火辉煌,倒数的钟声已经敲响,他约的她没来赴约,并不意外。只是遗憾,到底,冕良仍没办法告诉她,为什么在这里倒数,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彻夜雪飞,钟声激荡,冕良的声音混在广场倒数的人声,钟声里,“6,5,4,3,2,1,远钧,新年快乐,我爱你……”

  第三十二章
  人何寥落鬼何多?这是钩子最新一期漫画的内容。
  一个走在雪地上的女孩儿,围巾包住半张面孔,看不真表情样貌。
  画内雪似飞花,夜路冷清,而且鬼影幢幢。
  这又是什么意思?
  心情沉重的冕良大脑当机,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为什么叫“鬼何多?”爱情象遇鬼嘛,嫌情多太苦是不是?这么说,钩子也和他一样在为情苦恼吗?
  凌晨的面摊,清冷昏暗的灯光下,冕良用笔在画上超肉麻地写,情其萧瑟魂安在?!
  “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儿,每天这么早起床做什么?晚上又睡那么晚。”韩妈妈担心儿子,“看你这脸色,青惨惨的,不舒服吗?”
  冕良安慰娘亲,“我没事儿,就是睡不着罢了。也不用每天都睡那么多嘛。哦,妈,榨菜切丝还是切丁……”
  冕良不想让妈妈担心他的,但他有时会对自己无能为力。
  突然间,睡眠变得很不规律,晚上睁着眼睛到天光微朦的时刻,无法再睡,索性到妈妈摊子上帮忙一会儿生意,再回家洗澡换衣服上班或上学。不过每天下午又疲倦到太阳穴跳着痛。不是只有妈妈担心他,连吴昊都会说,“冕良,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不好哦。”
  不止吴昊,老孙居然送了他盒参片,“又上学又工作,太辛苦了。”
  而且沈柏森竟夸张地跟骆韶青商量,“给这孩子配车吧,外务多,他天天赶来赶去,累得脸都青了。”
  冕良怕骆韶青碍着沈柏森面子真给他配辆车,哪儿有一个小助理享受这种待遇的?那他可无法面对同事了,只好消遣自己,“不是累的关系,最近家里养小鬼,阴盛阳衰~~”
  呵~~情何以堪?冕良郁卒,他的脸有那么难看吗?
  同样是面对这迂回兜转,千疮百孔的爱情,骆远均看上去比他潇洒多了。
  听闻她照样购书于肆,观影于街,听歌于大道,并无任何沮丧失落之意。想必也夜夜笙歌享受人生呢吧?她家院子里已经很久没打扫过了,墙下的石桌上,灰尘落了厚厚一层。
  最恨就是这个,他这里似乎心肺俱裂,她那里却不伤脾肾。
  感觉上,韩冕良好像很失败的样子。
  养了这么失败的儿子,不知道黄淑贞女士有没有意见?
  动作麻利地切完一小盆榨菜丝,准备功夫做的差不多了。冕良给自己和妈妈热两瓶牛奶,问,“妈,假如我是个做什么都不行的人,你会不会很失望?”
  韩妈妈不以为意,“嗨,做什么都不成才是我儿子嘛,你妈我这辈子也没干成什么事儿。其实我们小老百姓本来就是干不成啥事儿也能乐呵呵过日子,穷开心就是说我们这样儿的人。儿子诶,你除了啥都不行之外,要是能再没心没肺点,就更象我儿子了。”
  冕良笑,感激母亲。佯做无意闲话,“啥都不行还没心没肺?那不是缺心眼吗?”话是这么说,转头一瞬却心口抽痛,他爱的那个女孩儿,虽没一事无成,却真的没心没肺,还没感情。他们已经十天没见面了呢,他想她想得快过不成日子,她呢?好像真的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一样,好狠~~一点都没想过他是不是?
  “有好些日子没见到远钧了,都没过来吃面,”韩妈妈招呼完客人跟冕良絮叨,“这丫头不吃我的面不会饿吗?难道找到更好的面馆了?方圆百里?可能吗?”
  冕良被妈妈逗笑,随即又暗暗叫苦,她不是连这个面档都要抛弃吧?
  搪塞娘亲,“可能最近忙吧。呃~~你想她不会打电话给她?”
  这样说完忙低头去洗碗,生怕自己那点小心思被妈妈发现。洗半天没听见老妈回话,回头看,哇,就去招呼客人了?冕良把抹布丢进水池~~没力~~
  慈恩住院也住了有十来天,冕良每次去看她,总带盒新鲜蛋挞。慈恩不缺蛋挞吃,病房的床头,有各种口味的蛋挞。不过慈恩就对师兄说,“良哥,我只吃你买的。”
  这真是奇怪的理由,冕良问,“为什么?”
  “因为我怕有人给我下毒。”
  “啊?为什么?”
  “你看,我身体没有问题为什么不给我出院?还有人一天十八遍的往这儿跑,总觉得怪怪的。是我得癌症了吗?医生又赌咒发誓的说没那会回事儿。所以,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给我下毒,让我在这里呆的更久一点?”
  天,想不到徐建设会用这招,“喂,人家喜欢你哦,你不高兴吗?你不是说,也喜欢他的吗?”
  “现在没喜欢了。”慈恩津津有味吃蛋挞,连盒子里的一点残渣都不放过,“我现在不想要爱情了。”
  “为什么?”冕良实在不懂。
  慈恩白冕良一眼,“良哥你好像没以前灵了诶,就会问为什么。”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不想要爱情了呢?以前不是很爱建设,所以,那么拼命的保护你的宝宝吗?”
  “对啊,现在宝宝没了,好像连爱他的那分心意也没有了似的。”
  “那是为什么?”冕良沮丧,“慈恩,你以前说话良哥比较听得懂。”
  “因为以前傻啊,”慈恩拉住冕良一只手,温柔叹息,“以前啊,爱你爱了很多年,虽然没有结果,但是还得到一个好哥哥。后来遇见建设,爱的时间不长,不知道为什么,却让我觉得,我能爱的力气全部耗尽,只能到这里了,再也没办法继续。反正,就是不想再这样下去,我得换个活法儿。”
  冕良挺费劲儿的想半天,发现,还是不懂。他最近大脑转速慢很多,除了作业还能写得漂亮以外,其他方面水准下降的厉害。最终放弃思考,还是问慈恩,“为什么只能到这里?”
  慈恩手扶额角,“哥,我们之间的沟通有障碍吗?为什么我跟远钧随便提提,她就能懂呢?”
  冕良这次应激性比较好。双目发光,“你见过她?”
  慈恩惊讶,“什么叫见过?我天天见啊。她怕我心情不好,天天来陪我,晚上都是睡这里,和我聊天。”
  冕良不相信,那个言词激烈,冷酷梆硬的骆远均,居然天天晚上来陪慈恩?难怪都见不到她。
  “我得赶紧出院才行,”慈恩碎碎念,“我住院的任何费用都是公司付的,远钧说我是因为工作才发生的意外,算工伤,费用应该公司负担的。可是我既然没事了就该出院啊,实在不能给公司额外的压力……”
  原来她一直来陪慈恩~~说的和做的不是一回事情。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冕良从慈恩病房出来,走在医院走廊上,神思不属,撞到一向四平八稳的徐建设。
  徐建设乍见冕良如获至宝,拉住他问,“告诉我慈恩爱吃什么蛋挞?为什么我买的都不吃,只吃你买的?我用心良苦从明珠饭店偷回来的蛋挞她看都不看一眼。”
  冕良奇怪,“为什么要偷蛋挞?”
  “那里的蛋挞是全城最棒的,不给外带。”建设非常不甘,“韩冕良,你的蛋挞哪里买的?”
  “西饼屋。”冕良说,“路边随便什么西饼屋的。”
  徐建哑口无言,那张脸哦~~
  冕良很没良心地笑。笑着又想,他和徐建设不知道上辈子有什么渊源,这辈子居然有这么千丝万缕的关系,起码,他们不小心都会爱上一个女人。念及于此,忍不住拍拍建设的肩膀,鼓励他,“加油,耐心点。”
  建设点点头,好无奈。忽又再拉住欲走的冕良,“你和远钧没事吧?我昨天问她春节假期会不会和你一起出去玩,她说你已经死了,所以~~”徐建设被冕良那表情给吓住,“又不是我说你死了,别对我有意见啊。”说完落荒而逃。
  冕良气得牙根咬碎,“竟敢说我死了???”
  晚上居然没办法做功课了???
  冕良对着摊了一桌子的功课愁眉苦脸的,他从来没这样过。
  他和作业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他想做或者不想做,现在好像是功课不给他做似的~~造反了。那本光谱学上的字明显在和他捉迷藏嘛,量子力学的的课本处于抽搐状态,抽得他根本看不清。冕良的作业啊,他辛辛苦苦写到脑浆沸腾也没写完。这是什么状况?被骆远均抛弃犹能理解,被他的学业抛弃是为了什么?冕良苦口婆心,捧着他的光谱学好生劝慰,“别闹脾气了,我们好好谈谈吧。”
  可是他被拒绝了,书上的字他还是读不进去~~自作孽~~不可活~~她竟然陪了慈恩那么长时间?既然没有不在乎,干嘛说话说那么狠?
  其实应该知道的啊,她个性就是如此不肯示弱,他当时干嘛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为什么要对她有质疑?
  还有她为何把那几百块钱老头票留那么久?安的什么心?
  要炸了~~冕良起身披衣,他得出去透透气。
  冕良开门出去却见到骆远均,她靠在灯柱下面吃冰激凌,脖子上松松垮垮绕着条黑围巾,鼻尖脸蛋冻得通红,大概又加班做文案了,鼻梁上架着副Alain Mikli手工眼镜。自打入冬以来,她就还是牛仔裤短靴,深蓝棉布外套。冕良现已深信,同款衣服,她的衣橱里可能真有一打。
  在这呵气成霜滴水成冰的夜半,遇见这样的她,真有点象撞见从蓝色星星上飞下来的精灵。一定很冷吧?冕良看远钧吃得咝咝呵呵直吸鼻子。重点是,近在咫尺,她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可是盯足她有半分钟了。知道她一定不会先开口跟他说话的,冕良很自觉脱了自己的外套走过去递给她,“不冷吗?”
  远钧这才看他一眼,摇摇头,侧过身去,不接冕良的衣服继续苦吃她那盒冰淇淋。
  啊,难办了,不能放弃。冕良再凑过去一点,“这么晚回来,又加班?”
  远钧点点头,望着自家大门,算是回答了冕良。
  再找话题,“今天买了多少冰淇淋?没把超市里的都搬回来吧?”
  远钧仍不吭气,她的冰淇淋已经吃完了,拿袖口抹抹嘴,顺便把吃完的盒子和一只购物袋塞到冕良手里。
  冕良不明所以,低头打开袋子看看,里面还有两盒冰激凌。趁这功夫,远钧退后几步助跑,是要干嘛?冕良还没反应过来,远钧唰唰几步跑起来跳上自家墙头翻进去,动作干脆麻利,不亚武林高手。可是高手为啥要翻墙回家?冕良跟过去拍远钧家的门,“喂,你是不是忘记带钥匙了啊?”
  门开了,门内立着气定神闲的远钧,冕良抱怨,“喂,你忘记带钥匙跟我说,我跳进来就是了,你摔倒没有……”他话没说完,手里装冰激凌的袋子被远钧一把抢过去,大门啪地合拢。亏他躲得快,不然高挺的鼻子大概会断的吧?
  不过鼻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完了,她玩真的啊~~
  冕良在远钧家门口站立良久。
  曾经,他站立的这个位置站着远钧,对着即将出差的他挥手,说,“早点回来啊,我等你。”
  她等着的那个热切如火夏日呢?过去了。
  曾经,在这个位置,也是这样寒冷的夜里,她递给一盒冰激凌,用因吃冰激凌而冷得发抖的声音说,“不是怕冷不敢吃吧?不要怕,其实非常过瘾的。”
  那样的冬夜和冰激凌,也过去了吗?
  过去了,不再回来?稍纵即逝?抑或坚如磐石?
  冕良也为自己买了两盒冰激凌回家,对着一直跟他造反的光谱学和量子力学说,“乖一点,让我先把今天晚上熬过去好不好?”
  吃完两盒冰激凌,冕良冷得浑身发抖,但同时也脑筋清明,别的不说,总算把作业搞定了。
  临睡前,冕良捧出那本雪女王的画册,自言自语,“安琪,你有没有在很冷的冬天吃过冰激凌?”
  在韩冕良眼里,骆远均是什么样子的人呢?
  讲话,流弹四射。做事,雷厉风行。为人,大方豪爽。心地,善良体贴。唱歌,荒腔走板个性,硬朗强悍,走路,洒脱敏捷。她甚少狼狈无助,冕良见惯的她,矫若游龙翩若惊鸿。所以,早上他对走在他前面那个一瘸一拐的女人的背影足足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那身打扮很远钧之后,才跑上前去,“你怎么了?”
  骆大小姐脸色苍白,看上去真有点可怜兮兮。不过照旧不理他,意图绕过冕良继续前行。
  昨天晚上夜色里吃大盒冰激凌的她,让冕良心动,不过隔了不到十个钟头,她就有本事让他很心疼。冕良忍不住很火大,硬拦住远钧,语气不好,“翻墙摔的是不是?你逞什么能啊?不会翻墙不要翻嘛,给我看看伤哪里了?”
  远钧低头换个方向走,沉默到底。
  冕良真是哦,气得~~再把人拦住,“不要闹了,你听我一次话好不好?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面前佳人嘴里终于吐出两字来。
  只这两个字都害冕良鼻酸,扶住远钧,“我送你去医院,你昨天晚上痛的厉害不厉害?”
  “我自己可以去医院,”骆远均清清楚楚告诉冕良,“我不想和你说话,你离我远点行不行?”
  这是入冬以来天气最好的一个早上,清早的光线迷朦柔和,象是被磨沙玻璃滤过一样。可是这么美好的早晨,居然不是和她一起欣赏,却是彼此间这样相待。冕良迎着远钧骄傲冷淡的目光,满心眼里的那些话在身体里折腾骚动,这会儿是欲诉无从,最终只是说,“我送你去医院。”无论如何,先看看她到底伤哪里比较重要。
  不想她走路再加重伤势,冕良对远钧很迂腐地略躬躬身,“对不起,我抱你走吧。”
  “不要,你少碰我。”远钧本能拒绝。
  知道她会拒绝,不过冕良也没其他选择,不顾她挣扎,直接抱起她往巷口走。还问,“你的车钥匙呢?叫车太慢,我开你车送你去吧。”
  骆远均此时是又羞又怒,冕良看到她脸红了。其实冕良也不太好意思,心口砰砰乱跳。可事有轻重缓急,若非她受伤,他也不会如此唐突。
  问题是天下第一的骆远均大小姐可从来不是随和的人。
  “你放我下来。”远钧叫。
  “不放,你得先去医院。”
  “我数到三,你放我下来,不放后果自负。”骆小姐最后通牒。
  冕良看她含羞带愤的脸,温柔地摇摇头。可惜,他的温柔没得到回应,还真是后果自负。
  远钧数数,“一,二,三!”三之后,骆大小姐的拳头狠狠招呼到冕良眼睛上。
  哇,真是舍得下死手。冕良吃痛臂膀一松,远钧落地,她落地后让不忘对着他的~~要害处撞一膝盖。天啊,她不是瘸的吗?以后都不想要幸福了是不是?连这个部位都不放过?冕良痛得原地乱跳,对远钧喊,“你疯了啊你?”
  “对啊,疯的,你有意见?”骆小姐七情不上面,不管冕良,慢悠悠一瘸一拐自去叫车。
  冕良哪儿敢有意见?还得拨通简爱和慈恩的电话,一个个通知过去,“你们老板好像伤到了脚,打她电话问她去哪家医院了,跟过去看看啊……”
  韩先生顶着极大黑眼圈去上班,人人见之色变,问询,“冕良,你跟人打架了?”
  冕良应付的点点头,“是啊。”
  “哇,你也会打架?high不high?”
  “还不错。”冕良用手帕按着眼角,哭笑不得。反正,怎样都比被人家知道,他是因为要救人才被人揍好一点。
  无视冕良黑眼圈的只有骆韶青,她当冕良和以前一样,是那个面容齐整气质沉稳的特助。
  冕良觉得远钧的事情得跟骆董知会一声,远钧现在正气头上,根本不接受他的帮助,还是让她妈妈照顾她好一点,起码,可以找最好的医生看看。
  将一份草拟好的文件拿给骆董签的时候,冕良就说,“骆小姐脚受伤了,早上看她走路一瘸一拐的。”
  说完等着骆韶青指使他去做点什么?比如去医院啊找医生啊之类的。
  没想到骆韶青一派笃定,“然后呢?”
  什么然后?冕良看看骆韶青,寻思她话里的意思。
  骆韶青闲闲看着文件,补充,“你看到我女儿走路一瘸一拐的就没事了吗?没好好照顾她一下?”
  哦,这样啊~~冕良解释,“我有说送她去医院,可她不接受。对不起,没照顾到骆小姐。”
  然后骆韶青瞅着冕良笑了,笑得很不含蓄。
  冕良知道,他的糗事是怎样都瞒不过人精骆韶青那双法眼的。
  “去看看我们家天下第一的骆远均吧。”骆韶青笑够了通知冕良,“下午的工作替我取消。”

  第三十三章
  这是冕良跟骆韶青工作以来,第一次见她提出要去看女儿。而且,没带外人,也没事先通知远钧。冕良开着骆韶青那辆私用蓝紫色法拉利载她去清河。
  下午的清河空落落的。慈恩正好从茶水间出来,看到冕良乌眼青似的鬼样子吓一跳,惊呼,“良哥,你和谁打架了?”还没等冕良回话,又看到一身珠光宝气的骆韶青,做了个极错误的判断,“良哥,干嘛惹有钱人?”
  冕良真没办法,唉,苦命。拉过慈恩向骆韶青介绍,“我妹妹,年轻不懂事,您别介意。”
  骆韶青不介意,夸赞,“你妹妹很漂亮。”
  冕良不多废话,问慈恩,“你们老板呢?”
  “和企划的在开会,”慈恩指指会议室的方向兴奋,“这次是大客户,老板把她老妈物流公司的春季宣传拿到手了。”
  哦?冕良并不知道这件事儿,转头看向骆韶青。她微微一笑,食指挡在唇前示意噤声,蹑手蹑脚移步到简陋的会议室门口,象个想要搞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观察里面的情况。
  慈恩想阻拦,“不能听也不能看……”冕良拦住了,他当然知道会议内容不能外泄,可是,对难得来看一次女儿的骆韶青来说,应该网开一面,何况,做的还是她家的广告。
  远钧裹在一团烟雾腾腾的废气里面,如鱼得水,威风八面,丝毫没担心自己会被熏成肺癌的迹象,正和几个人落力讨论筛选出来的几个议案。
  看起来意见不是很一致,冕良听见有人说,“什么叫天涯海角?物流公司把货送到天涯海角去不算很厉害吧?”
  骆韶青就笑了~~
  冕良没打扰骆董偷窥的乐趣,拉过慈恩问,“远钧脚怎么样?没事吧?”
  “没什么,扭到了,早上接完你的电话我就打给徐医生,让他去照顾远钧的。片子拍了,药也拿了。医生说贴点膏药,注意保暖,休息几天不要太劳累到,很快会好的。不过老板有点拉肚子,胃口很差。”
  冕良皱着眉头嘀咕,“拉肚子?再吃冰激凌啊。”
  “你说什么?”慈恩没听清,“什么冰激凌?”
  冕良此刻是又伤又悔又心痛,无话可说,习惯地拍拍慈恩面孔,“没你的事儿,少瞎操心。”
  慈恩嘟着嘴,惶惑不安,“良哥,你和老板吵架,是因为我吗?所以你也~~被揍了?”
  “不是,”冕良否认,“跟你没关系。”
  他不能给慈恩负担,虽然起因确是为她,但最终的根本,还是他和远钧在某些事情上的认知有差异,他和她一直不是一国的~~
  慈恩怎知师兄和远钧之间,那七折八绕的心思?说,“良哥,我喜欢你,也喜欢远钧,喜欢你们快快乐乐在一起,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啊?我帮你跟远钧说情。”
  冕良温煦而笑,扶着慈恩的肩膀送她回去自己位置上,“有空你就找徐建设医生陪你去看看电影吧,我的事儿你就别烦了好不好?都说跟你没关系的。快干活吧,不然你们老板又该喊跟你们累死了。”
  无论如何,远钧和他争执下说过的那些,都不能说与这个单纯的丫头知道。哦,话说,争吵真是只有破坏没有建设的事情。
  骆韶青仍合法偷窥着女儿开会,津津有味,此时的她,脸上有骄傲,有宠爱,温柔得让冕良好奇。如果平时能这么心平气和与女儿相处,也不会见面就吵啊。
  冕良只盼着会议能赶快结束,他真怕远钧被熏晕在里面。以前他在清河,每次开会前都跟那些搞创作的大佬们说,要吞云吐雾就找个没人地儿吧,总不能熏得别人的肺也黑黑的吧?
  大佬们也都是文明人,自然不好意思再公开抽烟,只不过开会时间跑厕所的次数多了点,搞得远钧很不耐烦。后来索性开会前丢几盒三五到大会议桌上,说,烟尽兴,尿憋着!
  老板发话,冕良不能再有异议,可那时候,他就体谅她的辛苦,了解她的努力,明白她的投入,心疼她的坚强与独立,更熟悉她硬朗外表的纯善细腻。
  她是要求高,但其实并没用常常用她的标准去要求身边的人,而且,她有时很贴心。
  犒劳大家出去吃饭,她甚至记得每个人的喜好和忌讳。
  会在母亲节给每个人备份小礼物让大家带回去送给母亲。
  会在夏天发双份降温费。
  会在雷雨天允许大家晚来早退,偶尔也会开开玩笑让大家放松情绪,讲些人生随便过过就好不用太认真的颓废话。但偏又挺混帐地吊儿郎当扯出些让人快乐不起来的言论,“你们这群人看起来相貌普通,再努力也不会发财的……”
  就像她明明也为慈恩的事情难过,却偏偏故意出言残酷,之后却又每天晚上陪着慈恩陪了那么多天。
  她是这样的人,心中藏着惊涛骇浪,也可忍了不发一言。用她的尖锐隐藏她的真心,生怕她的太坦白会让别人有压力或为她带来伤害。她习惯用她的强悍掩护她的脆弱,这件坚硬的外壳包围她太久了,以至于即使面对他韩冕良,也脱不下来。或者,他仍然不具备,让她完全依赖的能力?
  无论如何,以后都不能和她吵架了,冕良发誓,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再和她生气争吵了。
  “你干嘛摆出那么狠一副表情?”骆韶青打断冕良无可遏止的思绪,“里面有你仇家吗?”
  “没有。”冕良尴尬,惨,想太入神了。
  骆韶青揶揄,“睡觉做梦也这么专心吗?”
  冕良实事求是,“做梦想不专心也很难的啊。”
  骆韶青给冕良一个白眼,转身往清河外面走。
  冕良奇道,“怎么就走?不等她开会完吗?”
  “她那会哪那么快就完的?”骆韶青潇潇洒洒,“我们去吃饭。”
  慈恩看到冕良和骆韶青要走,对骆韶青的诡异行径起了疑心,拦住师兄,“喂,有钱人是来干嘛的?“
  骆韶青给慈恩了一张名片,但不道明来意,只说,“等你老板公司哪天倒了来找我。”
  慈恩根本来不及看那张名片,就被骆韶青的话刺激到,口无遮拦,“你放屁。”
  冕良想为慈恩解释,骆董不给机会,快步走出清河。冕良只好跟着,听董事长讲,“你妹妹很可爱。”
  “她小孩子,您别跟她计较。”冕良恭恭敬敬替骆韶青打开车门
  骆韶青没计较,但她说,“我现在能懂一点,我家那位小姐为什么要为这家破公司出尽百宝耗费心力了。有点象我当年成立青云时候的样子。不过,我女儿和我不是一路人。”
  骆韶青话没解释为什么她的女儿和她不是一路人,只问冕良,“出了什么事情,她把你揍成这样?”
  总算问到正题了。
  冕良很荣幸地有了请骆韶青吃饭的机会,他找了家挺安静的西餐厅坐定,把为什么被揍的经过一五一十对董事长细细道来,他很诚恳的请教,“我想请问,假如你是远钧,对我当时的质疑是不是会生气到,说出那些很冷酷的话来?”
  骆韶青没直接回答,慢慢享受她的黑松露菌海鲜沙律,一番思量后道,“你都对我女儿做过些什么?让她对你如此另眼相看呢?”
  冕良傻住,“另眼相看?什么意思?”
  骆韶青这会儿居然当了她助理的爱情导师,分析,“喏,作为一家企业的负责人,员工因为工作关系而出事,对方家人找上门来,姑且不论责任在谁,只说在这样的状况下,是绝对不可以失控,先安抚家属的情绪是一定要做的。不过看起来她没安抚你的情绪,反而把你给惹毛了。所以我说,你对我女儿都做过些什么呢?让她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象她级数这么差也能开公司吗?”
  这个答复冕良不太能消化。因为首先他的身份不单纯,起码不单纯是慈恩的家人。而他和远钧的关系,好像也不是很容易解释的清楚。结果,就怔怔发起呆来,不得不仔细考虑骆韶青的问题,对,他对远钧都做过些什么呢?
  “是因为吃醋吧,觉得你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太好了。”骆韶青这会儿吃到三文鱼,搭配奥地利白葡萄酒。美食当前,心情愉悦,终于说到重点,“或者,一直以来你坚持的东西太多了,让她觉得辛苦。又或者,你的博爱让她觉得你给她的爱始终不够多,让她没安全感。所以,恨得只好说出那些话来让你痛苦了。”
  是因为这些吗?冕良很茫然。
  茫然,是因为他觉得,骆韶青是对的。
  因为她说的都对,但有些情况,他不能改变,所以茫然。
  忍不住跟骆董诉苦,“其实,远钧说的那些并非全无道理,可我还是会觉得~~觉得~~太冷。毕竟,我们生活中不是只靠道理来活的,有时候会有意外,会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就算我不是一个可以给人很多安全感的人,但在当时,我心疼妹妹,所以反应会大一点。这样很不可以被原谅吗?为什么一开始就把话说那么狠呢?”
  “说穿了,你不过是恼她的无动于衷,尤其是,气她连在你面前也那么无动于衷。”骆韶青吃到主菜了,秘制香烧猪柳配露丝玛莉汁,吃的从容不迫,谈吐明晰睿智,“再说,你怎么知道她不难过呢?可是再难过,日子总得过下去,她不能因为自己难过,就放下公司的事情不管啊。”
  一段话,冕良醍醐灌顶,是,他怎么就敢断定,远钧当时就不难过呢?他只顾了自己,根本没体谅到当时远钧的心情,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冕良脑海里突然想起钩子的一副画,画作里被罚站在教室外望着蓝天的孩子,钩子说,请给他一个拥抱。
  是啊,其实一个拥抱就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为什么,当时的自己没有那样做?
  冕良觉得自己真差劲,沮丧得水都喝不下去了。
  “你知道不知道女人要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骆韶青丢给冕良一个大问题
  冕良蠢蠢答,“爱情就是爱情咯,还能有别的样子吗?”
  “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追得到女孩子?看上你的女生都瞎了吧?”骆韶青摇头叹气,“看在这顿饭的份上,我教你。”
  女人要的爱情是限量版的,最好象最昂贵的珠宝或时装一样,特别为她量身定做,天下无双,世间只得一件。给她爱情的那个男人是什么样子的不重要,天下的清规戒律不重要,道德礼教不重要,前仇旧恨不重要,人事纷扰不重要,时间长短不重要,至关要紧的是,他只对你一个人好。女人一生,要的就是这一点唯一,为了这份唯一,什么都可以放弃。
  对着骆韶青的理论,冕良更加茫然,远钧要的也是这种限量版吗?他可能无法达到吧?这样的爱情,好像~~“听起来好孤独哦。”冕良说,“还有点悲哀的感觉。”
  “那不叫孤独,那是尊贵。”骆韶青握着装红酒的杯子轻轻摇晃,她在笑,很诈,不紧不慢说件往事,“前些年,远钧还在美国读书,她生日的时候我去看她,送只当季的LV包包给她,限量版,当时她就是你那副表情,说,看起来好孤独的包包。说起来,我那女儿,骨子里,和你是一路人。”骆韶青喝口酒,结论,“我后来再没送过限量版的东西给我女儿,看起来,她要的就是投身于大众之中,过那种烟火四射的生活。要限量版的,就得付孤独的代价,要大众的,她就得遭博爱的劫。”
  冕良本来满心惶惑,这会儿倒被骆韶青的话逗得失笑,想起了沈柏森。冕良相信沈柏森给他boss的是那种天下无双的限量版,不然骆韶青也不会爱上绑架女儿的人了。
  上甜点,云呢拿奶冻,点缀在奶冻上的黄色西柚看上去色彩动人。和骆韶青聊完,冕良终于有点胃口吃东西了,正打算试试这倒甜点的味道,骆韶青又抛来个问题,“带远钧来这儿吃过饭没有?”
  “没有。”冕良打量四周,“我也是第一次来,一直听公司的女生们说,这里很不错。是挺好的,人不多,很安静,适合说话。”
  “应该带远钧过来的,”骆韶青建议,“环境好,食物也美味。”
  “不是不带她来,是她很难约。找她喝个咖啡都推三阻四的。”
  “傻子,那是帮你省钱呢。”
  是因为这个吗?冕良心口堵堵的,面前的奶冻好像没那么诱人了。
  骆韶青居然拿过他那杯奶冻,笑道,“难受了吧?估计这份你也吃不下去了,给我吧。”
  冕良瞠目结舌,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龙生龙凤生凤那是真理啊。骆远均行事其实大有乃母之风,先天所得,绝非后天养成。
  似乎为了弥补抢人食物的失礼,骆韶青给了冕良一个主意,“明天远钧会来公司谈广告的事情,要不要你去跟宣传部的老罗知会一声,你去接待她?”
  冕良需要这个机会,略迟疑,终拒绝,“还是不要,罗部长是很认真的人,很重视他的工作。他的分内事我不能插手,何况还是为了我的私事。”
  “老罗很重视他的工作吗?”骆韶青锁着秀气的长眉,“重视工作还在去年还和电视台闹翻了?让我出面给他料理后事!”
  料理后事?这个形容真是~~
  冕良必恭必敬,认认真真答,“就是因为太认真太重视才出状况的吧?”
  话说他这会儿真饿了,才发现,一个晚上,他除了说就是听,一道道美食端上来又撤掉,他可从来没这么浪费食物过
  骆韶青美滋滋吃掉双份奶冻,“随你便吧,你自己搞定。我起码有二十年没再做当人家恋爱顾问的蠢事了,这回一次破功,喂,冕良,你可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你今天晚上请boss吃饭是为了你的爱情,不然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啊……”

  第三十四章
  “送你到心中的天涯海角。”
  这是骆远钧给她母亲“青云物流”做的,春季广告中唯一的一句话。
  广告播放完毕有几分钟了,小会议室内沉寂一片。
  “青云”这边的宣传老罗摸着下巴,不发一言。
  骆远均带着两个企划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那两个企划揣揣不安,目光时不时瞟向在座的冕良,冕良温和的对他们笑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老罗喜欢这个设计。他未做定夺,可能是正在喜欢和市场之间挣扎吧。
  冕良昨天晚上和骆董晚饭后回家,才后知后觉醒悟到一件事情,他从来没在董事长面前表现出喜欢骆小姐的意思,为什么感觉上她什么都知道呢?难道远钧跟母亲说起过什么吗?貌似她们母女不象是会一起谈心事的样子。真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什么都知道的?
  或者,她就是这么通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人物?
  仍然记得骆董给他的那个机会,让冕良代替老罗接待远钧。冕良虽然拒绝了骆董的好意,不打算逾越部门之间的工作范围独自去见远钧,但他是很想见她的。所以一大早找老罗,请求,因为很久没见前老板和往日的工作伙伴,问能不能随同他一起出席这个会议。
  向来严谨的老罗应该并不相信他的理由,可能是碍于冕良是董事长亲信的身份,也就答应了。
  于是,尽管冕良没想打扰人家工作,只不过是想见见心爱的女孩儿,却被老罗当试金石来用。
  老罗问他,“假如你在电视上看到这个广告,会有什么想法?”
  冕良谨慎道,“假如我是电视机前的普通观众,我会被这条精致的广告吸引,从而记住这句广告词,但可能会忽略,我看的是什么广告。”
  冕良说完瞥眼远钧,她面色沉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老罗对远钧说,“骆小姐,你看,问题就在这里了,观众可能会忽略最重要的东西,只记住一句煽情的句子。而且,能记住这句话的也不是所有观众,可能,还得是那些受过一些教育,流连风花雪月的青年,我觉得这不是我们想要的效果。”
  冕良抬抬眉毛,喝茶。唉,居然就变成流连风花雪月的青年了?这年月没地儿讲理啊。
  骆远均舌灿莲花,“罗部长,我们当初谈的时候,你不是说重点要吸引更多新客户吗?据市场调查,市场上新兴起的一批商家,大多都是受过较好教育,可能也很容易流连风花雪月的年轻人。能吸引到这个群体关注这个广告,才是你想要的效果不是吗?再说,这只短片的音乐非常悦耳,画面也很浪漫,我们还有特别注明青云的标志和……”
  冕良兴致盎然,喝着茶水看骆远均和老罗你来我往,缠斗不休。
  他就是喜欢她这个劲儿,不轻易放弃,神采奕奕,妙语如珠,最后,让她的客户一个个死在她的办公桌下。哦,冕良觉得自己真是恶趣味~~老罗输了,他会用这只广告,并在春节时间的电视黄金时段播出,很爽。
  会议结束,远钧笑盈盈与老罗相辞,冕良也对老罗欠欠身,“多谢您关照。”顾不得罗部长迷惑不解的表情,追着骆远均出去,“远钧,我送你。”
  “不用。”远钧盯着电梯上方变换的数字,漠视冕良。
  “我们走楼梯,顺便抽根烟。”两位旧同事倒是知情识趣的,冲冕良促狭的挤挤眼睛,跟远钧找借口,“老板您脚不方便,搭电梯吧。”
  因为属下的过分知情识趣,远钧迁怒冕良,狠狠赠他三白眼。
  “我们谈谈。”冕良说。
  远钧不理。
  “对不起,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责怪你的,慈恩那件事情你确实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远钧罔顾他的道歉,电梯来,进电梯,冕良迅速跟进去。
  电梯里人多,不便说话,但偏偏有人喜欢说话。
  几个女同事与冕良玩笑,“韩冕良,你知道不知道人事部的小柔喜欢你哦,现在就预定了比利时巧克力,准备情人节送你呢,喂,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吃比利时巧克力啊。”
  好背啊,这不是添乱吗?冕良费力答复,“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巧克力。”偷眼看远钧,她虽一般的不动声色,但那张清水脸是愈发的白了。
  电梯到一楼,远钧拖着伤脚慢慢步出,冕良上前扶住,小声解释,“我和那个小柔不熟的。”
  骆远均不吭气。
  冕良看她并没拒绝他的搀扶,松口气,“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远钧没反应。
  冕良百折不挠,“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有家餐厅环境气氛不错,东西也好吃……”
  远钧沉默。
  出了青云大厅,之前先行下楼的同事已经把远钧的吉普车开过来,等在台阶边。
  冕良站住,抓紧机会跟远钧说,“今天中午你没空我们就约个时间,和我谈一次好不好?”
  “离我远一点,”远钧声音里没温度,“我希望你明白,我现在和你什么都不是,所以不想和你吃饭,聊天,我不介意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大可不必跟我左个对不起又个抱歉的,我没兴趣,我就是不想再看见你,你懂不懂?”
  她居然说现在他们什么都不是?冕良惶急下抓住远钧,“再给我一次机会。”
  “凭什么?”
  “凭你是骆远均,我是韩冕良。”
  “很好,凭我是骆远均,你韩冕良在我这里永远没机会!”远钧挣脱冕良扶住她的手,“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应该跟她说,“这世间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让我消失要花代价的。”然后就开个天价,她给不出那么多钱,他就不用消失了。
  对,这似乎是个好主意,不过不是冕良的风格,他说不出那种话来。再说,把骆小姐惹毛了,她会找杀手出来让他消失的~~
  这是冕良午后校园,坐在篮球场边的长椅上琢磨出来的荒唐一梦。说是梦,是因为那些都是他做不到,无法在现实里印证的东西。而且冕良还很驴的发现,他连那个应该开出来的天价是多少都不晓得,nobel奖金的那个数字够不够?
  冕良在犯愁,愁得一头黑发都快灰了。想在钩子的画里找找安慰,可是今天连钩子的画都让人沮丧。画中两位美女,一个年纪稍长雍容华贵,一个短发素颜清爽秀丽。但两位美女偏都是面目狰狞,齐齐横眉怒目对着她们脚下踩着的男人。
  钩子说,“失恋时期,我们需要妈妈,因为骂男人,她很在行。”
  咦,这个世界哦~~冕良欲哭无泪,不知道骆远均母女,是不是也想这样收拾他一顿。
  提笔在画上写,对不起,妈妈饶命。
  冕良后来开始领悟,象他这样在篮球场边的长椅上随便做做的梦不过是迷梦,他之后的日子叫噩梦,生不如死哦~~
  远钧不接他电话,不理他邀约,视他为陌路。
  有几次冕良想拜托简爱和慈恩帮忙传个话什么的,简爱和慈恩都不敢,说,“不行,再帮你忙,会被老板按里通外国之罪论处,良哥啊,你到底是怎么惹恼她的,这次她来真的了。”
  是啊 ,这次来真的了~~
  唯一庆幸的,是骆小姐并没有因为冕良的关系迁怒韩妈妈的面摊。她仍来吃面,和面档主人还是有说有笑的,但对面档主人的儿子却是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
  骆远均决绝到跟韩妈妈达成共识,在这个面档,希望韩妈妈能照顾她不受不相干人士的骚扰,这个不相干人士主要是对应谁,根本不需要一份说明书加持说明。即使冕良在面档帮忙,都近不得远钧的身,韩妈妈不让,理由,“这位小姐是我尊贵的客人,在我的地盘,她不想见你,我就得保护她的权益嘛。”
  冕良脸灰了,痛心疾首,“妈~~”
  韩妈妈训儿子,“这不都你自己造的孽吗?我听远钧跟我说了,你居然骂她,在天堂上都能长出犄角,就算上帝动手都没法把她整得象个人。啊哟,儿子,我是你妈我都不知道把你的嘴生的这么灵哦,我琢磨半天才知道你那是在骂人家不是个人,你啥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冕良心灰了,痛痛心疾首,“妈~~”
  韩妈妈话锋突转,“唉,你喜欢的女孩儿家里都是有钱人,哪天要结婚出彩金的时候可就愁人咯,咋整呢?”
  这tong跳太快,冕良思维完全跟不上,这次全身都灰了,痛痛痛心疾首,“妈~~”
  “你叫我妈也没用,”韩妈妈最后总结,“这次妈也救不了你。”说完动手干活,扫尘拖地,家中老式无线电里有放最流行的电音舞曲给韩妈妈加油打气,还是粤语……
  冕良的日子真是灰头土脸,灰到不能再灰了还得应付考试。
  “我相信你的成绩能拿到优渥的奖学金。”吴昊说。
  冕良答应,“嗯,我有信心。”诚心诚意感激老师,“谢谢你教我了那么多。”
  “可我没教你骂女生,”吴昊撇嘴,“你连骂人都无师自通,天赋不错。”
  哦,导师也知道了,很好,冕良几欲下跪,“救命啊~~”
  吴昊为难,“我觉得这次得靠你自己,我救不了你,不然有人会和我绝交的。”不过吴昊发挥导师本色,少援手,多鼓励,“虽然你是孤军奋战,但我看你能行的,加油。”
  加油!加油!!加油!!!
  众叛亲离,所有人都被骆远均控制了。
  在不知道她在混迹于哪里的情况下,冕良现在也只能靠日新月异的科技手段。将他的心意传于她的海角天涯。每天都练一指神功,发短信给远钧。
  他第一条短信,是写,“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块海角天涯,我想和你一起,在我的海角天涯里慢慢变老。”
  这条没人回。
  再来,“你下了什么咒给我?四面八方都是你的声音。”
  没人回。
  再再来,“对不起,原谅我吧,我愿意拿我的余生补偿对你的伤害。”
  没人回,看起来韩冕良的余生很不值钱的样子。
  寂寞的午夜无线电里听到过一首歌,冕良记得有段歌词唱,“最美的一朵,最远的一朵。莫可奈何,你是那莲花……”
  也没人回
  校园黑板报上有人贴了大幅情书,不知道是示爱给谁的,冕良匆匆路过,瞄到不错的一段,“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而是明知真爱无敌,却装作毫不在意。”
  冕良纯为远钧记得这一段。
  还是没回话。
  冕良耍可怜了,“给我电话吧,因为没有你打来,我的手机都结冰了。”
  “我的手机里,你给我的短信我都保存的很好,包括你第一次给我的,约我上天台的那一条。”
  其实冕良至今很奇怪,为什么当时他没删掉那条只写着时间和地点的短信。
  “我的手机严重营养不良,面黄肌瘦,麻烦你发点维他命来救救它的命吧。”
  哇,这个都不回的话真是太没同情心了。
  可就是没消息,难道韩冕良已经不值得同情了吗?拜托,他既不是纳粹也不是小日本啊,更没干过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事情,就回一条也不行?
  “我把心遗落在你那里了,这是我一直找你的理由,不过我想知道你把什么印在我的手机上了,害得我每次都不由自主想拨你的号码,我好像有拨打过`……多少次了?”
  继续不回,是啊,谁介意他找过她多少次啊。
  求饶,“回我话好吗?想见我死啊~~”
  死了都没人理会!!!
  骆远均的内功已臻化境,防护罩天衣无缝,百情不侵,看来冕良还得细细修炼才行。
  于是冕良自此日日短信,时时短信,意图攻入远钧的防护罩,好想编个病毒输给她哦~~。
  偶尔,冕良翻阅自己曾经发出过的短信,不免也吓自己一跳,没想到他也有当徐志摩的潜力。看来,人被逼到一定程度,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哪天就编个病毒吧。
  时间就这么悠悠流过,表面波澜不惊,底下暗流汹涌。
  冕良考试结束了,放假了,工作更忙了,然后春节到了。
  远钧和去年一样,又陪妈妈出国度假。
  钩子的专栏越来越不稳定,最后竟说是工作繁忙的关系,悄然无声的暂停,哦,冕良连最后的安慰也失去了。
  近十天假期,冕良早上出去健身,直把灵魂都累透方罢休。 午后归而大睡,睡得人不是人,云不是云。他不悲观不早死,自觉寡廉鲜耻,令人发指。

  第三十五章
  春节假期结束,冕良收拾停当去开工,见到骆韶青少不得拜年问好,恭维其保养的恰到好处,简直就是不老传说,神采飞扬,精力充沛。
  骆韶青也夸赞冕良,漂亮尤物……光彩照人~~竟还问他,有无写诗之爱好?
  冕良本能答,“没有,我没那么娘们的爱好。”
  骆韶青就笑,很不厚道那种。
  冕良心头一凛,念及自己传给某人的肉麻短信,寻思,按理说远钧不会拿给她妈妈看的吧~~不确定,远钧一向不按牌理出牌。登时敛眉肃立,换个话题,“这趟出去玩的还愉快吗?”
  骆韶青看文件,随口说,“旅游嘛,还不就是那样,累死了。再说玩伴也不上道,老娘可是被奉承惯了的,没人哄我开心的日子真不爽。唉,真是,我那闺女,算白养了,又不听话,还喜欢顶嘴与我作对。你说说,做女人,连逛街的耐心都没有那还做女人干嘛?趁早变性去当男人算了。天天抱着手机翻短信,哗,难道看短信会比看画展更有气质吗?要多不长进就多不长进……”
  骆韶青散散漫漫一通抱怨,倒让冕良备受刺激,抓心挠肝象身上有蚂蚁爬似的,甭提是个什么感觉。一方面兴奋有人好像不讨厌他的短信,一方面想到那短信骆韶青想必用了手段也看去不少,不由得窘出一额薄汗。
  期期艾艾,冕良硬装闲聊似的问询,“骆小姐也回来了吗?”
  “嗯,在家里歇着呢,”骆韶青莫测高深,“她有事情忙。”
  冕良待想追根文底她忙什么的时候,秘书老孙进来催开会,冕良只得把问题咽回肚里。找空给远钧短信,“回来了吗?出来见一面吧?”
  照例石沉大海。冕良干脆就卯上了,午饭前靠在走廊拐角那儿,一指神功耍起来看。太过入神,不知有人近前,宣传老罗拍他肩膀吓他一跳。
  老罗亲切微笑,邀请,“一起吃个饭吧?”
  冕良虽然想继续发短信,但看看老罗那张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有事”的表情,又一时间猜不透他能有什么事情,迟疑一二,还是跟去了。
  老罗带冕良去本市最大书城旁边,一家新开的,很有南亚风情的餐厅用餐。
  冕良本以为用餐期间,他会说点什么,谁知这位部长大人指南打北上天入地的和冕良海侃一通,啥也没提。所幸老罗人虽严肃,但因其专业关系,见多识广,加之谈吐不俗,和他吃饭倒是不会闷的。冕良是个小土包子,只管听管吃,其他忽略不计。
  到最后上了一杯饮品,荔枝 Martini.png的时候,这顿美餐已至结束,冕良主动问询,“谢谢罗部长的款待,不过,我想知道为什么?”
  老罗暂不回答,反是递给冕良一张卡,指着对面书城道,“这是那家书城的贵宾卡,凭卡在书城购书享受六折优惠,我知道你是读书人,觉得这份小礼物对你可能有用,希望你不要拒绝。”
  冕良不知所措,没接卡,还是问,“无功不受禄,罗部长,为什么呢?”
  “多谢你曾经在董事长面前替我美言。”罗部长满满感激之情,又递上贵宾卡,“收下吧。”
  冕良困惑,“我没在董事长面前为你说过什么。”
  “对你来说,可能只是无心,对我来说,却是恩惠。我曾得罪过人,闹出过点事情,不得董事长信任。本来还以为自己干不久要另寻高就了呢,没想到~~”老罗无奈笑笑,“算了,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用那些是是非非来叨扰你可就过分了。”再次奉上那张卡,“请你收下。”
  不收好像不近人情,冕良收下,“谢谢。”
  老罗补充,“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不必客气,不嫌弃我是个粗人,交个朋友吧。”
  冕良汗颜,“罗部长太谦了,我们不一直是朋友吗?”
  罗部长也不知道感慨个啥,眼镜片后的眼睛湿湿的,拿自己那杯酒跟冕良的碰碰,道声,“兄弟,谢了.”
  哦?自动由朋友升格为兄弟了?冕良暗暗纳闷,实在不了解这般平凡无奇之事让他何若至此?同时又觉得有点感动,想不到平时一脸冰雪严寒的罗部长竟也有热血沸腾的时刻。
  热血沸腾的罗部长现在觉得一顿饭一张卡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意,又表示,“兄弟,有什么难办的事情不妨跟我说,只要是力所能及,为兄一定帮到底。”
  除了骆远均,冕良的生命里没什么难办的事情。但这件事情让别人帮忙一来显得很没诚意,二来外人应该也很难帮忙到。冕良微微摇头,“没有,谢谢罗部长。”
  “真的没有?”罗部长显得有点不甘心,强调,“请相信我的诚意。不为你做点什么,好像心里不舒服似的。”
  哇,怎么搞这么严重啊?冕良可一点都没想让他难受的。
  和罗部长那双目光热切的眼睛对视几秒,冕良想到一个,“那~~好吧,帮我传话给一个人,我觉得您可能会帮我大忙的。”
  撕下笔记本上的一张纸,写道,
  尊敬的钩子女士,春节快乐。
  我是你的忠实读者。
  非常喜欢您连载在晚报上的作品,可是最近,您都没有再画画了。
  晚报上缺少您的画作,就好像森林里没有老虎那样乏味,花朵失去芬芳那样无趣。
  快救救晚报吧,顺便也救救您的读者我。现在我的生活因为晚报上没有您的画,有一点点营养不良。
  最后,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您的忠实读者韩冕良敬上。
  冕良拜托罗部长,“把这张便条帮我转交给晚报的专栏作者钩子好吗?哦,我只知道这位画家叫钩子,其他都不了解,呃~~这样可以吗?”
  罗部长连连应承,“可以可以。”看看字条失笑,“晚报有你这样的读者,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完全抹煞其他工作人员的努力嘛。”
  冕良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还没等他笑完,慈恩电话到,“良哥,救命啊~~”
  慈恩电话里没说什么事情,只让冕良快去。冕良不能不去,幸亏他还没开学,否则□乏术。
  末了还是由老罗开车送他去“清河”。话说,这位兄长对冕良还真是关照。
  过节后上班第一天。
  按理说,清河那群人应该都处于心还没收回来,散散漫漫哈拉打屁的状态。此时却个个面色仓惶,严阵以待,什么意思?
  慈恩看到冕良进来,眼圈一红,却没说话。
  这阵势真让冕良害怕,出什么事儿了?目光投向简爱,“怎么了?”
  简爱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我们被卖了。”
  “被卖了?”冕良重复,“什么意思?干嘛要卖你们啊?”
  “我们老板,老板把公司卖了。”慈恩重申,“连我们也一起卖了。”
  哇呜~~冕良望着站了一屋子的男男女女,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冰凉,头脑发晕,冷汗涔涔,口舌发麻。极虚弱地强笑,“你们老板,真有魄力……”
  把慈恩抓到公司外的楼梯旁,冕良问,“没收错消息?这么突然的事情?”
  “不突然,据说春节前已经在接洽人谈了。刚刚老板和律师来过,简单宣布说公司已经卖掉,也不和我们解释,人就走了。”
  “知道是卖给谁了吗?”
  慈恩看冕良一眼,吞吞吐吐,“就是~~安琪她爸爸的大集团,”慈恩嘀咕,“很奇怪,她家不是做大百货和连锁超市的吗?要文化公司做什么?”
  卖给沈柏森了?冕良牙齿咬着下唇,正午阳光下,靠在栏杆上寻思,难怪速度这么快就能搞定。问题是沈柏森干嘛要这间小公司呢?远钧干嘛突然卖公司呢?这两个不是不合吗?
  也不知道是怎么别过慈恩从清河晃出来的,大街上过年气氛仍然浓厚,冕良却精神恍惚。这个骆远均卖公司不要紧,总是要提前跟大家说一声,让大家有个准备,好歹一起苦过乐过的战友啊。私下做决定卖掉,谁会受得了?再说这公司成立还不满一年就卖?明明营运不错,为什么不坚持做下去呢?
  正没头苍蝇乱转,手机响,冕良心里有事,也没看是谁来电,直接喂过去,无精打采,“干嘛?”
  “不是要见我吗?”邻家女孩儿的声音,象凉爽的风里袅袅婷婷开出的水莲花~~
  冕良的心脏忽悠一下提到嗓子眼,又一下子跌回胸口,可怜相思三分,二分懊恼,一分心痛。不由自主手捂着胸口,半是埋怨半是庆幸,“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你在哪儿?”
  “在你身后。”
  身后?把电话从耳朵上挪下来,无法置信地盯着电话,真的假的?回头确认,真的哦,不远处一棵叶子落光的槐树下,可不就立着她?
  一段时间不见,她还是老样子,没胖也没瘦,牛仔裤,短靴,白毛衣,蓝棉布外套。头发长长很多,都快搭到肩膀了,哦,她长发的样子一定很美很飘逸。她的眼睛仍清如秋水,嘴角抿着,似笑非笑。
  冕良收起手机,迎过去。一把钥匙抛出条弧线,冕良伸手接住,唔,太棒了。
  “去哪里?”冕良发动车子。
  远钧扣安全带,“你找个能安静聊天的地方吧。”
  “好,等我跟孙秘书说一声,下午晚点过去。”
  “我跟我妈说过了。”远钧稳稳当当,明显有备而来。
  冕良固执,“那也要打个招呼的。”拨通电话和老孙说话的当儿,冕良听远钧嘀咕他,迂腐。
  他偷偷吐一下舌头,没办法,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罗嗦,但又忍不住一定要坚持那些可能在外人眼里不值一提的东西。
  急于和远钧坐下谈谈心,冕良载着她直奔最近的那家咖啡馆去,要了壶绣球茉莉,几样点心,边吃边聊。
  “还生气吗?”冕良讨好。
  “嗯,当然。”
  “你可以惩罚我出气,”冕良诚心诚意,“怎样都可以。”
  远钧挑眉,笃悠悠一笑,“我已经找到惩罚你的方式了。”
  “嗯?什么?”
  “卖掉清河。”远钧说,“因为生气你,气到要卖掉公司,韩冕良,这个惩罚你觉得怎么样?”
  真是霹雳的消息,冕良被震得哑口无言。
  这一刻的感觉,就好像本来吃到了情人亲手料理的包子吃得挺高兴,最后她却告诉你包子是人肉的那么~~绝~~
  不能发脾气,冕良深呼吸,保持冷静问远钧,“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其实,说是惩罚,不如说我报复,报复~~你骂人的本事太高段好了。”远钧浅笑,闻着茉莉茶的芳香,心满意足道,“我这人很爱记仇,以前读书时候,有人得罪我,骂我,我是真的会把人盖了麻布袋拖去厕所扁的。不过我觉得这一招对你没用,所以,我只好来点重口味的。”
  “值得吗?”冕良眉头深锁,“我值得你为我花那么大代价吗?公司不但有你耗费在里面的心血,也有很多人的心血在里面,还有一个可以期待的未来。我这种小人物算什么呢?对你来说,难道那间公司的未来比微不足道的我重要吗?”冕良伤极忽笑,“远钧,我不知道你这么重视我。”
  远钧不动声色,“不用自恋,我不是重视你,我是重视我的心情。你难过,我心情就会好一点。”
  “我一直以为,当你为工作投入热情的时候心情最好。”冕良叹气,“你不是一直说,喜欢那种殚精竭虑,为垃圾产品歌功颂德,化腐朽为神奇的感觉吗?不是很享受那种骗人和堕落的乐趣吗?现在你的乐趣怎么办呢?”
  远钧意简言骇,“以折磨你代替。”
  冕良无语,折磨他有什么好玩的?他就是想不通啊。
  “其实,如果是别人,我不会觉得这样的报复方式有用。不过,因为你是韩冕良,我知道你会为此难受,所以,真是忍不住就要这么做诶。现在告诉我,你对这件事情的感觉?”远钧真魔鬼,笑得象只吃到鱼的甜蜜小猫咪。
  有种错觉,她似乎在故意激怒他。
  冕良很清醒的知道,不能发怒,再生气又吵架,吵架这种事情只有破坏没建设,还很伤人,他和远钧之间旧伤未愈,岂能再填新伤?再说,这家伙的话有时不能全信,谁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干什么?清清喉咙,象回答老师提问那样打点起全副精神,说,“理智上真不认同你卖公司的做法,是觉得可惜。当然,你是公司的主人,做得不开心另寻出路无可厚非,但你应该事先跟大家商量才行。这样突然宣布卖掉公司让很多人没有心理准备,你会让跟你一起为清河打拼卖力过的朋友伤心。不过感情上,远钧,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冕良换个口吻,柔声细语,“不想开公司,先休息段时间再作打算吧。对了,你想不想看樱花?等春天来了的时候,我请假陪你去看樱花?”
  “你的理性真厉害,”远钧突然说变脸就变脸,莫名其妙生气,冷淡异常,“你在感情上的认知也很厉害。”她站起身抓起外套往外走。
  冕良欲追,伺应生拦着,“先生你没付帐。”
  冕良掏钱,“多少?”可是这家咖啡馆算帐真慢,冕良丢下两张钞票,“这样够不够?”
  “我们这里不收小费。”伺应继续拦住冕良,真是气人……和伺应生纠缠间,远钧忽又跑回来,揪着冕良领带,拖他到一边,直接翻他口袋。
  呀,突然这么亲密?冕良寻思,这女人话说得狠没用嘛,她分明还当他是自己人。温柔呵护,扶着她肩,“找什么?我帮你。”
  “这个咯。”远钧再冕良衣袋里掏到她要的东西,在他眼前晃晃,转身又走。
  吼,原来是找她吉普车的钥匙,冕良沮丧,敢情刚才又误会~~
  无论远钧想卖公司的初衷是什么,结果就是公司卖掉了。因为报复一个男人而辜负自己的员工,这明明是昏君才干的昏庸事情,实在不像天下第一,睿智理性的远钧小姐会做的决定啊。明知不可为而为,都是为了韩冕良,冕良真不知道该不该为此高兴。
  话说,也不知道,到底他的哪些行为,给了远钧那样的自信?让她轻易碰触到他的软肋,挑战他的底线,并预知事情结果对他的影响。她可真是了解他,那么一定也知道她对他有多重要。明明知道,却用如此另类的方式回报~~哦,都是知道惹的祸。
  就像远钧说的那样,冕良会内疚,是真的真的有内疚。
  要不是他误会远钧,怎会闹到如此地步?命运叵测,他可千万别害谁丢掉工作,得找沈柏森一次。
  那天陪骆韶青去沈柏森办公室,趁董事长去洗手间,冕良鼓足勇气,走到茶几前的棋盘前站定,“伯父,有没有兴趣杀一盘?”
  沈柏森是只老狐狸,定然知道冕良无事不会请他下棋,笑,内敛而智慧,“好,那就杀一盘吧,我有些日子没好好下棋了。你们董事长的手段不够辣。”
  其实冕良手段也不够辣,可是他够稳,很难攻破。刀光剑影,几回合下来,沈柏森没占到便宜,抱怨,“一个没得失心的人下什么棋呢?哪儿有这么走的?”闹脾气,伸手拨乱棋子。
  冕良不恼,耐心安静,将一只只棋子摆回原处,顺便问沈柏森,“听说伯父买下了骆小姐那间小公司?为什么?她不是一向对您有成见吗?”
  “有成见也不耽误做生意。生意讲究的是机会,又不是谈恋爱,没必要一定互相都喜欢。”沈柏森经验之谈,“远钧那家公司底子好,也非常有效率,前景不错。”
  有道理。冕良再探,“您会亲自管理吗?”
  沈柏森饶有兴趣地看冕良逐渐还原刚才那局棋,“当然不,我会安排这方面的专人管理。”
  “那原来的员工呢?”冕良最关心这个。
  “我和远钧谈条件的时候,她有强调,如果我能善待原有工作人员,不随便辞退,并给予离职员工除辞退金外,另多发半年薪水,她会压低卖价。我当时同意了。”沈柏森略摇头,“这是个很善意,但也很天真的条件。公司人事异动,一朝天子一朝臣,免不了出现铲除异己,党同伐异的混乱局面。倒是那多发的半年薪水算是点实质性安慰。”
  哦,就知道那家伙不会完全不考虑同事的感受,还好有那半年薪水撑着,不会让人心情太糟糕。可是能不丢工作最好。冕良再再探,“伯父,您说的那种混乱,真不能避免吗?”
  “你担心什么?”沈柏森忽醒悟,“是因为你妹妹是吗?不要担心,其实将清河买下,原有的员工也多了很多机会。是人才,我们一定会重点培养,给予升迁,提供更好的平台展示他们的实力,这不比一直窝在家小公司更好吗?你不要太杞人忧天了。你妹妹想换工作环境吗?她什么学历?我可以在总公司这边给她留意。”
  冕良恭顺道,“谢谢伯父,我妹妹学历不高,目前不用麻烦,她有需要的话我再来找你。”
  其实,这样看起来,清河原来的那种工作氛围是留不住了。或者,这也不是坏事,正如沈柏森所言,在大公司,只要努力,就会有更好的发展机会。
  不过,还有个更重要的~~冕良满面堆笑,“伯父啊,你知道骆小姐为什么要卖公司吗?”
  “远钧还是孩子心性,单纯,觉得做下去有压力吧。她不够狠,不懂得怎样将一家公司的潜力发挥到淋漓尽致。”讲到经营之道,沈柏森豪气干云,“我接手会注入资金,加强图书出版这部分,远钧原来的做法太含蓄了,当然,可能她在发行方面很受限,我做销售多年,发行渠道要优于她太多。而且人脉比她广,更懂得如何与官方相处。我今天已经要人做计划,设计新杂志发行的方案,包括引进国外流行的影视剧集,广告方面嘛~~”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啊,冕良本已觉得远钧手段强势,原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是谁说的,这个世界是掌握在少数强人手里的,看起来果然如此。沈柏森的集团涉足这个领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遭殃,相对的,又有多少人得道升天?
  冕良将最后一粒棋子放入棋盘,完整将棋局还原最初状态,一丝不落,一子不遗。
  沈柏森面露惊艳之色,“厉害厉害。”
  冕良谦逊,“雕虫小技,不过记性好点而已。”
  “都好都好,”沈柏森说,“冕良,要不要过来帮我?
  冕良一笑而过,哈,要信这些老狐狸们,他就真笨到家了。他还是保持这种状态,笨一点点即可。
  知道骆远均又是半真半假吓唬自己,冕良好歹松口气。话说这些日子被她折腾惨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真不知道她到底还有多少花招没用出来。也该消停消停了吧?马上春暖花开,不想和他一起享受享受面朝大海的感觉吗?
  十五元宵节之后,学校开学,冕良去注册。
  吴昊旧事重提,“冕良,有没有想出国的打算?我总觉得,在国内这样慢慢读有点浪费你的能力。”
  冕良还是那句,“我考虑。”
  吴昊一语中的,“舍不得远钧?”
  冕良脸红,腼腆含笑。
  吴昊感慨,“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搞定她?她不是已经卖掉公司了吗?你让她跟你一起出国就是,反正也就读个三五年,你每年假期回来照顾照顾妈妈不行吗?回去和家里商量商量吧,不要再蹉跎下去了。”
  吴昊的话是不无道理,冕良答应,“好的,我回去和家里谈谈。”
  带着远钧一起出去读书?想起来真有诱惑力。冕良一时兴起,掏出电话继续短信,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国读书?还没发送,有来电,徐建设的。
  徐医生的声音很沉重很沉重,“冕良,你这次踏入绝地了。”
  “怎么了?”
  “来趟医院吧,远钧查出来肺癌……”

  第三十六章
  冕良也不记得他是怎么赶到医院的,一路狂奔。电梯人多,他跑楼梯到十楼肿瘤科住院部,找徐建设告诉他的那间病房。
  这一刻的他不仅仅是伤心,不仅仅是惊惶,不仅仅是六神无主,不仅仅是痛彻肺腑。
  那是种整个世界都快毁了的感觉。这种感觉他熟悉,安逸死的时候,安琪死的时候,他的人生里到底要经受多少次这样的失去?他不是每次都可以从这样的失去里活回来,回来一次,剥一层皮。
  冲进那间高级病房,冕良气喘吁吁面无人色。
  病房里倒是一派祥和,沈柏森帮忙骆韶青往一只黑色旅行包里装衣物。两人正研究,为什么这只包是黑色PRADA而不是当季限量版的LV~~真有闲心。
  看到冕良,骆韶青说,“她在洗手间换衣服。”
  冕良根本已经濒临失控边缘,毫不思索,再台风样扫过去大力敲门,“远钧,你开门。”
  沈柏森好心提醒,“她在换衣服。”
  冕良喘的厉害,“什么?”
  沈柏森很耐心地做了个脱衣服的动作,“换衣服。”
  骆韶青已收拾好东西,告知冕良,“你等她吧,我们先走。”
  啊?为什么他们要走?女儿生病就不管了吗?冕良傻愣愣没给反应。
  沈柏森倒是多问一句,“谁通知你的?”
  “徐医生。”冕良那口气总算喘匀一点了。
  沈柏森点点头,就跟着骆韶青走了。
  不过冕良听到骆韶青临出门小声念叨,“我女儿是不是毁了一个天才?”
  这又是什么意思?
  喀喇,洗手间门打开,远钧出来,埋怨,“吵死了。”瞟冕良,“你来干嘛?”
  哇,她今天可真漂亮,怎么看都不象病人。一件淑女到不行的灰色格纹连身裙衬得她身材修长纤柔,微卷的发丝里半隐半现两条长耳坠,闪闪烁烁,摇摇荡荡,不知道是什么款式的,反正,很好看就对了。
  就是满脸乖戾之色,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谁敢惹老娘叫你去死的气息。
  总之,冕良一路来那种想抱住她在怀里的冲动,在这个好看而暴戾的女人面前,逐渐静悄悄消失无踪,同时脑子里总算能想事儿了,没弄错吗?这是要出院了?
  远钧等着冕良说话,看他又呆呆的,极没气质地翻个白眼给她,捞起外套踩着她的细跟长靴往病房外走,步履矫健,气势汹汹。当然,有理没理,她都是气势汹汹的骆远均!
  冕良跟住她,“你去哪儿?喂,你不能乱跑……”话没说完,就见走廊那端过来位有点啤酒肚的医生。啤酒肚医生见到远钧,尴尬至极,“骆小姐,对不起,我跟你解释一下,那天是误会。”
  远钧把大衣往冕良怀里一丢,直接抓住啤酒肚医生的制服衣领,横冲直撞进了厕所~~是进了女厕,还把门锁住。紧接着里面传出各种声音,鬼哭狼嚎惊天动地,有叫的,有哭的,有骂的,有说的有念的,天啊~~为什么?
  冕良待想过去敲开厕所门,护士医生一群人都挤过去,愣把他从门那个位置挤出来。人多混乱,冕良差点摔倒,及时赶来的徐建设扶住他,“冕良,发生什么事情?”
  冕良焦急,“远钧把一个医生抓进女厕,还锁了门,不知道是干什么?”
  徐建设没上前解围,反把冕良往人群外拉拉,面有难色,“对不起啊冕良,是个误会。我太鲁莽了。”
  “又怎样?”冕良发现今天他很短路。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徐医生早上在放射科遇见刚做完检查的远钧,远钧懊恼,“我前些天来作体检,照X光片居然说我肺癌晚期?!放屁,我怎么可能肺癌?昨天还通知我,硬让我来住院做进一步检查。我不管,一定弄错了,我得再照一次。”
  建设作为医生,关心起见,自然借职业之便找去肿瘤科借远钧的片子看。看完崩溃,病灶已经扩散,那肺活生生就是肺癌晚期病人的肺。建设心痛之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冕良,立刻告知,远钧肺癌晚期,让他来医院。不过通知完冕良没多久,远钧另张片送到,是放射科医生亲自送来的,跟肿瘤科医生解释,“不知道怎么搞的,把病人的片子放错袋子了。喝多了点酒~~”
  建设对冕良抱歉万分,“你一定吓坏了吧?我后来给你电话,你都没接,我猜你可能是往这边赶没顾得上。嗯,事实上远钧的健康状况非常良好,她根本就是无敌小金刚,连普通女生都会有的贫血症状都没有。”
  哦,真好,她没事。冕良这会儿有点腿软,同时庆幸,幸亏没去找清河的大佬们火拼,他本来以为远钧是被熏出肺癌来的。
  徐医生还没解释完,女厕门打开,一群医生护士外加赶来的保安全卡在门口。女厕里清清楚楚传来骆远均铿锵落地之声,“我会肺癌?象我这么爱自己的人有肺癌,保准连天使的肺也是黑的!你懂不懂?”
  也不知道是谁在喊,“别打了别打了……”
  冕良此刻方明了,骆小姐把那医生拎进女厕是做啥。她居然在打人?我的妈啊。”冕良拉住建设,意欲闯进厕所救人。
  谁知徐医生裹足不前,胆战心惊,问冕良,“你有没有说是谁通知你来的?”
  冕良理所当然道,“不就是你吗?我说了啊。”
  徐建设脸色不妙,“我还有事,先走了。有空一起约喝酒,你保重,”
  “噢。”冕良答应,眼见徐建设一路飞跑,干嘛,是在逃命吗?
  除了逃命的徐建设,另个逃命的是被远钧拎进厕所的医生,捂着肚子也是一路急跑。几个护士拦住远钧防止她追杀过去。远钧大概也已经消气,没再纠缠,从冕良手里取过大衣,还恨恨加句,“MD。”言罢趋出,径自走人。
  冕良紧随其后,知她无事,终于也能正常说话了,“干嘛打医生?你投诉他就好了啊。”
  “投诉不解恨。”远钧等电梯。
  电梯到,两人进去,冕良怕引人注目,小声,“他没被你打到内伤吧?”
  “不知道,”远钧冷淡,“他有意见可以告我。”
  “你明知道他不会告你。”
  一楼到了,两人一前一后出电梯,远钧任性,“不告我不就没问题了吗?”
  冕良紧走两步挤在远钧身边,“我是觉得你这样做实在太极端,会吓坏人的。”话说,这样跟她在一起的感觉真好,虽然她脾气暴躁,虽然她固执别扭,虽然她不解温柔,可冕良就是爱她。她对他很很很重要,谢天谢地她健康的活着,冕良痛恨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感觉。
  “把你吓坏了吗?”远钧刻薄,“这里是医院,去查查胆是不是好的,吓破了割掉,一了百了。”
  “我没事,我是怕你这么彪悍把男人都吓跑掉,以后再也嫁不出去。”出来医院大堂就是马路,冕良抓住远钧的胳膊,“喂,别和我闹脾气了好不好?总不理我想憋死我是不是?”
  “嫁不出去关你屁事?我这么彪悍都没吓坏你,看样子你生命力旺盛,一时半会儿也憋不死嘛。”远钧甩甩胳膊,想挣脱冕良那只手,甩不掉,不耐,“放开我啊。”
  冕良这次豁出去,就是不放,“我是觉得,反正也没有敢要你,你嫁我算了。你也说了,我生命力旺盛,正好和你绝配。”
  远钧瞪大眼睛看冕良,半晌,忽笑,嘴里骂,“靠,娘个腿的。”继续努力想把冕良那只手甩开。
  唉,就知道她不会好好听他说。冕良这次绝不放弃,“我爱你。”他终于说出来了,哦,原来不难嘛,冕良再补一句,“远钧,我爱你。”好像周围突然变得安静,来来往往的路人全体消失,冕良眼睛里只有一个骆远均,他把她另外一只手也掌控住,“我爱你。”
  远钧直直与冕良对视,目光灼灼,她静默着,好一会儿,重复,“你爱我?”
  “我爱你。”冕良眼眶有点湿,象叹气一样轻声表白,“很爱很爱。”
  “你终于说出来了!”远钧咬牙切齿,“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说了比不说还可恶。你也敢说爱我?如果不是知道我活不长了,你是不是还不说?你不是爱我,是施舍你的同情来跟我充伟大的吧?我好好活着的时候你不肯说,现在说是什么意思?不过真抱歉,我没病,起码还得再活个六十年……”
  是,为什么是现在跟她说?冕良鼻酸,“对不起,我知道我伤你心了。”无视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他用力把远钧拉到怀中,狠狠抱住,“对不起,原谅我,是我不对,是我笨,我不是来和你充伟大的,相信我爱你好不好?”
  “我才不要信你,你是个大混蛋。”冕良越表白,远钧竟越气。这可真难得的画面,居然有会被喜欢的人的示爱而气到双眼通红的女生。远钧象只愤怒的小豹子样急于挣脱冕良的拥抱,一只手抵着他的胸一只手猛捶他的肩,声声控诉,“你要是爱我,为什么我高空蹦极的时候不对我说还要和我绝交?你要是爱我,为什么我和徐建设相处的时候不对我说?还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指责我?你要是爱我,为什么还想和慈恩结婚?为什么随便什么事情发生都怪在我头上?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在乎吗?你不是说跟我在一起每分钟都变的很漂亮吗?那为什么和我吃饭的时候不跟我说?为什么工作的时候不跟我说?为什么散步的时候不跟我说?”远钧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声音却越来越大,“为什么跳舞的时候不跟我说?为什么看烟火的时候不跟我说?为什么偏偏知道我生了癌症的时候才,跟,我,说?”
  她一定是等太久了,一定是忍太多了,一定是爱太长了,这一刻被冕良激得全部爆发,眼里生生被逼出泪光,又倔强的不肯让泪掉下来。冕良知是自己负她甚多,心内的情感横冲直撞,牵扯得他五脏六腑都痛。怜她情深,惜她意重,知这世间再无人比她待自己更好,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只那一句表达,“我爱你。”
  “证明给我看!”远钧神情凄楚,“你爱我就证明给我看啊,可惜你从来都没办法用你的行动证明你的爱。所以,你爱我个屁!”
  本与冕良半拥半抱,相互泪眼迷朦,无语凝咽,牵扯不清着横在医院大堂前的远钧,最终还是被冕良刺激得暴跳如雷,“你爱我个屁!”狠狠抬脚,踹去冕良小腿。哇,真是,腿要断了,冕良痛得呲牙咧嘴,远钧趁势挣脱,跑下台阶拦下一辆车。
  冕良怎肯让她这样离开?忍痛追下去,拍着车窗,“喂,你下来。”
  远钧不理,示意司机开动,冕良一路小跑紧追,到底两条腿不敌四只轮子,眼睁睁看着远钧走掉。
  “手机不开,座机不接,她家工人说她不在,她妈妈也不知她的去向。”冕良很快就找徐建设去了,还是在衡山路的酒馆里,冕良鲜少干这种借酒浇愁的事儿,这次破例,喝的满面通红,舌头发麻,问徐建设,“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徐建设倒很实事求是,“我没,我自己也没强过你多少。”
  “你没做点什么事情表示诚意吗?”冕良此刻也算病急乱投医,缠住建设,“你把你用过的招数传我一二就好。”
  “不行,都告诉你我怎么混啊?”建设藏私,完全没发挥医生应有的,救死扶伤的精神。
  冕良苦恼,“是谁说,对女人用三字箴言万试万灵,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骗人的吧?”苦恼,抱头呻吟,“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他念叨了一个晚上。
  好在翌日星期天,不需开工上学,冕良头痛欲裂,想多躺一下再起来去找远钧,谁知老早就被电话吵醒。找他的人居然是罗部长,“冕良,我的车停在你家巷口,你快出来,”老罗说,“骆小姐的飞机快飞了,我送你去机场。”
  冕良昏昏沉沉,“什么?飞机场?她干嘛要飞啊?”
  老罗催,“唉,出国读书,说不好是一年,三年,还是五年。我说你快点行不行啊?真的没时间了。”
  出国一年?三年?五年?冕良直接从床上掉地上。连滚带爬的如厕洗脸刷牙,头痛心痛身痛,到处都痛。好狠啊,要走也该说一声吧?真的完全不在乎他韩冕良吗?好歹再给他次机会证明他是爱她的啊。话说,她怎么这么能折腾?昨天还是肺癌,今天就要飞?冕良简直要撑不住了。
  上老罗的车,风弛电闪往机场方向奔。
  冕良抽空问老罗,“骆小姐为什么突然要出国读书?”
  “应该不是突然吧,我听说骆小姐体检搞出个大乌龙,就打听为什么突然去体检,才知道是因为要出国深造。”
  “你跟谁打听的?”
  “呃~~”老罗慢吞吞道,“报社赵主编。”
  “几点飞机?”冕良掏出电话试图拨通远钧的手机,嘴里念念有词,“接电话接电话……”
  老罗应冕良,“差不多就这个时间。”
  远钧电话没人接,冕良继续拨骆韶青手机,“董事长,可以叫远钧听一下吗?”
  “可以可以。”骆韶青倒是痕痛快,“等我把电话给她。”
  冕良唤,“远钧你听我说……”嗒一声,断线~~冕良头撞车玻璃,神啊,不要活了。
  老罗安慰,“别急,我开快点。”
  “停车!”冕良要求。
  老罗想是被冕良的脸色吓倒,言听计从,把车停路边,“怎么了?”
  “我来开~~。”
  冕良把车开到机场的时候,罗部长脸是白的,强自镇定,“专业赛车手吗?”
  冕良不答,急急往国际厅那边跑,大厅门口遇到从里面出来的骆韶青和孙秘书,完了,这次全完了~~
  骆韶青耸耸肩,“飞机已经飞了。”冕良眼前发黑,头晕目眩。听骆韶青又说,“她这次去了洛杉矶,加大分校。”说完拍拍冕良肩膀以示安慰,潇潇洒洒离开。
  冕良傻愣愣立在台阶前良久,才迷迷瞪瞪被老罗拉上车。
  回去是老罗开车,冕良一路沉默,走到一半又叫,“麻烦停车。”
  老罗估计被冕良的飞车技术吓倒,推辞,“你脸色不好,我开吧,你歇会儿。”
  冕良真无奈,他是觉得难受想吐而已,两腮直冒酸水,挣扎着喊,“我晕车。”
  在路边吐个天昏地暗,老罗体贴送上瓶水,冕良颓然道谢,“谢谢,不好意思,我昨天晚上喝了点酒,给你添麻烦了。”
  老罗笑笑,没话儿,他今天很不活泼,总一副被什么憋住的表情。
  不过冕良真没力气关心老罗。吐完脑子清爽点了。他看老罗也不很急要走的样子,就两人都靠在车边喝水,各想各的心事。
  其实冕良也没觉得自己有想什么,他歇了会儿就电给吴昊,“我考虑好了,出国读书。我想去洛杉矶,加大分校,请你帮我好吗?”
  吴昊在电话里轻轻笑,似乎不意外冕良的决定,“好啊,你明天来找我。”
  “我们走吧,罗部长。”冕良叫老罗,有了决定,他又是好男一条,“今天早上太麻烦您了,吃过早餐没有?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给我面子让我招待您一次。”
  老罗婉拒,他说早上还有事儿,仍有点被什么卡到欲语还休的模样。
  把冕良送回他家巷口,老罗掏出张便笺还给冕良,一脸深深歉意,“我没找到画家钩子,抱歉,帮不到你。”
  冕良接过便笺打开,他写过的字句历历在目,“为什么找不到她?报社不肯提供联络方式是吗?”这很奇怪,罗部长在业内多年,以他的人脉怎么可能无法在报社找到钩子的联络方式?
  可是罗部长就是说找不到。他从车里拿出最新一份晚报给冕良,“钩子小姐已经停掉专栏,这里有公告,据说,是离开本市了。”
  “离开本市?”冕良疑惑,翻阅报纸,钩子的专栏真有公告,说是因为工作关系离开本市,专栏结束,并感谢这一年多读者对她的支持。这次是结束,不是暂停!
  钩子最后一幅画,是画了一位背着人群独坐在水池的女生,穿着一袭绿色半透明纱衣,神情娴雅宁静。
  钩子很少把她的画处理的这般唯美,她常常是洒洒脱脱的线条,简简单单的色调,难得画中人物是那么没有锋芒,明快柔和。
  而且连文字都唯美得让冕良摸不着头脑,“不留云彩,空余眉样。”
  冕良喃喃,“什么意思?”无解。
  老罗也不懂,“对不起,没帮到你。“
  他还真介意,冕良反回头安慰老罗,“没关系,小事情,你别放心上。”
  “嗯。”老罗笑笑,不见平素的雍容洒脱,仍是那种如骨鲠在喉的神情。他跟冕良道别,“我先走了,”拍拍冕良手上的报纸,“你慢慢看。”
  送走罗部长,冕良边看报纸边往家走,“不留云彩,空余眉样。”哀伤的字眼。
  最令人伤心的是,连钩子也离开了。
  远钧走了,钩子走了,整个城市都空了~~
  冕良边走边寻思,钩子走了,远钧走了,远钧走了,钩子走了……这件事情不对啊。
  这会儿已经走到远钧家门口,她家大门开着,咦?她在家?就知道是坏心眼吓唬他来的,根本没走,冕良狂喜,冲进去喊,“远钧,远钧……”
  “她不在,”屋里是韩妈妈,把自己当主人招呼儿子,“出国了,不知道被谁气得,家也不要了,房子退租了,还让我帮忙把家具卖了。唉,这能把这么好脾气一孩子气成这样本事可大了去了。”
  骆远均是好脾气的孩子???妈妈被她糊弄了。冕良不吭声,人去屋空,空余眉样,他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
  韩妈妈心情不好,她也是被她的忘年交抛弃的人,闷闷整理远钧没带走的衣服。
  冕良瞅着衣橱里挂着的好几件同款蓝棉布外套,眼眶发热,喉头哽咽。
  他还记得这件外套的主人怎样穿着它玩儿高空蹦极,它又怎样的被风鼓起,象大鸟的羽翼般翻飞在冕良的视野里。他也记得这件外套怎样陪伴它的主人,多少次与他擦肩而过,又多少次与他并肩齐行,在那些飞着雪的冬夜,刮着风的白天,落着雨的黄昏……
  “帮我那挪挪柜子,”韩妈妈指使冕良,“人都走了,你呆在那儿她也回不来,唉,我怎么养你这么个混儿子的?”
  冕良不响,过去帮妈妈挪橱柜。橱柜挪出来,地上露出一块折成小小四方形的厚纸片。冕良知道那东西的功用,他家橱柜下面也有,因为老房子地面不平,柜角下不垫点东西,柜子会乱晃,拿东西的时候晃得人心浮气躁的。不过冕良家一般用硬纸壳垫柜角。
  “把地扫扫。”韩妈妈又指使儿子。冕良听话,拿扫把扫地,顺便把那块纸片和垃圾一起扫到垃圾袋里去。放好扫把,冕良瞅着垃圾袋发怔,他不是有意那样做,不过鬼使神差,他就是做了那件不可理喻的事情,捡回那张垫柜角的纸片。
  在柜子下面垫了太长时间的关系,纸片中间凹下去一块儿,凹处之外,积满厚重的灰尘。即便如此,仍能辨认纸张质量很好。冕良仔仔细细,慎重缓慢,把纸片层叠打开,复原成一张纸的原貌。这重重折痕里,到底显示出的,是埋藏在谁心中的秘密?谁脑海中曾飞逝过的灵感?
  那是两幅画儿。
  一幅上面简简单单,画着易拉罐和拉环。
  画上有行字,就是冕良在晚报上常常看到的,象小孩子写出来的那种,故作工整那样的字:“易拉罐喝好,要把拉环放回易拉罐里,完成一次爱的循环,易拉罐拉环爱着易拉罐,可易拉罐心里只装着可乐。”
  另张纸上,繁繁复复,心事重重的画着一双眼睛,又将那双眼睛上涂满凌乱的线条,写上,“爱上的那个男生,有双淡如秋水的眼睛,因为太淡,我看不清眼睛里的温度,所以,我知道他不爱我。”
  还画着更乱的一团线条,“头发太长,因为牵挂了三千烦恼,他的头发也看不清。
  画了一个下巴,“下巴上蓄了如烟往事,好沉重,看不清。”
  右画了眉毛,“他的眉毛,浓密整齐,拢了太多忧愁,看不清。”
  鼻梁,“这是他的鼻梁,高挺笔直,压着深深的哀思,看不清。”
  最后,“不知道为什么爱他,可能是因为一直看不清楚所以爱了。也可能是因为爱了所以不想看清。”
  冕良终于知道,他一直以来,看到的都是他自己眼睛,自己的头发,自己的下巴,眉毛,鼻梁~~那个人原来是我。
  冕良还记得,他在这辈子写过的唯一一份企划书里说,“这位作家有支凝聚了很大能量的笔,她的笔下,即使是忧伤和寂寞都显得那样美好和温暖。我们不知道作者是为谁画了那些画儿,但我们知道这样被人爱着是幸福。”
  原来,他韩冕良就是那个幸福的人啊。
  还有吗?冕良开始发疯了。
  他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里找他的幸福,抽屉,书柜,床底下,碗橱里,冰箱,微波炉,包括每个橱柜下面,没有,如果不是地面不平,如果不是橱柜摇摇晃晃,冕良也不会得到两张钩子的原画稿。可是,竟然把画稿拿来垫柜角?她可真是太随性了,一点都不珍惜不心疼啊。
  “孩儿啊,你没事吧?”韩妈妈被儿子的疯狂行径吓住,小心翼翼,“远钧也不是不回来,你不用太担心。”
  冕良对妈妈笑,很苦地笑,“太过分了,竟然把我压在她家的橱柜下面,这是在坏我风水吧?等我找到她一定狠狠教训她。”
  可是,最该被教训的人,是他韩冕良吧?他都对她做过些什么?
  冕良犹如困兽,在没有了远钧的房子里转圈圈
  她的电脑桌,她的厨房,她的衣物,她的院落,她的茑萝,她墙下的耳朵……
  终于,冕良再也支撑不住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情绪,一屁股坐在冰凉的砖地上,心力交瘁,泪流满面
  “原来”竟是这样的一幅画卷,不完全打开不会看到最后的答案。

  第三十七章
  曾经想过和骆韶青谈谈画漫画的钩子,不过当冕良面对骆韶青时候,还是没有提及。不知为何,潜意识里会觉得,这似乎是个不适合揭穿的谜底。骆韶青一定知道钩子就是远钧,当时她没向冕良揭穿这个秘密,相信,她是觉得,这个秘密,最好只成为秘密。
  心底藏着那个小秘密的冕良,最近的爱好是在不很忙的下午,泡点普洱,吃几片饼干。其实他真没多喜欢吃饼干,可现在若有人问他,为什么喜欢吃饼干,大概他会说,因为它够难吃。
  有时,喝着红茶,冕良会想到也喝红茶的导师吴昊。
  培养出这个习惯的吴昊,难道也和他韩冕良一样,是为了一种痛定思痛的心痛,才开始爱上红茶的吗?
  远在LA的远钧,是不是仍保持着喝普洱的习惯?冕良有就此问题发了邮件去她的电子信箱,不过并无回音。听骆韶青描述,骆小姐已经开始了她的深造生涯,日子颇为滋润。
  “洛杉矶是个精彩的城市。”骆韶青这样说。
  哦,住在精彩的城市,就能获得精彩的人生了吗?她真的一点都不想他吗?真沉得住气~~该不是变心了吧?冕良自己吓自己。
  虽然骆小姐忽略了冕良的存在,倒是很惦念她的忘年交,大老远寄来一箱子通心粉给韩妈妈研究,助她在其专业领域博采众长,取得更大发展。
  在日复一日的思念和焦虑中,冕良为与远钧相聚,努力奔波。
  说起来真要感谢吴昊。当时冕良去见他的时候,他给冕良一只公文袋,里面齐齐全全放着他所需要的资料,申请表,成绩单,推荐信,公证书,最妙的是还有一份TOFEL准考证。
  吴昊说,“我等你这个决定等真久,幸好远钧够心狠手辣,不然你还下不了决定吧?喏,TOFEL是远钧给你报的,你要记得还她800元报名费。”
  “她怎么会给我报名?”冕良难以置信,“她没跟我说过啊。”
  “这个问题你可以等见到她的时候问她。”吴昊恨铁不成钢,“你们一直闹别扭,你让她怎么跟你说啊?所以我不是问你,为什么还没搞定她吗?你动作也太慢了。”吴昊把公文袋拍冕良胸口,“快去填好,TOFEL考试你没问题吧?”
  冕良哪里敢有问题?他是非过不可的啊。于是乎他拿出少林僧过十八铜人阵的精神,一路披荆斩棘,办护照,拿到录取通知单,申请到奖学金,现在总算走到可以办签证这一步了。
  时已近夏,鲜花开遍原野的季节。
  去年这个时节,冕良家的水管上蜿蜒曲折的,长出绿叶红花来。今年什么都没有,水管就是水管,光秃秃的。
  去年这个时候,冕良每天早上在屋檐下看晚报上钩子的漫画,今年他捧着剪报发呆。
  当时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如今花谢人已去,乌衣巷到洛杉矶。
  人是不能经常怀旧的,冕良想,有些拥有也是不能失去的,不然真不好活。
  所幸,他仍活着,也仍有希望。不是有人给他报TOFEL吗?
  除了那个远在天边,对冕良来说十分陌生,叫洛城的“希望”。
  他人生中的另个希望,来自一条船。
  有天吴昊让他跟公司请天假,说要带他去看看他的未来长什么样子,冕良照办。
  然后,吴昊带他去港口。
  因为工作关系,这里冕良常来,不过都是在货舱那边,他很少去注意船。
  这次,吴昊带他看的是艘船。近两百米长,纯黑船身,船头标着气派非凡的两个白色大字,“雪王”。天啊,居然是雪王号?!
  冕良站在船前肃立良久,才做梦似的语气问吴昊,“这就是传说中,那艘去过南极的破冰船?”
  “你以为我们拥有几艘雪王?”吴昊注视着大船的神态骄傲又满足,“冕良,我调到极地研究中心了,下个月,我会再赴南极。”
  “我的老天啊。”冕良艳羡非凡,只会说,“我的天啊,你太厉害了。”
  吴昊损学生,“你可以恭喜我得偿所愿,也可以表示羡慕我的工作环境,但不用天啊地啊的乱喊吧?我知道你为什么搞不定远钧了,哎,你有语言障碍。算了,来吧,我们上去看看。”
  还可以上去看看?冕良忘乎所以,再次,“我的天啊~~”
  上船,在上下几层,大大小小,迷宫样的房间里穿梭,吴昊一路讲解,“这是我们的图书馆,我们的游泳池,我们的篮球场,还有手术室,客舱,邮局,居然还有个小小邮局……”
  话说冕良对“我们”两个字很是受用和感动,会有那样一天吗?他会跟着这船去极地?
  雪王号的设计非常独特,船身用E级钢板建造,可保持在零下四十几度不会变型。客舱清一色白色建筑,而甲板上的科研用伸缩吊车则是鲜艳夺目的红色。“这艘船还有卫星导航定位和无人驾驶系统,上面的平台可以停两架飞机。”吴昊说,“来看看我们的实验室,这次我们带去南极的是一套功能齐全的极光全天空图像处理系统……”
  “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极地研究极光吗?”吴昊考冕良
  “因为在学校进行的电离层研究都是中低纬度,而极地地处高纬,如果能去的话,高、中、低就都有了。”
  “对,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这里。”吴昊指着地图上的一段标记,“地理坐标为69°22′24″S,76°22′40″E,地磁(偶极)坐标为77.2°S,120.5°E,不变磁纬75°S,L=13.9。这里就是我们中山站的位置,”吴昊踌躇志满,“知道这里代表什么?”
  这个问题冕良答不上来。
  “那是最纯洁的世界,比童话还美丽的世界。”吴昊从电脑里调出一系列的图片,眼睛里闪烁着灿烂的热情,指点给冕良,“这就是极光,看到没有?先是一缕带状的飘出来,接着,天空中便出现了很多放射线状的光,比较暗,但很快就会和先前出现的带状极光混合在一起,象薄云一样弥漫,再往后,就会出现大量五颜六色的光芒布满中山站的上空。冕良,童话都描绘不出那样绚丽的场面。即使现在看再多的图片和Video ,你现场看到的时候,仍会被那样的壮观震慑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冕良现在已经有点脑海空白了,尤其,当吴昊介绍南极中山站的时候。
  “全世界我们排在前五位。”吴昊骄傲着呢,“这是我们的极光与磁层物理分析实验室。南极冬季正午是极光的一个高发时间,所以,我们的越冬考察队是最辛苦的。那时候,大部分队员都回国了,我们从事极光研究的人,却在这个时间白天睡觉,晚上干活,象老鼠,昼伏夜出,坐井观天。3台极光全天空CCD成像观测装置一齐对准天空,可以180度地进行观测和捕捉极光。也就是说,地平线上的东西都能进入视野。”吴昊得意,“所有的极地研究里,我们研究极光的最有特色。”
  冕良促狭,“要是远钧在,她会说,僵尸也是这么生活的。”
  “哦,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们没吸血的爱好。”
  哈哈哈~~冕良跟吴昊大笑。“我真的有那么一天吗?加入这里,追光?”冕良不确定。
  “我们不是追光,我们追的是那束永不回归的磁力线,极光只是反映了磁层和太阳风中的很多现象。所以,”吴昊语重心长,“冕良啊,你要加油,你要记得你的梦想,你的天赋应该用来让造福人类,你是有责任的。我今天带你来,是因为我一向看好你,对你抱有极大期望。我等着那一天,我们一起去极地。你知道吗?我们北极站也开始筹备了……”
  确实,确实那样梦想过,去找极光,去找白雪皇后的宫殿,但那个梦想是那样遥远,遥远得就像安琪和冕良的距离一样,冕良从来没敢把梦想具体化,他是那种只会踏踏实实把眼前事情做好的人。可是,当他站在雪王号上,就像他站在梦想面前,可以触摸,可以感受,真是~~不可思议。
  我是有责任的,所以我不能懈怠。当冕良看过那艘船后,他开始试着认认真真面对自己的梦,一个比现实高一点点的梦,一个以前没有具体过,现在开始大胆去设想去为之努力的梦。
  多数是那条船的影响,当骆韶青向冕良示意,读书读到硕士就好,千万别读到博士,人会读傻掉的时候。冕良不同意,他说,“我要读到博士才行。”
  “为什么?“骆韶青锁着她好看的眉头,“你读到硕士也能找到好工作。现在没人非要学什么就出来做什么,你不当博士,我这里也有好位置给你留着。”
  哦,原来这位夫人一直有这个心思吗?想他一直当她助理?
  冕良为难,“对不起啊董事长,虽说很多人都没利用自己所学维持生计,但我还是喜欢自己专业的,希望能学以致用。”
  “做科学家能有几个钱?”骆韶青不理解,“从商不好吗?”
  “可我不会做生意啊。”
  “你这么聪明学得会的,”骆韶青不急不躁,“你和远钧在国外玩几年也没关系,年轻嘛,到处走走看看。拿到学位回来,仍然可以回青云工作。我给的条件不错,很多海归想进来也没有很容易的。”
  冕良笑笑,摇头,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骆韶青疑惑,“告诉我,你学的那些有什么用呢?”
  冕良没办法跟骆韶青解释他的专业,太阳风?磁暴?想了想,只是柔和,但坚持的说明,“我们活一辈子,想拥有或者想学习的那些,并不是全都拿来用的。”
  “哦,这是个好理由。”不愧是骆韶青,优雅沉静,“先别急着下决定,冕良,等你学成回来的时候我们再来讨论好了。喏,这个给你。”她取出两个精巧的丝绒盒子。一个盒子里装了副GUCCI纯银袖扣,骆韶青笑言,“我答应过,今年送你的。知道你低调,我选了没刻LOGO的款式。”
  “谢谢董事长。”冕良心下感动,他不知道骆韶青仍记得当时的承诺。
  “把这条手链帮我带给远钧。”骆韶青递上另只盒子,冕良见是条圆珠手链,一半绿珠子一半红珠子。绿珠子半浅绿半深绿,红珠子则色如西瓜肉,红中含孕苍碧之色。整串珠子虽艳却雅致沉润,圆滑清透,触手生凉,煞是可爱。
  “好看不好看?”骆韶青问冕良。
  “好看,这是什么来的?”
  “你不认得碧玺啊?真是个土蛋。”骆韶青善意调侃,介绍,“喏,红色的叫西瓜碧玺,绿的是双色碧玺,这串珠子难得的色泽很匀净,自然分明。名字也好听,你猜猜是什么名字。”
  哇,名堂真多,冕良寻思,手链也要名字啊?愣想出一个,“半江瑟瑟半江红?”
  骆韶青噗哧笑,叹道,“书呆子,这叫鸳鸯配,谁会给手链叫那个名字啊,还满江红咧。你把这个带去给远钧,当我送她今年的生日礼物。”
  “好。”冕良慎重接过,赶紧问,“远钧几时生日?”冕良希望能去洛杉矶给远钧过生日,多个表示诚意的机会。
  “已经过了,四月的生日。”骆韶青喝咖啡,竟有点意态萧索,“远钧从来不过生日的。也很少接受生日礼物,我上次送她的生日礼物,就是跟你提过的那只限量版包包,结果人家不喜欢,也没让她高兴起来。希望这次的手链她喜欢吧。”
  “远钧从来不过生日?”冕良惊奇,“为什么?”说实话冕良以为远钧是那种专等生日呼朋引伴去狂欢的人。
  “因为我父亲的关系,就是远钧的姥爷不给远钧过生日。”
  冕良仍不懂,“为什么?远钧说她姥爷很疼她。”
  “是很疼她,但也恨,因为我的关系。”骆韶青倒对冕良非常坦白,“远钧讲过她的身世给你知道是吧?嗯,其实就是我父亲认为,我生远钧那天是个罪恶的日子,所以他从不给远钧过生日。远钧小时候有次闹着要过生日,我爸生气,冲口而出,她不能过生日,因为没人喜欢她来到这个世界。那时候以为孩子小,不会记得,谁知这话儿远钧倒一直记着,自此再没提过要过生日。她长大一点后,有人骂她是野孩子,她就把人带去厕所里打,边打边骂人家才是不该活下来的野种垃圾。那时我在国外,并不知道我的女儿顽劣到这种地步,等我了解倒这一切,想弥补,为时已晚。我女儿不想再接受我的心意,我爸临死的时候都为此遗憾,念念不忘他伤了孙女的心……”
  原来,她是这样长大的?!冕良心如刀刺。他得想办法让她知道,过生日是件幸福的事儿。
  提及往事,骆韶青眼眶透红,那些藏在心底不敢随意泛滥的苦处,这会儿有点难以抑止,不禁感慨,“有时候人是不能行差踏错的,错一步,罪千古。嗨,算了,不说了。”言罢苦笑,交代冕良,“给远钧的时候别说这手链叫鸳鸯配,她那脾气,别扭上来能把它顺抽水马桶冲到洛杉矶河里去。还有,帮我好好照顾她。”
  冕良老老实实答应,“一定。”他不愿骆韶青难受,想换换气氛,故意瞎扯,“手链贵不贵?能过海关吗?糟了,我最怕贵的东西,都不知道怎么拿它才好,是不是吞到肚子里保险些……”
  骆韶青大笑,笑完别有深意,“冕良,谢谢你帮我那么多。”
  冕良真困惑,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其实都是他很幸运的被骆家照顾到才对,哪里敢受骆韶青一谢?起立微躬身,必恭必敬,“一直以来,谢谢您照顾。”
  慈恩给冕良饯行,也这么说的,“良哥,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
  冕良笑,“你是我妹嘛。再说一直都是你和师傅照顾我的,我哪儿有照顾过你啊。”
  “你有啊。良哥最照顾我了。”慈恩还是那个小甜心的模样,给冕良一包东西,是牛油曲奇,“帮我带给远钧好不好?她最喜欢的,那家卖曲奇的西饼屋关门了,这是最后一炉烤出来的饼干。”慈恩怅然,“以后再也吃不到了呢。良哥,你跟远钧说,我非常庆幸,一出来做事,就遇到她这个老板,你知道第一次的经验有多重要?因为她的关系,让我觉得,我是个有价值的人,帮我谢谢她。”
  冕良答应,“我一定把话带到。”看看师妹依依不舍眼泪汪汪的样子,哄她,老招式“不知道这包饼干能不能过海关,要是不能过,我只能自己吃了,这么多,我会不会撑死在机场?”
  慈恩被逗笑,还没笑完眼泪就掉下来,终于受不了,呼天抢地的,“啊啊啊啊,好讨厌哦,我最讨厌这样送别了……”
  徐建设也给冕良饯行,又去衡山路了。他也有东西送,“喏,两只测体温的温度计,你一只,远钧一只,要是不小心摔坏一只,就两人共用一只。”
  哦,真是医生本色的礼物,难道LA没温度计卖吗?最让他为难的是,要是徐建设也突然难过起来他怎么开解,说在机场吃温度计吗?
  徐建设没管冕良心思,径自碎碎念,“LA的生活方式比较随性,你每天早上可以让远钧测测体温,体温偏高她就要验验了。对了,象你们两个这么ging的人,应该都不好意思去买避孕套吧?”
  冕良含着口啤酒,瞪大眼睛看着徐建设,非常无辜的表情。徐医生说的是什么呀?他怎么都没能把测体温,验验,和避孕套这三件事情联系起来。后来好容易想明白,对着徐建设那张风流倜傥的笑脸,一口酒喷出去。他不是有意的,他是尴尬~~跟医生做朋友需要坚强的心脏。
  冕良请求建设,“照顾好慈恩,对了, 你们现在到底怎么样?”
  “她不接受我,说现在不想恋爱只想工作,我也无计可施。真奇怪,以前那么随和的女孩儿,犟起来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你要耐心点。”冕良请求,“建设,即使不作为她的男朋友,我能不能以我是你朋友的身份,请你帮忙照顾慈恩呢?师傅年纪大了,我怕她有什么事情发生不好跟师傅说,没人帮她。”
  建设笑笑,不多言,只是和冕良的杯子碰碰,干了杯啤酒。
  冕良又说,“别因为慈恩不想谈恋爱就放弃她,但也别逼她太紧。对不起,我是当哥哥的,所以好像太强人所难了,不过……”
  建设没等冕良说完,仍不吭声,继续干了一杯啤酒
  冕良又又说,“还有……”
  “还有?你一起说完行不行。”建设火了,“这么喝下去我胃负担很重的。”
  冕良说,“你又没答应我。”
  “我不是有喝酒吗?”
  “喝酒和答应是一回事情吗?”
  “男人不就是用酒来承诺的吗?”
  “问题是你以前又没用酒来承诺什么。”
  “以前你也没出国啊~~”
  “建设,以后别总来这边喝酒,我怕你会再犯错误。”冕良最后给建设忠告。不过他因此被徐建设捶了一记。
  终于要走了,冕良带着礼物拜访了每位街坊邻居,拜托大家照顾母亲。不过韩妈妈没太领情,她竟和骆韶青一样,说,“读那么多书不会读傻了吗?你已经够傻了。”她重点在于儿子未来的工作,“去极地?天啊,那地方能活人吗?冕良啊,在那儿都吃不到妈妈做的面吧?你至于跑那么老远挣钱活命吗?还不如一辈子修车呢。唉~~听着就凶险。”
  冕良仍然没办法和妈妈解释自己的专业,好在他胡扯的本事还是有的,玩笑,“我们可以把你的面档开到南极,会有很多企鹅当我们的客人。”
  可惜,对极地着迷的也只有吴昊和冕良这种神经病吧?韩妈妈才没那么心情,捶儿子头,“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年呢。”
  已经上了雪王号往南极进发的吴昊,电话给冕良饯行。
  吴昊问,“在美国,如果有人让你留下你怎么办呢?”
  冕良迷糊,“让我留下?留哪里?要干嘛?”
  “就是让你留在美国工作,给你研究经费,支持你的课题。”
  “怎么会有那种可能?”
  “如果有呢?”
  “有也不行啊,不是说好回来和你一起去找极光的吗?”
  “如果有人给你一艘雪王号也让你去找极光呢?”
  “你疯了啊,怎么会给我一艘雪王号?老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无论你在哪里,记得你是中国人!”
  “我记得,”冕良正色答应,“老师,我记得。”
  冕良上机前送他的有一大群人,老罗也在其中,脸上仍有着那种有话想说却难以启齿的表情。冕良现已知他为何苦恼,多数是知道钩子大人竟是远钧,又被远钧逼着不能说出事实真相,所以觉得对他抱愧。为了让部长安心,冕良特别趁无人注意,与他多聊几句,“请罗部长帮我个忙好吗?”
  罗部长忙道,“您说。”
  “上次你给我那份报纸真好,麻烦罗部长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很喜欢那张报纸。”
  罗部长笑,老狐狸,听得懂,“我给你保密。”
  钩子说过,在时间里,只要还牵挂,命运终会重叠相遇。兜兜转转,象那枚回纹针,时间的回纹针。远钧啊,现在我奔赴去你的时间里。
  据说飞洛杉矶要十多个小时的行程,这是冕良第一次离家飞那么远的地方,心情很难形容,有不安,有失落,也有憧憬,总算可以见到她了。
  感谢骆韶青,把远钧的联络地址方式都告诉了他,哦,冕良有点希望自己能好运到一下飞机就能见到远钧。
  应该不太可能吧,说不定还在气他呢。

  第三十八章
  在洛杉矶国际机场受检,应付那个满嘴西班牙口音英语的移民官检查的时候,冕良对自己的英语能力逐渐积累出信心,他来之前有小担心了一下的。哎,英语过关就不太愁生活。等到Terminal领行礼,他遇到麻烦,居然找不到自己的行李?去找航空公司询问可了两次才拿到。之后又排队等验关,望着前面那条长长的人龙,冕良油然而生出种觉悟,什么事儿到远钧这儿都会变得不容易,他发誓今后都不敢再惹骆远均生气了。想不到为了她,居然过关斩将,千山万水追到异国他乡。话说,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种魄力,对,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人。可见他是真的怕了吧?怕失去。
  冕良没在接机人潮里看到远钧,虽说是意料之中,但多少有点失望。不过没想到有人搭讪他,“喂,韩冕良吗?”是位高大挺拔,风度翩翩,看上去教养良好的年轻人,穿条看上去舒服到不行的棉布裤子,白T恤,大格子衬衫,长发扎在脑后,眼神清亮温和。他笑对冕良的惊愕,伸出大大的手掌,“你一定是韩冕良,我是徐家明,来接你的。”
  冕良嗫嗫,“你好。”他不认识他啊,是学校派来接的?
  “一路辛苦了,”徐家明接过冕良的行李,“哦,你东西不多,很多人过来是把半个家给搬来的。”
  “我半个家也就这么多。”冕良笑答。他很安心,来接他的是中国人。要是个老外他可能不敢把行李给他。
  徐家明带领冕良往大厅另边走,“远钧等你等累了,去买水喝,在那边等我们。”
  “过关过太久。”冕良解释。
  呀,她来接我?冕良心头乱跳,手心冒汗,可有半年没见她了。
  忽又有所狐疑,这个和远钧一起来接他的出色人物是谁?忍不住瞥一眼身边帮他拎着行李,身上仿佛闪着阳光的徐家明,恰好徐家明也在看他,两人目光相撞,徐家明粲然一笑,如有读心术,道,“我是远钧的邻居,平时得她照顾,今天陪她接你是我的荣幸。”
  “谢谢,很高兴认识你。”冕良脸红,为自己的小心眼愧疚半天。
  其实他平时不小心眼的人,不过接下来的画面让他心眼小的都快厥过去了。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骆远均,她看上去清减了些,浅灰色恤衫下隐约的腰肢不盈一握,头发长长不少,随意束成俏皮的马尾,碎发清清爽爽散落在额前。依旧笑起来挑着条眉,不羁,洒脱,娇俏。可这会儿她的娇俏不是为着冕良,而是全为另个清雅如月华般的男生释放。冕良远远就见她和一位穿着白衬衫,个子不高,清瘦,但儒雅得象从卷轴上走下来的弱男聊天,吃~~葡萄,你一粒,我一粒,各吃各的也就算了,远钧还~~揪一粒亲自喂到那人嘴里???
  任是谁都会晕吧???
  冕良相信自己一定面色不好,他有种想冲过去把那粒葡萄从弱男嘴里挖出来的冲动。不过他还没来得及那么干,一直帮他拎行李的徐家明已经块跑两步过去,把还夹在那位男生唇间没来得及嚼的葡萄抢过来,直接丢自己嘴里吃了。哇,好……夸张,可冕良心里舒服很多,反正他就是不想让那个弱男吃到远钧喂的葡萄就对了。嗯,徐家明是好人。
  好人徐家明象对待淘气弟弟那样,安抚性拍拍似乎因到嘴葡萄飞了而面有不满之色的弱男的头,介绍,“我朋友,廖书伟。”
  冕良欠欠身,“你好。”眼睛却瞟着远钧。
  弱男廖书伟也对冕良欠欠身,“幸会。”他也瞟着远钧,抿着唇角,笑的特贼。
  远钧谁都不看,甚至都没对远道而来的冕良给个拥抱道声欢迎,只说,“走啦,这儿又不好玩,都杵这儿干嘛?”
  出机场,洛城的明媚阳光铺天盖地而来,气温适中,无风,热带的棕榈树笔直地沿公路两边延伸,机场附近已能感觉繁华的城市气息和滚滚车流。冕良对这些都视而不见,他心里一直计较,骆远均和那个廖书伟是啥关系?
  “听说你记忆力非常好。”廖书伟在车上跟冕良闲扯。
  “还好,普通。”冕良不懂干嘛非要他和廖书伟坐后面,远钧却坐前面副驾驶位,从他这个方向能看到她白净清秀的侧面。即使坐这么近位置,冕良还是很想她很想她。
  “听说你申请到的是全额奖学金?”廖书伟继续问。
  “嗯,运气好而已。”冕良对书伟礼貌的笑笑,继续看远钧怎么翻车里的那些CD。她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对洛杉矶的感觉怎么样?”书伟继续没话找话。
  “还不错。”冕良终于把视线从远钧那儿挪开一会儿,车子下了405公路,进入市区,街道边咖啡馆名品店林立,冕良没啥太大感觉,泛泛答,“很漂亮。”听说这儿的东西贵得变态,他应该没闲心出来逛街购物吧?瞄瞄远钧,她还在翻CD,吃葡萄。
  书伟的问题层出不穷,冕良都不知道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书伟是那种讲话慢条斯理的人,气质也儒雅雍容,可或是心理作用,他柔和的声线就是让冕良很没安全感。听书伟又问,“身上带女朋友相片没有?”
  冕良应付的答,“没……”。及时收口,话不能乱说哦,他有远钧的相片,是张和“清河”同事一起的合影,说没有不是等于否认远钧不是他女朋友了吗?
  书伟再问,“是没带还是没有?”
  这什么逻辑?冕良警觉,飞快应,“你说哪个没带哪个没有?”
  开车的徐家明被逗笑,远钧手里的CD盒子拍他肩膀一记,冕良看到她耳根慢慢泛起桃花红。
  怎么办?他想抱她,人太多了……
  远钧住的地方靠近好莱坞大道。因为学校宿舍很难申请,而且只给住三年,干脆租房住更省事。“就是租金太贵。”书伟咬牙切齿,“害我都不敢去Monterey Park(新中国城)找好东西吃,天啊,这是在LA诶,中餐的天堂,我们居然不敢出去吃中餐?气死人了。”
  远钧话非常少,安安静静上楼拿钥匙开门,与往日那神采飞扬妙语如珠的潇洒很是不同。冕良一心期待,等那两个好邻居离开他就能和远钧说说体己话了。谁知远钧门打开,客厅沙发上站起一个浓眉大眼的半大男孩儿,手长脚长,跟冕良差不多高,笑呵呵的,“回来了?”
  天啊,这又是谁?冕良崩溃,这女人来了也不是很久,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半大孩子是简安扬,廖书伟的外甥,因为廖书伟加拿大的姐夫生病,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所以把孩子送来LA拜托书伟照顾。哈,让廖书伟照顾别人,那弱男一副少爷派头,被人照顾还差不多。不过比较让冕良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这几个人不离开?这不是远钧的住所吗?他被那个想抱抱她的念头纠缠的心慌意乱。
  “因为你来了我才没办法继续跟远钧同住的,”简安扬这个小鬼头,用一种纯真无辜如熊宝宝样的表情跟冕良抗议,“我喜欢住远钧这儿,她这里有饼干吃。”
  什么意思?我可以和远钧同住吗?冕良心头有种狂喜在慢慢扩大?是暂时还是永久?管他的,是什么他都得给拗成永久。
  问简安扬,“你喜欢吃哪种口味的饼干?我去给你买回来好不好?”
  “不好,我觉得你买的肯定不会好吃,你看起来就跟我舅舅和徐家明一样,都是不爱吃饼干的人。”这小鬼最后断定,“无趣!”
  冕良头晕,世事一场大梦,他安慰自己,不用认真不用认真,等这三个人离开梦就醒了。
  可是,还要在这里吃饭?!这是场噩梦!
  所谓吃饭,就是泡面加莴苣沙拉。冕良一直吃不习惯沙拉,他只能接受妈妈做的凉拌菜,问题是现在他去哪儿找他妈?认命地坐那里享受那诡异到不行的……泡面配沙拉。
  这顿饭是简安扬的创意,“对不起。”他也不太好意思,“我只会这个。”
  “没关系。”大人都原谅他,不能难为孩子。
  徐家明也对冕良道歉,“我们就住隔壁,因为家里水管坏了,喷满地都是水,到处乱糟糟来不及整理,所以来麻烦远钧。”
  简安扬追一句,“再说我本来就住这儿的。”极哀怨望住远钧,“可以让韩先生跟我舅住吗?”
  “不可以。”骆远均干干脆脆的说。
  “为什么。”简家小鬼不依不饶。
  结果远钧,书伟,家明,一起叱他,“要你管。”
  哦,这伙人看上去真是诡异啊。冕良不是很懂。
  不懂归不懂,日子却是绝不能这么过的,要是不搞定隔壁邻居,冕良觉得他一时半会儿是抱不到人了。所以,这件事情的重点,就是给不出任何借口让这三个大男人留下来,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冕良倒不介意。一口气喝光面汤,冕良摩拳擦掌,继续通关,跟好人徐家明说,“我帮你看看你家水管吧,说不定我能修好它。”
  冕良话音刚落,廖书伟突然噗哧笑出来。不知怎的,冕良觉得,他的那点小心眼就在邻居弱男的一笑里泄了底,不免心虚气短,偷眼瞅远钧,她低头吃沙拉,好整以暇,唇角挂了朵小小的微笑,很美。
  隔壁邻居超难打发的。
  冕良先是修了水管,修的时候廖书伟就问她,会闷不软不硬的米饭吗?每粒米都颗颗分明,柔软可口的那种。
  冕良说这种技术活,对他这种面档老板娘的儿子来说简直太容易了。
  于是,一只装米的桶送倒他面前,家明象做广告那样打开他的冰箱,“这里有肉有菜有蛋,你觉得晚餐我们吃什么比较好?”
  对,烧顿饭而已,不难,只要别让这拨人跑到远钧那儿就好。
  修完水管,冕良即刻烧饭。旁观书伟和家明一起夸赞,“认真的人都有种特别的魅力。”
  真是,冕良被他两的目光盯的浑身发毛。
  可怜他还没调过时差,疲倦到眼冒金星。
  终于终于,从邻居家脱身,可以回他和远钧的小窝了。
  冕良进门,见远钧正把他堆在客厅的行李一件件往他住的那间卧室搬,他连忙上去帮忙,“很重呢,我自己来就好了。”哦,同居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吗?冕良不免意马心猿。远钧刚洗澡完,穿条米白棉布长裤,身上松松套着件同色家居服,半干半湿的头发披在肩上,她浑身散发出一种柠檬香皂特有的清爽味道。
  行李搬好,远钧利欲熏心,等礼物,“拿来吧,我妈说有东西给我的。”
  冕良打开行李,取出手链,“是这个。”
  再拿出包牛油曲奇,“慈恩给你的。”一并转述了慈恩的话,问远钧,“你走之前没回公司看看是吗?”
  “没有,我怕被人骂。”远钧打开包装袋吃饼干,对妈妈那分礼物显得没啥兴趣。
  “她们才没人骂你,是舍不得你。”冕良努力想让远钧相信,爱她的人很多,抓住远钧的手腕,替她套上手链,“你妈也是心疼你来着,所以选这个送你,说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明知道我不过生日还送这个,不是多此一举吗?”远钧果然别扭上了,想把手链褪下来,冕良不让,“这么好看不戴着不是浪费吗?”
  远钧就算了,横他一眼,“就这些?再没别的了?”
  当然还有,比如徐建设送的体温计,不过……冕良觉得现在不能拿出来。
  “还有,”冕良这次拿出一瓶用塑料袋左包右缠的大瓶子,“喏,我妈给你的,腐乳。”
  “哇,太棒了,我就是想吃这个,外面卖的都没大婶自己做的好吃。”这份礼物远钧喜欢,同时惊异,“你怎么过海关的?“
  “运气好,没查我。如果真查我,我也知道怎么应付。”
  “怎么应付?”
  “告诉他们,这是中国起司,豆制品。”冕良很是笃定,“奶制品和肉类不许入境的,但没说豆制品不能入境。”
  “那海关要是问你怎么证明这是豆制品呢?”
  “我可以告诉他们制作流程。”
  远钧翻眼睛,“靠,制作流程告诉老外?这是泄漏国家机密。”冕良大笑,他觉得他的远钧又回来了。疲惫一扫而空,亲亲密密拉她在床沿坐下,“你知道排我前面一位老先生带什么来的?火腿,那么大块火腿,被查出来没收了,好可惜。”
  “是可惜。”远钧在冕良行李里看到那本白雪皇后的画本,“哦,这本书也背来了?”
  “是。”眼见远钧要去拿那本画册,冕良突然想到,底下那本剪报可不能让她看见,现在不行,跟她说知道她就是钩子,这山长水远奔来的焦虑大概又要被她错误解读了。依照远钧的脾性逻辑,冕良能猜出她的反应。她会说,我不是钩子大概你就不会来了吧?哦,万一再让他拿出证据证明他来只是为了远钧,跟钩子没关系,那可是要累死他了。伸手压住画册,冕良动作狼狈,神情慌张,接着刚才的话题,“后来那个带火腿的人不但火腿被没收,还被罚款,好倒霉。”
  “确实倒霉。”远钧淡然一笑,收收自己的东西,“你也很累了吧?洗个澡早点休息吧,我去睡了。”
  什么,就这样?都还没谈谈体己话。冕良不肯,跟在远钧身后,“我不累,对了,还你钱,TOFEL报名费。谢谢你替我报名。”
  “不客气。”远钧接钱,特特说明,“别误会,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可贵的人生不被打扰。你的老师都快为你发疯了,和他老婆轮番上阵,向我说明你是多有潜质的科学家,多难得的人才,非得让我劝你出国读书,让我理解你的专业有多伟大~~”远钧学吴昊上课时候的表情语气,“极光有着十分普遍的科学意义和实际应用方面的价值。对极光等离子体的研究,能更好地理解太阳系的演变、进化,还可以研究极光作为日地物理关系链中的一环,对气候和气象的影响,以及生物效应等等。”
  冕良被远钧的可爱举动逗得失笑,“哇,你可以给我们上课了。”他现在想抱抱她。
  “所以,”远钧扬扬手里的钞票,“我只好去给你报名咯,反正你的资料公司都有,不过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让吴昊不要来烦我。你不用觉得我是在帮你做决定。”
  她这个借口真好,冕良无可辩驳。
  “谢谢你肯让我跟你一起负担房租。”冕良再次道谢。寻思,看这次她又找什么理由?该不是要说那是给他妈面子吧?
  “不用谢,那是给你妈面子。不然回国怎么跟我的老朋友交代啊。”
  冕良又笑,这女人真是铁齿,反正她总有理就对了,反正她就是不说“我爱你”就对了,反正就是得让加伊自己走回来就对了。
  “不聊了,你洗个澡早点休息吧,瞧你那黑眼圈,简直就一熊猫改的。”远钧告辞,“晚安。”
  “等等,”冕良一只手揽住远钧的肩,哇,她真清新,真好闻,轻声道,“还有件事儿……”
  砰,前厅大门打开,简安扬喊,“远钧,我忘了我的毛巾和牙刷。”
  冕良那只差点就拥在远钧腰上的手被吓得缩回去。靠,那没礼貌的坏小子是忘了把钥匙交回来吧?
  远钧没察觉到冕良的反常,出去招呼简安扬,“我帮你拿。”
  就知道,什么事儿到远钧这儿就会变得不容易,是真的不容易。

  第三十九章
  冕良后来发现,即使住的那样近,她睡在他一墙之隔,他也没太多时间与她相处。
  远钧这次是来进修她老本行的,新闻。她除了在学校上课,还有在fusion 电视台实习。
  “等进修完回国,我可能会去电视台工作,”有天吃早饭时候远钧说,“不然学这么多年都不能进行实践多少有点可惜。”
  哦,那难道对着大老远追来的男人都不和他好好相处就不可惜吗?冕良不无怨念。
  可话说他也忙起来了,忙着适应新环境。每天晚上累得半死爬上床想着与他一墙之隔的远钧,冕良总是在一种满足又躁动的情绪下昏然入睡。
  倒是和隔壁三只变态男相处的时间反比和远钧相处的时间还多。其实,那是三个好人。
  陪冕良熟悉学校的是书伟,他正正经经带冕良逛了一圈UCLA。告诉他,北校园以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建筑闻名,北校园的中心是橡树环绕的迪克森广场 。校园西部的一个山坡上的许多建筑里住着近八千学生,那里还有四个学生食堂。而校园的东南角是美不胜收的植物园。南校园的建筑物比较新,生物,物理等科系都在南校园。
  按照程序,冕良先去UCLA西边一个非常显眼的红楼里报道,再去系里报道。
  物理系大楼的楼下有个很大的倒置喷泉。冕良看到那喷泉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和钩子画里那个喷泉一模一样,只是缺了一位穿着绿纱衣服的女孩儿,嗯~~其实,那个女孩儿一直在这儿等他呢吧?所以,冕良对着喷泉傻笑了好一会儿,被廖书伟骂脱线。廖书伟骂人也是那种柔糯的声调,好听,但没骆远均有爆发力。而无疑,骂人是需要爆发力的。
  有见到自己的教授Elvin?Gadd,一位头发灰白,有着睿智神情的中年男人。难免把新老师和吴昊做对比,结论,Elvin?Gadd比吴昊严肃。冕良想念吴昊。
  去图书馆建立图书卡。UCLA的图书馆,北美洲地区最大的三座图书馆之一,藏书超过800万册。这个图书馆让冕良想起家乡,送他一张书城六折卡的老罗,冕良想家。
  去银行开户。选好课程。加入CSSA的Email List,就是洛杉矶最大的中国学生联谊会。冕良因此认识了很多朋友,当然,这得益于他不错的球技,这拨人每周六下午在学校的操场踢球。办了身份证,相信冕良需要依赖这张新身份证,在这座几乎一年四季都阳光灿烂的城市好好活几年了。
  UCLA校园内有许多地下和地上的停车场,可即使这样,停车场的数量还是不够。学校向职工和从远处来的学生提供优惠停车可能,鼓励住在离学校五英里以内的学生使用公共运输工具。冕良因此很听话的去熟悉一下搭乘巴士。这里的巴士很特别,是用拉绳来提示司机乘客要下车的。和远钧在物理系的倒置喷泉下吃简单午餐的时候,冕良说起洛杉矶巴士的这个特色,话题自然而然绕到车子的爱好上。远钧长长叹气,“好怀念我那辆吉普。最受不了扁扁的跑车,感觉象蹲在地上跑,真别扭。”
  冕良说,“要不要考虑买辆二手Range Rover?”
  远钧眼睛就发亮了。
  冕良炫耀,“我没开过,但我熟那种车的内部构造。”
  “哪天出去找找?”远钧心思活动,好像那二手Range Rover就在街上随便被她找找便能找到似的。
  冕良自认而然用手指蹭掉远钧唇角沾的一抹沙拉酱,同意,“行,去找找。对了,今天晚上几点回来?”
  “晚上值班,我们实习生不就这命吗?”
  唉~~冕良真沮丧,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有次路过学校西边宿舍的Housing Office,看着那里发布的关于住房或征人合租的信息,冕良深深庆幸,庆幸他有远钧。
  UCLA位于的Westwood Village(西木区),是洛杉矶最精华最时尚最安全的地段。星期天远钧上班,书伟要读书,家明带着简安扬和冕良出去开眼界。车子慢悠悠开在Wilshire Blvd大道,家明说,“去贝莱尔(Bel Air),比佛利山庄(Beverly Hills),还是圣塔摩尼卡(Santa Monica)?”
  冕良和简安扬都不要去,明星豪宅光看又买不起,不解恨。
  这几个没钱的人没啥逛街的欲望,甚至对演唱会也没兴趣,更吃不起美酒佳肴,最后,车子沿着Wilshire Blvd一直往西开,开到了海边。Santa Monica海滩正在涨潮,太阳在岩石缝隙的浪尖上金光闪闪。
  找到收费停车场,三人下车,脱下鞋子感受沙滩的温暖和太平洋的浪涛汹涌,海滩边上有一露天西餐馆,凭海临风,三人点了个最便宜的trout,要了冰水,结帐时候却发现冰水要三美元一杯,又被气得半死,很小人地在海滩上用中国话骂美利坚骂半天。
  冕良晚上回家,一进门就对横在沙发上的远钧说,“喂,冰水三美元一杯,你说这儿有多变态?”说完发现远钧没回音,细看,原来睡着了。
  望着她的睡颜,冕良的心就软下来,他清清楚楚的记着,在家乡的某个夜晚,这个女孩儿怎样的睡在他身边,他又怎样的为了让她睡的安稳,开着车子跑了一夜,耗光她车子里的燃料……
  用最轻柔的动作把她抱回床上,远钧蹙着眉头咕哝句什么,翻身继续苦睡,可怜,累这么惨。冕良屏息在她眉心印了一吻,唉~~怎么这么难呢?可是有多难就有多甜。
  闻名遐迩的迪斯尼,冕良是和学生联谊会的朋友一起去的,冕良对迪斯尼没什么大兴趣。
  去参观Getty博物馆,则是远钧还有隔壁那三只男人一起去的。博物馆建在临海的山上,坐Tram时能从各个角度目睹405双向堵车的盛况,冕良觉得这个真绝。
  书伟和家明对那些雕塑和宗教色彩很浓的绘画兴趣浓厚,冕良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倒是简安扬这小鬼口出惊人之语,“要是把那些活的艺术家复制一个出来,说不定我们能拥有更多的艺术品。”
  然后这孩子被舅舅开导,“达利之所以是达利,那是因为他独一无二,满世界都是达利有什么好?”
  冕良不是很同意,“是不是只有独一无二才被珍惜呢?随时存在的东西我们就不会被感动?”
  书伟气得,“当然啊,你会珍惜你手里的矿泉水吗?只有在沙漠那东西才会被珍惜吧?”
  冕良说,“可是在这里,米饭也随地都有,你不是也一样会渴望吃一碗好吃的大米饭吗?”
  书伟语塞,简安扬一推鼻梁上的眼镜,“对啊,所以即使我复制出十个达利,达利一样是珍贵的。”
  家明和书伟面面相觑,最后大摇其头,“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去看画。
  料不到回转身远钧赞冕良,“喂,干得好,总算有人收拾收拾书伟了,叫他眼睛长头顶上。”
  冕良大喜过望,直言不讳,“真的吗?我以为你喜欢那个弱男?”
  “啊?”远钧盯着冕良的脸看半晌,笑,一笑再笑,最后笑不可抑。
  冕良是不知道远钧笑什么,不过她能笑他就开心。结果人家看画和雕塑,他走到外面外面眺望LA和太平洋。博物馆脚下的花园很美,而冕良此刻的心情和这个花园一样美。
  从博物馆回家的时候,这伙人去了超市,廖书伟买了虾和肉,让韩冕良复制一份油焖大虾出来,说,除了艺术部分,其他的他同意冕良的观点。
  有天早上,冕良终于知道远钧在博物馆一笑再笑,笑不可抑的原因了。
  他弄好早餐,出去丢完垃圾回家,门刚刚关上,听见隔壁有人出来,就想跟邻居打个招呼。因怕吵醒还睡懒觉的远钧,他轻轻开门,还没等全拉开,就从门缝里,看见穿着运动衣裤的家明,用一种超级亲昵的方式照顾几乎是闭着眼睛的书伟。他从书伟身后抱住他,给他拉运动衫的拉链,并吻着书伟的耳朵,“乖,醒醒啦,我们去跑步了哦。”
  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这个就是传说中的GAY啊~~冕良惊吓的头皮发麻,站在门缝后面一动不敢动,大气不出,呼吸压浅浅的,直到那两个人下楼不见。
  他是被远钧拍一记才回魂的。
  “看什么呢?”远钧说,耙着一头乱发,大大咧咧不甚清醒。
  冕良食指挡在唇前,“嘘,别声张。”他极度震惊后傻乎乎瞪着大眼睛,喘气,“远钧,我看到家明亲书伟。”
  远钧的眼神立刻清醒,她也对冕良嘘嘘,推开冕良,占据他刚才的位置,趴门缝里往外看,地面是地面,楼梯是楼梯,气,“哪儿有啊?”
  冕良大力捶胸口,迫使自己回到现实,“走了,下楼了。”
  远钧关门,顿足,“啊,怎么被你看到?我一直想看都没见着,太过分了吧?”
  哇,这什么心态?不过,这就难怪,他刚来那天,远钧断然拒绝简安扬让冕良和家明书伟共住的要求。她该不是怕他韩冕良立场不坚定吧?
  一起吃早饭的时候,远钧给冕良压惊,“我知道你传统,你会不会歧视同性恋?”
  “我没有,”冕良这会儿是惊魂全定,理智恢复,“我以前只听说过又没见过,猛一见自然吓一跳。虽然不太理解,但会尊重。对了,GAY群体不容于传统吗?”
  远钧点头,“很排斥。”
  “不一定吧?可能是欠缺沟通。我传统,但我没排斥。”
  远钧喝牛奶,瞥眼冕良,笑骂,“你就是个神经病,能用常理推断吗?”
  在这个阳光透明的加州上午,她长发随意用只夹子束在脑后,几缕自然卷曲的发丝垂在脸颊旁,令向来气质清朗的她添几许妩媚,半回眸间竟有着别样风情,害冕良心跳都开始不规则了。很想抱抱她,不过好像该去上课了。
  清清喉咙,冕良摒弃自己那满脑子的遐思异想,说,“我这个神经病今天晚上要去参加新生Party,你能陪我去吗?我没舞伴。”
  “今天晚上?”远钧想想,“行,我可能会晚点到,而且没时间换漂亮衣服,你不怕丢面子我去啊。”
  哇,居然答应了?冕良本来以为她会拒绝。虽然心内狂喜,冕良表面却波澜不惊,收自己的杯碟去厨房,“我去接你吧,你几点下班?”
  “不用接我,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们在哪儿办party?”
  结果,在那个临海的露天party上,冕良十点才等到远钧,他等得都快睡着了。party主人见他无聊,几次想另找舞伴给他,都被冕良婉据,他相信远钧一定会来。就是~~她的事情从来都不容易,冕良愿意多等等。不过因此怠慢了很多新朋友,都没请别的女孩儿跳舞,他被同学批评浪费资源,切~~谁规定资源不能浪费一定要共享的?
  当姗姗来迟的远钧出现,冕良整个人就飘了。她确实没慎重打扮,白衬衫,牛仔裤,厚底大头鞋,想是赶来的急,脖子上的吊着的工作牌这会儿才忙忙收起来。不过,她有化了点妆,涂着淡淡唇彩的唇看上去诱人得~~让冕良想咬一口。对冕良来说,这样的远钧就是他的宝藏了。他牵着她的手将她介绍给自己的同学认识,嘴角是藏都藏不起来的笑,脸颊上的大酒窝象汪了蜜,哦,哪至于就开心到这个份上?没道理好讲。
  心情大好,好到被远钧怀疑,“这么喜欢参加party?你都快乐歪了吧?”
  冕良确实乐歪了,但不甘于他的快乐被远钧曲解,说,“我发现你的脑部结构异于常人,看来我这个神经病需要一些空间来为此做个严谨的证明。”
  远钧不爽,嘟着嘴,故意踩他的脚。冕良不介意,反笑,拥着远钧慢慢转个圈,不动声色,将两人之间的距离调整的再近一点,跟她闲扯,“我听家明说,曾经一个哲学系的ta(teaching assistant, 助教)给工科生上课,讲到人的经验并不总是对的得时候,举例,比如人在地球上,手里的东西放开,那么东西会下落,但是在月球上,那东西会浮起来。工科生生问,为什么?ta说,因为那里太远没有地球引力。工科生都快暴动了,再问,那为什么阿波罗计划的宇航员能够站在月球上?ta给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回答,因为他们的宇航靴非常重。”重点,冕良强调重点,“徐家明说完这个故事,书伟就质疑,难道不是因为宇航靴重的关系吗?天啊,”冕良摇头,“我真不相信这是UCLA。”
  远钧大笑,笑得不得不把重心放在扶住冕良肩膀的那只手上防止自己摔倒,“我不相信,你胡扯骗我的吧?”
  “才没有,骗你小狗,不信你去问徐家明。”冕良将远钧慢慢带离露天舞池,踩着慢步舞的节奏,晃到种植着高大棕榈的草坪那边,音乐声远了,飘飘渺渺,隐隐约约,象冕良这会儿的心跳,都不知道跳到哪个星球去了。他只要她对着他绽放她的笑颜她的生动就好,只笑给他一个人看。
  继续跟远钧乱扯,“再给你讲个波尔兹曼的八卦。波尔兹曼上课不喜欢往黑板上写东西,学生听不懂,抱怨,证明太难了,以后往黑板上写,别光讲,我们记不住。波尔兹曼答应了。第二堂,他又在课上开始滔滔不绝,从a变换到b,b到c……最后总结说,大家看这个东西如此简单,就跟1+1=2一样。此刻他突然想起对学生的承诺,于是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上1+1=2。”
  这个故事更让远钧笑惨,捶冕良,“跳舞的时候讲这个,是不想让我好好跳舞吧?”
  “我哪儿有那么坏?”舞池那边的乐队敲下最后一段音符,冕良深谋远虑,抬高手臂暗示远钧转个圈,顺势将她圈进怀里,从她身后环住她,下巴抵着她的额角,柔声软语,“还生不生我气了?”
  远钧安安静静靠在冕良怀里,半垂首,不闪避,可也并不应声。哦?看样子是还有点怪他吧?冕良低头仔细瞧她的面孔,呢喃轻哄,“别再气我啦,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
  远钧垂下的长睫轻颤,可见她心里也和冕良一样骚动不安。
  洛城日夜温差大,夜风吹过,凉意悠然,冕良臂膀收拢,将远钧拥得更紧一点。如水的月色,透过树梢,斑驳在草地上。空气里有植物的浓郁芬芳,不远处,人声,乐声,声声入耳,似真似幻。此般光景,让冕良想起去年的这个时节,他家简陋的客厅,远钧问他,“坏小子,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是,其实那时候是喜欢她的啊……不过自己不知道。
  他也记得那天是怎样和她打闹,后来,就象现在这样,抓住她,将她环抱在怀里,是想揍她来着。可事实上,两个人却象块遇热的奶油,不知道是她融化在他的臂弯里,还是她把他融化成一团不能思索的雾。哦,应该用什么样子的证明,来解释那是哪种物理反应?
  冕良更记得,这个女孩儿怎样的在他脸颊上印了清浅的一吻。
  曾经,他以为,那是她故意迷惑他整他来的,或者,其实不完全是那样?
  冕良低下头,在远钧脸颊落下柔和如花瓣样的轻吻,“我爱你。”
  她的皮肤好嫩,带着股如奶味样的甜香,是吃太多牛油曲奇的缘故吗?她可比牛油曲奇美味多了。冕良简直被远钧的面庞迷住,情难自禁,用他的唇去碰触她如丝般柔软的触感,用火热的鼻息去温暖她脸上微微的凉意,忍不住,再吻一下,多吻一下~~
  远钧终于在他的怀里动了动,略侧过她的头,就这样,冕良吻到了她挺秀的鼻尖,然后,他的唇叠上了她的。她是甜的!这是冕良脑海里仅存的认知。
  一直想抱抱她,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刻,想尝尝她有多甜吧。
  其实,只尝一下就好。至于那个本想浅尝即止的吻为什么最后变成了痴缠的深吻,冕良也忘了原因。
  不知何时,远钧的身体转过来,整个贴在他怀里,手臂绕在他颈上。冕良知道她可爱地踮起脚尖,回应着他的热切。哦,原来天下第一的骆远均,也有这一天吗?冕良深深怜惜,搂着她的腰,爱抚着她的背,那个吻从远钧的唇,纠缠到她精巧的耳垂,又流连到她细腻的颈项。靠着那棵冕良叫不出来的大树,抱着他千山万水追来的邻家女孩儿,吻得气息紊乱,不可开交,醺然如醉……很热很热,他是抱着团火吗?连月亮都快着起来了,这个坏丫头小小的身体里,藏着勾引他自燃的能量吗?
  “我们回家吧?远钧?”
  “嗯。”远钧整个人无力地窝在冕良怀里,随便哼一声,她面孔潮红,眼波迷朦,娇柔的象团粉红棉花糖,冕良万般不舍狠狠再吻一记,才牵她的手离开party。
  也忘了跟主人告别,街上拦了车往家赶的感觉,倒象是忙着要私奔的痴男怨女。
  而这私奔的路好像又太过漫长,冕良就像坐在一团火炉上,他不敢太过放肆抱远钧,只握紧她一只手放在自己膝上。远钧则突然柔顺的象只小猫咪,头靠着他的肩。这太要命的姿态,让冕良备觉艰辛。
  到家,这个世界终于只剩下他和她了。
  从来到LA就想抱抱她的那点星星之火,不能免俗,烧成燎原之势。
  衣服鞋袜,暧昧地从客厅一直丢到卧室。那样的热情,需索,狼狈,与渴望通通在这一瞬,燃烧成漫天如星的癫狂。
  将自己埋进远钧身体里的那一刻,冕良冲动的几欲落泪。她的身上有红茶那种清润如蜜枣的甜香,比他想象中可口好多好多好多倍。是啊,他想象着这样宠爱她有千百次了。可所有的想象都不如这一刻来得美好。吸吮轻啃她每一寸肌肤,感受着她的软玉温香,柔若无骨,因为她的湿润柔嫩而叹息迷乱。她每一声婉转呻吟,都令他血脉贲张,恨不得把她揉到自己身体里,让她渗透融入他每一丝骨肉。最终,抵抗不住那疯长的激情,无助地贴着她耳际低吼着释放□的一刻,冕良听到远钧咕哝软语,呢喃轻唤,“冕良。”
  “嗯。”冕良喘息粗重,沉沉应声,柔柔的吻落在她汗湿的额上。
  “冕良。”远钧再唤一声。
  “傻瓜,我在这里啊。”冕良笑,吻她的唇。
  “冕良。”远钧着魔似的叫他的名字,“冕良冕良冕良……”情致缠绵。
  那声音象一缕缕柔韧的丝线,把冕良的心密密实实的缠绕起来,让他心头楚楚生出种莫名的痛。这丫头真会磨人,是想把他韩冕良整疯掉吧?
  那就再疯一次吧……

  第四十章
  “远钧~~”冕良在清晨太阳的光线里,摸昨天晚上一直抱在怀里的人,没摸到,吓醒了,卧室怎么独剩他一个?地上也没有丢的乱七八糟的衣服,干干净净,难道那一夜春宵是场梦?冕良掀开被子,再瞅瞅光溜溜一身无牵挂的自己,哦,当然不是做梦。朦胧间听得客厅有声音,喊,“远钧?”披起毯子往客厅走。
  远钧正跟妈妈讲电话,冕良听她说,“我知道了,昨天晚上我上班,冕良?他去参加聚会。嗯,我干嘛要去?你知道我不喜欢参加聚会……”
  咦?撒谎哦~~冕良披着毯子,靠着墙,看远钧一边讲电话一边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拣回洗衣蓝。她头发顺溜水滑的披一肩,想是起床没找到自己的衣服,匆忙间穿上冕良的衬衫,衬衫太大,倒象穿了件袍子似的,“袍”下的两条腿修长柔润,香艳异常。都说最性感的女人就是包裹在男人衣服里的女人,果不其然。冕良觉得自己这会儿象只色狼,竟为此大大吞了一口口水。他神魂颠倒的想抱着她再滚回床上去。
  不过滚不成了,远钧拣完衣服回身看到冕良,嘴里仍和妈妈有的没的乱讲,对着他指指墙上的钟。冕良定睛细看,倒抽口凉气,他今早要进实验室诶~~冲进浴室洗澡换衣,再冲回客厅。远钧递给他杯牛奶,他一气喝完。又只苹果递到手里,冕良没吃苹果,先抱住远钧狠狠吻一口。
  一吻即毕,远钧面颊微红,色如春晓,抱怨,“你没刮胡子。”
  “没空了,”冕良再低头香香她面孔,“中午一起吃饭。”
  捏着那只苹果飞跑去车站,冕良是笑的。车上有热情的美国同学搭讪,“心情很好?”
  大概感染了洛杉矶阳光海岸的明媚自由,冕良竟跟人家鬼扯,“是,心情很好,好得能爆起蘑菇云。”
  呃~~爱情是颗原子弹,释放出快乐的辐射线。
  徐建设的礼物,终于从箱底拿出来重见天日。
  冕良如实转告了医生的话后,意有所指,“你这几天要是觉得体温有变化,可以拿来试试。”
  远钧横冕良一眼,非常直白道,“我应该没那么糟的运气,一次就中奖吧?”
  “一次中奖怎么能说是坏运气?真一次中奖我就去买彩票。”冕良把远钧从她的功课里抓出来面对自己,送上刚买回来的白金戒指,“喏,这是我的礼物。我发誓,我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们~~结婚吧。”
  “结婚?”远钧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哦,求婚也是个考验,冕良紧张,汗都出来了。同样是和远钧一样跪在茶几前的地毯上,远钧气定神闲,他却手足无措,面红耳赤,估计面对答辩他也不会这么紧张吧?手在黑T恤上擦一下,又擦一下,不知所云,“现在没什么钱,等有钱了我一定买只大点的钻石戒指补送你。呃~~还有房子也是,可能我买不起花园洋房,但我会买坪数大点的,让家里很舒适。那个,其实想起来也真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有,不过我可以保证我这个人是你的,”冕良披肝沥胆忠臣样,“要是觉得我这个人还可以的话,你要不要?”
  远钧嗔笑,手指戳冕良额头,“你连求婚都不会,要你干屁?不要!”
  啊?冕良的心头蘑菇云冉冉散去,“真不要?”
  “我不要,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算了?”远钧坏心眼,扬着下巴问冕良,隐隐的娇蛮。
  冕良捏着白金戒指,“那也不会,可我会觉得难过。”又不甘,“干嘛不要我,我不好吗?”
  远钧笑出声,捏着冕良下巴,“你这家伙,可真是哈~~”促狭地拍拍他面孔,“你没不好。只是我现在不想要丈夫,要个男朋友就够了。”抓过白金戒指往口袋里一塞,推冕良,“不要吵,我赶报告。”
  冕良急,抓这远钧不放,“哪儿有收了人家结婚戒指却只当人女朋友的?”
  远钧耍赖,“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吗?不是说要给我幸福吗?姐姐我现在最幸福的感觉就是当你女朋友,不想结婚不可以吗?”
  冕良无可奈何,“行行行,都随你。”用力抱过这个不讲理的女人扣在怀里,在她耳边吹气样的问,“那要是有孩子了怎么办?”
  “不会那么快吧?”远钧对这个问题本能逃避。
  冕良只得设下底限,“答应我,万一有了,千万别背着我把我儿子处理掉。”这绝对是骆远均干得出来的事情。
  远钧脸上有种心事被看穿的虚弱,保证,“我不会。”
  “真的?”冕良仔细观察远钧脸上的表情。远钧用力点点头,他确定这是真话,安心,吻她鼻尖,夸奖,“乖。”再吻吻她的唇,哦,这个女人真是可口到不行。
  “我有报告要写。”远钧从热吻里挣扎出来,喘嘘嘘道。
  冕良根本连挣扎都放弃,“我也有,不过呆会儿再写吧。”他现在只想热吻,继续热吻,吻得两人滚到地板上去了。
  远钧再次从吻和吻的间隙里挣扎出来,“这样不行,喂,徐建设没再给你点别的礼物吗?”
  冕良被迫刹车,“别的?没有啊,还有什么别的?”
  “Condom(避孕套)。”远钧用英文说,她再大方也没办法用中文说。
  “可以去买。”冕良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现在不想结婚真的需要那个东东哦。
  “谁买?”
  冕良咬牙,“放心,我买。”
  “那没买来之前。”远钧推冕良起来,“我们先把报告写完吧。”
  欲求不满的结果,冕良的报告是这么写的。腻在远钧身边,一手抱着她一手工作。难为远钧,她那分报告写的七零八落,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象韩冕良那样,一心二用还能将报告做那么整齐漂亮的,气人!
  隔壁男孩儿简安扬要回温哥华了,冕良答应烧顿好吃的给那孩子送行。简安扬说他要吃拉面,“远钧总说你妈妈做的拉面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你应该会一点吧?”
  “我会,”冕良答应,“虽然我没我妈做的那么好吃,不过我尽力而为。”
  为了这顿拉面,冕良同远钧去超市采购。弄拉面的材料在中国城还是很容易找到的,当然,超市里也有冕良咬牙切齿也要买回家的Condom,怎能错过?
  冕良拿了一盒丢进购物车。
  总觉得那个小盒子里装的货不多,又拿了一盒。
  好像两盒也不算很多啊,再拿一盒吧,总是要用的。
  其实买这个东东也随时需要点勇气,买十次还不如买一次,再再拿一盒吧。要不是怕不好意思,真想买足一年份的回家。
  “我不和你一起去结帐。”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远钧突然发话。
  冕良看看身边半嗔半恼的女孩儿,再看看购物车里的六盒避孕套,心一横,“那好,你先出去,我结帐。”
  远钧又羞又气又好笑,用手里一盒冰激凌砸冕良,“你属驴的吧?”真把他一个人扔那儿,“我在门口等你。”
  唉~~他韩冕良还不是一心为了她们的幸福着想?去结帐,收银员是个瘦小的广东男人,没啥同情心,刷一盒Condom的条码就用一种很难解释的目光瞅瞅冕良,冕良强自镇定,其实后背汗如雨下~~洛城的阳光太霸道了。
  冕良拎着两大袋东西到超市门口与远钧会合的时候,见她正与一对中国男女说话。那是对衣冠楚楚到在洛杉矶会被认为是明星的男女,冕良认识的朋友里面,绝少如此张扬的人物。仅凭借远钧对待那对男女的笑容,就是那是种带有职业性礼貌的笑容,冕良断定远钧不喜欢这对男女。
  见冕良出来,远钧介绍那对男女给冕良认识,“宋先生宋太太,这是我男朋友,你们叫他阿良好了?”
  阿良?她是把我当卖茶叶蛋的吧?冕良一边和体面时髦的宋先生宋太太握手问好,一边用眼神向远钧表达了他的不满。
  远钧不理会他的不满,跟宋先生说,“我还有事,不耽误你们了,下次两位来洛杉矶通知我,我请两位吃饭。”
  回家后,煮汤揉面的忙起来,冕良少不得趁空打听宋先生宋太太的来历,远钧的答案让冕良瞠目结舌,她挖一盒冰激凌吃,闲闲淡淡的,和颜悦色,“宋先生啊,他就是个狗娘养的。”
  这是什么话?冕良差点被一口水呛到。
  “宋海宁,我妈的前任助理。”远钧加句正经的。
  冕良纠正,“你妈的前任特助是我。对了,现任是谁?我都不知道。”
  “现任是简爱。”
  冕良手里的水杯都快拿不稳了,扬着喉咙,“简爱?简爱怎么当保镖啊?不是说要个特助是拿来当保镖用的吗?”
  远钧笑,很微妙的,“对当时的你来说,是个借口。”
  冕良突然觉悟,或者,那会儿他被派去青云物流的原因,并不那么简单?
  洛城散漫恬静的午后,远钧对冕良叙述起一段往事。
  狗娘养的宋海宁到“青云”工作的时候,还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读研期间,年轻,有热情,有冲劲。拿远钧话说,一定比韩冕良二十岁的时候更青春。彼时的骆韶青,父母相继辞世,唯一的亲人远钧又被她送出国去读书,沈柏森在那一年陡逢丧子之痛,为了照顾有病在身的女儿心情平静,保持原有的稳定生活,和骆韶青之间的关系,就那么不甚明朗,藕断丝连的悬在那里,骆韶青寂寞。
  远钧这样描述她的母亲,因为屡屡对爱情寄寓太多期望,却又屡屡因此屡屡失望的女人。
  那时的青云物流虽然不如今日声势浩大,但确已初具规模,寂寞的骆韶青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事业上,当时的宋海宁,就在那个时间慢慢走近骆韶青的。
  “其实我不是很了解当时的情况。”远钧丢只香草口味甜桶给冕良,“只是听老孙讲我妈的八卦,说那个宋海宁为了讨我妈欢心,居然在郊外租了间带大院子的房子,种了满院子的茉莉花。夏天的晚上,他带着累了一天的我妈去看花,月亮底下,一院子茉莉色如雪海,暗香浮动,动人心魄。下雨的时候,他会请我妈去散步,一路散到最热闹繁华的街道去。”
  “下雨还出门?”冕良忍不住插嘴,“就算是最繁华的街道又能干嘛?”
  “看灯,灯光在落雨的街头看上去很不一样。”
  冕良舔舔冰激凌,自卑,唉,他没浪漫细胞。要不哪天也带远钧去看看?
  远钧瞥冕良一眼,他心思她已看透,“我没兴趣。”
  远钧没兴趣的事儿,可能骆韶青都还挺有兴趣的。或者,天生的,这个女人对那种危险的爱情心有独钟,居然接纳了宋海宁。于是,骆韶青的故事在她所处的那个社交圈,或被艳羡或被贬损的流传起来,这位漂亮娇柔看上去实在不象女强人的强人在两个男人之间周旋,明着与百货业翘楚沈柏森若即若离,关系暧昧,暗里却与年轻俊俏的特助纠缠不清抵死缠绵。
  “我和我妈不合事出有因,”远钧不无唏嘘,“她天生不甘寂寞,要做这个世界的焦点。我生性不爱张扬,只想简简单单过日子。可惜我是她女儿,无可避免要承受她的世界带来的那种激烈强硬的压力,她越是那样,我越想藏形敛迹不被人发现,但往往事与愿违。结果我和她会别扭到难以相处。”
  时间逐渐过去,骆韶青生意越来越大。她的助理因身份特殊,权利也越来越大,在青云物流,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骆韶青所享有的那种惊心动魄,冲破传统,跨越年龄,超脱世俗的爱情,不得不遭遇现实的考验。谁说的?绝对的权利导致绝对的腐化,宋海宁和骆韶青,不能说不相爱,可是,即使拥有着如此如日中天的事业,她们活得却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宋海宁在青云时日甚久,已是元老级人物,骆韶青却迟迟不委派重任于他,令他疑窦重重,竟联合其他董事,拢络各高层主管,将势力作大意图架空骆韶青。骆韶青也因此对情人越来越不放心,工作上试图脱离宋海宁将他冷冻,但为时晚矣。宋海宁察觉到骆韶青想甩开他的意图,开始策动一场阴谋,暗中撺掇几位董事,想将骆韶青踢出董事会,吞并青云。骆韶青不能将她一手创立的青云拱手让人,不得不求助于沈柏森。

  第四十一章
  说起沈柏森,远钧仍是愤怒的,“这个人我觉得很恶心,他之前为了钱绑架我,诱惑了我妈。之后又因为失去了儿子,不想刺激女儿,改变他原有的生活方式而放弃我妈。到我妈有求于他的时候,他竟敢以让我妈重回他怀抱这种条件来要挟,无耻之徒!简直就不是个男人。”远钧此时突然考冕良,“你要是沈柏森,你会那样做吗?”
  冕良的考试成绩一向货真价实,“如果是我,我不会。”
  “我就知道,如果是你,你会在第一时间去帮忙而不是提出那种恶心的要求。”
  被人夸的感觉当然很好,但冕良觉得远钧偏激了,试着说服她,“说不定你妈不讨厌那种条件,对她来说,或者那是一种比较另类的爱的告白呢?沈先生是用那种方式说明,我还爱着你。”
  远钧给了冕良三白眼,“看错你了,韩同学你脑子没问题吧?他那是趁火打劫,不是雪中送炭。亏我妈当年还帮他搞定贷款,忘恩负义的东西!”
  忘恩负义的沈柏森让远钧最不爽的是,他又耍他那套不合法的黑道手段了。找人绑了宋海宁关起来,软硬兼施,逼迫宋海宁自动辞职,同时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消失。而他借此机会和骆韶青去和董事会的其余董事沟通。奈何宋海宁并不轻易放弃,他要的是骆韶青的人和青云物流。青云的人事部门被宋海宁控制日久,一向唯宋海宁马首是瞻,骆韶青想将青云内部重新洗牌,困难无比。宋海宁离开之后,骆韶青才惊恐的发现,她身边竟然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连她想再找一个新助理,人事部门都迟迟不能落实,还推荐宋海宁的弟弟给她。怎么可能用宋海宁的弟弟?
  “我是那个时候把你调去青云帮我妈的。”远钧终于将当时“卖”掉冕良的苦衷全盘托出,“你确实值得信任,但你这个人原则一大堆,并不适合在那么复杂的环境生存。所以,让你去的时候,我没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你,你的工作内容也被分派的非常简单。我们故意把我妈的形象塑造的象随时被欺侮的弱小女子,你一向怜惜弱小,自然会对我妈尽责照顾。我们故弄玄虚,给你编造了背景,说你是沈柏森的秘密武器,黑带高手,枪法如神,而且心狠手辣。”
  冕良惊骇,“你说什么?我?黑带高手?枪法如神?心狠手辣?天啊,哪里象?”
  “你刚进青云那段时间非常象。”远钧笑,“脸臭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比保镖还保镖,倒是把某些人给震住了。这样也给我妈制造一些时间,加快动作铲除异己。等公司的人发现,你其实就是个快三十岁还没大学毕业的白烂小子的时候,宋海宁的势力已被瓦解,不能成事。所以,你没发现,其实青云物流很多人对你很好。”
  冕良脑子有点打结,他对青云的同事其实没什么印象,每个人都差不多的样子。不过他记得新上任的人事部主管对他不错,时不时与他开开玩笑。还有象老罗,待他好的简直不真实。
  “罗部长感激你,那是自然的。”远钧解释,“老罗是公司里少数没被宋海宁拢络的人,他也因此被宋海宁陷害,当年很不得我妈信任。清河人事大变动期间,我妈本来准备对他动手,你却无意中提醒到你的董事长,老罗可能是个可以重用的人,老罗因此咸鱼翻生,自然对你感激不尽。”
  原来事情是这样?冕良吃着甜桶,表情茫然,午后光线从窗外射进来,洒满他全身,让他看上去象是从哪幅画里跑出来的忧郁青年。
  现在回想起那段日子的生活,冕良倒觉得远钧的顾虑是对的。如果当初告知他事情原委,可能他真的很难对那样的环境无动于衷,说不定会本能逃避。
  还有骆韶青,面对那样的压力,可冕良永远见她轻松面对,从无焦躁,谈笑风生间,一场干戈,就那么消弭无形,让人惊叹的女人。冕良也记得他的董事长跟他提及的限量版爱情。
  “瞎琢磨什么呢?”远钧凑近他问,“是因为我对你隐瞒那么多生气吗?又觉得自己被利用了?”
  “才不是,”冕良食指弯曲,用指关节扣远钧额头一记,表示被她误会的不满,说,“其实我在想那个限量版爱情。有次骆董跟我讲,女人要的爱情是限量版的,最好象最昂贵的珠宝或时装一样,特别为她量身定做,天下无双,世间只得一件。年龄,时间,道德礼教都没关系,相爱最重要。我是想,”冕良深思,“可能,对你母亲来讲,无论是遇见宋海宁这样的人,或者是沈先生那样的人,即使结局并不快乐,可是她要的限量版她确实拥有过,那就够了啊。她应该不会后悔曾经那样活过吧?所以,”冕良劝远钧,“别总跟你妈别扭了,她也不容易。以前她送你LV的限量版包包你不喜欢,她今年就找了这只手链送你,就算不认同她的人生观,但不应因此抹煞她对你的疼爱吧?”
  一向倔强的远钧倒被劝得动容,把玩着腕上那串手链,“我不是接受了吗?还天天戴着呢。”
  “这个叫鸳鸯配。”冕良没煞住,把手链的名字说出来了
  远钧一脸象吃了只死苍蝇的表情,又惊又恶,“不是真的吧?”
  冕良及时改口,“逗你的,当然不是,叫半江瑟瑟半江红。”
  “这还差不多。”远钧没那么紧张了。
  冕良赶快换个话题分散她注意力,看样子她确实会任性到把礼物顺冲水马桶冲洛杉矶河去。问她,“你真那么不喜欢限量版的东西吗?”
  “看情况。”远钧说。
  “哦,我就觉得限量版的东西很孤独。”冕良揽着远钧的肩,笑甜甜的,“我为这方面我们有共同感想很高兴。”
  “可我从来没那么想过。”远钧否认。
  冕良就把当时骆韶青跟她说的给搬出来复述一遍,强调,“你妈跟我说的。”
  远钧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站都站不稳,冕良左手捏着只甜桶,右手把她拥在怀里,一头雾水,不服气,这件事儿到底哪里好笑?
  “你这傻鸟,被我妈骗了,”远钧狂笑,“我当时是说,一定是因为东西做的太难看卖不掉,才会搞出限量版这种骗人上当的噱头来吧。我妈当时气死了。哈哈哈哈~~”
  这对母女,真是败给她们。
  远钧又补充,“还有,其实我妈才是真正的黑带高手,枪法如神,也比较心狠手辣。”
  冕良无言以对,怎么可以忘记?这位骆小姐根本天赋异禀,掐指一算,寸草不生。
  “你在心里偷偷骂我。”远钧舒舒服服靠在冕良怀里,眯缝着眼睛,象只小狐狸样猜冕良的心思。
  “对!”冕良承认,“是有偷偷骂你。你太坏了,把我从头骗到尾,一路骗到这个地方来。”说是骂远钧,却温柔的抱住她,下巴摩挲着她光洁的额头。
  远钧不乐意,“不许骂我。”一个甜桶蹭在去冕良脸上
  哇,真是不解风情,这样抱抱不是挺好的吗?煞风景谁不会?冕良索性把自己的甜桶也蹭到远钧脸上以示惩罚。
  可是贪吃冰激凌的远钧舔舔嘴角的冰激凌渍,倒因此发现,冕良的那只甜桶味道不坏,抢来,“原来香草口味的更好吃。”
  哦,恨死人了,这丫头根本不在乎他韩冕良的心情吧?冕良气恨之下,抓过远钧来吻,谁让她舔冰激凌的那条舌头那么诱人。
  远钧是不介意的,她呢呢喃喃着,“你脸上巧克力的味道也不错。”
  洛杉矶透明的阳光从大玻璃窗外毫不吝啬的洒落,照耀着拥抱的两人,远钧象常春藤贴在石墙上一样,软软的胳膊勾住冕良的脖子,与他呼吸相闻,唇舌缠绕,周围的空气都被搅热了。冕良认定,他买那么多Condom是多英明的决断!
  反正和远钧在一起,最后做什么都象是在调情。她就是有本事把他整疯掉,象现在这样,本该烧饭招待客人的两个人混到床上,用激情将她们的二人世界沸腾到日月无光,昏天暗地。
  冕良心里那颗小小原子弹,又翻翻滚滚炸出朵蘑菇云,幸福的蘑菇云。
  沉溺在□里的人,完全忘了黄昏已近,他们答应人家的晚饭还没着落,就像刚学会偷东西的小偷,不知道天亮了还在偷那样,兀自在床上絮絮叨叨,说着不知所谓的情话,“对不起,我的Condom买太多了,不得不用掉一些。咦,其实每个盒子里装的货比我想象中多嘛。”
  远钧头埋在冕良胸口笑,她的呼吸弄的他痒痒的,所以他就把她拥的更紧一些,问,“我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你,又总怕你不肯老老实实告诉我答案。”
  “嗯,你说。”远钧的声音从冕良的胸口传过来,如玉笛飞声,清且媚,“问什么?”
  “是因为我把公司卖了的吗?并没有想报复我吧?那时候,其实只是想气我是吗?”冕良吻吻远钧的发丝,“即使那么气我的时候,也帮我报TOFEL,先来到这里等我吗?”
  远钧是不能谈正事的,她不安的在冕良怀里蹭蹭,又开始扯七扯八了,“都说是不想被你老师烦嘛,再说,你好歹帮过我们家啊,虽然,那是因为你笨。”
  “说正经的,”冕良翻身把远钧压在身下,双手固定她那颗总是充满奇思怪想的脑袋,半强迫的,“乖,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实话。”冕良情真意切,“我贪心,想要你的实话,让我更更更幸福一点,求你!”
  远钧一双眼睛,在薄暮微光里熠熠生辉,她说了实话,“不是为了报复你,冕良,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一点。做生意没有不好,但是在那种诱惑面前,我们有时显得好脆弱。象我妈和宋海宁,那也是曾经爱过啊,可是即使在生活上原则目标那么相近的人,原来也会为了许多不能预料的原因,走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冕良,我很担心,对这个世界抱持着不同态度生活的你和我,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我不喜欢和你吵架,无论是为了以前的江雅雯,还是为了把你骗去我妈的公司,或是为了慈恩,我都不想和你吵。我想,假如我不再管那家公司,我们换到一个单纯点的地方,我就能变得更可爱一点,不那么别扭,可以和你多点机会。”远钧的手轻轻抚上冕良的脸,纤长的手指抚摸着冕良下巴上新生出的一层碎胡渣,“所以,冕良,我在这儿等你,谢谢你来找我。”
  一滴泪,从冕良的鼻梁上,静静滑下来,滴在远钧的脸上。哦,这坏丫头,他只是想要更幸福一点罢了,结果却几乎被那些突如其来的幸福撑死,全身象躺在钉床上,每颗细胞都痛起来。她怎么可以这样?每次都用这样的方式,让他的心象被什么刺破了似的难受,却又因她而感动,甜蜜,愉悦,幸福,冕良低声曼语,无限温存,“傻瓜,我就是爱那样的你啊,和我吵架的,会骂人的,会闹别扭的,什么样的你我都爱。”
  昏暗的光线里,远钧的眼睛迷朦如梦,象笼着层泪光,柔婉如一泓春水。这样的远钧,是冕良并不熟悉,却又如在脑海中读过千百遍的。低下头,缠缠绵绵吻她的唇,细细密密在她耳边轻哄着,“说爱我,嗯?说爱我。”
  “我才不要。”
  “快说啦。”
  “嗯~~啊~~不要。”远钧被冕良吻得神志迷乱,语不成声。
  算了,不说就不说吧,冕良快被再次弥漫上来的欲望溺毙了。看来还得再用个Condom,这样下去买六盒都嫌少……
  不大的卧室内,战火重燃,点起爱的狼烟。
  晚上八点,远钧和冕良累得腿软,还要忙烧饭。
  饭桌边坐了隔壁三只大男小男。小男捧了本《漫谈生命复制》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好孩子啊。倒是两只大男瞪了大眼瞪小眼,频频抱怨,“我们饿得胃都痛了哦,搞什么?你们怎么刚刚开始烧饭?不是下午都在家吗?没诚意……”

  第四十二章
  当洛城的天空,最后一抹彤云退却之时,整座城池华灯初放,车灯、路灯,或是建筑物的照明灯,点点闪烁,清晰地勾勒出这个城市恢宏的轮廓和漫放的纹理。这是座处处释放激情和灵动的城市,不能说它到底有多美丽,宽阔的高速上常常堵车,在城市里竟然也能看到采石油的平台,还在不停的采,有点怪,但它就是会让人有一种热热闹闹活着的感觉。
  就像远钧曾期许的那样,冕良和她游荡在这座灵动的城池,怀着对家乡的思念,开始热热闹闹的投入一段新生活。远钧确实没一次中奖,冕良也没去买彩票,虽然没有共同制造一个新生命,但真的共同买了辆蓝色Range Rover,爱如珍宝。闲暇时分,开着车,跑上日落大道,纯粹就是兜兜风,看看山顶hollywood几个大字,以此弥补一下没什么时间看电影的遗憾。
  有时,会去环球影城观个show,不过冕良觉得远钧去看show的原因是她因为她迷上那里一家店的薯条而已。
  当然他们最喜欢的是Long Beach,一个曾经繁华的港口小镇。那里曾经是美国西海岸最繁忙的港口,如今,繁华凋落,小镇倒成了度假者的天堂。湛蓝的天空下,宁静的海湾停满了白色的游艇,海边的公园内到处是休闲的游人,冕良喜欢拥着远钧,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眺望大海,什么都不想,不说。或发呆,或~~亲吻。小松鼠在他们脚下自由的绕来绕去。
  有时,去Aquarium of the Pacific(太平洋水族馆),在里面消磨一段光阴,那座面积不大的水族馆动物种类繁多,有些鱼类还允许游客触摸。没有比那更棒的了!
  有时,两个人静静的下棋。常常下了一半,远钧故意拨乱棋盘,再让冕良一子一子将棋局复原,“故意考我记忆力?”冕良如此问。
  “不,就是享受一下折磨你的乐趣。”远钧挑着长眉,展露出小恶魔的笑容。
  间或打扰邻居为乐。徐家明厨艺不佳,但煮咖啡的手艺出神入化。他们家的阳台上居然养着一大钵番薯,叶片苍翠,滕蔓相依,枝叶披离的染绿半个阳台。谁能相信,他们这两对有情人,会在那小小的阳台上,赏着一钵番薯叶,一聊就是大半天?洛城的阳光七七八八落在阳台上,这样的辰光是欢喜的,欢喜到最后竟生出恐惧,人怎么能得意愉悦到这种程度?
  也有时,不开车,只是晚饭后紧紧密密牵着手,心清如水,在附近的路边逛逛。看着身边的人,车,树,浓浓淡淡,渐渐化进暮色,被夕阳融了镂了,象油画,象群雕,象诗句的几行,显得又隽永,又悠远。而身边的她美得让人叹气,冕良会满足地笑出来,被远钧调侃,象个傻瓜。于是傻瓜给漂亮女孩儿讲故事,冕良徐缓平和的,“奥本海默对自己造出来原子弹极为后悔,据说曾经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言道,我双手沾满了鲜血。气的杜鲁门怒气冲天,是我下令投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远钧猜,“你支持奥本海默?”
  “NO,我支持杜鲁门。”冕良坚定不移。笑容温柔敦厚,清隽疏朗。
  他是那种从小优秀到大的小孩儿,不缺少赞美和肯定,因此往往对人对事怀抱一种没有被破坏的天真和固执,所以,才会一直笑的纯善吧?牵着远钧的手,他们在夜晚好莱坞大道的人潮里如鱼儿一样穿梭,冕良自觉春风满袖,此生只愿这般牵了远钧的手,再不松开。
  迤逦的人潮里不知从何处游来一尾鱼,远远的,被冕良一眼看到。那是个梦吗?仿佛某部电影里被慢放的特写,她就像团从记忆深处,或是象从某光年之外游来的梦境。冕良呼吸和心脏都就在那团梦渐行渐近间停止了,恍恍惚惚,谁说要喝果汁~~哦,果汁是什么?他只看到他曾经亲手埋葬的人,又活回来了。
  那是安琪?沈安琪?曾经哭在笑在他怀里的安琪吗?还是原来的样子啊,黑裙白衣,纤腰一握,肩上披着条小小的,桃红色针织披肩,仍然喜欢戴亮晶晶的耳坠,长卷发,黑色发丝围绕下的那张面孔白皙娇嫩,一双含泪的眼我见犹怜。她是要去哪里 ?冕良记得那年,不知为何伤心的她独自踟躇在街头,漫无目的,冕良就那样跟了她一条街,又一条街……
  象现在这样,冕良跟了她一条街,又一条街。握在手里的那只,远钧的手,不知何时被他松开,流失到哪股人潮里去了。
  活回来的沈安琪,长靴的细跟敲在地面,声声清脆玲珑,冕良的球鞋沉沉跟住这不真实的梦境,步步惊心。她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
  沈安琪没有预警的,突然转身,脸上泪痕阑珊,正是冕良见惯的那种含嗔带怨的表情。她怒视冕良,“跟着我干嘛?”
  宛如时空重叠,都是在热闹的街头,身边是不相干的人流,都是同样的人,问着同样的话。曾以为今生不会再见,谁知这异国他乡,却再度相逢,冕良百感交集,眼眶湿润,喉咙象重重压着铅块,不能出声。
  “是要抢劫吗?”安琪走到冕良面前,打开随身的CHANEL挎包,任性,“给你抢!”
  冕良不动,泪眼模糊,真的是他的安琪吗?
  安琪一样泪水涟涟,包丢到地上,激气,“为什么不抢,不抢你跟着我干什么?”
  “是你吗?安琪?”冕良哑着嗓子,手扶上安琪的肩,凄楚迷乱,“是你吗?”他把她拥进怀里,“安琪,对不起,对不起~~”冕良哭了。
  安琪也哭了,揪着他的T恤,放声大哭,肝肠寸断,嘴里一径念叨,“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不要我?她有什么好?”
  冕良悲怆难言,抱着安琪,说不完的对不起和抱歉,“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待都稍微镇定下来的时候,安琪泪未干,唇边已然含笑,说,“谢谢你借肩膀给我哭。哇,说起来你的怀抱还真舒适。”
  冕良不吭声,他在逐渐适应活回来的这个人。
  “可是你为什么要哭?”安琪问冕良。
  冕良继续沉默,她真的是安琪吗?
  “是为了~~安琪?”
  冕良傻傻的点头。
  “哦,显然,我和她很象?”
  这让冕良怎么回答?是象吗?他以为就是啊。
  冕良以为的那个安琪此刻擦干眼泪,恢复生气,捡起地上的包包,翻出只HELLO KITTY的水晶名片盒,笑道,“你这人看起来神经兮兮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靠着你哭的感觉让我有幸福感。虽然刚刚失恋,可是好像无所谓了,我觉得我很快就可以再恋爱。”她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亲吻冕良的脸,“记得来找我。”一张名片,塞在冕良手里。
  不是安琪,她叫曾忆湄。
  冕良捶脑袋,这是做梦吧?怎么可能有长那么象的人?他希望她是安琪~~对,他希望她是安琪吗?是的,他希望,无论如何,他希望她活着。
  口袋里手机响,远钧打来的,“喂,你在哪儿?跟我玩捉迷藏也玩太久了吧?我都喝了三杯果汁了你还没来找我……”
  哦,远钧?冕良大梦方醒,飞跑回与她失散的路边。还好,她就等在那里,坐在一张长椅上,逍逍遥遥喝着果汁。见到跑得一头大汗的冕良,仍是自在逍遥地笑问,“跑哪儿去了?”
  冕良心头有种突如其来的崩溃感,他怎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这么久去抱着其她人哭?一把捞起远钧,狠狠揉在怀里,害远钧都快喘不过气了,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喂,你是怎么了?抱太紧了?怎么那么笨啊,我就在这儿,你去哪里找我了?”
  冕良鼻音沉沉,“对不起,对不起。”
  远钧挣出他怀抱,给他擦汗,注意到冕良红了的眼圈鼻尖,揶揄着安慰,“不就是走散了吗?今天晚上人多嘛,哪至于给吓哭了?这么大人还跟小孩儿似的。”
  冕良心里悔愧相交,他怎么可以这样?接受了远钧的全心信任万般温柔,仍对安琪念念不忘?天啊,不能跟她说,遇到一个象安琪的人,她会生气的。说不定,一怒之下就不要他了,那才可怕。冕良撒谎,顺着远钧的话,“是,吓坏我了。”再把远钧抱在怀里,“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孤单的等我。”
  远钧爽朗大笑,“韩同学,这种肉麻的话你也说的出来?”
  冕良对着远钧纯净的笑脸,欲辩忘言,心事纠缠,不可断绝。
  这夜临睡前,远钧继续关于原子弹的话题,“冕良,你知道我听见你说你会支持杜鲁门有多惊讶?我以为你这种善良博爱的人一定会支持奥本海默。为什么你会支持杜鲁门呢?”
  冕良此刻总算平定,好好答话,“我当然能理解奥本海默的心情,可是我们需要强大有力甚至极端的东西保护我们的家人啊,没的选择。如果,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国不成国,家何为家?你知道家里人被欺侮,却不能维护的心情有多糟糕?“
  远钧忽然语出惊人,“喂,你以前是不是都把我当成欺侮你家里人的坏蛋啊?”
  “哪儿有,我常常困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你才好,结果往往乱七八糟的伤害到你。”冕良深情款款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对了,你是支持杜鲁门的吗?”
  “当然,理由和你一样。”远钧想是心情极好,象只唧唧喳喳的鸟儿那样问题多多,“你研究的那个极光,最后会出来什么样子的结果呢?极光里会藏着和原子弹一样的能量吗?”
  “哦,极光里藏着原子弹?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念头。”冕良用手指顺顺远钧的长发,“不过,一般我们不会对新闻记者提供任何没有根据的假设性答案。好啦,快睡吧。原来你还挺吵的嘛。”冕良给远钧盖好被子,将她的头安置在自己的肩上。这是新近培养出的习惯,远钧说,冕良肩膀的高度,更适合拿来当枕头。于是,每夜,都这样,在冕良的臂弯里,被他呵护着入眠。
  只是,今夜的冕良彻底失眠,人是不能撒谎的,尤其是冕良,他不会撒谎。偏偏,他对着心爱的人撒了弥天大谎,他的口袋里,藏着曾忆湄给的那张名片。那名片,无疑象粒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让冕良心惊胆战。但他却无法丢掉,那张酷似安琪的脸。
  事情总是要解决。中午时间,冕良去找曾忆湄。她工作的地方是BEVERLY HILLS(比弗利山庄)市区的VIA RODEO(名店街),那里专卖店林立,这位曾忆湄小姐是CHANEL专卖店的店员。
  曾小姐见冕良来找并不意外,特特告了会儿假出来见冕良。穿着制服的曾忆湄看上去多了分干练利落,少几分小女孩儿的任性骄横,这倒让冕良镇定许多,开场白总算是正常的。
  “昨天晚上外冒昧,非常对不起。”冕良对着那张安琪的脸努力集中精神,挺困难的说。
  曾忆湄递给冕良一罐咖啡,“没关系。”又道,“我知道你会来。”
  冕良尴尬,唉,他这点出息啊。
  曾忆湄似乎谈兴颇浓,“可以说说她吗?就是~~安琪,和我长得相似的人,她现在在哪里?”
  “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冕良竭力避免说那个死字。
  “对不起,”曾忆湄道歉,却打破沙锅问到底,“你们的故事是怎样的?哦,我很好奇。”
  “我们是在医院见到的,她从小身体不好,是重症肌无力患者……”
  这是件奇妙的事,就好像在失忆了的安琪面前讲述往事,试图唤醒她的回忆一样。却又知道她不是曾经的那个她,少不得伤感唏嘘。但无论如何,在这个人面前,是可以无负担无挂碍的,谈起安琪的。从来没这样过,冕良从来没这样酣畅淋漓的,在谁的面前谈起已然辞世的安琪,就像她还仍在世那样,活色生香,有形有影。
  听完安琪的故事,曾忆湄忽道,“好嫉妒。”
  冕良吓一跳,“啊?为什么?”
  “因为没人那样爱过我,”曾忆湄蹙着眉头,“每一次,我都全心全意去爱别人,却没有人全心全意的来爱我,象你爱你的安琪那样来爱我,我因此而嫉妒。”
  冕良不忍见她难过,宽厚的拍拍她手背,“不要这样,你会遇到的,每个人都会遇到的。”
  曾忆湄就笑了,望着冕良,“或者,我已经遇到了。”
  她火热的眼神让冕良心慌,硬生生避开她的目光去看腕表,“时间差不多,我下午还有课。”
  “你是UCLA的学生?”
  “是,”冕良从路边的长椅上站起来,预备告辞,告辞前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我可以再来看你吗?”
  曾忆湄不隐藏她对冕良的好感,“当然,我很乐意。”
  “嗯,我下次想带我女朋友一起来,可以吗?想介绍你给她认识。”
  “你有女朋友了?”曾小姐象被虫蛰了似的跳起来,“喂,你怎么可以又有女朋友了?你不是该安安分分等我的吗?
  荒唐,这说得过去吗?什么叫该等她出现啊?冕良一时无法作答,困扰。
  曾忆湄毫无道理地气乎乎,“她比我漂亮吗?”
  冕良避难就易,“对我来说,外貌不是最要紧的,所以也无从比较。”
  曾忆湄紧逼,“那就是没我漂亮咯?”
  “不,”冕良郑重,“她是非常非常美好的女孩儿。”
  曾忆湄脸色倏变,“我嫉妒,为什么没人这样爱过我?”
  冕良感觉累,他不是很懂得应对情绪上跳跃很大的人。
  “给我你的电话,”曾忆湄忽又心平气和,“不是说要带女朋友来给我认识吗?我好安排时间啊。”
  冕良乖乖写电话给人家。
  闲聊似的,曾忆湄问冕良,“为什么要把我介绍给你女朋友认识?”
  “不想对她撒谎,”冕良实话实说,“因为你和安琪长得太象,这件事情不想瞒着她。不过,这样对你来说好像很不公平,太叨扰你了,”冕良分外抱歉,“这么自私的决定,其实你可以拒绝,可你都没介意,谢谢你的宽容。”
  曾忆湄不多言语,礼貌的送冕良到路口,再次道,“没关系。”
  冕良晚上回他和远钧的小窝的时候,听见远钧和小鬼简安扬聊国际长途,“知道吗?传说这个世界上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有三个,三个哦,已经够多了,你还要复制?喂,你这小鬼头怎么会迷上这种东西的?你想让这个地球乱套吗……”
  这个世界上相象的人有三个吗?这三个能被同一人遇见的几率有多高?我已经遇见两个了,真的有点乱套。冕良开冰箱拿水喝,魂不守舍。
  远钧聊完电话跟过来,“你知道简安扬大学想考什么专业?基因!天啊,那疯狂的小家伙研究基因?我担心他会异想天开的培养出什么怪物来。”
  冕良心不在焉,“不会的。”
  远钧敏感察觉到冕良的敷衍,“为什么?”
  “不会的。”冕良只好说,“因为最厉害的怪物已经站在我眼前了。”
  被定位为怪物,远钧倒是挺得意,她心思单纯明朗,一心享受恋爱,自顾自开心,“那说明我够特别,象我这么厉害的人物,穷简安扬毕生之力也复制不出来。”
  冕良被逗得撑不住笑,远钧偶尔为之的自恋让他爱不释手。
  “我今天晚班,你自己弄饭吃吧。”远钧收拾包包,准备出门,先站在冕良面前扬起秀巧的下巴。哦,是在等一个吻别?冕良故意装没领会到,又打开冰箱,挤眉弄眼,“晚上吃什么好呢?”
  远钧嗔怒,跺脚,“韩冕良!”
  冕良关好冰箱,回身吻她,一直吻到门口,甜蜜蜜,“早点回来。”
  “好。”远钧也甜蜜蜜答应。
  冕良再叮嘱,“早点回来,我有话跟你说。”早晚得说的,冕良寻思还是不要拖了,免得夜长梦多。

  第四十三章
  冕良的晚饭准备随便来包泡面对付对付,留点时间好好想想,明天怎么和远钧谈那个曾忆湄,却被联谊会的同学硬拉去看球。其实冕良挺怕和同学去看球的,这些家伙平常多文采风流的人物啊,却偏偏都是见球疯,恐怖的是他疯了你不疯他就不高兴,二话不说轮拳头砸你的背,“来,喊起来喊起来……”话说,因为这些球疯同学,冕良觉得自己都可以唱男高音了。不过最最最恐怖的是,看完球一定要喝酒,冕良每次为了少喝点,费劲唇舌,绞尽脑汁。
  今天晚上被人设计,同学给要了巴西甘蔗酒。冕良开始喝着觉得还好,谁知后劲甚大。球疯们却大乐,“就是要醉啊,人不醉酒枉少年,醉几次酒量就上来了,你每次推三阻四的没意思嘛。”真没办法,这群哥们是有意思了,可冕良觉得自己的胆囊被这甘蔗酒闹得不可能完好无损。被球疯们放行已经凌晨两点,冕良胃里不舒服,在路边吐个七荤八素。
  最丢脸的时刻,有瓶矿泉水递到他手里。冕良顺着身边的黑色细跟长靴目光上移,看到曾忆湄媚惑如水妖般的脸。那是曾忆湄,不是沈安琪,冕良提醒自己,多提醒自己几次,就能适应她的存在了。
  “怎么喝这么多酒?”曾忆湄扶摇摇晃晃的冕良站好。
  冕良则奇怪,“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玩儿?”
  曾忆湄明眸流转,“因为你啊,谁让你在刚才那个bar左喝一杯又喝一杯的?我只好等你喝完咯。”
  冕良真不懂,等他喝完酒能怎么样?想让他送她回家吗?端着自己那糨糊脑袋,“我送你回家吧,你家住哪儿?”
  曾忆湄扶着站不稳的冕良,“你都这样了还送我回家啊?我送你吧。”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冕良歪歪倒倒往前走,一头撞到路边的棕榈树,哇,好痛。
  曾忆湄大笑,花枝乱颤,手指亲昵地戳冕良额角,“看你笨的。”
  冕良晕乎乎对着她的笑容有那么一刻恍神,那是安琪?不,那是曾忆湄,死人活人不能弄混掉,太不公平!用矿泉水瓶子冰着生痛的额头,冕良坚持送曾忆湄回家,“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女孩子不能这么晚还在外面玩儿的。”
  曾忆湄似乎不想回家,“还是我送你回去,你醉了。”
  两人拉拉扯扯你送我,我送你的,就一直扯到冕良家附近。醉得半死的冕良维持着最后一点清明神志,拦了辆车给曾忆湄,“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快回去吧。”跟司机说,“送这位小姐回家,我记住你的车牌号码了。”他超级自信的复述一遍车牌号给司机,吓唬他,“这位小姐有事你麻烦大了。”
  至于冕良自己怎么走回家的,他不太记得,反正回家后他爬上床蒙头苦睡。睡前有想过一下,要早点起来洗个澡,不然远钧回来一定被他的酒臭给熏死。
  洛城的阳光热情奔放,一如既往的照耀着这座城市,也唤醒了宿醉的冕良。他醒来已是近午辰光,脑袋象灌了铅块般沉甸甸。喝醉真讨厌,冕良捶着酸痛的脖颈发誓,以后再也不跟球疯们去疯了,起身去找水喝。
  房间很安静,和昨天他出去看球前没什么变化,远钧不在。冕良灌下一瓶水后,觉得奇怪,为什么远钧不在?她没回来过吗?值班一个晚上应该很累啊。去远钧卧室巡一回,整整齐齐,好像确实没有人回来过的迹象。电话call,手机提示此人关机。真是,干嘛关机?冕良留言,“亲爱的,去了哪里?不累吗?快回家啊。”
  洗澡,洗衣,扫尘,烧了蔬菜汤炒了通心粉,冕良自吃一份又留一份在冰箱,给远钧留言,“饭菜在冰箱里,回来热热再吃,不许吃冷的。”
  咬着只番茄去学校上课的时候,冕良打算今天晚上一定得跟远钧谈谈曾忆湄的事情了。只要想起那天把远钧一个人丢在街头,还跟她撒谎,冕良就有犯罪感。这世上从没永久的秘密,应该跟她坦白,取得她原谅。
  下午两节课都结束掉,冕良还是没接到远钧的电话,纳罕,这女人怎么了?
  女人没等到,等到男人廖书伟,“喏,书你帮我给远钧,我答应借她的。”
  “为什么不送到家里?”冕良随口问。
  “你家没人,再说我都带出来了,懒得再拿回去,还有工作要忙。”
  冕良笑他,“懒惰。”
  书伟和家明都有打工,冕良觉得这两人的工作就是玩儿。在影城做放映员,白看电影不要钱,不是玩儿是什么?
  可是远钧去哪儿了呢?冕良继续电话她,关机!哇,这丫头坏上了,这次又要怎样啊?
  冕良放学回家,家里还是没人。电话去电视台问,人家说骆小姐早上准时下班的。
  去同学还有她的教授那里打听,她的教授还向冕良打听学生的行踪呢。
  冕良开始慌了,试着出去找。平时远钧喜欢去的地方,图书馆,露天咖啡座,超市,公园,甚至那家环球影城卖薯条的店……
  那曾经和她亲密无间肌肤相亲,爱枕着他肩膀入睡的女孩儿,忽然人间蒸发了。她难道不知道这不是恋爱的人该做的事吗?
  晚上八点,冕良已经超过24小时没见到远钧,这之前是绝无仅有的现象。他火大,徒劳的给她留言,“你没死还活着的话就出现啊,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
  不得不向邻居家明和书伟求助,“怎么办?我找不到她?要不要报警?”
  家明书伟建议冕良再等等,毕竟,早上还是有人见到她的。等到翌日清晨远钧仍然没回来,不是先报案,而是应该先去找大使馆。
  书伟倒是有问冕良,很认真的,“你们吵架了没有?”
  “没有。”冕良发誓,“我们一直都很好,没有吵架。”话说完,突然想起曾忆湄,不安,脸上的表情怎么着都显得犹豫和虚弱。
  书伟再问,“没吵架的话,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冕良沉默。是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但那个特别,远钧应该还不知道啊。
  书伟叹气,“你去看看你女朋友的衣服还在不在。”
  一语惊醒梦中人,冕良脸色发白,冲去远钧的卧室开衣柜,哦,还好,衣物都在,松口气,埋怨书伟,“你小子想吓死我啊。”
  书伟和家明再提醒,“那护照呢?”
  护照?冕良去找远钧的证件,没了。为什么没了?冕良到处翻,床底,书架,衣橱,连花瓶都没放过,远钧的证件就是找不到。
  家明抓住将房间翻的凌乱不堪几近失常的冕良,“冷静点冷静点,我们先去机场看看。”
  三个男人正打算去机场,他们的房东来了。
  房东太太操着墨西哥口音的英语,慢条斯理跟冕良谈起房租的事情,“骆小姐早上跟我谈,她的房租付到这个月为止,之后韩先生是想独自承担房租还是打算找人合租?”
  “为什么她的房租只付到这个月为止?”冕良完全不能思索问题了,焦躁,“为什么我要找别人合租?”那么温和的人居然暴戾地踹凳子,犹如中邪,跟房东太太吼,“为什么?叫骆远均出来见我,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家明示意书伟应对房东太太,连抱带拉的把冕良拖进卧室,劝,“冷静点,这个时候你需要的是冷静,不然谁都帮不到你。”
  冕良抱头,深呼吸,拼命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可他一下子冷静不下来,有什么情况值得远钧带着证件离开,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跟房东谈退租?她置他于何地?闹脾气也给他个原因啊。天啊,冕良自语,我昨晚到底是做了什么梦?今天遇到这样的事儿?
  书伟已经打发走房东,进来递给冕良一个信封,“是远钧托房东太太给你的。”
  冕良迫不及待打开,里面掉出一只白金戒指,是冕良求婚时候送的那只。连戒指都要退?另有张书签,书签上印着一个外国女人,还印着句话,“我控告您无视爱情,一味逃避,唯唯诺诺,我判处您终身孤寂。——弗朗索瓦丝?萨冈。”这又是什么东西?
  有那么几分钟,冕良被还回来的那只白金指环震得呼吸停顿。家明也不知道从哪儿给他找来一杯Brandy,让他一口灌下去,那口气才顺过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两个好邻居问。
  冕良无措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需要让她绝到这种地步。”
  “还有,那是什么意思?”冕良两只指头拈起书签,“弗朗索瓦丝?萨冈是谁啊?”
  “是一个法国女作家,十八岁成名,被誉为法国通俗小说女王,”书伟接过书签看,“应该是买书时候的赠品,这句话出自弗朗索瓦丝?萨冈的一本书,意思是说一个人如果爱对方甚于对方爱自己为多,那么,最终会成为自己的刽子手,判自己孤寂终老。”
  孤独终老?需要这样严重吗?冕良颓然,以手蒙面,嘟哝,“每次她说这些我听不懂的,我都想恨她。”
  MD,秦始皇焚书坑儒不无道理。冕良现在就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都烧了,让骆远均再也看不到那些神经法国女人写的唧唧歪歪的东西。
  恨远钧的冕良总算在航空公司查到,骆小姐飞回家了。他忙忙的订机票,请假,收拾行李,让邻居帮忙看家,再次不远万里飞越重洋的去找那个让他脑细胞几乎死光光的女人,问问到底她是想让谁孤独终老?
  旅途中,冕良猜测,是不是远钧见到了曾忆湄?问题是远钧又没见过安琪,她见到曾忆湄也不知道她是谁啊?就算知道曾忆湄和安琪相似,又能怎样呢?这对他们的生活没有影响的不是吗?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冕良突然回家,韩妈妈吓一大跳,瞅着胡子拉渣脸色灰暗的儿子,惊疑,“冕良啊,怎么了?病了吗?”
  “没有,妈,远钧来过没有?”冕良冷得全身发抖,他忘了这个季节家乡是冬天。
  韩妈妈又吃一惊,“远钧也回来了?”
  冕良不知怎么解释?他真有点晕,飞机上就没休息过,先跟娘亲求救,“妈,给点吃的好吗?”
  吃点东西跟妈妈聊几句后,冕良恢复了些体力,加件厚衣服去找远钧,她应该在家吧?
  快到元旦了,街面上的店铺开始有卖烟花爆竹什么的,空气里也多了硝烟味,居然,一年时间就这样又过去。去年这个时间,冕良陪远钧跳舞,他第一次吻了她的手。她同他说,“时间在我们之间,好像是以很不一样的方式存在着。”
  冕良至今不能理解,他们之间的时间是怎么不一样了?恨她,永远说这些他听不懂的话,干这些他看不懂的事儿。想翻脸就翻脸,想走人就走人,这次抓到她把她腿打断,看她还要不要这么有行动力?
  到了骆家,骆家工人说小姐出去散步了。散步?冕良望着阴云四垂的天空,快下雪了啊,要命,这个时间去散什么步?又问工人,“你家小姐手机号多少?”
  工人说,“不是刚回来吗?还没来得及办呢吧。”
  冕良无语,这让他怎么找她啊?
  这个城市还适合散步的地方,好像也就是广场那一带的步行街了。冕良叫车赶去那边的时候,冉冉的雪花飘落,没风,空气异常清新,飞舞的雪末干燥而轻盈,象冕良此刻的愁绪,漫天漫地而来。
  街上兜了好几个圈子,也没见到要找的人,冕良疲倦不堪,打算进去星巴克来杯咖啡提提神后,再回去骆家找人。唉,冷得受不住,洛杉矶住久了,会以为全世界都一样的阳光普照。
  没想到会在星巴克遇见骆远均,一眼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那个坏女孩儿,冕良全身的血液都冲到头上去,完全不需要再用咖啡提神。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研究她脸上象受了惊吓的表情,那一路因寻找她而承受的焦虑,恐惧,担忧,都在她清澈的注视下丢盔弃甲,心里忽又涌起柔情万种,不想再打断她的腿了。
  “喝完没有?”两人面面相觑了足有十秒,冕良问远钧。
  远钧沉默。她还是那个骆远均,深蓝外套,白毛衣,牛仔裤,每年冬天,一成不变的装扮。冕良觉得应该先找个地方把她抱在怀里狠吻一气才解恨。不废话,抓她的手将她硬拉出星巴克。
  “去回家收拾东西,跟我回洛杉矶。”一出去星巴克,冕良难得的霸道,“明天早上有一班飞机。”
  远钧停住脚步,冕良回头,看到她平静安然浅笑的脸,“我们散散步吧,冕良。”
  又散?冕良无力,“下雪诶,回家啦。”
  远钧坚持,“我要散步。”
  小朵小朵的雪片,轻柔的,清幽的,碎碎的落着,冕良紧牵着远钧的手,象怕再把她丢失了似的随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在落雪的街头。她不说话,思维不知道游去了哪个星球,她越是如此,冕良愈是害怕,这女人接下来要干嘛?
  “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远钧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这夜色。并不等冕良答话,径自道,“去年元旦的中午,你跑去我公司,约我来这里参加新年倒数,可惜还没到约会时间,我们就吵架了。我晚上没来赴约,想必你也没来吧?”远钧望着广场上伫立的那座老式钟楼,手一任冕良握着,神情象做梦,“我这次来这里,是想想象一下,你保证的,那个和别处不一样的新年倒数,是怎么不一样?”
  此刻的远钧,让冕良心如刀搅,鼻腔里冲着股热气,他晕头转向,居然荒唐的说,“你特别跑回来,是为了去年没实践的那个约会吗?其实我……”冕良想说,他去年有来这里等她,想跟她说……
  可是远钧没等他说完,打断,“可是无论当时我们有没有实践那个约会,都没用的。因为结果不会改变。”远钧轻轻叹气,“我见到她了。”远钧的手,挣脱冕良的手,与他四目相对,“沈安琪,我见到她了。她坐在你床边,就是我和你每天晚上都睡的那张床,她就坐在那里,握着你的手,靠在床头,看一本书。而你在她身边,睡的又满足又安稳。我进去的时候,她对我微笑。哈,”远钧忽笑,“她望着我的瞬间,我觉得自己真是寒碜,象个傻子。”
  冕良努力消化远钧说的那个事实,可是消化不了,“喂,你做梦呢吧?”
  “还想骗我?”远钧不是很认真的挑眉,“你确定是我做梦?那天晚上,你把我丢在路边很长时间,是因为突然看到沈安琪了吧?你心不在焉的敷衍我,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也是因为沈安琪吧?你敢说我在做梦?难道不是因为情难自禁,才带她回家的吗?”
  远钧终于爆发,“上床就上床了嘛,我又不会阻止你们旧梦重圆,干嘛倒打一耙说我做梦?卑鄙!”远钧抬手,一个巴掌招呼到冕良脸上,清脆玲珑,恨道,“我明明就知道,将自己的快乐依赖在别人身上会失望,可是我偏偏会误会,觉得你给了我那样的信心,让我自以为是的认为你不一样,以为我会一直被你呵护,直到天荒地老。即使我看到你从不离身的带着那本《白雪皇后》,也从不怀疑你。其实,我要谢谢那个安琪活回来了,让我及时梦醒。我不会再那么傻,傻到再被你骗。你为什么骗我,是同情我吗?是因为……”
  “停停停,stop。“冕良大叫,他得为自己辩护,他不能让远钧这么误会下去伤人伤己,“不是那么回事。”冕良认真扶着远钧的肩,急急的,“你听我说,那天晚上放你在路边,确实是因为看到一个象安琪的女孩儿,我真的以为那是安琪,太震惊了,忍不住追过去。可是她不是安琪,她叫曾忆湄。我为这件事情很困扰,觉得不该隐瞒你,所以我第二天去找她,想取得她的同意,把你介绍给她认识,向你坦白的。我确实有点失常,但我失常是在担心你,我怕你生气,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不是让你早点回家,说有事跟你谈的吗?可你接下来就自己跑回国了。”冕良申明重点,“我没有带任何其他女人回家,包括曾小姐。我晚上是一个人睡在家里的。”说到这里,冕良才想起来,“对了,你为什么会认识沈安琪?”

  第四十四章
  “徐建设的宿舍里有她的大幅相片,贴在墙上,占了半张墙。”
  要命的徐建设,没建设,尽破坏嘛。冕良暗暗埋怨,同时重申,“我没带她回家,更没跟她做出格的事情,前天晚上我被同学拉去看球喝酒,回家就是睡觉。”
  远钧冷然,“徐建设还不是喝醉了跟慈恩发生关系的?当时他没自制力了啊。”
  又是那个徐建设~~冕良气,“我不是徐建设,你不能因为别的男人会做那种事,就以为我也会做。”
  “那为什么她在我们家?”
  “我不知道。”
  “你不带她去她怎么会坐在我们家床头?”
  冕良想想,“我有遇见过她,我喝醉了,她送我回去,但我也拦了的士把她送上车让她回家。”冕良随即背出司机的车牌号码,谢天谢地,他那一向出色的记忆力此时可以发挥效用了。
  “你的记忆力真好,”远钧懒洋洋打个哈欠,“随便哪辆车瞄一眼都能记住。”她不信冕良,认定他说谎,所以冕良出色的记忆也就成为谎言的有力支持
  冕良此刻是又气又急又悔又躁,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人来人去的街头,抱住远钧,哀告“求你信我好不好?我真的没做你说的那件事情。我回家就睡了,其他的都不知道。”怀抱中曾经柔软芬芳的身体,如今僵硬冰冷,她的头上落着未融的雪花,冷得让冕良打颤,冕良颤抖无助的,“我怎么才能让你信我?”
  “怎样都不能,”远钧无情的语言响在冕良耳边说,“没用的,重点不是你到底做了什么,而是她回来了。我无法忍受有着那样一张脸的人,在你的时间里和我同时存在。”
  “她不是安琪,”冕良快疯了,不知如何扭转远钧的固执,直接用吼的,“她是曾忆湄,她是曾忆湄!”
  “你真的分得清楚,她是谁吗你?每时每刻?”
  冕良不语,面对那张酷肖安琪的脸,说他不会被迷惑那是骗人的。
  “相遇就是个漩涡,人们不自觉的在其中坠落,最后得到什么,我们永远不能预见。”远钧断言,“即使你们现在没事,谁知道今后会不会?她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我们家。韩冕良,你若没给她任何力量,她不会突然坐在我们的床上。”
  “这件事情我们可以回去再谈,”冕良累死了,“有个最简单的办法,我们回LA找曾小姐对质,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家,看看是不是我的错。”
  远钧退后一步,“我不会跟你回去。重点不是她为什么出现,而是她已经出现了。”
  “你到底要什么?”冕良忍不住发脾气,“都说她不是安琪了,你只要知道她不是安琪就好了,曾小姐跟我们没关系的好吗?”
  “没关系?”远钧声音也高了几度,“对你来说,她就是安琪,不然,你凭什么会认识一个叫曾忆湄的女孩子呢?我问你,韩冕良,如果沈安琪还活着,我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冕良语塞,如果安琪还活着,他应该已经是沈安琪的丈夫吧?远钧对他来说,应该是陌路人。不,他受不了这个念头,冕良躲开远钧的目光。
  “看着我的眼睛,”远钧不打算放弃这个话题,“韩冕良,回答我,如果沈安琪还活着,我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冕良的回答有点逃避,“这个假设很无聊,因为没有这种如果。”
  “那让我来告诉你,如果沈安琪还活着,我和你的结果。”远钧拉拉身上那件蓝外套,“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的是这种款式的外衣,不过你那是Calvin Klein的拷贝版,绿色,制作很粗糙。可你不介意,因为你是个穷小子,可能买件衣服就只是件衣服而已,能挡风寒就好,你才不介意他是什么品牌,什么质地,是不是假货,你只是货真价实的,想用这件外套温暖你爱的那个女孩儿一双冰冷的手。那天晚上,我开着我妈的车去兜风,周末,路上堵车,我在车上,看着你这个穷小子,把女朋友的手,认认真真揣在你的口袋里。那一刻,我就想,那件外套一定很暖和,而我,也想被穿着外套的那个人,那样的爱。”
  居然是这样?冕良傻傻望着远钧,是不是,这就是她说的,她们之间,时间不同的存在?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去你住的那个巷子拍广告,住在你的隔壁。我特别在CK专柜,歇斯底里的买了最小Size五件男装,穿在你眼前出现,想让你注意我,可惜你根本无视我的存在。如果安琪没死,韩冕良,我想我也只是,徒劳的住在你隔壁,看着韩先生和韩太太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傻瓜而已。不过,这是我自找的,我没得怨,没有谁是必须要爱谁的,”远钧声音哑哑的,“谁让我先去招惹你?”
  冕良眼眶泛红,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方面,他被远钧撼动,她真傻,他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在爱。一方面,又觉得远钧说对一个事实,如果安琪没死,事实大概就是她说的那样。对家庭忠诚,这是男人的责任,即使对方是远钧,他也不能越轨。
  “可是,安琪已经不在了。”冕良试图安抚远钧的伤痛,“好了,我们回洛杉矶再说好不好?”
  “她还活着的,一直在你心里,一直!”远钧手指点点冕良的胸口,“我不会跟你回去。”她语气沉痛,“Los Angeles,天使之城,我等在那里,等到你,痴心妄想以为那是可以和你另外开始,有机会好好生活的地方。原来我错了,我的一番用心良苦,只是为了让你在天使之城遇见你的天使安琪。这是天意吗?我认命,我骆远均从不跟天斗,韩冕良,你去找你的白雪皇后吧。”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冕良上前一步,试着拥抱远钧,安抚她,“你想太多了,我们确实是在那里好好生活的,遇见曾小姐是意外,我们先回去,你冷静一下我们再谈好不好?”
  “我现在很冷静,”远钧避开冕良想抱她的那双手,眼神沉静,深邃,“韩冕良,我们完了,分手吧。”
  冕良如中雷击,两条想抱远钧的胳膊无力垂下,不能相信,轻轻的,象怕碰碎琉璃工艺品那样的声音,“你说什么,你疯了吗?”
  “我没疯,很清醒,”远钧确实很清醒,“我要和你分手,不想那么累了。”
  “我没和她上床,”冕良这会儿的意识溃不成军,长途奔波的疲累,来自远钧的打击,快把他摧毁了,徒劳的解释,“我没和她上床,她也不是安琪。我确实有错,可我不觉得我的错误大到让你放弃我,我不答应和你分手。”
  远钧笑,是那种会嘴角呲出獠牙,魔鬼地表情,“你对我不忠,”她清清楚楚的说,“你对我不忠,韩冕良,”她一字一句,绝然铿锵,“一次不忠,百次无用。”
  终于,她对他说出这句,让他心冷到象被抛到地狱的话。自从她曾经在冕良给她送双皮奶的那个早上,对沈柏森说出这句话,冕良就一直心怀耿耿。他特别讨厌这八个字,总觉得毫无人情味。那样的讨厌,难道是他的潜意识里,早早预见,他会对她不忠?或者,他一直对她不忠?我没有,冕良挣扎着,我没有不忠。
  四周寂寂,雪落无声。远钧不再与冕良纠缠,披着一肩雪花,继续前行。冕良跟着她,无助地想,他还有什么可以做的?怎样让她回心转意?一次不忠?百次无用?谁发明的这句话?他想把那个人碎尸万段。
  远钧进去一家地下店铺,冕良记得这个地方,这里专卖麻辣小龙虾。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坐城池,到处塞满了他和她共同的回忆。她们曾经在这个地方吃过小龙虾,喝过淡啤酒,冕良记得她说,世道艰辛,妖孽横行,我们应该什么都不怕。
  可是远钧啊,和我分手,你真的不怕吗?为什么我这么怕,冕良坐在罔顾他存在的远钧身边,怕的发抖。
  远钧这次要的不是一大盆,而是一份小龙虾,一瓶淡啤酒,津津有味的吃喝起来。冕良在她身边,看了她很久,她当他透明。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点一滴的过去,慢慢的,冕良逐渐相信,她是真的不怕和他分手。
  “我离开了,你怎么办呢?”冕良抽出张面巾纸,象往常一样,替远钧擦嘴角的酱汁,柔声问。
  “请相信,没有你,我也能活得很好。失去爱情,我绝对不会再赔上我的心情,求求你快点离开,放过我吧。”远钧直视冕良,目光清澈,并不会为冕良的体贴举动而动摇或不适。
  “做梦会不会梦到我?”冕良再问。
  “梦到你的话就在梦里杀掉你,”远钧的面容柔美恬静如初春的早晨,声线清晰悦耳的说,“也请你相信,我会动作利落,手段高超。”
  似乎可以离开了。冕良手缓慢的抚上远钧柔顺的,被雪染了半湿的发丝,在她额角,印上缥缈如蝶翅般的一吻。“果然是天下第一的骆远均,”冕良轻笑道,“就算有一天简安扬真变成疯狂的科学家,他也一定复制不出这天下独一无二的你。”
  一步一步离开,身后是他的幸福,他的云彩,他的甜美,他的流年似水,他的刻骨铭心,如今已覆水难收。每走出一步,冕良就深深知道,他今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他却对这一切无计可施。假如她不要他,他能给的除了让她自由,其余什么都做不到。
  走在雪势增大,人迹稀少的广场,仿佛能听到新年倒数的钟声,7,6,5,4,3,2,1,远钧,我爱你……冕良觉得自己快死了,这样不行,他得找点什么救救自己。天气冷得他上下牙磕磕的扣出声音来,他颤抖着手在公话拨通一个号码,求天拜地,他一定要在。
  那个熟悉的,亲厚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吴昊,哪位找?”
  冕良松口气,“我可以去看看你吗?”
  “你是~~”吴昊迟疑一下,“冕良吗?你在哪里?”
  “告诉我你在哪里?”
  冕良半干半湿,满头满身落满雪花,像个雪人样出现在极地中心办公室的时候,加班的吴昊傻愣愣,受惊似的看他半天才镇定如常,“我上两个月才从南极回来,其实本来应该呆到四月的,不过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必须提前了。这次我们收获很大,你来看。”
  冕良机械性走过去,吴昊打开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些极光的图谱和数据,他指点着,“看到没有?这条是冕状的,具有射线状结构;这种是带状,纬向带状分布的特征;这种浪涌结构比较复杂而且运动、变化又很快的……”
  那些孤独的,世人很少得见的图像,和那些拗口的,却让冕良一直感觉亲近的数据,包括吴昊温和的讲解,和一杯杯灌进冕良胃里的热咖啡,让冕良确实有种活回来了的感觉。人,是很了解,该去哪个地方让自己休养生息,疗伤复原的。或者,这也是远钧独自回国的原因?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和吴昊一起走出极地研究中心,吴昊问冕良。
  “明天早上,哦不,今天早上。”他腕表上的指针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嗯,”吴昊不问其他,“好好读书,韩冕良!”
  “是,我会。”冕良点点头,他好像也只剩这件事情可以做了。
  钩子说的真对,很多事情,都会在时间的流逝里,变成我们不能预料的样子。
  二战期间,美国中士约翰?尤查斯离开沟切斯特小镇,离开他爱着的沙丽去法国前线,是什么样子的心情?当飞机在云海里穿行,他有没有哭?
  在时间里,只要还牵挂,命运终会重叠相遇。兜兜转转,象那枚回纹针,时间的回纹针。远钧,我和你的时间,还会如此吗?坐在飞回洛杉矶的班机上,冕良发现,离家乡越远,他的身体越空,好像所有的重量都留在家乡,飞机上的自己,不过是个空壳。
  想当日,为了远钧追去洛杉矶时,原本想着,要给她很多很多很幸福……
  再飞回洛杉矶,是半夜时分。上机前母亲的叮咛言犹在耳,“在飞机上好好睡一觉。”可是冕良睁着眼睛一路飞回来,他也忘记自己多久没睡过。
  坐飞机旅行的感觉很奇妙,家乡大雪乱飞,LA狂雨如注。
  打开家门,冕良却看到,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昏睡在沙发上的安琪?不,曾忆湄。这种情况下,看到这个人,依然有时空错乱的感觉。不过,冕良更奇怪,她是怎么进来的?难怪远钧会说,她坐在床头微笑,她是妖怪吗?
  冕良放行李的声音惊醒曾忆湄,她揉揉眼睛站起来,“你回来了?”
  冕良懒得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不想再动弹。
  曾忆湄却胆大包天,她竟然撩云拨雨的做了个极具挑逗性的动作,玉腿轻抬,跨坐到冕良腿上,抚弄着冕良那张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脸,吹气如兰地说,“以后去哪儿都得跟我说一声,知道吗?”她象骄傲的公主宣誓自己的领地那样强调,“你是我的。”
  冕良想反对,他不是她的,但还没开口,曾小姐的唇片情深意长的贴过来。
  这要是以前,冕良会被吓死吧?或者,还真的会升出几缕绮念,以为自己是遇到田螺姑娘了。不过现在的他只想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笑,真的笑出来了,在一个酷似安琪的女人的亲吻下,在被一个长着獠牙,小恶魔的女人甩了之后,笑出来。好失礼,好没风度,好荒唐。
  “笑什么?”曾忆湄恼恨。
  “这个问题不回答。”冕良疲惫异常地说。他其实应该问她很多问题的,不过,他实在没力气管她了。现在没有,估计以后也不会想问。“我送你回家,”冕良说,“太晚了,女生不应在外面游荡。”
  “我今天留下来陪你。”曾忆湄要求,她可真勇敢,“我以后都可以留下来陪你。”
  冕良用行动给她答复,他稳稳的将她抱下自己的膝头扶她站好,顺便理好她因为努力吻他而略有凌乱的长卷发,温柔而坚持,“我送你回家。”
  曾忆湄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眼神里不掩饰她有多受伤多挫败。
  冕良不为所动,扶着她的肩,将她带出门。
  曾忆湄家住Monterey Park,她家是几代华侨,在洛杉矶,开着几所连锁中餐餐馆,虽没大富大贵,但也是家境殷实。冕良开着车,不想车里气氛太沉闷,问曾忆湄,“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爸爸,妈妈和奶奶,还有哥哥。”曾忆湄笑,有点小小得意的那种,用一种可爱娇媚的姿态跟冕良说,“你开始对我有兴趣了是吗?想多知道我的一些事情吗?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冕良搓搓额头,无奈,“下次再聊吧,今天太晚了。”
  忽想起远钧说的,相遇就是个漩涡,我们永远不知道,被卷下去的自己会遭遇什么?是啊,她是对的,我们永远不能预料会遇见什么。所以,他韩冕良现在就这么呆在骆远均制造的漩涡底下了。而这个曾忆湄呢?她会遭遇什么呢?只是因为她长得象安琪,冕良就招惹了她,对她来说是怎样的不公平啊?可是冕良对自己又很无力,任是时光如何倒退,他在突然遇见这个女孩儿的那一刻,可能都会作出那样的举动吧?他为什么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他,还会带给谁幸福吗?这样想着,冕良又笑了。
  曾忆湄说,“你笑得让人心情真糟糕。”
  冕良拍拍她的的小脑瓜,示意她噤声,他现在不想说话。
  送完曾忆湄回来,冕良敲隔壁邻居的门,他也忘了现在是几点,一径敲门。
  应门的是书伟,睡眼朦胧,见冕良不悦,“小点声,家明在睡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家明在睡觉?哦,真是相爱的一对。冕良把家里的备用钥匙递给他,很无赖地,“明天帮我换锁,我也去睡觉了,我想我得睡个几天才能醒过来。”
  书伟接过钥匙,“好啊,你去睡吧。”
  什么都没问,真体贴,冕良以前不知道这个随时随地都刻薄的家伙这么聪明,这么体贴。他上前抱了抱他,说,“谢谢。”
  “家明看到会揍你的。”书伟超级冷静的调侃。
  冕良再笑,放开他,开门进屋,倒在床上,立时入睡,真好,睡着了,没歌没梦。
  是被饿醒的。冕良起来的时候,觉得饿毙了,还是半夜,外面黑乎乎,雨声淅沥,怎么总下雨?冕良起来,身上掉下来一张字条和一串钥匙。字条上有家明的字迹,很简单,很温暖,“锁换好了,冰箱里帮你买了牛奶鸡蛋,注意身体,保重自己。”
  冕良拣起新的钥匙,想,现在,还有谁能趁我睡着,坐在我床头干些我不知道的勾当吗?谁都进不来了,无论是曾忆湄,还是沈安琪,包括骆远均,那个该死的骆远均!
  洗澡,把镜子里那张消瘦,胡子头发乱成一团的,近乎非人类的脸打理的总算看起来比较象人,冕良还细细的为那张脸和脖子涂了润肤乳,哦,镜子里的人可真变态。
  洗衣,扫尘,整理家务。冕良把所有属于远钧的东西,都收到箱子里,包括那些没用完的甜蜜Condom。好遗憾,没用完。是他买的太多?还是爱的次数太少?或,时间不够用?
  煮牛奶,培根煎蛋,在吐司上涂厚厚的花生酱,冕良吃的很痛快。失去爱情,绝不赔上心情和健康,这是他爱着的那个女孩儿教会他的,冕良会一个人好好吃饭,好好生活,今后,他都不会再让谁看见他的软弱无力。
  整理冰箱,将用保鲜膜保护着的蔬菜汤和通心粉倒去垃圾桶的时候,有那么一瞬眼花,他好像看到远钧站在冰箱那个位置,对他扬起秀巧的小巴,等他来与她吻别。
  “早点回来。”好像也只是几天之前,他这样叮嘱着她。
  言犹在,人已去,她竟再没回来。
  凌晨四点,吃饱睡足,干净清爽的冕良在书桌前拿出他的功课。
  哦,不,还有件事情没做。打开抽屉,冕良将那枚白金指环拿出来,套在自己的小指上,嗯?有点紧,再调整一下,正好了。还有钩子小姐留下的书签,冕良再看看那个神经法国女作家,扬言要将谁判终身孤寂的句子。很认真的,在书签背面写下,“我是个大好人。”
  写完,看一遍,冕良苦笑,真不伦不类,真寡廉鲜耻,真不知所谓,真苦,真累,也真爱。
  就是这样了,以后,他就是这样生活了。
  冕良对着课本祈祷,“只剩下我们了,请你们不要抛弃我。”他慎重而虔诚地,翻开课本~~

  第四十五章
  这是远钧离开的第一年,他与她相识的第三年。
  冕良的时间,是这样计量的。他不知道,远钧的时间,是怎样计算的。或者,还是与他以不同方式存在的吧。
  在时间的流逝里,冕良的世界变得出奇的安静。以前,冕良每次和远钧闹点什么事情出来,似乎谁谁都知道,调侃的调侃,打趣的打趣,现在,再无人在冕良面前,提起远钧这个名字。无论是母亲,师妹,徐医生,吴昊,乃至沈柏森或是骆韶青,或是隔壁的邻居,他的同学,朋友……
  在一个人的生命里,假如谁的名字成为一种禁忌,那就成为一种咒,让你心痛的咒。
  冕良觉得,现在的自己,是那个被咒束缚住的人。
  被诅咒了的冕良,一个人承担了洛杉矶那所房子的房租。他每天都很忙很忙,他也很庆幸,他有能力忙,并能很好的应付这种忙碌。偶尔,筋疲力尽,躺在床上,冕良会翻出《白雪皇后》的画本翻几页。他比以前懂点画了,因为选修了西方美学史,现在的他,知道这本画本的风格蛮合市场潮流,所以他会对安琪说,“喂,安琪,你知道有人为什么要用你去做广告吗?是个聪明主意呢。”
  曾经让冕良赖以维生的,钩子的剪报,就放在他床头的抽屉里。其实来到洛杉矶后,忙着和远钧热恋,都没空再看过。远钧走后,不敢再看,那是不能碰触的记忆。不看,就好像没得到过,也没失去过。可是在那些苦不成眠的夜里,他会无可救药的想起那几个字,“不留云彩,空余眉样。”一语成箴。曾经那样浓烈,热切的爱过,吻过,最后竟真的只是空余眉样。
  夜半,读书读很累很累的时候,冕良就去西好莱坞大道,在长椅上坐着休息一会儿,看着灯火灿烂的街头,从各个bar里吞吐进出着的各色漂亮,鲜艳的人群,满眼繁华,看在眼里却倍觉沧桑。白驹过隙,人来人往,想起当时纵使笑得再纵情,到头竟也只是那稍纵即逝的浮光掠影,意念中的坚如磐石,真的存在吗?而这样生活着的我们快乐吗?幸福吗?呃~~或者吧,没病痛,有追求,算幸福的。人做的最好的就是自己骗自己,冕良愿意认真做好这件事儿。
  再去Long Beach和Aquarium of the Pacific,冕良是一个人,碰触那些美丽的鱼,和孩子们一起惊呼欢笑,在海边的长椅上望着那片蓝的分不清海天的海。冕良无聊的发现,这个季节和上个季节看到的风景,居然有点不一样了。原来即使是同一片风景,在不同的季节观赏,会呈现不同的色彩。如同永恒的事物在时光的流逝里,往往会变化成我们无法预期的样子。
  象他和远钧,那么艰难辛苦的走在一起,最后却分开,依然没有牵着手,一起经历时间的变幻,她真的不会觉得可惜吗?不会怕爱情敌不过时间吗?浮生如斯,真寂寞。
  不是因为寂寞而想她,是因为想她而寂寞。
  有次在公园里看到一位男生向女生求婚,跪在地上,捧上钻戒,冕良会突发奇想,当时自己的求婚也这样来,会不会他和远钧现在就好好的在一起了?于是,深深的后悔。
  可是,活下去每天都会后悔吧?应该都有那种,悔到想要咬舌的日子,可即使这样,还是要活下去啊。于是,为了活得好一点,冕良喜欢在热闹的地方睡觉,比如电影院,球场,这样有安全感。他是绝对不会失魂落魄如幽灵样在夜色中游走的,也没什么,单纯怕死而已。
  那位肖似安琪的曾小姐,仍然时时出现在冕良的生活里。冕良一直没问,当初她何以会自由进出他的房间,而这位曾小姐也没问,为何她后来又不能自由进出他家的房间。她会给冕良发情深肉麻的短信,不过冕良看看就删掉。但当他就那么笑盈盈的出现时,冕良就无法Delete了。
  曾忆湄会用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理由,让冕良不能拒绝她的很多要求。
  而面对着那样一张脸,她的某些要求,冕良也都无法拒绝。
  曾小姐完全知道冕良不拒绝她的原因,“是因为安琪是吗?我不介意,我就是想要你的人,你的心,不介意做替代品。”
  每次曾小姐跟她说这个话,冕良就会感慨,女人的逻辑,男人确实是永远不会懂的。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要求都答应,毕竟,他的学业已经足够他忙的了,他没那么多时间。但会陪她过过生日。曾忆湄在生日party上介绍冕良给朋友认识,“我的白马王子。”
  冕良推托曾小姐的好意,“骑白马的除了王子还有唐僧。”大家都笑起来,曾忆湄气得面色发白。
  事后冕良说,“我不会成为你男朋友的,你不要为我浪费时间。”
  “那你干嘛要理我?”曾忆湄喊。
  “我理你的原因其实你很清楚,因为你会来找我。”
  曾忆湄大哭,捶冕良,“我不管,你招惹了我,就要对我负责。”
  看曾忆湄哭,冕良会伤心,他为自己的存在会成为一种伤害而难过,也会想,曾经,远钧的心里,是不是也为这样无望的感情而泪雨滂沱?
  “那样的被人爱,我也想要。”她们都是这样爱着他的。
  冤孽,刻薄的书伟就这样论断。
  有那么一次,还是这个曾忆湄,花样百出,拎了一盒子缀满蕾丝的窗帘来找冕良。那天冕良难得有空教家明包饺子,家明书伟都在他那儿。曾忆湄也不管不顾,任性硬要给冕良换窗帘。还没等冕良开口拒绝,书伟在旁边凉凉一句,“那么恶心的东西哪个男生会用啊?晚上睡觉会做噩梦的。”
  曾忆湄岂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凶回去,“你是谁?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冕良看大势不妙,堵了曾忆湄的嘴把她送回家。
  “你也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新窗帘?”在车上,曾忆湄问。
  “不喜欢。“
  “不肯为我改变吗?”
  冕良认真的告诉她,“对不起,我是个非常固执的人,活这么大没为任何人改变过什么,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估计以后也不会。”
  那天冕良又把曾小姐弄哭了。
  冕良送完曾忆湄,回家继续教家明包饺子。
  书伟叹气,“冤孽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对她说不?”
  冕良的道理,“因为女人伟大,象我妈,就能一个人独力将我养育成人。所以我觉得男人应该照顾女人,为女人做很多事情。”
  家明赞同,“是的。”
  书伟又问,“可是韩先生你只能爱一个女人,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情吧?”
  冕良的道理,“对女性的家人尽家人的责任,对女性的朋友尽朋友的义务。”
  家明赞同,“是的。”
  书伟又问,“你的责任界限有分清楚了吗?不会让人误会吗?”
  冕良的道理,“我分清楚了,但别人误会我也无能为力,再说,因为可能被误会就不尽责了吗?我妈不是这么教我的。”
  家明又赞同,“是的。”
  书伟因为没人支持,有点来气,“你妈有没有教你要对远钧尽责啊?”
  冕良脱口而出,“当她不要我了的时候,我对她来说就是废品一只,没有价值怎么尽责?”
  冕良说的太快,家明惯性答,“是的。”答完方觉这个问答危险,手里揉的面停下,拼命对书伟使颜色。
  书伟想来真被曾小姐的蕾丝窗帘恶心得忘乎所以,一把香葱剥的乱七八糟,还摇头晃脑的呼天抢地,“天啊,跟你们两个傻子聊天真没劲儿,我想远钧。”不甘心拉长声音,“我想远钧~~”
  砰,一只酱油瓶子从冕良手里滑到地上,应声而碎,随着破碎的声响,一屋子寂静。冕良镇定地笑笑,“哦,手上有油,不好意思。”
  家明拿扫把抹布帮忙收拾,叫书伟,“行了,快去再买瓶酱油回来。”
  冤孽!现在冕良都这样想了,冤孽!他所坚持的道理,可能就是一种冤孽。
  这年的冬天,冕良打算暂时从他的冤孽里逃离一时,和几个球疯同学一起。他们将去到瑞典北部北极圈以北193公里的Kiruna看极光,并且住在Torne河中建筑的冰旅馆里。这个计划早就在实行,他们很在就预定了冰旅馆的房间。
  需要厚点的冬衣,临行前置办行装,曾忆湄兴致勃勃带冕良去CK专卖店。
  冕良其实不懂时尚,但他认识这个Calvin Klein。他记得家乡飞雪迷离的广场,她对他说过,“我特别在CK专柜,歇斯底里买了最小Size的五件男装,穿在你眼前出现,想让你注意我,可惜你根本无视我的存在。”
  她可真傻,冕良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穿过什么衣服,怎么可能认得她穿的是什么?唉,女人的逻辑~~。不过,冕良现在记得那件外套的款式,他走到专卖店角落,拎起一件深绿,一件淡灰,一件杏白,加大码,他没很多钱,只能要三件,可惜没有深蓝色。
  付帐时候,曾忆湄,这个一心把冕良扮靓成时尚酷哥的女孩儿着急了,“那是老款,这边有新季的限量版,买那件黑夹克好不好?”
  “我喜欢这几件老款的。”冕良一向温柔的坚持。
  不过他干了件诡异的事情,他问专柜的那位先生,“曾经,有没有一位个子不高,眼睛大大,皮肤白净,英文说很好的中国女孩儿来买这种款外套?蓝色的,买了五件。”
  当然没有。
  可是冕良的诡异行为把曾忆湄给气跑了。她说再也不要理会冕良。
  看起来,也被曾忆湄小姐抛弃了,这倒不是很让人伤心的事情,她高兴就好。
  这年十二月,冕良和朋友们搭机到瑞典首都Stockholm,再乘火车到Kiruna,与旅馆联系后,有人用狗拉的雪撬带他们去旅馆。那真的完全是用冰做的旅馆,没有暖气。大厅的吊灯将冰墙冰柱照射的璀璨夺目,晶莹剔透。住宿的房间都不大,床也是冰的,上面铺着驯鹿皮。晚上就是在这样的床上睡觉,旅馆给提供全套特殊装备,保暖服,皮帽子,保温长靴和特殊睡袋。
  这座冰建筑的尽头就是大名鼎鼎的,曾二度被Newsweek周刊评为世界上最绝妙的酒吧。这里的吧台是冰雕的。吧椅也是,椅子上铺有驯鹿皮。所有的酒杯都用冰制造。当冰雪剔透的酒杯里调注入色彩鲜艳的各款鸡尾酒,相信没人抵得住这样的诱惑力,即使没有西出极圈无故人,也自可一杯一杯再一杯了。这样的酒和酒杯,让冕良想起某年某日某人,在滴水成冰的冬夜,递给他的那盒,说可以冻得人过瘾的冰激凌。冕良刻意隐藏住不想碰触的深切怀念,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冰酒吧,不知被谁动了手脚,象被戳破的水银包,滚动着晶莹的银色光彩,倾泻了满地。
  冕良对冰酒杯特别感兴趣,喝的时候凉丝丝,感觉嘴唇快沾上去了。
  象一种接吻,他和远钧的那种吻,在那些日子,莫名其妙,就是停不下来被吸住被沾住的吻。
  冰酒杯捧的时间长了,会融化,就凹下一块。这也象和远钧,吻的久了,就化了。
  而酒精在他体内引起的丝丝薄醉,更像回想起那些,可爱的,动心的,如同将嘴唇吻出芳醇的往事一样迷人。
  这样喝着酒,想一个人,在北极圈等极光,真是奇妙。冕良打量着酒吧,迷离灯火,将整座酒吧映照的像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他自己,也象流浪入某个梦境,不愿醒来。
  而梦有多远,心事,就有多长。
  “韩冕良,你今天酒兴很好?”冕良的球疯同学打趣他。
  冕良承认,“是。”他连心情都难得的好。
  似乎连蓄着两撇小胡子的酒保都感染到冕良的好心情,跟他搭讪,“我们这个小镇的人,每年都期待着这样一场盛会,等待着极光的来临。”他问冕良,“你会去看极光吗?”
  冕良又要了杯酒,说,“我就是来看极光的。”
  酒保就用那半通不通的英语,冕良也用他那拼拼凑凑,破到不行的日而曼语,聊上了。
  “在我们这里,人们都认为,极光是死去的,少女的灵魂在舞蹈。”酒保说,“她们会在这个季节,追随着白雪皇后的车辇,来到这里,唱歌,聚会,享受自由的快乐,她们的舞蹈和欢愉,就会变成天上闪耀的极光……”
  这是冕良听说到的,关于极光和白雪皇后最美丽的故事了。对了,白雪皇后的宫殿,不知道有没有这座冰旅馆这样好看,热闹。
  冕良和同学这次来之前有联络过,在这个季节,也在这里工作的,瑞典空间物理中心的前辈。前辈晚上带他们去看极光的时候,突然问冕良,“你没戴帽子吗?”
  “嗯。”冕良围围巾。他记得远钧穿这件衣服就撤了衣服的帽子搭的是围巾。
  球疯同学惊奇,“韩冕良你很另类诶,你知道外面多少度?零下35度哦,你以为哪里都是洛杉矶每天都是春天啊。”
  冕良醒悟,对啊,自己到底是干嘛?他只是来看极光的啊。都是骆远均害的,她带给她的忧伤,终成件侵入骨骸的事儿,让他铁不正常。
  还是空间物理中心的前辈给他找来个大皮帽子,戴上面罩,把他弄得象只熊一样以后,才带着他们开车去观测点。四野白雪茫茫,寒风凛冽夹着冰晶雪粒往脸上打来。天空中已隐约可见淡绿色的光束带,缓慢延伸,绿色逐渐浓重,在不长的时间里贯穿大片天空。
  将车子停在旅馆附近,爬上一个雪堆,架好三角架,装好相机和DV,天空的光束却逐渐变淡,几分钟后又消失的一干二净。带他们来的前辈说,“等等就会有,极光预报的时间还没到。”于是几个人回到车上喝了点热茶,吃点点心。过段时间,遥远的天边突然升起一个绿色的快速活动的光团,一群人疯了,立刻冲出去,用那种在球场练出的男高音狂呼,包括冕良,这次他呼唤的又主动又热烈,哇,那真的是梦想中的极光啊。
  绿色的光团飞速移动,并向周围剧烈舞动和蔓延,不断地改变形状,越来越亮,发出嗖嗖声,迅速布满大半个天空。就像吴昊曾经跟冕良讲过的那样,色彩缤纷,那样的灵性与沉博,波诡云异,似乎漫天盖地,任何图片与视频都抵不过这一刻的变化与震撼。巨大的光束里夹带着淡红,艳紫,明蓝,绚丽张扬,象条巨龙样无边的天空急速飞舞,这就是传说中,死去的少女的灵魂与白雪皇后的盛大派对吗?在这个夜里,精灵们的派对一直热闹的举行着,high到最高处,极光便出现在空中,演绎出魔幻的光影。
  冕良的嗓子都因欢呼而哑了,当极光退去,他仍呆呆望着星子闪烁的天空,突然开始相信,他不用再为安琪担忧,怕她孤独怕她哭了。很明显,她在他无法到达的世界,释放出他无法想象的精彩。
  重返阳光灿烂的LA,冕良再次翻开那本钩子的剪报,将他拍摄回来的,色彩最艳丽,最魔幻的那张极光相片,放在最后一页,他在相片背面写着,“想念远钧的天空,瑞典Kiruna。”
  这本剪报的内容其实挺杂的,有钩子的画,有冕良写给钩子无法送达的信,还有印着法国作家名言的书签,现在加上相片,哦,这么不纯粹,成何体统?不过冕良觉得很有意思,他的剪报,沉甸甸很大本,厚重,繁琐,记录了快乐和痛苦,象一场很棒的人生。
  这年洛杉矶,无雪的,阳光很好的圣诞那天,冕良买了一些书和纸笔之物,连同那本《白雪皇后》的画册,送去一家孤儿院。那么好看的童话故事,应该被更需要的人拥有。他在孤儿院,和一些孩子过了一个温馨的圣诞节
  在圣装饰的热热闹闹的雪松下,他给一个皮肤黑黑的小男孩儿讲《白雪皇后》的故事。小男孩儿天真的问冕良,“白雪皇后为什么要那么坏,带走加伊呢?”
  冕良告诉他,“白雪皇后不坏,她只是太寂寞,所以带走了加伊。加伊也觉得寂寞,就跟她去了。我们在寂寞的时候,会做一些我们自己不太能控制的事情,那不是坏。”
  “可是,假如格尔达不去找加伊,加伊会被冻死啊。”
  “加伊不会死,他会救自己的,好孩子不会让自己随便死掉。所以,假如格尔达没来找他,加伊也有脚,他会回去找格尔达。就像格尔达做的那样,走很远的路,克服很多的困难。”
  “哦,加伊走了,寂寞的白雪皇后怎么办呢?”
  “白雪皇后啊。”冕良笑了,“喏,她美丽又聪明,不会永远寂寞,一定会给自己找新的乐子。她应该会遇到住在极光里的精灵。”冕良在纸上,用彩笔画出极光的图样,带状的,冕状的,浪涌的,说,“每年最冷的冬季,最冷的地方,白雪皇后都会在那里的天空,和住在极光里的精灵开party。”
  “那天气热的时候,白雪皇后会融化吗?”
  “不会,她就藏在南极最冷的冰层下面避暑,睡觉,休息一下,总开party也很累的……”

  第四十六章
  远钧离开的第二年,她和他相识的第四年。
  冕良的时间是这样计算的,远钧的时间呢?
  这一年的冕良,他研究生的学分已经修了一半,通过口语考试TSE,取得TA的资格。他更忙了,所以就更关心自己。打越洋电话去吵徐建设,“医生啊,象我这样的学生应该补点什么维他命合适呢?”
  “干嘛不去问校医?”徐建设骂,“你更年期提前了吧?早上四点诶,你在做什么?”
  “我在实验室,”冕良恭维医生,“我觉得你比我们校医高明,也比校医更了解我。”
  徐建设气得在电话里送句他妈的过来,冕良没良心地笑。
  “最近有哪里有不舒服吗?”医生真的开始给开维他命了。然后医生告诉冕良,“大舅子,慈恩答应嫁我了。”
  冕良高兴得,语言障碍,“哇哇哇~~”他决定买价格不菲的各色香水数瓶,寄回去,让师妹做个香喷喷的新娘。
  当然,故乡故人,也不是人人都快乐。有次冕良和慈恩电话,恰巧简爱也在,冕良就先问简爱最近好不好,简爱说,“我还在等我的罗切斯特。”
  那一刻,不知为何,冕良鼻酸,红了眼眶。
  春天时候,消失了有段日子的曾忆湄带着新男友突然出现,她介绍男朋友给冕良认识,是个高大的篮球健将,身材漂亮的让人咋舌。三人在物理系楼下喝了杯咖啡,随便聊聊即各奔前程。冕良当然为曾小姐找到男朋友高兴,可人家的男朋友却为了冕良的存在而不开心,特别找冕良挑衅。
  篮球健将来火拼的时候,冕良就坐在球场边的草地上苦读,篮球健将一把揪起他,恨骂,“原来就是为了你,她才不肯跟我上床?”一拳掳过来,冕良还算机灵,躲过,都不明白这家伙发什么疯?还没等他问清楚,接下来的事情就~~不远处打球的球疯们见外敌入侵,心情激动,终于找到人肉沙包了,把好好一篮球健将揍的鼻血狂飚,落花流水,勇猛的哦~~
  然后冕良翌日见揍人最狂的那位,文质彬彬,笑不露齿,给法律系女生背叶慈的诗,“到茵尼斯弗利岛,造座小茅屋在那里,枝条编墙糊上泥……”哗,就又文才风流回来了,那场打斗竟象做梦,着实让冕良目瞪口呆。
  事实上这件事情闹很久才结束。后来篮球健将特别带人来寻仇,依据奥林匹克精神,双方决定用一连五天的比赛来摆平。好狠~~。冕良要抽时间观战助威,还要读书考试,每天只能睡两个钟头。喊的太用力,嗓子哑了,人疲倦就会感冒,精神不济的他在球场上见到神采飞扬,前来为球疯们加油的曾忆湄,抗议,“小姐,你干的好事!”
  “这样不好吗?”曾忆湄很没节操的乐在其中,穿着火辣辣的热裤和紧身小背心,窈窕身材一览无遗,脚踩三寸高跟鞋也能跳起来,呐喊狂呼,分外卖力。
  倒是冕良的球疯同学很不理解冕良,“你那么拼要干什么啊?不会是想明年就拿到博士学位吧?为什么那么急?再读下去你要没命了。你不会寂寞吗?come,我们来游戏人生。”
  冕良没力游戏,他去看医生,医生说他体力透支,需要度假休息。
  他哪儿有空休息啊,真的是要打算,在最短的时间内修够他的博士学分。至于为什么?他想回家,就这样。
  “我不怕寂寞。”再有人问冕良会不会寂寞的时候,他回复。
  朋友们嗤之以鼻,“切~~别傻了,如果可以,谁愿意寂寞?”
  没有了男朋友,曾忆湄理所当然的空窗。今年的生日派对,她仍邀请冕良,对众人宣称,“韩冕良,我男朋友。”
  “她开玩笑的,我不是她男朋友。”冕良解释。
  曾小姐不爽,在派对后跟冕良表白,“我知道你现在爱她比爱我多,我不介意,因为我会让她尽早变成过去时。亲爱的你醒醒吧,你再给自己别的机会不好吗?给我次机会,让我们试试。”她抱住冕良,送上热吻。
  冕良避开她的唇,扶着她的胳膊让她站直,“这件事情不能比较,我爱不爱你,和别人没关系,我对你没那种感觉,你懂不懂?”
  曾小姐胡搅蛮缠,“你明明爱我的,我是安琪啊,你的安琪。”
  “你是曾忆湄,”冕良温柔提醒,“对我来说,你是曾忆湄,我的朋友曾忆湄。做自己不好吗?对了,我买了一只巧克力蛋糕放在你家厨房,祝你生日快乐。”
  曾忆湄定定瞅冕良半晌,忽地蹲下大哭,声泪俱下,“我讨厌你只送我没办法保存的生日蛋糕,我讨厌你用功读书,我讨厌你手指上的戒指,我讨厌你把我当朋友,我讨厌你讨厌你……”
  冕良有无力感,他怎么每年都非要在人家生日的时候把人弄哭?
  春去夏来,某日午后,冕良啃着面包在图书馆赶论文,家明和书伟齐齐晃进来。这两人身上不知从何处沾惹了海鲜和美酒的红尘烟火味儿,这让冕良特自卑,他在实验室和图书馆呆的都快没人味儿了。
  家明和书伟一左一右夹着冕良,用一种没办法形容的目光打量他。
  “什么事儿?”冕良惊疑?
  “中午,想请你吃好吃的来着,”家明语气遗憾,“你的手机呢?”
  冕良掏手机,“哦,没电了,忘记换电池板。”
  “我们起码给你打了二十通电话。”
  “赶论文嘛。”冕良好脾气,“就是顿饭,没吃到也不要紧。我们下次再聚聚。”
  家明摇头叹气,拍拍冕良的肩,“你忙吧,我们走了。”
  书伟走几步,不顾家明阻拦,似有不甘的回头跟冕良说,“远钧来公干,在这边都呆快一个星期了,今天才联络我们去吃饭。我们两个怕她还不愿意见你,偷偷给你电话,上了快二十趟厕所,结果你的手机竟敢没电?现在,我们刚从机场送完她飞机。”书伟顿了下,颓然道,“冕良,就这样错过了,不觉得可惜吗?麻烦你把你的电话整的顺一点好不好?气死,你们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各不相干,王不见王?”
  “谢谢,我知道了。”冕良在电脑里存好文档,收收课本起身。
  “你现在去机场有什么用?”家明误会,“人都飞了。”
  “我下午有课啊。”冕良笑,捂着鼻子,消遣那两只,“快去洗澡吧,一身怪味儿,中午吃什么了啊?”
  他被家明狠踹了一脚。
  TA韩冕良,下午带着温润明朗的笑容给学生们讲基础物理。冷门选修课,学生不多。
  冕良一开始说,“有的时候,我们即使生活在同一空间,相差不到百米的距离,受过同样的教育,但对这个世界和宇宙的认知却天差地远。我曾经给我女朋友讲过一个笑话,有次,一个学哲学的TA给工科生上课提到,为什么宇航员可以在月球上走路没飘起来,是因为宇航靴太重的关系……”
  她竟然这样来过,又这样离开,该怎样证明她如飓风样扫荡我思维的力量?微积分?微分方程?矢量分析?这堂课冕良讲得心神恍惚,不知所云。
  “用数学的思想方法去审视相关物理现象,研究相关物理问题,可使我们对物理问题认识更深刻。我很尊重的一位数学牛人曾说过一段话,我发现了神奇的证明,但把证明记录下来的空间却不够。我想,无论对数学还是对物理,乃至对人生对爱情,我们都需要那样的发现吧?”冕良瞅着黑板上他写出的密密麻麻的算式,有点失控的自言自语,“我也会有那样的瞬间吗?”
  下课钟声响起,冕良收教案,同学都很安静的望着他,满面迷惘。哦,真糟糕,看起来这课讲砸了。反正对他们来说是不重要的选修课,应该没关系吧?
  不过,冕良之后用相机拍了张好莱坞大道璀璨的夜景,夹在钩子的剪报里。他在相片后面写,“我讲了一堂谁都没听懂的课,以此证明你在这个城市来了又去。想念远钧的夜晚,LA。”
  入冬时候,很意外的见到了沈柏森,他来洛城谈个大代理,顺便看望冕良。许久不见,冕良惊见沈柏森老了,鬓发渐呈灰白,不复当日模样。冕良特别挪时间陪沈柏森逛了大半天,沈柏森脚抽筋,冕良找个露天咖啡座,让沈柏森坐下休息,给他按摩双腿,笑言,“您该补钙了。怎么样,好点了吗?”
  沈柏森挺满意,“好多了。唉,年纪大了真麻烦。”
  冕良安慰,“您可不老。”
  沈柏森笑笑,忽道,“要是安逸还活着,不知道是不是会象你一样,给我捶腿。”
  冕良卖力按摩,“我想他会因为按摩技术没我好,而让我代劳吧。”
  “人生很奇怪,”沈柏森很享受的靠在椅子上,品着咖啡,象所有的老人一样,思维漫无边际,“想不到,结果竟是这样。”停了会儿,说,“你知道吗?安逸喜欢过远钧。当年为了我绑架她天天和我吵。后来远钧失踪,他曾到处找她。可他也挺孬种的,知道远钧找到了,又屁都不敢放一个。后来远钧很快被送出国读书,他失落了好长段时间,时间慢慢过去,那段青涩的感情,也就无疾而终了。”
  “还怪我吗?伯父?”因为提起安逸,冕良仍有内疚。
  “我女儿会怪你吗?”沈柏森问
  冕良摇头,“安琪很爱我。”
  “嗯,那就是了,我很喜欢你,冕良。”沈柏森的目光沉厚而慈和,“人老了,睡眠越来越少,早上醒来等着天亮的时候,我常常会胡思乱想,如果我的女儿和儿子还活着,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你会和安琪在一起快乐的生活吗?安逸会娶远钧吗?你们会生几个孩子?”
  “我曾经和安琪设想过,”冕良认真地说,“如果可以,想要三个。”
  “三个哦。”沈柏森脸上憧憬的神情,让冕良鼻酸,他没机会再有嫡亲的孙儿了~~
  “想不到,我们可以这样聊起安逸和安琪。以前,这是我们都不敢提及的话题。”沈柏森和冕良聊了一会儿,心情好似不错,感慨,“这也是一种自由吗?”
  透明的风轻轻拂面而来,冕良说,“是的,这是一种自由,很珍贵的自由。”
  冕良知道是谁让他重新面对了安逸的名字。是那个长了獠牙的女孩儿,一遍遍无赖的跟他嘀咕,我是你嫂子~~。她帮他面对了安逸,却没办法再同他一起面对安琪。是因为冕良没给予她力量让她去面对?还是天下第一的她,这次临阵逃脱?
  “你平时去不去青云公司的网站上看看?”一阵舒适的静默之后,沈柏森闲闲问。
  冕良有点尴尬,“我没上去过,没那么多时间。”
  “嗯,有空去看看。”沈柏森站起来活动活动双腿,“啊,舒服多了。冕良,我想我们注定会成为一家人吧。”
  送走沈柏森,冕良确有抽空去“青云物流”的网站浏览了一下。不知道沈柏森是想让他看什么?“青云物流”今年的业绩?还是让他看又添的那只车队?冕良在上面查来查去,觉得青云的发展确实越来越好了。就写了封电邮给骆董,说很高兴她的事业越来越大,敬佩她的能干和智慧。
  继续埋头读书,直至这年最后一日。如往年一样,冕良空出今晚的时间,给国内的亲朋打电话写邮件,道声元旦快乐。然后他再次上去“青云”的网站,特别在那里的留言板上留话,祝青云的前同事们新年发大财。本想随便看看就下的,不知怎的,又想起沈柏森让他上来看看的表情,就觉得,那老狐狸按理说,不是那种让他上网去查阅青云公司业绩报告的人啊。很后知后觉的,冕良开始反省,之前写给骆韶青的那封邮件好像很扯淡。
  于是冕良不得不继续对着网页再查一遍,企业文化那项里,有个小版块,叫晚报,那里应该收集了所有有关青云公司在晚报上的报道吧?好像也不对。不知为什么,冕良对着晚报那两个字,心脏开始擂鼓样的跳。
  晚报,就是晚报,刷的超级清晰的大张报纸,只刷晚报消闲版的部分。话说放在企业文化这项分类里,端的是让人不能理解,不过冕良倒明了其原因——钩子的漫画,重新连载了。每星期两次,整整一年份。该如何感谢,那个和他一样,爱着钩子的漫画的骆韶青?
  钩子这次的专栏主题,叫时光的印记。冕良记得这几个字,曾经有幅画,没有内容,泼着各种色块,就是用这几个字做标题。她说过,时光的印记,稍纵即逝。如今她把那些稍纵即逝的美丽,变成一幅幅画作。
  “是因为,曾经住过的那个地方要拆迁了,用这个专栏,纪念生命中一段特别的日子。”钩子这样说。
  她有幅画,叫初相遇,画的是冬天的街头,积雪未化,一个男孩儿将身边女孩儿的手揣在衣兜里,为她取暖。路边一辆车里,另一个女孩儿静静的望着那一瞬的旖旎。
  那是陷落在时间的洪荒里的,安琪,冕良,远钧。
  她画了韩大婶的面档。硬要和冕良换鞋带的远钧,一脚撑在凳子上打电话,冕良替她系好了那只鞋带。这家伙,原来她知道。那是诱拐韩冕良的第一步吧?
  她画了会开花的水管。那是冕良家院子的角落,水管上茑萝蜿蜒,茂盛蓬勃,怒放着星星样的花朵。总是拧不紧的水龙头缓缓滴着水,水池里是冕良惯用来洗脸的搪瓷盆……
  她画了墙上的耳朵。就是远钧院子里,靠墙安置的石桌石凳。钩子给那画儿起名叫倾听,冕良却觉得那应该叫暗恋,或者是期待?
  她画了游荡在夜半的长街上,开着车的冕良,和睡在一旁的远钧。那是某夜的他为了让她睡的安稳,开了一夜的车。钩子说那是体贴,冕良觉得那已经是爱情。
  有画清晨的小巷,追打玩闹的两人,几乎能感受到那个清晨的风有多清凉多透明。
  还有她那间刚刚筹备的小公司,半夜检查着灯泡的她们,冕良捏着只手电筒,站在高凳上,对着下面的远钧笑的无奈又开心。
  她在冕良家的客厅,误打误撞被他搂在怀中,她给了他清浅的一吻。
  在她的办公室,争吵的两人。那是一场多另类的办公室恋情。
  她打过他头顶的蟑螂,他吃过她咬过一口的桃子……
  最让冕良痛心疾首的是那幅图画。
  头发胡子乱成一团的韩冕良,救了一个差点被摩托撞到,穿着深蓝棉布外套的女孩儿,地上有散落异地的摄影器材,旁边有惊惶的人群。
  钩子给着幅画长长的旁白,“爱上那个时时象处在一种梦游状态的男人,是因为他虽然活得那么绝望,仍对这个世界有着本能的关心。谢谢他救了我,并教会我怎么去感受,怎么去爱。他是个让我觉得温暖的人。”
  冕良记忆里一直逃避着不愿想起,最狼狈不堪,被封闭的一段岁月,被这副画打开了闸门。
  他此时方记起,在某个下午,因为安琪的离开,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如行尸走肉的他,放学回家,路过巷口,看到摄影机在,想躲避,恰巧一辆摩托飞驰而过,堪堪就要撞向对着他发怔的远钧,他奋不顾身扑过去把她撞开,跌倒的他肘弯擦伤,远钧想送他去医院,他不说话,沉默着走开。
  这个女孩儿,骆远均,冕良一直不认得她,即使她一次次出现在他面前,
  “韩冕良,放学了?”
  “韩冕良,吃苹果。”
  “韩冕良,你的鞋带散开了。”
  “韩冕良,你要考试了吧?”
  “韩冕良,你看不看电影?”
  那时候,冕良的街坊邻居不主动招呼冕良,和他说话。“那孩子变得很奇怪,”邻居们都这么说,“废了。”
  可却有个叫骆远均的人,从没放弃跟他说话,一次次面对他的冷漠和忽视。那时候,大概只有母亲和远钧,才相信,象垃圾样的他是个活人吧?冕良想起在面摊,每次见到远钧,妈妈都向他介绍一次,“冕良,招呼骆小姐,她住我们家隔壁,叫骆远均……”
  冕良机械的切菜,固执的不理会母亲和远钧失落的眼神。
  即使是坚强的她也会恐惧吧?曾经亲眼目睹他曾经怎样的荒废过人生,随便挥霍时间。是因为这样,所以,她什么都能忍受,就是无法面对安琪是吗?
  将一帧帧画作另存,打印。为了这些画,冕良流了一夜的泪。

  第四十七章
  这是远钧离开的第三年,她和他相识的第六年。
  冕良的时间,被他调整过了,不知道远钧那边是不是和他一样的呢?
  新年第一天,一夜没睡的冕良,红着眼珠扮成兔子的亲戚去找家明和书伟。他们一定知道远钧的新手机号码,并很乐意告知的他吧?
  家明和书伟在一家PUB享受人生。见冕良出现,双双瞪大眼睛,“今天你怎么肯出来了?放弃上进心想堕落一回?”
  冕良心事重重,不理两人的调侃,点了杯冰水闷闷的意欲倾诉,开场白,“我没睡好。”
  “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好不好?”书伟打断他,“只有对自己人生不负责的男人,才会消极到在月圆之夜无所事事,”他送一小只Condom给冕良,“或者,要我帮你介绍男朋友?”
  冕良没接那只Condom,无奈地用修长的手指搓额角。败给他!他只是想要一个电话号码而已,没人看出来吗?
  确实没人看出来。一向温良细心的家明象教训调皮儿子那样拿手打书伟的头,跟冕良道歉,“别介意。”
  “没关系。”冕良笑,满怀期待看着家明,想说把远钧的电话给我。又路过一只相熟的球疯,揶揄冕良,“你干嘛笑成那样?恋爱了?春天提前了?更年期早到了?”
  冕良开始恨这群游戏人生的家伙。
  “跟你说件事儿,冕良。昨天我们给远钧打电话,聊了会儿,”家明象是个在泄密的间谍,“远钧有男朋友了,她在和一个高干子弟交往,相处的非常好,可能会结婚。人家对方的爹是军区什么部的~~”家明困难的挠头,“想不起来了,听说背景非常厉害。”
  冕良握着冰水杯子,浑身细胞暂停分裂。“曾经住过的那个地方要拆迁了,用这个专栏,纪念生命中一段特别的日子。”原来,只是为了纪念啊?果然,很多事情,都敌不过时间。
  “你到底怎样啊?要男的要女的?”书伟还那么没正经,半真半假戏弄他。
  冕良摇头拒绝,浅浅笑,他的细胞现在恢复正常。哦,想太多了,被画出来的时光的印记,只是清理一些回忆吧?回忆就是回忆,有时候,我们的回忆显得多不可靠,对现实的人生,并不能构成真正的影响。
  “我走了,你们玩的开心点。”冕良喝干冰水,告辞。
  “干嘛就走?”家明关心他,“多聊会儿吧。”
  “让他回去陪达摩面壁。”书伟又刻薄上了。
  冕良故意气他,点他死穴,“矮子。”
  一句捅到痛处,书伟拿薯片丢他,对着他背影咆哮,“让你孤独终老。”
  高斯说:原本一个细微的改变本无法改变结果,但细微的差别积累到一定程度,将会是巨大的改变。
  她变了是吗?不知不觉中。已经忘记了我是吗?慢慢的,当光阴逝去。
  现在的她,会需要他的电话吗?她真的做到了,在梦里,手段高超的把他杀了是吗?,从那时起,他对她就没有意义了吧。
  生活继续。春节,和联谊会的朋友们一起弄年夜饭,合力做蒸饺。家明这厨艺进步超慢的家伙,不抹油就将饺子上笼蒸,蒸出一笼破皮的饺子。冕良不说家明人拙,倒埋怨饺子,“非见油才不破皮,煮的时候不好好的吗?歧视蒸笼,势利眼。”
  书伟盯了冕良好一会儿,咬着筷头喃喃自语,“好可怕,鬼附身。”
  这一年,冕良读书更勤奋,打球健身的活动也都疏于参加,连去食堂吃饭都嫌浪费时间,常常是面包汉堡果腹,补充点水果牛奶,然后吞一堆徐医生远隔大洋建议他服用的维他命。忙得太狠,以至于曾小姐今年再来请他参加生日会的时候,冕良为难,“第一,我不想又把你弄哭,二来我没时间。不如我们出去逛逛,你选件礼物我送你好不好?”
  曾忆湄指指冕良小指上的白金指环,“我要这个。”
  冕良苦笑,“小姐,你明知道这个不行。”
  “那好,我要一个承诺做我的生日礼物,”曾忆湄真的很难搞,“我要你答应我,拿到学位后不许回国。
  “不可能,我不回国留在这儿干嘛?”
  曾忆湄爆炸,“我生日诶,不过是想要一份让我好过的生日礼物,这样你都不答应?我又不是让你娶我,你用得着谨慎成这样吗?说谎骗骗我都不可以?”
  “我每次骗人的后果都不好,”冕良心力交瘁,“对不起,换别的好吗?”
  “不换!就这两个,你二选一。”
  冕良沉吟半晌,“总想着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是不会快乐的。”
  “少给我摆大道理,”曾忆湄带着股破釜沉舟的表情,“我们半斤八两,你不一样在等你不可能等到的人?你敢说你快乐吗?韩冕良,我不管,你招惹了我,劫持了我的心,现在你得给我负责。要么给我戒指,要么给我留下!”
  “对不起,我做不到。”冕良拒绝。
  曾忆湄又要哭了,“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她夺过冕良手里的手机,查他的短信。
  冕良困惑,“喂,你这样很不礼貌,你要做什么?”
  曾忆湄查完短信查留言,泪珠儿扑簌簌往下掉。
  冕良恍然,她在看他有没有留下她写给他的短信和留言做纪念。这个~~冕良汗颜,他没有,他手机里存下的,都是远钧的痕迹。
  远钧说在超市等她送钱去救,忘了带银包。远钧说在电视台等他开车去接,再一起去海滩看夕阳……手机容量不大,只能存一份关于爱情的记忆。
  “我会要你后悔,韩冕良,”曾忆湄找不到自己想要的证明,发誓,咬牙切齿,“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曾忆湄让冕良后悔的方式是,她服用了过量安眠药,被送去医院急救。冕良接到她哥哥的通知,从实验室赶到医院。
  曾小姐没什么危险,冕良赶到时她已经很清醒了。曾哥哥见到冕良,气得在病房内发飙要揍他,“一个女人有多少三年?你为什么要拖住她三年?今天是她生日,你这个混蛋。”
  “是我想拖住他,其实他一直不要我。”病床上面色苍白曾忆湄为冕良辩解,要求家人,“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讨厌我了吧?”曾小姐一开口就说,“我知道你一定讨厌我了。”
  “嗯,讨厌了。”冕良很冷静,也非常直白,“我还蛮讨厌不珍惜生命的人。”
  “幸亏我没死成。”曾忆湄也很直白,“我本来想双料的,要割脉的时候,突然想起,万一你不是象想念安琪那样想着我,而是恨我,我不是太亏了吗?再说万一你没后悔一辈子,我不是更亏吗?就去找我爸妈求救。
  冕良夸赞,“嗯,很聪明,成熟懂事的做法。”唉~~女人心,谁能读懂?“来,送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冕良递上包裹。
  “是什么?”
  “我想你好像也不缺什么,就送你本催眠的书吧。”冕良打开包装,拿出本《时间简史》。
  曾忆湄奇怪,“为什么送这本书?这不是你们学物理的人才会看的东西吗?”
  冕良耸耸肩,摊手,“不是,我看不太懂,我老板Rhoads先生也看不懂。不过他告诉我,他妈妈跟他说都看懂了。呃~~,”冕良挺不好意思的解释,“我送你这本书不是觉得你会喜欢,是想,把不喜欢的书拿来催眠,效果真的非常好。”
  曾忆湄笑,再笑,“怎么这么奇怪,明知道人家不喜欢,还送来,硬说可以催眠?”她拍拍书的封面,没来由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哽咽,“真是韩冕良会送的礼物。”
  真没办法,到底,又让她哭着过生日。冕良只好递面巾纸给曾忆湄,“别哭了好吗?对身体不好。”
  曾忆湄呜咽,“她哭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哄她的吗?”
  “谁?“
  “骆远均,”曾忆湄醋劲儿大着呢,“骆远均哭的时候,你也这么冷冰冰跟她说话的吗?”
  冕良深思,道,“印象里,她没哭过,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都没为你哭过的人,你爱她什么?”曾忆湄不无幽怨。
  冕良安静的说,“可能,就是因为她不哭吧。”
  “就因为她不哭,你才会为她做那么多事情吗?”
  冕良的眼里悄悄浮起萧索的云,“不,其实,我什么都没为她做过,”
  曾忆湄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静默片刻后,突然说,“我见过她,不哭的骆远均。我靠在你的床头,等她回家。握着熟睡中的,你的手,对她微笑。我等着她来发我脾气,我就可以编造一个,我和你的,爱得惊天动地的故事给她听。谁知她先是象受惊似的望着我,只一会儿功夫,就恢复镇定,跟我说,对不起,走错房间了,直接退出。她退出的轻易又彻底,我除了惊讶,还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冕良,”曾忆湄困惑,“她对你,连争取的意思都没有。你求她,她不回来,你等她,她不出现,她到底为你做过什么?”
  “她做的,就是让现在的我,以现在的状态活着,这对我就够了。”冕良微笑,很温柔很温柔。“而且,我不是在等她,是想去找她,不过,困难了一点。她的事儿,从来都不容易。”
  “我嫉妒,”曾忆湄的双眼,又被逐渐涌上的泪光盈满,“气死我了,我不会让你顺利找到她的,反正她见我就跑,”曾忆湄任性,“我下次不会只是坐在床头那么含蓄了。”
  冕良笑出声,曲起的食指关节轻轻敲曾忆湄的太阳穴,“别闹了,我不是每次都会喝醉,而且,我也改掉了进屋会不小心,忘记把钥匙从钥孔上拔下来的习惯。你认识再多的锁匠也没用啊?”
  曾忆湄张口结舌,“你,你,都知道?”
  “不难猜。”冕良淡淡说。
  “为什么不怪我?”曾忆湄的泪水夺眶而出。
  哦,这个女生可真爱哭。冕良主动拥抱她,“我女朋友教我的,对罚站的孩子,请给予他们一个拥抱。”
  “我不甘心,”曾忆湄揪着冕良的衣襟泣不成声,“我真不甘心。我知道我不应该给你再增加负担了,但我还是舍不得放弃你。冕良,你要是敢回国,我一定跟着回去。”
  “你的人生有什么决定,我管不着,”冕良扶曾忆湄在病床上坐好。想是习惯了做老师,还给人家科普,“不过你要是想去中国发展,我觉得还挺合适的。听说这些年国内变化很大,日新月异,那里应该很需要你这种对时尚有独到见解的专业人士。你没去过中国吧?虽说那是发展中国家,但在我眼里,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地大物博……”
  “在人家生日那天,把人家害得去自杀,最后送上一本催眠用的书,并给人家开科普讲座。”家明半夜给前来敲门找食物吃的冕良煮面,声音压低低的,怕吵醒睡着的书伟,调侃,“这种事儿大概只有韩冕良才做的出来吧?”
  冕良先是笑,吃几口面,面色逐渐阴暗。放下筷子,无助的手蒙住脸,“幸亏她没事,经历死亡的感觉很难熬。好想我妈啊,现在能抱抱她多好,快撑不下去了。”
  家明叹口气,“我给你抱抱好不好?牺牲一下,装回你妈。”
  冕良伸长胳膊,表情迷惘的和家明拥抱,“谢谢你。要是书伟看见,会不会揍我?”
  “我家书伟一般不干揍人那么累的活儿。”家明说,“他都给人下毒,省事儿多了。”
  “这么狠?我们悄悄的不吵醒他。唉,我妈不用古龙水。”冕良居然嫌家明。
  家明宽厚的拍拍他的背,“我也没养过儿子。”
  冕良给妈妈电话,“你一个人搬家可以吗?”
  “可以可以。”韩大婶在电话那头喊,“你放心,旧邻居大部分还是住一起的,很方便呢。妈妈一个人能行,你别惦着家里,安心念书就是了。”
  “不要太累着自己了啊妈,不方便整理的东西不要逞强,等我回去弄,差不多还有半年多点,很快就过去的。”冕良在电话里殷殷叮咛,“妈你听我话哦。”
  冕良自己将时间限定在半年~~多点,他好像要提速才行。
  一个秋日下午,冕良在实验室忙得心无旁骛。Cluster星座计划,宗旨揭开地球极光之迷,这是一项中美合作案,老Rhoads的几个学生里,他只带冕良加入这个计划。冕良的生活内容,从和这个Cluster接轨以后,就只剩Cluster!
  “你的人生出了什么状况?只有试验会不会太无趣了?”冕良的老板Rhoads,盯着忙碌的爱徒研究了五分钟后,喝着咖啡发问,“好几天了,你从上次进来就再没出去过。”
  冕良太过专注,没听见。
  老Rhoads扬着喉咙叫,“韩,我在问你问题,你的人生如果只有试验会不会太无趣?”
  冕良醒悟,眨眨干涩的眼睛,很没重点的答,“不会,我的人生不是只有试验啊。还有~~汉堡,面包,胡萝卜,鸡蛋,咖啡。”冕良继续查资料,大大叹息,“哦,太多太多了。”
  “他是在喷发的火山吗,真有干劲。”老Rhoads自言自语。硬打扰爱徒,“韩,过来谈谈。”
  冕良不情愿地放下手里的活儿,过去老板面前坐好,规规矩矩的。
  “拿到学位后有什么打算?”老Rhoads问。
  冕良自然而然,“回家啊。”
  “嗯,要不要留下来?”老Rhoads再问。
  冕良倏然想起,吴昊曾经的叮咛,“如果有人让你留下呢?”原来真的会遇到这种情况啊?
  冕良纯粹想作个试验,印证吴昊的预知能力,慢悠悠反问老板,“我留下了,会给我一条真实的破冰船吗?”
  老Rhoads纠结,“你现在就要一条真实的破冰船?这个有点困难。毕竟你还年轻,经验也没有很丰富,没人会现在就把整个极地研究的部分给你负责。不过我喜欢你的野心。”老Rhoads对冕良挤挤眼睛。“你愿意留下来的话我们……”
  “NO,我要回家。”冕良认真的说。
  “为什么?在这里不是有更好的研究条件吗?”
  冕良固执,“可这里没我妈煮的面。”
  “是想家啊,可以把家人接来。”
  冕良摇头,“不行,一大家子人呢。再说还有我喜欢的那些邻居啊,房子啊,朋友啊,巷口卖的炸漫头片啊,又不能全搬过来,我还是回去更方便些。”冕良灌完一杯咖啡发现自己其实不是想要咖啡,他很渴,找来瓶水,慢慢喝。
  老Rhoads手指抚着下巴,迷惑,他还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理由拒绝。研究冕良,“你是个恋家的男人?”
  “我是,”冕良腼腆,“比较没用,觉得在家里比在哪儿都好。”
  老Rhoads开他玩笑,“一定有很多女孩儿爱恋家的你。”
  “哪儿有,”冕良握着水瓶有一霎茫然,想起在他面前依依辞世的安琪,想起在广场上伤心欲绝的远钧,还有因为得不到他的回应去闹自杀的曾忆湄,就懒散地说,“爱我不好。”
  “嗯?为什么?”老Rhoads好奇死了,他可是时时以这个话语不多,却能干努力,温润平和的学生为荣的,“爱你哪里不好?”
  “死的死,伤的伤。”冕良意简言骇。
  老Rhoads骇笑,“是打越战吗?还死的死,伤的伤?”
  “就是都没好结果。”冕良自嘲,“我就像是不被实验室欢迎的伟大理论物理学家pauli,走到哪里,哪里的仪器就失灵。我想我已经失去带给谁幸福感的能力了吧?”冕良喝完一瓶水,“我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吧,幸亏实验室还欢迎我,”他搓搓手,吸气,“好了,开动。”
  老板Rhoads又盯了冕良几分钟,喃喃自语,“本来想跟你说,不留下不给你过答辩的,还是算了。”喊冕良,“韩,那不是你的错。”
  “什么,去吃饭?”冕良没听清楚?回老板,“不要了,去餐厅好麻烦,你去吧,要我找人陪你吗?”
  冕良的答辩,老板Rhoads给了他很好的分数。原因?他的出色弟子会找人陪他吃饭。
  冕良开始整理行装了,珍惜而虔诚地,装订这一年来打印下来的,钩子的画作。
  她画过穿着礼服在绽放的烟花下舞蹈的男女,也画过在海边的露天派对下舞蹈的情人。
  她画过在洒满阳光的厨房里紧紧拥吻的冕良和远钧。
  钩子说,“人们无声的爱着,所以相爱的人嘴里才会发出无声的叹息。”
  冕良写,“还会无声的炸出蘑菇云。”
  “每每看到与他一样穿大格子衬衫的人,都会想起他。”
  这画里画着在街头蓦然转身,对着人流茫然失措的长发女生。
  冕良:我也总把街头穿白衬衫的女生当成是你。
  行进的公车上,依偎着的远钧和冕良。
  钩子说,“习惯坐车的时候,靠在他肩膀上小睡,很安心。但是现在不行,因为身边已经没有人。习惯坐车的时候,有人搂着我的肩膀摩擦着我的手指,也许现在经历这一切的是别的人。”
  冕良:没有,没有别的人。你呢?
  画了一个焦虑的,打电话的冕良。
  钩子说,“以前有一次出去玩没带手机,结果他打了六个来找我。从此去哪儿都会带着手机,害怕接不到电话,只是,现在手机再也不会显示他的号码……”
  冕良:热恋中的你,还会需要我的电话吗?
  连绿箭口香糖,都能画上去。
  因为一个人,爱上了这种口香糖。
  冕良:因为你,我开始喝红茶。
  还有画一早穿着睡衣刷牙的女孩儿。
  钩子说,刷牙刷两遍,一遍清水,一遍有牙膏,他就是那样。
  冕良:我开始用乳液,那种黏乎乎娘们到不得了的东西,你就是那样。
  画逛街的远钧。
  钩子说,“以前逛街从不看男装,现在每次逛街都会逛男装部,并在心里默想哪一件适合他,他穿上会是什么模样?”
  冕良:我买了CK的男装,和你同款,三件。
  有一次,画里栩栩如生出现家乡的广场,广场上无人,奇奇怪怪放置一只鸟笼,鸟笼里住的不是鸟,而是一只凝满水珠的冰块儿。画的名字叫无言,那是冕良和远钧分手的地方。
  冕良,那是我想和你倒数的地方。
  冕良收集起来的最近一副热乎乎刚出炉画作,则画着一片海,是她们爱去的Long Beach的,那片蓝的分不清海天的海。
  钩子说了一段,冕良对着这片海,想过的念头。
  “原来即使同一片风景,随着时间的变化,看上去都会展示出不同的样子。没和我一起牵手,经历这时光变幻的你,现在正做着什么?”
  冕良:很奇怪,我们居然在不同的时空,写下相同的日记。
  看着这些画,冕良每每暗恨别生。为什么她只是纪念而不是想念?因为看上去明明是想念啊?想念着一个人,又去和另外一个人热恋,怎么都不象是骆远均要做的事情。该不是妈妈的公司在缺钱吧?冕良忍不住不着调起来。不过,好在,他要回去了。
  时间如回纹针般缠绕回转,他和她的命运,还会重叠相遇吗?三年时间,就这样过去。经过三年时间相隔的远钧,假如再见,是什么样子的?冕良假设,很糟糕,他竟然解不出答案。
  可他清楚的知道,他没变,经过平淡的流年,他仍在爱。
  分手的时候,远钧指责他对她不忠,甚至因为担心他今后会动摇而提出分手。可是忠诚这回事儿,除了时间,还有什么能够证明?远钧不给冕良机会证明他的忠诚,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现在,他可以用三年时间,证明给远钧,他没有不忠。可想起来这也是件荒唐的事情,分都分了,她搞不好就要去结婚,他即使能证明什么,也不重要了吧,谁会在意呢?除了他韩冕良。他就是那种人,会坚持这种不重要的东西。
  冕良隐约记得,有个俄国作家说,人如“沉在河流的底层”。动的是水,静的是我;去的是水,留的是我;匆匆而去的是水,悠悠不变的是我。我是我,而不是水,这是最重要的。
  我还是我,冕良觉得,对他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间他和远钧曾经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房子,快要退租了。冕良相信,他今后会很很很怀念这个地方。于是,他拿出相机,拍了房子的各个角落。
  他和远钧忙碌过的厨房,他和远钧爱过的那张床,他和远钧腻在一起写报告,垫着漂亮地毯的茶几,包括冕良几次都蠢蠢欲动想跟远钧共浴,都提不起勇气闯进去的浴室……
  冕良最后拍摄的是门,那扇远钧出去就再没走回来的门。
  将门的照片放进钩子的画册最后一页,冕良备注,“这是想念远钧的,我们的家。LA。”
  书伟和家明给冕良饯行,家明说每次聚聚都是冕良下厨,这次他要亲自动手。家明唯一精通的就是狮子头,那玩意儿容易,超市里买来肉泥豆腐搅在一起挤成团下锅炸就行。然后弄锅骨头汤,将炸好的丸子放进去煮煮,烩点白菜香菇进去。简单的食物,却很香。丸子肉多,有点腻,冕良吃两个就很饱很饱了。
  被家明的狮子头喂胖不少的书伟今天吃的很不专心,挑剔,不是挑剔狮子头,他不满意冕良,“喂,你至于为个学位,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吗?”
  “我哪里不好?”冕良跟书伟斗嘴,“你都跟武大郎似的还敢挑剔我?”
  “我不是开玩笑,”书伟正正经经的,“你干嘛非要这个学位?”
  “梦想,”冕良也就正正经经的,“这是我实现梦想的途径,另外~~”冕良迟疑一下,笑,“我就是觉得吧,假如可以这样辛苦的做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以后有人再质疑我的时候,我可以说,我能行,最苦的时候都熬过去了,现在这个小意思。无论是面对爱情的质疑,事业的质疑,还是其他的什么,我都想这样回答。”冕良喝口啤酒,有点不确定,“我这样想会不会太傻?用三年的时间,拿到这个学位,是还蛮困难的吧?”
  书伟翻眼睛。家明替他说,“不是蛮困难,是非人。简直不是正常活人干得出来的。”
  “她不要你的学位你懂不懂?”书伟闹脾气,“你就是个傻子,她根本不介意你有没有学位。其实你求她回来就是了啊。”
  想不到,要离开的时候,那个禁忌的过去被旧事重提。冕良伤感,“我有求她回来,她不肯,执意要分。”
  “你继续求啊,”书伟气得砸桌子,“你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实在不行就用强的霸王硬上弓,女人都吃这一套,她一定跟你回来。”
  冕良几乎被口酒呛死,天啊,这是温文尔雅的书伟吗?叫家明,“给他看看,他发烧。”
  家明护着书伟,“这次他对。”
  “喂,用强的?你们疯了吧?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冕良想说□,不好说,硬改成,“那也太禽兽了。”
  书伟气得再次砸桌子,圆乎乎的脸气红了,连汗都气出来,“别的人用强那是禽兽,可是你不同,你是她喜欢的人,你用强那就代表你很爱很爱她。”
  冕良嗤地笑了,“我就不信,哪个女人会喜欢男朋友用蛮力的,又不是斗牛。”反问那两只,“你们平时闹脾气,也用强的吗?”
  家明居然很认真的想想,“我没有过诶。”
  书伟简直要爆血管了,忍气吞声放过用强这个话题,咬牙切齿再问冕良,“那这三年来,你有没有写过信,送过花,打过电话啊?”
  “没有,她说在梦里见到我都要杀掉我,”冕良对那夜凄惨的分手心有余悸,“我估计她看到我的邮件就直接删了吧?她那脾气,怎么可能会看?我还是不要烦她比较好。”
  “封杀情人三年,真厉害!”书伟继续砸桌子,叫徐家明,“把他给我丢出去,这种笨蛋拿到博士是UCLA的耻辱!”
  韩冕良在很多年后,记得的隔壁邻居廖书伟,就是这个样子的,被徐家明的白菜狮子头喂出来的,白嫩嫩圆溜溜的脸,有个尖下颏,一头柔顺光亮的黑发象顶黑帽子样罩在头上,两只乌溜溜的眼瞪住冕良,气哼哼的表情。怎样都没想到,他们云淡风清的一场相聚,竟是永诀呢?
  冕良的毕业典礼,有隔壁好邻居,曾忆湄小姐,还有球疯朋友来观礼,竟也是热闹闹。曾忆湄送了他条很时髦很时髦花色的领带给冕良,颓废奢靡的风格,冕良这辈子都不会有戴那种领带的机会吧?最后领带只好转送给很会背叶慈诗的球疯朋友了。
  “当这位有着儒雅气质,温和笑容,并拥有着非人毅力,获得异常优异成绩的韩冕良博士,要离开这座明媚的校园的时候,我想说,我要用一种象怀念死人一样的心情怀念他。”
  这是廖书伟,在欢送冕良的联谊会上的另类致词。他随意坐在高脚凳上,用一种特别清润,柔和,甚至混合着某种慵懒气质的声调,抑扬顿挫的讲,“只有用这种方式,我才能记起此人为数不多的好处,放弃他种种优异带来的压力,轻松的,象怀念一位无伤的,慈祥的老人那样记起他。不然想到这样的人活在我身边,会觉得人生没有希望。作为一个男人,拥有帅气已经很可贵,他除了帅气还有智慧。有了智慧就该满足,他不但智慧尚能内敛自省。有着很好品格已然该有所节制,他除此之外还温柔而善良。一个人拥有着这么多,他实在没道理还活得那么好。有时看他的存在象种讽刺,不知道他的纯良到底是冷嘲人间,还是堕落于俗世。想到有人以这样的方式存在于地球表面,我们不会生气吗?所以,我欢送韩冕良先生吟诗奏胡地离开,并打算以怀念死人的立场来怀念他,以此平息我们的嫉妒和恼恨。呃~~当然,我相信我们家的水管和下水道会好好怀念韩冕良博士的,因为你救了它们很多次……”
  笑得厉害,所有人都东倒西歪,家明更甚,他都抽了。可冕良不想笑,他冲上前掐书伟的脖子,摇晃他。“你给我看的发言稿不是这样的,你这个大骗子大骗子……”
  那天,大家都喝了酒,略有薄醉的家明跟冕良说,“每一种创伤,都是一种成熟。无论世界如何改变,只要自己还是自己的时候,就已经足够。放心啊,你一定会幸福的。”

  第四十八章
  韩冕良博士带着一堆行李,包括远钧三年前走掉后,他封存了就再也没打开过的行李,浩浩荡荡,从洛杉矶又回去他的乌衣巷。
  近乡情怯,他的心在飞机上,居然就鼓噪起来,患得患失一刻不能平静。望着机舱外的茫茫云海,想到自己曾这样搭机追远钧,从家乡到LA,再从LA回家,想着这些年的时光,云海之外还是云海,回忆之外都是回忆。
  来机场接冕良的是韩妈妈和极地研究中心的人,他们说,“吴教授出差,让我们来接你,你这几天休息着,等他回来就要开始工作了。”
  而妈妈没有很大变化,就是很赶时髦的,居然把头发染了还烫了,哦,其实很可爱。冕良拥抱母亲,眼眶泛红,他是真的很想念妈妈。
  韩妈妈眼里更是泪花乱转,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儿子,“我们回家,啊?妈给你做好吃的。”
  回家路上,冕良瞅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繁华的店铺,闻着冬日清新空气里混杂的浅浅烟火味儿,蓦然记起,过几日便是元旦。上次回来这个城市,也是这个时间,三年!
  叫司机,“可以绕道一下吗?我想给朋友送件行李过去。”
  还是骆韶青家的大宅子前,骆家的工人开门,“小姐去上班了,不在家。哦,你是韩先生?几年不见,怎么变了这么多。”
  “还好,还好。”冕良心不在焉,她不在家啊,不在家~~。
  “这是骆小姐的行李。”冕良搬下两只大旅行箱,交代,“跟她说,整理的时候小心点,有套她喜欢的琉璃鱼放在箱子中间,别毛毛躁躁再给弄碎了,呃,我还是写给她看吧。”
  冕良掏出纸笔,当场写起报告:A箱,衣物,箱子中间用浴巾包着琉璃鱼。B箱,护肤品,药品,书,CD,右下角是Condom……
  逐渐的,那只快速移动的笔,慢慢顿住。冕良突然醒悟,的记忆力会不会太好了?干嘛记这么清楚?这些东西三年内无人前来索取,说明它们的主人已经不想要了啊,现在巴巴的送来,会不会很多事?再说,她的男朋友见到的话,会不会因为那几盒Condom跟她闹别扭?她会不会又生气啊?要是吵架的话,会伤心的吧?
  那只水笔,在主人手指间,转一圈,又转一圈,象主人的心事,不知道转了几多圈。
  这是很古怪的画面,骆家大门前,停着车,站着人,却悄无人语。车上的人在等韩博士交代完快快启程,骆家的工人等着韩先生交代完就去做事。可是韩冕良,却低头对着那两只行李标签都没拆掉的衣箱发怔,真是令人费解,是干嘛呢?来给送件行李而已,怎么象是郑重托孤的鳏夫,对着儿女依依不舍的样子?左右交代,甚至要留言说明~~说明什么?要给骆小姐的衣物写使用说明书吗?
  冬日的阳光,浅浅淡淡的照着冕良,清柔的正午微风,和他额前的发丝,纠缠缱绻。他的神情看上去忧伤又茫然,他的气质冷逸而悠远,略带几分沧桑与落拓,他的浅灰外套很体面,衬得他书卷气十足,稳重妥帖,而他的静默温吞,不知为何,竟没有让任何人不耐烦。他身上有种让人安静下来的气场,无论怎么等,心都很定的样子。
  终于,冕良手里那只笔不知在他指尖转到第几圈,他放弃了他的说明书,对工人颔首微笑,“就这样吧,没别的事儿了,麻烦你。”
  上车后,韩妈妈问儿子,“你给远钧的行李里有什么?”
  冕良脸红心虚,推托,“没什么,我就是~~记不起里面装什么了。”
  其实他很后悔,当年干嘛那么驴的,把Condom放她的行李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再拿出来了。总觉得,那好像很色情,很挑逗似的。希望和他分手三年了的远钧,不要误解他,以为他对她不尊重。当初装那个到她衣箱里,纯粹就是觉得没办法处理。
  按理说,Condom再用不到的时候,就该被丢弃,可冕良舍不得那么做。唉,真想了解,一对离婚的夫妻是怎样处理他们曾共用的那些财产,比如象Condom那样的物品?感觉上,就是不能随便丢掉的东西啊。被丢掉的,没用完的Condom一定都很可怜吧?那上面曾经承载的,都是很浪漫很美好,幸福的象棉花糖一样的期望不是吗?冕良永远记得,当时买Condom时候的心情,怎么可以丢去垃圾箱呢?但,确实也不应该因此就把那些装进远钧的行李里。
  怕远钧生气的冕良,在回家的路上懊恼得不人在神不在,这回该怎么办啊?
  终于到家了。
  冕良的新家在新城区,离老城区很远了。三室两厅,大小适中,布置的异常馨纯朴,井井有条。冕良看到,老住宅的门牌号码被拆下,钉在妈妈住的那间卧室的门口的墙上。
  韩妈妈说,“怕你爸爸找不到我们的新家,门牌钉在这儿,你爸就知道我们家在哪儿了。”
  冕良为此,和妈妈拥抱了很久。
  冕良的卧室是干干净净的全白设计,家具简单朴实。采光最好,有大阳台的房间,设计成灰蓝色调,宽大的写字台非常舒适,墙上的空书架,似乎等着主人把它填满,甚至还有台最新款的电脑。
  “这是你的书房,还不错吧?”韩妈妈问。
  冕良当然觉得家里每个角落都不错,就是~~那种细致,应该不像是妈妈想得到的。
  跟妈妈说,“装修一定很花钱吧?不是告诉你等我回来帮你吗?会不会累?”
  “不累,”韩妈妈说,“都是远钧帮忙设计的,至于钱嘛,”韩妈妈拍拍儿子的肩,“我们家多年的积蓄可确实没了,连你寄回来的那些钱都搭进去了。不过妈妈现在虽没再经营面档,还有家店给我不错的待遇做大厨,所以啊,”韩妈妈信心满满,“我们很快就再变有钱的。”
  冕良笑,笑妈妈的乐观。笑完回头的一瞬,却满心酸楚。
  那个骆远钧啊,对忘年交真是体贴入微,连搬家装修都照顾到了。可是为什么,坐在书房里的冕良有那种感觉,她是在这里,为他布置一个家,等着他回来?
  另有所爱的骆远均,你真的太有闲心了。
  冕良问妈妈,“远钧电话是多少?”
  “她手机掉马桶里了,新的我还不知道。”韩妈妈说。
  啼笑皆非,“手机也能掉马桶里?”。
  “嗯,她说本来预备把手机从大便里捞出来的,但一寻思,如果没有手机就没人烦她,躲几天懒,所以很高兴的按了冲水。”
  这,什么人啊?她还那么任性,坏。可是,现在他怎么办呢?
  北方人习俗,送行的饺子回家的面。韩妈妈从厨房端面给儿子,思乡成病的冕良吃的舌头都快掉了,不过只吃了一碗。
  韩妈妈不满,“你以前能吃三碗。”
  冕良解释,“大概在实验室呆太久的关系,忙,吃点不饿了就行,所以饭量变小。”冕良虽然无所谓,看妈妈心疼的眼神,保证,“过几天就好了。”
  本该倒倒时差,可冕良心里有事,想起远钧的行李就愁得要命。给骆家电话,工人说小姐每年从年底到春节前都忙加班,要很晚才会回家。唉~~煎熬啊,比在洛杉矶还煎熬。
  谁能相信,他回来三天了,居然见不到要见的人?
  这几天,冕良去看望过师傅,建设和快做妈妈的慈恩。慈恩透露给冕良一个让人惊讶的消息。某日她们翻旧档案,看到那分冕良曾写过的企划书,觉得不错,打算做钩子的画册。
  这世界是有多奇妙啊?那么久之前的企划案也能被翻出来?冕良望着将为人母的的师妹,心里万千感慨,唉,不愧是他师妹。
  慈恩有问冕良联络得到钩子吗?
  那个他的心上人她的前老板?冕良摇头,长叹,“联络不到。”他这不是说谎,是真的联络不到。
  虽然,去看望骆韶青的时候,骆韶青把远钧办公室,新手机的电话都给了冕良。可是打去办公室,接电话的小姐永远说,远钧不在,去开会。发手机短信没人回,有时打去对方关机,有时又占线。还有次冕良半夜打去,居然也占线,还占了将近两个钟头。她是不是在和男朋友煲电话粥?冕良想,要聊两个钟头,除了情人之间,谁会这么无聊啊?
  住在她亲手打理过的房子里,想起她真的不属于他了,冕良觉得,好悲哀!!!他所能证明的东西,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和脆弱,这和梦想的破碎一样让人绝望。冕良的夜晚,因为远钧占线两小时的电话,消沉到不能入睡,好像他的世界,就这么毁了。当然,不能睡,也是调时差的一种方式。
  元旦那天,冕良在家宴客,招待几年来照顾过母亲的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本来,远钧应该在座,奈何,同住一城,他都找不到她。
  晚上,妈妈和几个姐妹在家搓麻做乐,冕良一旁伺候茶水,韩妈妈却亲自给儿子拿来外衣手套,“出去玩玩吧,儿子,今天晚上到处都热闹着呢,我们这群老太婆不用你陪。”
  其实,冕良也确实想出来溜达溜达,每年的这个日子,这个他和远钧争吵过的日子,这个他约过远钧去倒数的日子,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日子。每年的这天,他想去一个地方,那个他约了远钧,她却没有赴约的地方。
  顺着等待倒数的汹涌人流,冕良游荡其中。又下雪了,可越是这样的时候,似乎人群越兴奋。来倒数的,大多是年轻的男孩儿女孩儿,记得那年约远钧的时候,他比现在年轻啊。冕良有无力感,是面对时间流逝的无力。距离上次的约会,就这样过去了四年。
  时间啊,时间啊,时间啊~~
  不知道没有我的时间,她是如何生活的?走过这条街,想起他的时候,有没有孤独过?她仍去那家星巴克喝咖啡吗?仍去吃麻辣小龙虾加瓶淡啤酒吗?陪伴着她的那个人,会比我更好吗?比我更能给她幸福吗?
  冕良想她,很想很想很想她,想得心脏绞痛,胸口憋闷,呼吸不顺,象是得了某种心脏病。可是,真见到她了,他还能做什么吗?或者,他们都会胆怯,都想逃避,都不敢再提从前,只是淡淡寒暄,好久不见?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冕良心绪恍惚的这样漫步着。
  人越来越多。从路边的PUB,精品店,咖啡屋涌出来的一波波人潮,搞得象暴动。话说,离家没几年,这里的年轻人好像越来越精于玩乐了。
  有人重重在他后背撞了一下,伴随着啊的一声惊呼,好像什么东西沾到他衣服上,冕良下意识用手摸摸肩头,哦,怎么都是冰激凌?真讨厌,这件杏白外套他可第一次穿,洗不洗得掉啊?哪个冒失鬼?
  “对不起。”人声乐声里,身后冒失鬼的道歉听不真切,冕良火大的回转身,看见一张他朝思暮想的脸~~她可真是个冒失鬼,冕良出于某本能,喃喃,“远钧,好久不见。”
  骆远均好像是被冕良吓到了,瞪大眼睛,象看外星怪物似的看着他。
  那种表情,让冕良乍见她的狂喜,心痛,震撼等等混杂不清的情绪,找不到合适的出口,感觉身体也生生被卡住,僵硬的不行,只是与她在好似暴动的街头对望着,象对儿傻瓜。
  不知从哪个店里又冲出波酷炫神迷的年轻人,牵扯的人流动荡,远钧被这股人流撞得直冲到冕良怀里去,冕良顺势拥住她。现在,他的心开始暴动了。冕良恍惚间,好像又听到那年等远钧的夜晚,铺天盖地,雪落的声音。忍不住,把圈住她的手臂紧紧,忘情的,将半边面孔埋在她的发丝里,近乎贪婪的呼吸着她的气息。
  怀里的人试图挣脱冕良,“人太多,我们得离开这儿。”她刚站好,又被撞进冕良怀里,哦,今天人多的真好,冕良不厚道的想。他护着远钧,顺着人流前行,说,“你的头发长长了。”
  “什么?”太吵,远钧没听清。
  冕良凑进她耳边,用那种很亲昵的方式告诉她,“你头发长长很多啊。”哦,谢天谢地,吵的也好。
  “流行,”远钧大着嗓门,“今年长发流行,我难得赶回时髦。”
  冕良笑,很舒心。他脸上的酒窝,有很久很久没那么甜蜜过了。
  从街上走进广场,就宽松很多,没那么吵,也没那么挤。
  远钧拿纸巾擦冕良外套上的冰激凌渍,“真对不起,把你衣服弄脏了,是不是新的啊?好像没洗过的样子。哎呀,砂洗棉这种颜色的很不禁脏呢……”
  冕良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他着迷于久别相逢,她带给他的那种心悸。他喜欢她长到腰际的微卷头发,喜欢她穿的那件酒红羊绒外套,喜欢她脖子上围绕的那条花色雅致的长丝巾,喜欢她为他整理衣服的动作,喜欢她的一切。时间的回纹针,只要还牵挂,命运终会重叠相遇,钩子说的真好。
  “我们结婚好不好?”冕良看着远钧,目不转睛,抓住她因为□于空气太久而显得冰冷的手,“我们结婚好不好?”
  一定是太惊讶了吧?三年不见,一见就要结婚?置三年分离于不顾,这象话吗?冕良再次把远钧吓住。她站着雪花飞舞的夜色里,脸上的神情无法言喻,眼睛里逐渐泛起层晶莹的水雾,一副迷路的小孩儿,等大人领她回家的委屈样子。
  倒数的钟声已经在预备,新的一年又要来临,时间真不应该拿来浪费的。
  她是不是仍讨厌他生他的气,冕良不想管了。
  她有没有男朋友,想嫁给谁,冕良也不想管了。
  他现在就站在她面前,清醒而坚定,道,“记得那年,我约你来倒数吗?你问我,在哪儿不能倒数?我说,在这里不一样。你知道为什么不一样?因为现在,这里人很多,非常多,可是远钧,即使这里有这么多人,和我有关系的,我最爱的,最想拥有,最想一起活到老,同存于同一时间空间的人,是你,只有你。这么多年过去,可我每年,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个。”
  钟声回荡,冕良握着远钧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蜷起来,珍如珠宝样,护在掌心,揣进口袋,为她取暖。他倾听着钟声,认真的一下下数着,7,6,5,4,3,2,1,周围欢声雷动,冕良轻轻的,在远钧额头,印下温柔如玫瑰的一吻,“远钧,我爱你。”
  这是求婚对不对?即使没有被感动,不想接受,也不该发飙啊。可骆远均不一样,她拧着眉头,把手从冕良口袋里抽出来,对着冕良的小腿踹一脚,转身就跑。天啊,这女人三年不见怎么还这么暴力啊?
  冕良追,抓住她,“喂,不要生气。”
  “放开我。”骆远均坏脾气上来,甩冕良的手,“放开啊。”
  真不想放,偏周围人来人去的,冕良只好放开,着急,“不要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远钧脸上的迷惘委屈这会儿跑的干干净净,还是那个略有不羁,干脆明朗的女生,“靠!好啊,说说你是怎么不故意的?”
  “关于行李里的~~”冕良又冒汗了,他该怎么说那几盒不该出现在女生行李箱里的东西?费劲,“就是,我该丢了的,可我~~”
  “不是,”骆远均双手抱胸,好整以暇,闲闲道,“我没有为那个生气。”
  哦,真好,她知道我的意思,冕良抹抹鼻梁上一层细汗,难为他,这么冷的天。不知为什么,他察觉到远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唉,他又出糗了。
  “我刚才的话让你生气吗?我是真心的,”冕良今天可真豁出去了,“是因为你男朋友吗?所以觉得我现在向你求婚,是种冒犯?可是,”韩冕良横了心,“你跟他分手吧,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雪下的大了点,冕良看到远钧身上头上落了雪花,她穿的也单薄,拉下自己的围巾给她披上,执拗的说,“跟他分手,跟我回家。”
  远钧今天晚上第三次被冕良吓住,愣怔好一会儿,她伸手捏住冕良的下巴,左看右看,说了句让冕良想上吊去见上帝的话,“你真的是韩冕良吗?让人家去分手这种事情你也干得出来?这三年是去给希特勒做徒弟了吧?”
  冕良激气,“喂,你又跟我鬼扯?那个人有那么好吗?干嘛非跟他不可?”
  “那我干嘛非跟你?”
  “你本来就是我的啊,”冕良急得头上都快冒烟了,抓住远钧捏着她下巴的手,“你本来就是我的,你现在不承认啊。
  “我要是不承认,你怎么办?”骆远均这是和冕良杠上了。
  “你敢不承认?”韩冕良骇异,“你要对自己说谎吗?”急怒攻心,拽着远钧就走,“跟我回家,我管你承认不承认,反正你得跟我结婚。”
  结果求婚变成逼婚,远钧抱住根灯柱,“放开我啦,我要去上班。”
  “撒谎,上班的人干嘛出来吃冰激凌看热闹?”
  “上吊也要透口气嘛,我是出来歇会儿啊。你放手。”
  “我不放,你先答应我结婚我再放你去上班,”韩冕良狗急跳墙,“至于你那个男朋友,你别为难,我去跟他谈。”
  远钧快没力了,抱着灯柱,骂,“他妈的韩冕良,你再不放手我不理你了。
  “谁管你啊,你先答应我结婚。”冕良牛脾气上来,死拉着远钧往前拽,倒象是个有劫持之心乏劫持之术的小贼,看上去要多笨有多笨,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韩大婶,这边,快来救我啊。”远钧突然对着右边喊。
  咦?老妈来了?冕良瞬间清醒,松开远钧,往前细看,没有啊,随即恍悟上当了,回头再找远钧,她早跑个老远,对着冕良喊,“大笨蛋,你说结婚就结婚啊?”
  广场人流未退,远钧没入人流转瞬不见。冕良冒着冷雪,在周围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她人。最后,披着一肩玉屑似的雪花,坐在台阶上,感觉沮丧,失落,窝囊透。他只是想求婚的嘛,怎么搞成这样?无奈下再电话给骆远均,她还占线?怎么总占?和那家伙有那么多话说?谁家久别相逢的戏码,是这样上演的啊?
  想想可能真的找不回远钧,冕良心灰。急起来会冲动到要破坏人家相恋的一对,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还是不要我~~冕良捧着脑袋,在落着鹅毛大雪的广场,眼含热泪,绝望的几欲魂归离恨天。

  第四十九章
  这是这一年的第一天,骆韶青亲自给冕良家宴接风的大日子。
  冕良打算给骆韶青带一大束鲜花和一瓶不错的红酒去。给远钧呢?则预备了一包牛油曲奇,他对照着网上搜来的食谱,用烤箱自己做的。
  谁能想象,一个昨夜求婚不遂的驴蛋,睡了几个小时,一早起来搜食谱,买配料,做饼干,焦虑躁动,想再接再厉,却又挫败窝火的心情呢?
  做准备功夫的时候,冕良想起她的那个他,心理极度失衡,终于忍不住问了,举着戴着薄塑料手套,沾着面粉鸡蛋的双手,拦住要去上班的妈妈,苦恼而别扭的,“妈,你知道远钧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吗?”
  韩妈妈惊愕,“听谁说的?远钧有男朋友?她可从来没跟我提过啊。”
  “在美国的时候,我朋友就跟我说过,她和一个高干子弟交往,还快结婚了。”
  韩妈妈不乐,“你收错消息了吧?她要是有关系密切到快要结婚了的男朋友,我们装修的时候能天天过来帮我吗?就算她想帮人家男朋友也不答应啊。就算人家男朋友答应,也不可能从来没在我眼前出现过啊?你那朋友人不可靠吧?
  冕良想起家明和书伟,摇头,“我的朋友人都很好很好,不会骗我的。”
  “你妈和你朋友,哪个更可靠?”韩妈妈拧儿子的脸,手挺重,拧的人很痛,“你回来这么多天,我总寻思着,你也不容易,我就不给你压力了,不过你咋就这么不开窍呢?人家姑娘在等你啊,一等三年,谁家女孩儿会为你这种傻子花那么多时间?远钧的条件,放古时候那就是金枝玉叶,她想要什么样子的人没有?你出国这几年,她可是常来看望我,陪我说话,你不会真的以为她是被我这老太婆吸引住吧?那是因为我是你妈啊。你给我好好琢磨琢磨去吧。对了,你可千万别跟她说,你怀疑她有男朋友,你说了,就死定了。”
  那真死定了,因为已经说过。冕良后背辣辣的渗出层冷汗。
  如若她一直没有,那书伟和家明是在做什么?既然没有,他干的又都是什么事呢?妈妈不是说了吗?他死定了!死,定,了?会比在LA的时候死的更惨吗?那已经是最苦的日子了。冕良对自己说,最苦的日子,不是都熬过来了吗?现在,他总是可以见到她,只要能见到她,就不可怕。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所以,韩冕良振奋精神,洗澡换衣,胡子刮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去见骆韶青。按理说,家宴,他没必要太严肃,但想到骆韶青最喜欢男人看上去清爽斯文,他还是换了西装,打了领带,用上骆董曾送的那对GUCCI银袖扣。讨不到心上人欢心,能讨几分心上人妈妈的欣赏也好啊。
  她的事儿从来都不容易,冕良给自己打气,这是长期抗战,他得拼下去。
  进去骆家,冕良还没到那间宽大的都快能用来划船的厨房门口,就听到远钧在耍小姐脾气,“都说他不太喜欢吃海鲜嘛,尤其是生冷的,吃完总闹肚子……”
  是说我吗?冕良那一瞬,好感动,这丫头都还记着他的喜好和习惯。
  不过更让他惊奇的是,骆韶青亲自下厨,正用极其笨拙的手段,在厨师和沈柏森的指导下对付一盆活虾。见到冕良,她欢呼,“哦,冕良,你今天可真帅。”
  冕良给骆韶青送上花和酒,“新年快乐。”
  给远钧那盒曲奇饼,“我亲手做的。”然后,没言语。周围众目睽睽,他想说的其他话,又废柴的咽回去了。这和给学生讲课不一样,不是光备好课就行。
  “是什么?”远钧想在厨房打开盒子,也在家宴邀请之列的沈柏森就笑,“去前面聊吧,瞧这边乱的。”
  “你做了什么?”就只两人在小巧而温馨的偏厅坐定,远钧没什么发脾气的意思,笑语嫣然,打开盒子,“曲奇饼干?”闻闻,“嗯,很香。”
  “口感差了点,不过,再给我些时间,我会做的更好吃的。”在膝头擦擦汗湿的掌心,冕良紧张,但诚恳的再次求婚,“昨天晚上真抱歉,太失礼了。但我的话是真的,虽然时间过去了三年,可我还没变,还是想和你一起生活,做好吃的曲奇饼干给你吃。我知道,我曾经让你失望过,可我真的没有对你不忠。希望你能给我机会,让我证明给你看,只有我们在一起,经历的越多,才能越幸福。就像做饼干,经验越多,饼干才会越好吃。”
  咦,怎么没反应?冕良说了一狗票肉麻的东东了诶,骆小姐这次好镇定,没闹别扭,也没鬼扯些有的没的,更没抛开冕良不理,反就着红茶有滋有味品尝起饼干来。这让冕良好紧张了,完全不正常嘛。她的平和,让他发怵。
  忍不住凑近远钧,冕良焦灼而无助的旧话重提,“三年前,曾小姐出现在我们家,不是我放她进来的,是……”
  “是你喝醉了忘记钥匙没拔下来嘛,”远钧慢条斯理的喝口茶水,“哦,饼干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干,没那么润。”
  冕良愕然,“你怎么知道的?我没跟人说过啊。”怕远钧是嘲笑他乱找借口,一时急得脸红脖子粗,“喂,我不是找借口哦,是真的。”
  “干嘛激动?我有那么可怕吗?”远钧手托着下巴,望住冕良,眼睛深幽幽的,神态沉静而温顺。她脸上有着女孩儿的纯真,还有着女人的娴雅,她就是老天派来迷惑,折磨他韩冕良的。
  冕良承认,“你可怕啊,我常常被你吓得半死,”他用手指擦掉她嘴角的一粒饼干渣,温柔而忧伤。“不过半死比全死好,你不见了我就整个完了。”
  远钧竟然笑了,冕良三年来无比怀念的,俏皮,清丽,还有点坏的笑容。她又拈了块饼干吃,“以前陈谷子烂芝麻的就别提了,说说以后吧。下次什么时候做饼干?我和你一起做。”
  旧事不提也好,冕良放下旧话,打点精神,长期抗战啊,有一起做饼干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说,“下次哦,看你方便,吴昊大概还得过一个星期才能回来,我得等他回来才去报道呢。你不是很忙要常常加班吗?你哪天有时间?我来接你。”
  远钧挑着长眉笑的更坏了,就是那种小魔怪的笑容,“那说定了,我通知我妈了哦。”
  这也要通知妈妈?她什么时候变这么孝顺的?冕良拿起自己那杯茶,求婚求的口干舌燥的他想润润喉,听骆远均扬着喉咙跟她妈喊,“妈,我要结婚了,婚礼最快什么时间能办妥啊?”
  天啊~~冕良那杯茶砰地掉在茶几上,结婚?最快时间内?爱因斯坦发现相对论的时候什么心情的?
  杯子掉地的声音把要跑去厨房的远钧又引回来,她大发娇嗔,“你干嘛?婚礼期间不能打破东西的。烫到没有?”
  冕良被震得七魂不见三魄,捡起完整的杯子,很可怜的大力摇头,“没有碎没有碎。”
  “我是问你烫到没有。”远钧检查他身上。
  冕良站起来方便她检查,继续大力摇头“没烫到没烫到。”
  远钧对冕良不满意,“你现在什么表情啊?是你说要在一起生活的,象做饼干那样,经验越多越好吃,我现在答应跟你做饼干,你给我摆这张脸出来?”她手指戳着冕良的胸口,一字一顿,“你忘了我是骆韶青的女儿,不会给你机会反悔的。”
  冕良盯着眼前这个骄蛮丫头,想说他没想过要反悔,可他这会儿惊得啥都说不出来。变化太大了,昨天的求婚是逼婚,今天的求婚象骗婚。可无论是求的,逼的,骗的,想到这个很懂得怎么折磨他的女人会成为自己的妻,冕良比拿到学位还得意很多很多很多倍。想抱抱她~~
  沈柏森和骆韶青被吵来,“刚才喊什么?”
  “我们要结婚,”远钧宣布,“要最快的。”
  骆韶青和沈柏森张大嘴巴,半晌,嘴巴总算合拢,“好,没问题。来吧,我们先去吃饭。”
  餐桌上,话题就绕着结婚走,“可以去巴厘岛办婚礼。”骆韶青是这个主意,“有阳光有海滩可以好好过个蜜月,然后再回来请酒,哎呀,得好好筹备呢。”
  冕良答应,“好的。”话说他还在努力适应状况中。
  “我要最快的,哪儿都不去。”远钧一副恨嫁姿态,用与冕良逥异的态度回应母亲,特别强调,“最快的。”
  沈柏森意见,“最快的?你总要请假吧?电视台忙,最近能请下假吗?”
  “我假请好了,从今天起到春节后再上班。”远钧淡淡说。
  “你们老早就在计划结婚?”沈柏森奇道,“动作这么快?”
  “不,我本来就想放假”
  “昨天不是还在加班吗?”骆韶青也好奇,“你这几天不是都在加班吗?比往年还忙,我还以为是你升职了的关系。”
  “不是,纯粹就是想把手边的事情忙完移交出去。”远钧给冕良盛了碗鸡汤,“喏,这个汤不错,我让人在里面加了只老山参。”
  “要这样的话,现在就得抓紧了?”骆韶青是绝对要大办一场的意思,跟沈柏森商量,“春节前办,有些人得提前通知,这段日子谁都不会清闲……”
  到底是谁结婚啊?好像一切和冕良无关似的,每个人都没管他什么感受,求婚的人要做的事情不是沉默吧?对方家长不是也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重视吗?对了,他准备好的钻石戒指还没带来,以为这次不会用到的,还有,他也没跪下来啊,不会显得没诚意吗?
  冕良觉得不应该这样。鼓足勇气,牵过远钧的手,对骆韶青说,“伯母。”这是他第一次对着骆董改称呼,“伯母,请相信,我会好好照顾远钧,不会再让她生气,受委屈,我……”
  “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我看我女儿不会有事,你没事,我女儿就没事。”骆韶青一定是天底下最大方的丈母娘。冕良见她用餐巾擦擦嘴,仪态万千的站起来离开餐厅,“我得看看,我那天用哪套首饰才好。”
  “祖母绿的那套吧。”沈柏森跟上,餐厅只留下远钧和冕良。
  少了沈柏森和骆韶青的餐厅,好安静,静的冕良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握着远钧的一只手,始终没松开,并终于有了一种真实感,居然不用长期抗战,他就能娶到她了,真好。
  她的掌心,还那么温润而细腻。上次牵着她的手,漫步在好莱坞大道,距离现在,居然就过去三年。为了重回把她牵回来,他真的几乎去掉半条命。相信,今后的他,再也不敢轻易松开这只手。轻轻摩挲着掌中远钧光滑的指尖,冕良为这一刻,又把那个叫骆远均的女人找回来而心动神驰,混忘身在何地。他茫然对着眼前一碗汤,眼中泪雾弥漫, 感觉掌中的小手有挣脱的意思,他就本能的将她握的再紧一点,不想放开她,就是这样。她动动,他就再握牢一点。
  远钧发话,她反握冕良的手,举起来,“喂,吃饭好不好?你抓的我好痛哦。”
  冕良大梦方醒,松手,他眼睛湿润,鼻音厚重,“对不起。”
  远钧少见的温柔,“快吃吧,我再帮你换碗热汤。”
  看着眼前象小妻子一样为他张罗的女人,冕良很满足,想,什么叫老天爷掉馅饼?看看他韩冕良就知道了。
  韩博士现在是忘乎所以,差点忘了老天爷这馅饼,可是放在刀尖上供足三年才掉给他的。
  骆韶青这顿晚饭,直吃到晚上十点方尽兴。大部分时间都在讨论婚礼的细节,冕良远钧只有听的份儿。这两人今晚再无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怜冕良一肚子想对未婚妻说的话,暂做长江逝水,无语东流。
  晚上冕良回家,和妈妈说起要结婚的事情,韩妈妈惊诧之余,叹道,“慢起来老牛拉破车,快起来赶英超美,你两个演的是出什么戏?”
  冕良这时分仍在云端呆着呢,哪里知道自己上演到哪折戏码?只告知母亲,“明天打算和远钧家里人聚聚,您能挪出时间吗?”
  “那还用说?”韩妈妈起身去卧室,“我去看看我的衣橱。”
  冕良坐在沙发上听母亲在卧室翻箱倒柜了好一会儿,试着从云端落回地面,他去书房打电话。得找LA的隔壁邻居问问,怎么这两人要谎报军情让他过得生不如死呢?到底都是什么事儿
  非常快,电话立刻有人接,是书伟,一上来就大骂,“骆远均,你这为富不仁残害生灵的女人,你信不信我飞回去给你下毒?”
  “书伟,怎么了?”冕良好奇,“你和远钧在吵架?”
  “喔。”廖书伟苦恼的声音震撼着冕良的耳膜,“这回换你?你们两口子还让不让人活啊?我好容易享受个假期,想睡几天,全被你两个搅和了,诅咒你们在地球表面消失……”
  然后电话就被家明抢去,“喂,冕良,你们和好了是不是?我替你高兴。”
  冕良笑,“要结婚了。”
  “哇,你们真是哈,”家明揶揄,“要么死不往来,一见面就又热火朝天的。很开心吧?冕良?”
  “开心,”冕良由衷的,“谢谢你啊家明,还有书伟。对了,他和远钧吵架吗?”
  “是哦,”家明说,“你家远钧简直疯了,连着几天都这个时间电话来骂我和书伟,每天骂两个钟头,冤枉死了。国际长途诶,电话费很贵的。唉,这能怨我们吗?天天见到你,当然觉得每天都差不多的样子。”
  “什么意思?”冕良不懂
  “你不知道啊?”家明坏上了,“等你自己发现的,会好玩一点。”
  “拜托,告诉我。”冕良问题连连,“还有我记得去年元旦你跟我说,远钧交了男朋友,问题她根本没有男朋友啊?你小子是不是故意在整我?害我整整难过一年。”
  家明不紧不慢的,“韩先生,你有难过吗?我看你读书读的很投入嘛,每次跟你聊天你都说没空,活在实验室根本不想出来的样子。给你留了三次便条说这件事情啊。不过你的学生告诉我们,TA韩的桌子上不许有除试验以外的东西。据说,你对纸张的辨认率是上面有没有算式,没算式的就塞到碎纸机里。”家明在笑,“冕良,你自作孽,活受罪啦。”
  “你给我留过便条?“冕良一副刚从火星回来的样子,”真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不告诉你。”家明促狭,“报复不到你老婆,折磨你来出气。”
  冕良拿电话砸自己的脑袋,唉,蠢人蠢事,他是活生生的一本蠢教材啊~~蠢材正版!

  第五十章
  或是因尘埃落定,回家来几天都没好好睡过的冕良,这次总算睡熟了。本来就该倒时差的他,睡得昏天暗地,直到翌日午后,她被妈妈推醒,“快去洗澡刮胡子,吃点东西,不是约了六点在酒店吃饭的吗?”
  冕良起床,可是还很困,被妈妈唠叨,“你也三十多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靠谱啊,要么不吃不睡,要么就睡着不起,唉~~”
  “好啦,我不是起来了吗?”冕良安抚妈妈,“时间很充裕的,不要急。”
  其实和所有的妈妈一样,当她们唠叨孩子的时候,都是另有心事。韩妈妈的心事是,“冕良啊,我觉得我的衣服都不适合今天的重要场合,我想出去买件新的。”
  冕良笑,妈妈今天好象比他紧张,“好,没问题,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我觉得你眼光不好,我和我姐妹们去,”韩妈妈穿鞋拎包,“你快点拾掇自己吧,远钧说会过来接我们的,我也快去快回。啊呀,我应该再买只口红吧……”韩妈妈就这么唠唠叨叨走了。
  冕良等妈妈走后先给饿毙了的自己弄了点吃的。然后洗个澡,穿着旧白棉布裤子蓝T恤,还没来得及擦干头发再刮个胡子,听有人按门铃,冕良赤着脚去开门,门外站着他老婆骆远均。
  见冕良,远钧问,“韩大婶呢?”
  “出去买新衣服去了。”冕良笑盈盈,当自己是柱子让老婆借力换下长靴。今天远钧穿了件质感柔软的小翻领白羊绒线衫,搭了条红黑格子的百褶裙,长发垂腰,眉目如画,漂亮。
  对于韩大婶出门置办行头的举动,远钧小懊恼,“她一定觉得很为难吧?不如我跟我妈说换去家简单点的茶楼算了。”说着话自去厨房倒茶喝。
  “不用,”冕良找家里的备用钥匙,“正好让我妈也有买几件衣服的冲动,不然她总舍不得花钱。”拿钥匙给远钧,“喏,下次来不要按门铃了。”
  “我有,”远钧把备用钥匙放回去,这个家看上去她比冕良熟悉,“装修的时候大婶为了方便拿了把钥匙给我。”
  “那还按门铃?”冕良不解。
  远钧别有深意,“等哪天真不需要按的时候,就用钥匙啊。”
  这家伙,冕良亲昵揉揉她的头发,“就你灵。对了,怎么这么早来接?”
  “是有点事情嘛。”远钧眼睛在厨房里到处看,“哪里还有饼干?”
  冕良知道她找什么,故意拿包苏打饼干给她。
  远钧不掩饰她的失望,“你昨天就做了那么点儿啊?”
  冕良失笑,从冰箱里拿整盒给她。
  远钧就又有意见,“你就给我带去那么点儿啊?”
  冕良无奈,搓脑门,“不是担心你不喜欢吃吗?”
  远钧安抚他,“好好好,别着急别着急,帮我拿茶杯去客厅,有事情讲给你听。”
  远钧的事情,是一叠她家亲朋好友的资料,“估计我们得象木偶一样出席不止一场饭局。所以不能弄错人,还要记住这些人的禁忌,别说错话。”远钧斜睨冕良,“你有的烦了。”
  冕良心想,为了这个别扭任性的女人,若说是地狱,他差不多也去过了,现在的算什么?自信满满,“没问题。”
  远钧不由自主,就拿起女主管开会的腔调,“开始吧。第一条,这个是中建总公司的宋总……”
  这真是段好辰光,即使听她扯这些冕良不熟悉的人和事,都是种幸福。看起来,以后的人生重任,就是要管理好自己的幸福啊,说什么都不能再给老婆跑了,他韩冕良真禁不起这种折腾。这样想着,冕良无法再专心,神思不属的琢磨,有个东西,很严重,是什么呢~~
  远钧捶他,“喂,你跟我说话这么容易跑神?真对得起我。”
  “不是,”冕良手指敲着桌面,“有件事儿我没做。”他目光落在远钧的挎包上,大步过去拿起来打开,翻出她的钱夹。
  远钧紧张的跟过去,“你干嘛?要借钱?你这是抢吧。”
  果然在那里,冕良看到过,他那年给远钧的三百元让她消失的费用,和其余的钞票清清楚楚的分开,折痕深远,象场陈年旧梦样睡在一般用来安置相片的夹层里。真是,以前在LA乐大发都忘了这码事儿。冕良躲开远钧过来抢钱夹的手,恨恨把钱掏出来,计较,“小心眼,这么多年前的东西也记那么清楚,天下最毒妇人心。”
  远钧的动作很怪,一边闹着要抢钱夹一边把她的挎包藏在身后,面泛红晕,有点虚张声势,“你还我,不还我翻脸。”
  冕良就觉得,能让骆远均心虚的,那包里还有什么?乖乖还钱夹,佯作投降,“好啦好啦,怕你还不成吗?”待见远钧把钱夹放进包里稍加不备的时候,一把抢过来,“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秘密。”
  远钧这次真急了,追着冕良要挎包,两个本该好好为婚礼做功课的人,象孩子样在屋子里追着跑起来。
  冕良可真累,为了找那个他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的秘密,一边躲远钧,一边还得把包里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查。
  跑到厨房,哦,手机没看头,是新的嘛。
  绕回客厅,笔记本,翻翻,好潦草的字哦,没长进。
  翻着笔记本跑到书房,也没什么啊。
  被远钧在阳台上捶了一拳,打到头了,有点痛。这家伙的暴力指数怎么三年来有升无降?
  跑到韩妈妈的卧室,翻到的是化妆包,平常东西。还有零食……哦,绿箭。又被远钧打了一次,他喜欢她踮着脚尖硬来够他手中东西时候的可爱样子。
  逃到自己卧室,这次摸到一个很精巧的小相册,居然是皮面的,真豪华,就是用的久了旧了点。冕良想翻,结果远钧急得耳目失灵,绊到床角,差点摔倒。冕良伸手相扶,相册就这么被她抓到。她面红耳赤的,“还给我。”
  她越这样,冕良越觉得这个不能还,也抓着相册不松手。
  两个人都大力扯相册。
  一个非要看,“干嘛那么小气?看看不会看坏掉。”
  一个不给看,“都是小动物,你看也看不懂。”
  “我喜欢小……”冕良话没说完,相册就散了,落一地,都是韩冕良的相片。有在清河工作时候的,有在青云时候的,有在LA的,居然还有他小时候的,从韩妈妈那里要来的吗?
  远钧手足无措,脸红得快烧着了,那是冕良从未曾见的慌乱,她眼神跟冕良躲猫猫,蹲下来闷头拣相片。
  冕良站在一旁,不帮忙!他生气,很气很气,这死丫头宁可对着他的相片过日子,也硬要和他分手,一分就是三年,难道活的他不比没温度的相片更爱她吗?她到底在想什么?冕良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远钧一定是感受到冕良身上发散出来的危险气息,开始给自己找借口,“我,是带来给韩大婶看的,呃……,你慢慢整理吧,我,我还有事,等等再来接你们。”说完逃跑。
  冕良哪儿会轻易放她走?把逃到门口的她给揪回来,关门上锁,不顾远钧挣扎喊救命,把她按在门上,命令,“你看着我。”
  远钧别过头,逃避,“放开我啊,我说了还有事。”
  冕良用身体固定远钧不让她乱动,硬板过她的头面对自己,“我要你看着我!”冕良的眼睛里流动着热辣鲜活的思念,痛楚,“看着我,给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不要我,说你爱我!”
  远钧满面羞恼委屈,水样的深眸里凝着泪珠,泫然欲滴。
  含泪不语的远钧,令冕良心里是又怜又痛,可他真被气坏了,紧逼不放,“你说啊,说你爱我,再也不抛弃我。”
  远钧吸气,抖着唇,凄凄惶惶的,“我,我,冕良,你妈会……”她没说完的话,被冕良贴上来的唇给吞没了。
  他的大手掌,稳稳托住远钧的头,怕她撞到门板上,会痛。他的唇,贴着她的两片柔软的唇瓣游走。冕良在这个吻里,尝到咸咸的,泪水的味道,也不知道,那是他的,还是她的。不过,更多的是普洱和牛油曲奇的味道,想不到,三年没品尝到她滋味,她仍是这般甜蜜可口,哦,想她想疯了想疯了想疯了。
  无法逃脱的结果,最后,她们的吻总会由浅到深,烧得这个世界,这段时间,这段时空都融化掉。反正,冕良从来都没办法抵抗,也从没想抵抗,那种来自她身体,勾引他燃烧和融化的力量。那朵久违的蘑菇云,在他身体里,又翻翻滚滚的炸开来。
  不知道是怎么滚到床上去的。
  冕良脱远钧衣服时候,远钧虚弱的抵抗,“冕良,你妈会回来的。”
  “她没那么快。”冕良把远钧按回被窝,不许她挣扎。
  冕良脱自己衣服的时候,远钧想逃,“你妈会回来的。”
  冕良这次的答案真彻底,“这是她家,你总得让她回来啊。”
  他不让她逃,手和唇没一刻放过她。她是他的,没人会比韩冕良更了解她的身体,他知道她的敏感在哪里,所以,他知道怎样让她颤抖,怎样让她呻吟呼救。
  远钧的理智再也没办法给她提示,她婆婆大概什么时候会回家这码事儿了。
  她的黑发披散在枕上,星眸流波,百媚横生,这样的她让冕良灵魂战栗。贯穿她身体,在她的湿热丰沛,紧致纠缠里,勉强支撑,不让欲望提前释放,深沉,缓慢,又邪恶的在她身体里律动。冕良轻咬着远钧白嫩的耳垂,喘息粗重,霸道沉痛的耳语,“你判了我三年孤寂,现在要为我负责,你得把三年的爱一起还给我。”
  结果,两个人都被□摧毁的一刻,攀附在冕良身上的远钧,几乎被三年的爱给震昏过去。一次爱那么多那么重,被寂寞禁锢太久的女孩儿,承受力没那么强的啊。
  从远钧的身后环抱住她,下巴埋在她细腻芬芳的肩窝,将一只崭新的钻石指环套在她手上,冕良恳求,“拜托,以后别不要我了。”
  远钧柔顺无力的点点头,她好累哦。
  “对不起,应该让你好好休息的,”冕良用一种如流水般宁静舒缓的语气提醒,“可我担心我妈会回来。”
  远钧慵懒的抄冕良的话,“这是她家,你总得让她回来啊。”
  冕良噗哧出声。
  远钧气恼,“还笑,疯完了才想起你妈来,混帐。”远钧嘴里这么说着,手却玩弄着横在她身前,冕良手上的那只白金戒指,在他小指上旋啊旋的。
  “太旧了啊。”冕良说。
  远钧的小手就像受惊了的软体动物,倏地又收回她的壳里去。
  冕良拿下自己戴了三年的戒指,调整调整大小,重新戴回远钧手上,“喏,都给你,它来找主人了。”
  远钧在笑,冕良虽然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他知道她在笑。忍不住,胡子拉渣的下巴,摩挲着她柔嫩的肩窝,颈脖,面颊,引得远钧一阵阵轻颤,冕良情难自禁,覆在远钧身上,两人再次鼻息相闻,唇舌交缠的吻起来。不吻,是不行的。
  室外逐渐昏暗的天色敲响警钟,好像担心十二点就原形毕露的灰姑娘那样,远钧推冕良,“几点了啊,快让我起来去洗个澡。”
  这确实是当务之急,冕良放开远钧,想在衣服相片拖鞋乱成一团的地上找远钧的衣服。
  “你快点先穿自己的再拿件你的睡衣给我啊。”远钧在被子里喊。
  冕良手忙脚乱,穿衣服,找衣服,然后洗澡的洗澡,收收拾房间的收拾房间。
  远钧速战速决的洗完,冕良好歹也整理好自己,继续西装革履讨丈母娘开心。就是没时间刮胡子了。
  怕冷到刚洗浴完穿着他单薄睡衣的远钧,冕良将暖气调到最大,先帮老婆把她头发吹干。庆幸,老妈仍然未回。因为老妈未回,冕良被穿着他大睡衣的老婆,裸在外面的两条白皙柔润的腿,而闹得心神不宁。
  “再快点再快点,”远钧频频催促。
  就在此时,大门打开,韩妈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回来晚了,街上人真多。冕良啊,远钧到了没有?我看车在下面。”
  远钧早在门响那一刻,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躲到冕良身后。冕良护着他,面对母亲,张口结舌,红头胀脑,只叫了声妈,再啥都说不出来了。
  他觉得身后的远钧在发抖,确实,这种局面,好刺激。
  人家韩妈妈是老江湖,见客厅里两个人,先愣愣,就笑笑说,“我今天买的衣服特好看,我进去换给你们看啊。”她直接回自己卧室,给孩子们时间补救。
  冕良和远钧吓得也逃回自己卧室,关好门,远钧就捶冕良,“都是你,害死我了害死我了。”
  冕良抓住远钧乱挥的拳头,“冷静冷静,先换衣服。”
  “你出去啊,”远钧把冕良推出门,没隔两分种又把他叫回来,那件冕良的睡衣挡在她胸前,她楚楚可怜又嗔又恼的求救,“完了完了,我紧张得要命,手一直抖,扣不好胸衣的扣子。”
  “我来帮你,”冕良帮她把胸衣的扣子扣好,很自觉的打算出去等。谁知远钧转身抱住他,手臂软软的勾住他脖子,头埋在他怀里,说,“冕良,我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好紧张,心好像要从胸口跳出来了,怎么办?”
  冕良搂住远钧,满心怜惜。她是真的在发抖,无助,柔弱,这可真不像天下第一啊。而此刻这样,拥抱着半裸的她,如此旖旎香艳,这不是考验他韩冕良的自制力吗?冕良非常想找个孤岛,在没人打扰的地方,最好能和她一直爱个三天三夜,即使看不到天亮也没关系。
  “我帮你穿衣服好不好?”怜爱的亲吻远钧的额头,冕良哄着,“乖,别紧张,不是还有我吗?不怕不怕。”
  到约好的酒店,直直迟到半个钟头。
  真没办法,对久别重逢的情人而言,一个下午要忙着调情,要忙着爱爱,还要忙着出来和长辈聚聚,行程排太赶了。
  韩妈妈对骆韶青一直抱歉,“真对不起,亲家母,我为了买衣服,耽误时间,您别见怪。”
  冕良紧握着远钧的手,跟随其后,“这个时间也有点塞车。”死都不敢说一个下午都在忙啥。
  远钧满面绯红,再没办法伶牙俐齿,左右逢源,改淑女那挂的,不能怪她,那种状况被婆婆撞见,情何以堪?神仙也会吓回凡尘啊。
  倒是骆韶青难得不介意有人迟到,甚至和韩妈妈有一见如故之感。虽然生长环境,学识经历不同,但都是单亲妈妈过来的,很有话聊。只是该结婚的那对完全状况外,吃的不爽利,话也少,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
  冕良见远钧一直精神委顿,弱不胜衣似的,关心,“哪里不舒服吗?”
  远钧小小声,“没什么,就是好困啊,而且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发热。”
  冕良伸手探探她额角,一片火烫,他老婆居然这个时候在发烧?!天啊~~

  第五十一章
  远钧这一病,是一辈子的话柄,因为太怪。
  晚饭冕良让大家继续吃,他送远钧去医院。医生说就是感冒,无大碍,给开点药,叮嘱远钧多休息就是。
  冕良送远钧回家,照顾她吃药睡着,直到骆韶青回来了才从骆家离开。
  后半夜三点左右,冕良不放心老婆,也睡不稳,就发个短信过去,“现在好点没有啊?”
  其实也没指望谁回他短信。谁知,骆韶青用她女儿的手机回个电话,“没好,烧到四十度,住院了。”
  冕良真是无话可说。要结婚的女人,不都是幸福甜蜜的等着做新娘吗?可是骆远均居然烧到四十度去住院,这哪里是要结婚的人该做的事情啊?他急惶惶开灯穿衣的把妈妈也吵醒了,母子两个一起后半夜赶到医院。骆韶青和沈柏森都在,远钧昏沉沉躺在床上吊着盐水,人事不省的,冕良心疼死了。不是说,身体很好,连贫血都没有,像个原子小金刚的吗?现在是怎样?
  “这孩子平时不这样,”骆韶青见韩妈妈也被惊动,非常不好意思,“我家远钧很少生病,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所以急了点,才通知冕良。”
  韩妈妈也因为焦急,疏于防范,脱口而出,“一定是下午洗澡受凉了。”
  骆韶青疑惑,“下午洗澡?”
  韩妈妈察觉失言,补救,“可能玩累了。”
  冕良哀叹,这理由真破,一定瞒不过去的。周围几道暗示着“小子你很坏”的眼光通通射向冕良,他就故作镇定的笑笑,给老婆头上敷冰袋退热。这会儿,怎么有种饼干没做好,一时过火给烤焦了的心情?
  远钧的热度,凌晨退了一点点,早上又反复回来,这让冕良抓狂。尤其,他老婆早上醒过来,有气无力,喝几口粥又吐了之后,他就受不了了。跟前来探望的徐建设说,“要不要彻查?她看起来很辛苦啊,不会有别的问题吗?”
  徐建设安慰,“你是关心则乱,生病的人都这样。”
  “我很不放心,我们要结婚呢,她这样怎么结?”
  “要结婚了?”初初收到消息的徐建设先惊呆,后又笑,“唉,你两个是跳探戈呢吧?还真有慢有快的,慢起来我都以为你们没希望,快起来倒象变魔术,一晚上造了道长城出来。行,彻查,反正结婚也要体检的,顺便你也检检吧。我陪你去问问主治大夫的意见。”
  然后,一早上,冕良用轮椅推着远钧,做了差不多能做的各种检查。检查回来,远钧也累了,挂上药水,冕良哄着她,让她继续睡觉休息,他自己则守在床边看晚报。
  钩子一星期两次的漫画,正好连载到新的一副。
  画的是人流汹涌的午夜街头,蓦然转身的冕良。那是他乍见远钧时候的表情,百感交集,又茫然无从,街灯在他脸上,打出虚暗的光影,在钩子的笔下,冕良有着极其动人的眼神。
  以为这画的名字该叫相逢,可钩子大人给这副画的标题定为“求婚。”冕良觉得,外人一定觉得怪吧?因为,看上去不像是印象中的求婚那样浪漫。当然,他自己是很清楚那是什么。
  钩子在画里说,“他一个温柔召唤,我就会深深沦陷,象得救了,又似毁灭了。”
  冕良一如既往,用自己的意念应和着钩子,“同样的,只你一朵浅浅微笑,我就快乐的好似上了天,我的沦陷,是不觉其沦陷,以为那是救赎。”
  守着病弱的远钧,读着她埋在心底从不肯轻易言出的秘密,冕良鼻酸之余,也突发奇想,她的老婆这么神秘,这么魔幻,会不会真的是来自大海深处的鹦鹉螺变的?外壳美丽坚硬,内里实则娇嫩柔弱。想起某年夏日,他和远钧别扭,埋怨她,去嫁给大海吧,生只鹦鹉螺。现在,他是她的海,她就是他的鹦鹉螺,他们的孩子,也会是只鹦鹉螺吗?
  冕良胡思乱想间,韩妈妈和骆韶青沈柏森一起上来,同行者还有远钧的上司。大家都没打扰远钧,在走廊上,骆韶青介绍冕良给女儿的上司认识,“远钧的未婚夫,快结婚了。”
  远钧的上司夸赞冕良,“一表人才啊,是因为要结婚了,前几天远钧才哭着闹着要请假吗?我可从来没见远钧那样过,把我脑浆子都快闹腾出来了,哭的才叫可怜,非要假不可。其实她说要结婚的话,我会给她假啊。”
  “啊?哭着闹着要请假?”一向要求高的骆韶青面子上挂不住,“哎哟,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任性,您别姑息,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远钧的上司道,“处理什么啊,人家准新娘要婚假,情有可原。不过为什么突然生病了?快点好起来吧,不然怎么披婚纱……”
  冕良哭了,恭恭敬敬送走远钧的上司后,就坐在远钧床边,看着钩子的画,握着老婆的一只手吻在唇边,泪无声无息,没着没落的掉。他并不是有意这样做,但他不行了,就是无法控制住心底悲从中来的感觉。
  他知道远钧不是那种不重视工作,哭着闹着,无缘无故要假的人。她要假,可能真的是因为,不管冕良求婚不求婚,她都想嫁他,需要那个假期,快快办个婚礼。可那会儿,为什么肯去求假,却吝啬给他一个电话?很着急,她的很多心思,他都猜不透。
  猜不透她为什么当时狠心分手,决绝不留,却随身装着他的相片。猜不透她为什么一直留着那荒唐的绝交费三百元,猜不透她为什么通过书伟和家明跟他撒那样的谎,猜不透她三年来忍了孤单却不说她愿意原谅他,猜不透她为什么连去了洛杉矶都过家门而不入。
  可冕良记得她怎样的在他耳边,情致缠绵,唤着他的名字,冕良冕良冕良。
  记得她抚着他的脸说,为了离你近一点,我卖了公司,等在这里,谢谢你来找我。
  想起她听到他求婚,一脸迷惘脆弱,无可言喻的神情,想起她逼她时候她眼里泫然欲坠的泪滴,想起她窝在他怀里,旋着他小指上的戒指,一圈一圈的~~
  冕良难过,是因为他知道,他猜不透的那些,是她说不出来的爱。远钧的灵魂,是个小哑巴,她先天残障,不能说,只能画。她真的,是从海里走出来的精灵变的吧?来到这个世界,来救冕良的是吗?
  她和他,好辛苦啊。一个爱的倔强,一个爱的执拗,都不肯坦白,不够宽容,显得好蠢好蠢。可若非如此,他们大概也不会象现在这样,珍惜她们的一切。
  以后,会好好相爱,好好吃饭,好好生活了。
  冕良痛哭,为了过去的那些,也为了未来那些,更为了现在躺在床上,因为爱得太累,以至灵魂疲倦成伤的哑妻。哭,是因为他突然领悟,彻查没有用,医药没有用,她是被他累病了的,就像他在LA,也会累得,连吃饭都没力一样。
  这也是一种发现吗?发现了奇特的证明,记录下来的空间却不够?冕良也有这样的瞬间啊。所以,眼泪就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不停的流。
  冕良怕吵醒远钧,也不敢大声,呜呜咽咽,哭的可怜兮兮,让所有人不明所以。但他的伤痛显得很有感染力,沈柏森眼圈都红了,韩妈妈跟着儿子抹眼泪,怒的是骆韶青。
  她开始还挺耐心的劝,“冕良啊,你别着急,远钧就是感冒,两天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你不用伤心。”
  后来见冕良还哭,骆韶青忍无可忍,嘀咕,“真是够了,一个因为久别重逢亲密了一次就给我发烧住院,一个因为老婆感冒就哭的水漫金山,要么好得坐着飞机追来追去谈恋爱,要么三年来音信全无,各不相干。两位帮帮忙,干点别人能看懂的事情行不行?天啊,我要拿今天这事儿笑你两个一辈子……”
  其实事情的起因,就是那么简单。骆远均好像是因为和冕良爱爱的太用力,才导致感冒的。然后冕良太心疼了,就守着老婆哭好惨。这件事儿,要多怪有多怪,自然落人话柄,会被笑,一定的啊。
  至于冕良那些奇特的发现,那就是相爱的人才能读懂的特殊语言了。
  就像数学家的奇特证明,只能数学家才看懂一样。
  “听说我生病你哭了?”远钧体温逐渐正常,没那么昏沉沉软弱无力之后,问冕良。
  “哦,有点担心,没大事儿。“冕良脸红。其实他哭完也觉得自己太神经,现在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远钧坐在床上,靠着垫枕,一手吊着水,一手持调羹喝粥,蹙着眉头,“没大事儿怎么看上去你比我象生病似的?”
  “有吗?”冕良没觉得啊
  远钧拿过床头的两份报告,“刚才建设送来的体检报告,我的,还有你的。我真的没事,你倒有营养不良的倾向。”
  冕良不相信,“怎么可能?我常常吃医生给我的维他命啊,这样还会营养不良?”
  远钧把调羹丢到碗里,闹脾气,“谁给你开的维他命啊,那是毒药吧?”
  冕良怕殃及池鱼,不敢提建设,故意逗她,“夫人,为夫营养不良,您多担待。”
  远钧大概想笑,又很不甘心,“别闹了,营养不良会引发很多疾病的。”
  冕良抓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你放心,我会定期去健身房,多锻炼多吃点,很快就补回来了。”
  远钧不语,水盈盈一双眸子含愁带怨的望着他。冕良就觉得,完了,一向对她这样的眼神最没抵抗力。这里是病房诶,不过,亲一下,就亲一下应该没事吧?两张脸慢慢的靠近哦,吻到了。今天,远钧的唇带着点白粥混着药物的苦味,让冕良怜惜又心动。象怕碰破珍贵瓷器一样的,温柔吻她的唇,冕良觉得老婆的呼吸,又软又暖~~高跟鞋的声音,房门打开,冕良跳起来,万幸,没被看到。
  来者是孙秘书,让远钧挑婚纱。远钧懒得挑,冕良就让孙秘书先走,等他和远钧选好了通知她。
  坐到床头,冕良把远钧揽到怀里,问,“干嘛懒得挑婚纱,一对即将结婚的男女,选婚纱是挺幸福的事儿啊,你为什么不要呢?”
  “那场婚礼不是我的,”远钧很舒适的靠着冕良,说,“只有你是我的。”
  冕良倒懂得远钧的心思,所以,他劝,“如果一场婚礼,可以让很多人高兴,也能让我们得偿心愿,有什么不好?我们一起选婚纱,期待着别人的祝福,想象着,这场婚礼还能成全一些我们都不了解的,好像很神秘的事情,不是挺有意思的吗?谁的婚礼,会象我们的这样,发挥那么大功效?我觉得很不错呢。”
  远钧乐,“被你一说,好像很有道理似的。你叫韩冕良真可惜了,应该叫常有理才对嘛。”
  “那你要不要选啊?”冕良轻眉淡眼,抱住远钧,“来,我们看看,啊,太露的不行,找布料多点的。”
  远钧浅笑,示意冕良再坐低点,然后,她胳膊环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胸口,打个很大的哈欠,“常有理先生,你帮我选吧,我困了。”
  “好,你睡,”冕良帮她盖好被子,听远钧语焉不详,咕哝一句,“好讨厌,变薄了。”
  “什么?”冕良问,没声音,估计是睡了。
  不日,吴昊回来,冕良去极地中心报道。再见老师,冕良觉得其人甚神,除了丰润点之外,没任何变化。他仍是浓眉大眼,面部如希腊雕像般轮廓分明,且优雅有格。
  各论别后状况,师徒二人聊起极地,聊起试验,聊起工作环境,热火朝天,特有共同语言。不知怎的,话题扯到远钧,吴昊感叹,“想起你们两个就觉得没前途,就那么吊在那儿,有没有和她见过啊?”
  冕良顺杆爬,“现在不用操心了,你给我婚假吧,我结婚完,就能安心干活了。”
  吴昊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登时大更多倍,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喔?喔?喔~~”。喔了半天惊呼,“你是耍什么花招把她哄回来的?”
  冕良人逢喜事精神爽,鬼扯,“我是个单纯的好人,不会耍花招,都是直接勾引。”
  拿到婚假,冕良接出院的远钧去领证。从法律上讲,领了结婚证,就是法定夫妻了,受法律保护的夫妻,任何人,都不能再随便想离开谁就离开谁。冕良此时心头安定,满面春风,将远钧的手揣在外套口袋里,在市政前的街头怡然踱步,说,“现在,你再想甩掉我,国家不答应。”还觉这样仍不够力度,加一句,“人民也不会答应的。”
  远钧被冕良的傻话逗得笑出眼泪,“常有理先生,我会好好照顾你,让国家和人民都感谢我。”
  “说说你照顾我的计划,”冕良不自觉拿出TA韩带学生的架势,等老婆的报告。
  “玩儿。”远钧就给两个字!
  远钧的玩儿不是玩一时,而是天天玩,花样百出的玩,好像要把三年的缺失一次补回来的那种玩法。除了玩儿,还有吃,一日三餐,决不重复。每餐也不多,都是一点点,很清爽,让冕良有吃了还想吃,但不会觉得吃太饱有负担的感觉。不过冕良觉得,远钧的意图和他妈一样,就是恨不得一天喂他十顿饭。冕良偶有庆幸,幸亏老婆和妈妈的专业都不是养猪,不然他就毁了。
  有一日,玩的太狠,远钧回冕良家吃晚饭时候,坐在沙发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冕良不想吵醒她,小心仔细将她抱上床安置好,想想,电话给丈母娘,紧张不安,又情辞恳切,“我知道按照规矩,要等办酒那天,远钧才能搬来住。不过,今天玩太累了,想让她好好休息,不想吵醒她,所以,可以把她先借我一个晚上吗?”
  “行,“骆韶青很大方,把冕良高兴的。料不到丈母娘又接一句,“我得借,不然住院的住院,哭的哭,我可受不了。”天啊,那事儿真要被她笑一辈子哦。
  晚上,冕良睡的迷迷糊糊间,听远钧翻个身,叫,“冕良。”
  “怎么了?”冕良问
  远钧没动静,原来说梦话。
  冕良轻手轻脚,把远钧的头,挪到臂弯里,她的手,环在自己腰上。心中少不得暗暗叹息,现在,梦里念冕良的名字,冕良就在的啊。就是不知道,没有冕良的那些日子,这丫头是怎么过的?没在她的梦里死掉,到底是韩冕良的生命力太强,还是手段高超的她,并没真的想杀人呢?
  日日吃喝玩乐,冕良颇有不适,LA的紧张日子让他养成习惯,不做事就会有负罪感,说,“得帮忙准备结婚的事吧?不能我们两个什么都不管啊。”
  “满足一下长辈们的支配欲嘛。”远钧坏笑,“结婚了,她们再没机会玩我们了,这次让她们一次玩个够本。”
  冕良摇头,真是~~“这些歪理谁教你的啊?”
  “歪理也是理。”
  “重新认识一下吧,”冕良伸手与远钧相握,“你好,常歪理小姐,我是常有理先生……”
  常有理和常歪理玩的差不多天怒人怨的时刻,骆韶青发话,“你两个蜜月蜜够了就回来干活吧,哪有新郎新娘那么容易当的?”
  远钧长吁短叹,“考验来了,我最怕应付那个场面。”
  冕良捧着远钧之前拿来的那些亲友资料,潜心研修孜孜不倦,宽慰,“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但生活是很多人的事。我们的爱情总是在生活的基础上才存活的。不要担心,有我呢。”
  说着话,就去拍婚纱照了。
  那天大雪纷飞,怀了身孕,却仍干劲十足的慈恩也过来帮忙,对着外边的鹅毛大雪告诉新郎新娘,“就等这场雪呢,拍外景,去公园拍。”
  穿婚纱,拍雪景?真惊人。
  更惊人的,拿来拍照的婚纱也不是冕良当初选的那件。骆韶青说,“那件太保守,象老太婆穿的。”于是,冕良看着那件半裸的厉害的婚纱,与远钧面面相觑。
  “你不是说,要满足长辈们的支配欲吗?”冕良跟老婆沟通,“现在谁来满足我们?”
  远钧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抗议,“我不要穿那么少拍室外照,我刚生病完,不能受冻。冕良一直营养失衡,更不能受冻。还有,为什么礼服是这件?我不喜欢……”
  没用,结婚最大!最终,冕良和远钧拗不过众人,还是美丽冻人的,拍了整整一套婚纱照。室外,大雪天,快成冰棍了。
  “我退化了,居然被整成这样?”远钧冻得牙关颤抖,发誓,“得报复回来。”
  可是,冻出来的效果确实很好。拍的最美的,二人拥在雪中互相凝望的那张,放大到半人高,安置在酒店宴会厅入口。婚礼,就这么开始了。
  非常忙乱,无论是仪式,酒会,还是晚宴,冕良将他的状态调整到最好,答对清晰,态度谦和,兼之仪表堂堂,温雅有礼,居然,就这么被她应付过去。秘书老孙说,“这次,董事长的面子里子可都赚足一百分。”
  不过,冕良只在乎远钧。记得酒会上司仪拷问恋爱经过,好奇为何是分开三年后,再见就走到求婚这一步。
  冕良说,“我并非一开始就很爱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能读懂她,因为发现需要再多些空间去做这件事情,所以觉得,结婚势在必行。”
  他说完的时候,感觉到握在手里的,远钧的手反握住他的,那一刻,繁缛冗长的婚礼对冕良来说不再乏味,其实还挺可爱的。
  骆家嫁女不容易,好像一直一直在庆祝。整个春节过去,冕良和远钧都没好好在家吃过饭。到底远钧忍不住,揭杆起义,有日骆韶青再来电话找,让女儿女婿陪应酬,远钧不要去。冕良西装革履先准备好,打算劝劝老婆别闹脾气,这时间手机响,他一心以为是丈母娘来催,也不看来电显示,直接亲亲热热叫,“妈。”
  对方静默会儿,噗哧笑出来,答应,“哎,乖儿子。”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冕良辨认了会儿才恍然,“曾忆湄?”
  被惊动的远钧,目光从杂志上投向冕良,冕良吓得想把手机扔了。
  曾忆湄说,“我在凯宾斯基饭店,不来看看我吗?”
  “你在这里?”冕良惊愕,“你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
  “来旅游吗?”
  “不是,来找你的。谁知道你动作真快,回来才几天啊,说结婚就结婚。所以,我下午飞机飞回去。”曾忆湄的声音里流露出失望和不甘,“本来,预备就这么算了,不过,还是想见见你。”
  “好啊,你等我。”冕良说。
  凯宾斯基饭店!!!哦,在什么饭店酒店的地方见面有点讨厌。
  远钧安安静静望着冕良,在笑,那个表情,让冕良觉得,她的獠牙又出来了。冒汗,磕磕绊绊的解释,“她远道而来,我有必要尽地主之谊,可我不想一个人去。我知道你不喜欢见她,不过,呃~~能陪我一起去吗?”
  远钧还笑,哎~~冕良放弃,“好,我不去了,我打电话通知她。”
  还没等冕良说完,远钧过来脱掉他的西装,再拆他的领带。不是吧?现在亲热?因为曾小姐出现没安全感,才心急火燎的?冕良没怎么真心的小小抗拒一下,“喂,这个时间不好吧?”说这么说,人已经进入状况,把老婆抱过来先吻一个。
  然后,远钧的巴掌不轻不重落在他脸上,“不纯洁。我是给你换衣服啊,穿那么严肃去见她干嘛?换身舒服点的吧。我跟你一起去……”

  第五十二章
  曾忆湄见到站在她客房门口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的时候,对远钧冷笑,“盯这么紧?怕我吃了他吗?”
  远钧倒是态度温和,“真对不住,我正好去附近书城逛逛,不想一个独自吃饭,就跟来了。等会儿我去逛街,冕良送你去机场。”说着话进去房坐,顺便赞美曾小姐的鞋子,“哇,CHANEL的新款诶,跟你气质真合。对了,你脚是小我一号吗?看起来真是秀气。”
  “会吗?”曾忆湄打量远钧脚上那双靴,“还好啊,你脚也不大嘛。”
  居然没互相唇枪舌剑的?!冕良提了一路的心,这会儿落回原处
  是不是人都这样?不能面对的事情,一旦逼着自己硬去面对,也觉得没什么过不去了?
  中饭请曾忆湄吃谭家菜,远钧和曾小姐似乎言谈甚欢,从化妆护肤到服饰乃至到减肥,冕良都只有听的份儿。直到老婆说有时为了不长胖也会不吃晚饭的时候,冕良才插嘴,“以后别那样。”
  聊到曾忆湄怎么找到冕良联络方式的?原来她是从冕良一个球疯朋友那里要到他电话。
  曾忆湄故事用种很亲昵的语气小埋怨,“把我送的领带转送给别人?你可真成。”
  冕良尴尬,远钧适时打个岔,“你那个爱球如命的同学有没有固定女朋友?”
  “没有,”冕良赶快换话题,“不过他每次追女生的手段都浪漫的很……”
  这顿饭,就这么混过去了。
  饭毕清谈一阵,远钧自去逛逛,让冕良开她的车送曾小姐去机场。
  冕良这车还没开出多远,曾忆湄就开始哭。冕良惊,“怎么了?刚才不好好的吗?”
  曾忆湄哭骂,“你娶的女人好可恶。”
  冕良不解,“远钧怎么了?”
  曾忆湄抽抽噎噎,“刚才你去买单,我跟她说,她配不起你,因为她给你太多伤害了,爱一个人不是这么爱的。”
  冕良有点火,又不好对女生发脾气,正经,“你干嘛总惹我老婆啊?你再对她无礼我会生你的气。”
  “你也不用心疼,我看你太太根本不会介意我,”曾忆湄的眼泪流的更多了,“她还讽刺我说,配不配这回事儿外人说了不算,怎么爱才正确这事儿外人说了也不算,重点是她和你现在生活在一起,外人甘不甘心你们不管。还说,三年前,她太蠢了,居然不晓得答应你求婚,要是那时候结婚了,你会是很好很好的韩先生,她是很幸福很幸福的韩太太,谁都插不进去。所以,做人至重要是要学会该认命时就认命,因为没人会对外人的不甘心负责。”
  曾忆湄气得发狂,“他妈的韩冕良,你老婆居然教我怎么学认命?她奸诈的要死,折磨你三年为乐,现在嫁了你居然要我认命?恶魔女人。”
  远钧竟这么说?除了那三年之外,冕良倒很喜欢夫人的恶魔本质,隐隐心花怒放。不过不好表现出来,因为曾忆湄一直掉眼泪。
  曾小姐到机场也哭,Check in的时候还哭,冕良劝都劝不住。最后只好说,“远钧对你说那些,是她想对你说的,我知道你难过,但我不能擅自替她向你道歉。不过,我一直对你很抱歉,事情因我而起,对不起,你别哭了好不好?”
  “不是因为她的话生气,”曾忆湄想给冕良一个笑容,却笑出更多的泪,“其实,我已经认命了,当她说因为减肥不吃晚饭你会心疼的时候,我就认命了。我哭,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是想到,今后再也遇不到你这样的人,我就会很伤心。冕良啊,假如没有骆远均,你会不会爱上我?”
  冕良很认真的想过后道回她,“这问题不合逻辑,假如没有远钧,我不会去洛城读书,当然也不会见到你。你的假设不成立。”
  “假设不成立?”曾忆湄似乎为这个答案感到特别伤感,“这可真是韩冕良会给的答案。好可惜,这世界上再没你这样的傻瓜了。”
  “别这样,”冕良可不希望朋友一路哭回洛杉矶,他知道那样的旅程有多难受,耐心劝,“其实,象我这样的人,街上转一圈,能抓到大把呢。你一直觉得我罕有,我想,那光芒不是我的,是我身边的那个人投射给我的。我是因为,曾被那样的被爱着,才显得有光芒。”冕良递纸巾给曾忆湄,“别哭了,有一天,也会有一个男人,因你而发光的。不过,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真有那样的人吗?”
  “有,说不定你很快就会遇到。说不定,那个在你身边你没发现。说不定,还需要点时间去等待。”冕良扶着曾忆湄去登机口,“好啦,上机吧,那个人等着和你相遇呢。”
  这话儿好像有点用,曾忆湄终于不哭了,擦干眼泪,和冕良挥挥手,“再见,韩冕良。”
  冕良送完人,赶着去与老婆会合。路上接到常歪理的电话,“我在星巴克,借这里的电话打给你,来接我出去吧,我的钱包被偷了,手机也没了。”
  这家伙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时被人盯着才行是吧?冕良车子加速,“我马上到,喂,好像你那手机也没买多久啊。”
  匆匆赶去星巴克,冕良找到老婆,“你人没事吧?”
  “我是被偷啊,又不是被抢?我没事,”可远钧懊恼,“我不过就是看电影睡一小觉,醒来我新买的包就被偷了,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
  “别气别气,这也没办法。”冕良找银行电话报挂失,“唉,你以后别在电影院睡觉,不安全。下次我陪你看电影。”
  “好。”远钧还是闷闷的,闲话,“曾小姐上机了。”
  “嗯,估计这会儿都飞老远了。”冕良憨笑,“老婆,谢谢你。”
  远钧没吭声,发了会儿呆,突然说,“其实,如果我当时够勇气留下,她也不会陷那么深,算起来我多少有点责任。冕良,三年来你对她没动心,真的~~”远钧没说下去,站起来,“好啦,去结帐,这里空气真差。”
  “我包里还有一千块现金,”出来星巴克,远钧仍为丢掉的钱包难过,一副要被气哭的表情念叨,“怎么这么背啊。”
  “那我再给你买个漂亮包包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样子的?”冕良很认真的,“大概一个包几万几十万的我没那么多钱,其他的还能商量。”
  远钧头靠在冕良肩上慢慢散步,没什么活力,“还敢买贵的啊?那真的就有人来抢了。”
  “那我们就买便宜的,省下钱去吃吃喝喝,”冕良一心让老婆高兴,想起她最爱小龙虾,拉上远钧就走,“那家店还在不在?”
  店还在,改了称谓和装修,但龙虾卖的一样红火。点了几个小菜一份虾,两瓶淡啤酒,冕良专心照顾老婆吃喝,不惜搬出老同学的八卦哄她开心,“你知道我那个打球很投入的同学,就是学天体物理的那个,不是很懂得追女生吗?但他最为得意的,不是他追女生,而是有个历史系的女生追他.。”冕良给远钧剥好只虾放她碟子里,“来,趁热吃。有次,学历史的女生给他写过一张纸条,说,拉美西斯摧毁叙利亚那叫意外,你摧毁了我那叫什么呢?其实我同学根本不知道拉美西斯是谁,因为完全不懂,就觉得历史系的女生太酷了,他得整点更酷的。你知道他干了什么?”
  远钧淡而柔的笑,“不知道。”
  “他就回张很大的纸条,特别找了个很难的微分方程的题目写上去,我们知道怎样怎样……或者因为怎样怎样……所以怎样怎样……然后怎样怎样,所以怎样怎样,则什么什么的解是什么什么。最后说,我以此证明,拉美西斯摧毁叙利亚是意外,我摧毁你是为了重建。”
  给远钧杯子里再倒杯酒,冕良觉得老婆今天实在太安静,都没被逗笑,继续落力演说,“好笑的来了。这两位同学没谈够三个月恋爱就分手,女方把男方曾经写给她的情书都退回,我同学翻出那张微分方程情书再看,恍然大悟,为什么分了?因为那道题解错了,难怪无法重建。当时我们听他说这事儿的时候真是被他笑死,你说好笑~~咦,远钧,你怎么了?
  远钧在哭,对着冕良给她剥的一小碟虾,晶莹透明的泪珠,一滴滴沉甸甸的往下掉。
  冕良看着无声哭泣的远钧,象半截木头样愣愣戳在那儿,他第一次见远钧这样哭,而面对她的泪水,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安慰,怎么办?他觉得天都塌了似的。
  手忙脚乱抽张纸巾去擦她脸上的泪,冕良扶着她的肩,急,“远钧啊,远钧?怎么了?故事不好听吗?我给你再换一个……”
  远钧摇头,又摇下一串泪珠儿,“不是,我还是觉得,钱包掉的好窝囊。你先吃吧,我出去透透气,马上回来。”说完也不管冕良,一个人跑出去。
  冕良哪敢放她一个人走?见她跑回广场那边,在灯柱底下靠着泪雨滂沱的,过去揽她在怀,冕良也要哭了,“你到底是怎么了?不就是个包包吗?很贵重吗?还是说很难得?你要一模一样的对吧?我给你去找,要不我们报案……”
  “我喂了你那么天,你还是没胖回来。”远钧双臂环在冕良腰上,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一回,哭一回,“我后悔了,我要是还留在LA,你一定不会瘦这么多。都怪书伟,说你只是瘦了一点点点,可你明明瘦了二十多斤啊,他根本在骗人,我要天天骂他。”远钧哽咽难言,“冕良,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让我这么后悔?你是我的大抱枕啊,现在薄了这么多。”
  她后悔了?冕良一时间真是又伤又怜又气,狠狠抱住远钧,象要把她揉到骨头里似的,“你也会后悔吗?后悔了为什么不去找我,不给我电话?”
  远钧一句一泪,“就是在刚才那家店,跟你提分手那天,你走了,我听着你的脚步声一点点没了,我就开始后悔。其实我知道你和曾小姐没上床,可想起她和安琪一模一样,我就受不了。冕良,我知道你有多爱安琪,我就是那么没出息,要和她争宠,可我又想你想得要命。第二年我去LA,回过家,看到我们家门锁换了,我以为你居然绝情到不让我回家,就又不敢见你,也不敢给你电话,怕你不理我。特别是家明和书伟,他们找你那么多次,你都没出现,我只好又回国了。我回来才想明白,你换锁可能不是不让我进去,是让别的人进不去,我就猜你那天晚上一定是喝醉了忘记把钥匙拿下来,我好笨哦,明明知道你有时会忘记,进屋不拔钥匙,可当时我就是想不到……”
  远钧号啕大哭,“等想到了,我就再次后悔了,冕良,我后悔得想咬舌自尽,我不是不给你电话,是我怕你不理我。你元旦给每个人发email,就是不给我,我要气死了。你这个大混蛋,我故意骗他们说我要结婚了,你都不管不问的,你不怕我真的嫁别人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啊。”
  现在如果曾忆湄再问,如果骆远均哭,韩冕良会怎样?答案就是这个样子了。骆远均哭,韩冕良那种笨蛋完全没办法,他只会跟她抱头痛哭。这会儿,两人是柔肠百转,涕泪交流。
  “我也是害怕,觉得你一定不要再理我了,所以才不敢找你。”冕良陪着远钧,哭的六神无主,“我也后悔,后悔的想咬舌自尽。我生怕不能再给你带来幸福,可又觉得,不跟你在一起我会很难过。好了,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不是很好吗?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什么主意都没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你才好,乖,别哭了。”
  远钧这会儿有点崩溃,顾不得冕良,一径哭诉,“你回来那天,我家工人就告诉我,你瘦好多好多,象变了个人。你还把我的行李整理那么好的给我带回来。冕良,我打开那包行李就完了,我们最好的回忆都锁在那里面,我就觉得我怎么那么蠢?我还活着啊,我跟死去的人争什么?所以你给我电话,我根本不敢接,我怕听到你声音就不行了。我想请个长假,每天都和你快快乐乐在一起,可我上司就是不给我假,我又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拼命加班,想把我的事情做完好去找你。元旦晚上,我记得你说要和我倒数,我就傻乎乎的跑去广场,没想到真会遇到你,你没怪我,还跟我求婚,冕良,冕良,冕良……”
  远钧抱着冕良,头埋他胸口,哭的死去活来,“对不起,我不想哭的,可我实在忍不下去了。韩冕良,你这个大混蛋,你把我的大抱枕赔给我……”
  冕良也抱着远钧,哭得寻死觅活,“对不起,我赔你,一定赔给你,是我不好,我该回来找你的,书伟说的对,我应该死缠烂打无所不用,实在不行就霸王硬上用强的……”
  这是韩先生韩太太结婚的第一年,相识的第七年的春天,新婚,两个人哭的撕心裂肺,抱得几欲窒息。不知道冕良的丈母娘骆韶青看到,会说什么呢?

  第五十三章
  冕良给远钧买了新的挎包和钱夹。在钱夹里,就是远钧以前一直放那三百元绝交费的那个小夹层,冕良放了只纸鹤进去。那是只乳黄色,幸福,娇嫩的小纸鹤。纸鹤翅膀下,不易觉察的地方,冕良挺肉麻的写上,“良爱钧。”嘿嘿~~
  钩子的漫画依然连载,有一期,居然画了盒Condom。钩子说,“因为,没被主人抛弃,所以,我不仅仅是Condom,而是只有灵魂的Condom了。美人鱼没我幸福。”
  冕良看着那幅画很久,其实想笑,可惜他当时在实验室,忍得非常辛苦。等到无人时候,剪下画作,写下,“不要这样,常歪理,安徒生会生气的。”
  钩子的漫画,对冕良来说,是工作中绝佳调剂,是将他带回这个世界的力量。
  科学研究,不是“越做越了解什么”,而是“越做越不了解什么”。越深入,越发现人类的渺小,越来越对变化莫测的大自然生出膜拜之心。而这种逐渐扩大的无知,终将成为一种令人无法止步的呼唤和诱惑,让他们怀着一份对自然的敬畏,一步步接近真理。随之,在他们面前会打开了一个问题越来越多的世界。冕良常常觉得,他要做的事情好多好多,是几辈子干不完的活儿。终于,冕良也有这样的一刻,他的发现,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去证明,去记录。
  由于知识体系的隔绝,思维逻辑的相异,冕良知道,永远也没办法让家人了解她的工作,从某个角度讲,这也是一种孤单,其实科学家是很孤单的一群人。也正因如此孤独,家人的存在,反而变得无比重要。所以,冕良偶有疑虑,他的同事们,每个人的抽屉里,是不是象他那样,都藏着一些秘密?冕良办公桌那层锁的最牢最深的抽屉里,藏着钩子的剪报。那种感觉,如同在自家后院的地里,偷偷藏着坛不敢说与人知,生怕说了味道会跑掉一样的美酒。
  而这个秘密,就是在他,穿越于地球与宇宙,穿越于梦想之后,让他回归生活的磁力线。
  有时,冕良也会想,远钧也有他这样的孤独感吗?因为远钧的工作和环境,对他来说,也很陌生。或者,活着的我们,根本就是孤独的?只不过,冕良和远钧比较幸运,他们能沉迷方池相濡以沫,但更懂得怎样享受人生融入江湖,让日子变得更多彩更生动一点。
  “你不是说,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生活却是很多人的事情。爱情总是要建立于生活之上才得以存活吗?”远钧要在家里宴客的时候,跟冕良商量,“星期天有没有空啊?我需要一个主厨。”
  那么高尚的理由,冕良怎能拒绝?他会为了夫人当个好主厨。看到远钧在客厅跟朋友们夸耀那个能冻死人的婚纱照,力证当时一点都不冷,并拼命鼓励未结婚的朋友都如此效仿的时候,冕良为了老婆的坏心眼,笑得差点把手指头当西芹给切了。
  还有一次,换冕良在家里招待同事,远钧帮忙剥葱洗菜。听吴昊聊他在家怎么哄夫人开心。比如,会写夫人优点一百条的报告,其夫人优点就是,爱他比爱玫瑰花多,爱他比爱草地多,爱他比爱蚊子多。吴昊说,“就是没勇气说,爱他比爱钞票多。”
  冕良和远钧在厨房笑得打颤。
  其实生活就是这样,将孤独压缩到最低程度,也就觉得那真是小问题,快乐遍地皆是,俯首皆拾。
  冕良和远钧,因为工作关系,都很忙碌。一个家,几乎交给韩妈妈打理。这个家,底子有点薄,需要开源节流,积累资本,于是冕良和远钧把工资存折都交给了韩妈妈保管,这让韩妈妈幸福大发了,老太太说,“我不会乱花钱,我就是觉得,这事儿太有面子了。”她成了整个社区最有面子的老太太。
  冕良有时工作很累,休息日睡到日上三竿,喜欢躺在床上闭目假寐,听老婆和妈妈,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在外面窃窃私语。
  韩妈妈会跟媳妇儿做财务报告,这个星期又多攒了几吊钱什么什么的。也会问媳妇儿,“为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姐要嫁穷小子?”
  “嫁冕良是因为爱上穷小子的妈。”远钧嘴真甜。
  哄的婆婆眉花眼笑,“我就知道我魅力大。”亲自给媳妇儿挑鱼刺,喂给媳妇儿吃。
  冕良躲在被窝里笑得肝脑涂地,这家里两个女人,老的老妖精,小的小魔怪。
  这年春天,韩妈妈退休,劳累一辈子,突然闲下来,很不适应。发了几天呆,问儿子媳妇,“哪里的桃花开的最好?”然后,卷卷包袱,出门赏花去也。
  就剩小两口在家,无事找事。休息日,远钧决定做回贤惠勤劳的主妇,把家里的杂物理一理。她跟冕良说,“你去书房呆着吧,别影响我干活。”冕良就去书房忙他的工作。偶尔听到老婆在屋外造反,乒乒乓乓的,不知道是要干啥。
  几个小时后,远钧进来,一头的汗,一身的灰,别提多狼狈。
  冕良惊,“你干嘛?去做炸弹了吗?”
  “不是,”远钧面有愧色,“冕良,对不起,我好像把你那本《白雪皇后》的画册给弄没了。”
  嗯?什么意思?冕良给远钧倒杯水,“怎么回事儿?”
  远钧说,“我收拾装杂物的箱子,想把不需要的东西卖掉。然后我发现我没找到你很宝贝的那本《白雪皇后》,我就琢磨,理书房的时候我没看到,理卧室没看到,怎么杂物箱子里也没看到?后来我想,有箱旧衣服我没打开仔细检查就卖给收破烂的了,是不是在那里啊?我还去追来着,把人家车趴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我怀疑被收破烂的私藏了,跟那个人吵,那死老头还不承认。”远钧很抱歉,“冕良,对不起,我把你的纪念品给弄丢了,怎么办?”
  冕良愣怔怔望着老婆好半晌,才说,“我真是败给你了。你去翻了破烂车?”
  “我翻了。”远钧闻闻身上,“天啊,有点臭。”
  “你还追着去翻的?”
  “是啊,”远钧擦汗,“跑死我了。”
  “你干嘛不先来问问我?”
  远钧尴尬,“我只是想把那书找出来放好而已,我以为找找就出来了啊。”
  “这是你今天想贤惠一次的主要原因吧?”
  远钧挺别扭的在椅子里挪个位置,翻眼睛,“我一向都很贤惠的。”
  “捐出去了。”冕良把一身不知是什么味儿的常歪理抱到自己腿上坐,吻她,“那本书我捐给LA的一家孤儿院了啊。”
  “为什么?”远钧惊讶,“你怎么舍得捐出去了?”
  冕良含蓄的笑,有些事情,似乎也不好讲那么白,推托,“傻的哦,我这么老了,已经过了该看童话的年龄,好看的童话,适合给更需要的人保存啊。”
  远钧张口结舌,“可是,可是~~”可是了半天嗫嗫道,“有点可惜。”
  “怎么说?”
  “挺好的画册,何况还绝版的,以后我们的孩子也可以看看啊。”
  “孩子?”冕良抵着远钧的额头看她的眼睛,“我以为你不想要孩子的。”
  远钧脸红,挣脱冕良,“我呢,是不想要。可你是独苗,不是有传宗接代的压力吗?行了行了,以后再说,我去洗澡。”
  骆远均也会在意“传宗接代”的压力吗?冕良想到她居然愿意为他保存那本画册,为此还追去翻破烂车。这一刻的感动,好像他就站在整个地球的尖顶上,能触得到太阳的火热和星辰的璀璨,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这种幸福感,是远钧给他的。
  想吻她~~
  冕良走出书房,听到浴室水声淅沥,推推门没锁,直接进去了。唉,这不能怪他,常有理被常歪理刺激的抽风,也不是一次二次。
  远钧正在淋浴,被冕良吓一跳。见他脱衣,玫瑰色的红晕直漫到脖子和肩上,难为情,笑骂,“你又发神经,出去啦。”拿下淋浴莲蓬头往他身上喷水。
  冕良一把夺下莲蓬头丢地上,抓过远钧,将她贴在自己□的胸膛,坏坏地说,“你知道为什么你总会站不稳不小心就跑到我怀里来?因为我的脚大一点,受力面积大,你的脚小……”
  这天两个人恩爱很久,还泡个泡泡浴说一堆体己话。等想把身上的泡泡冲掉去烧晚饭的时候,发现灾难来临。那个被冕良丢在地上的莲蓬头一直在喷水,并喷过那道没关好的门,蔓延到整个屋子~~真壮观。
  饿着肚子,挽救被水淹的家,这个休息日过的要多不靠谱就多不靠谱。
  冕良让远钧坐沙发上吃水果,他一个人劳动。还挺愉快,非常自得并幸福的说,“我发现,时间真是个好东西,象变魔术一样,我的心愿啊,一点点就都实现了,真棒。”
  “什么心愿实现了?”远钧咬着芒果问。
  “我以前,就是在LA的时候,挺想和你一起洗澡来的,”冕良非常不好意思,“不过一直不敢进去吵你。你知道我们的浴室和家明他们的浴室就隔一堵墙,我总担心我们这边忙的时候,其实他们在隔壁也忙,好像不太好。”
  远钧挑着眉毛,一只芒果砸给卖力擦地的冕良,“你真变态,意淫我就算了,怎么连GAY也不放过?”
  夫妻共浴,真是件好事,起码对韩冕良是。大概过了些日子,变态的韩冕良在午饭时间,被老婆召到研究所附近的公园。
  “吃饭没?”冕良关心,“中午这么点时间赶来干嘛?”
  远钧不说话,只笑,踮起脚尖亲了下冕良。
  哇,这次又搞什么花样?冕良不动,等着老婆的花招出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远钧又亲他一下,这个~~冕良看看周围,还好人没很多。
  再亲一下,今天福利真好,冕良这次抱着老婆结结实实来个长吻,高兴,“说吧,这次想玩什么?我都陪你。”
  远钧笑而不答,拿出份检验单来,“看。”
  冕良一手抱着远钧,一手看检验单,皱眉头,“什么意思?”
  “韩太太现在正式通知你,你要当爸爸了,韩冕良先生。”
  在那个春日,阳光正好,浮云漂游,风醺如醉,冕良被他的妻炸给他的那个消息,闹得浑身每个筋骨眼都在跟他涨劲。有点象做梦,但冕良又知道这是真实的,轻轻的,他把远钧抱在怀里,温柔吻她的发丝,“谢谢你。”
  “我想要一个小冕良,”远钧说,“孩子他爸,有件事你得记着,你不可以爱孩子多过爱我,我会吃醋。
  冕良湿着眼眶,“这哪儿象孩子妈说的话?不过,我答应你。另外,你也要答应我,不可以重视孩子多过我,我也会吃醋。啊,真不象话,我们在排挤我们的孩子吗?”
  远钧大笑,笑声不完整,被冕良吃掉了。
  日子有功,有话是这么说的吧?日子有功!这话冕良觉得比那个一次不忠百次无用有道理很多。时间是最有用的,只要足够用心的对待时间,那些小小的愿望,真的会一一实现。冕良现在要实现的,是第二个愿望。
  午后的云影在窗外一块块移动过去的时刻,远钧靠着她那还差一点点,仍没复原成最初状态的大抱枕睡午觉。冕良从她身后环抱着她,捏着她的手,移动着一只彩笔,用他那拙劣的技法,画小鸭子~~是叫鸭子的生物吧?画了象棉花样的云,画了太阳,草地,还有葵花,把远钧画醒了,“做什么?”
  “生日快乐,老婆。”冕良送上画,“这是我们宝宝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
  远钧睡眼惺忪,很不在状态的望着那张画?想说什么,嘴巴开合几次,让冕良好紧张。最终,她揉揉眼睛,看那幅不伦不类的画,很认真的问冕良,“你画的?”
  “不不不,小冕良或是小远钧画的。”
  远钧对画三叹,“你可真行!以后,你还是教孩子数学吧。”
  冕良见远钧没表现不适,大乐,“我还可以讲我们的故事给他听,把我们的苦难说长长的,好好教育他……”
  远钧过生日了,只是和婆婆老公一起,有吹蜡烛许愿,也吃了很多蛋糕。冕良觉得这样就好,慢慢来。明年,可以过得热闹点。后年,就可以再热闹点。相信,他的远钧,总会放开自己,心病痊愈,觉得来到这个世界,是值得大肆庆祝的事儿。那样的话,她过世的外公,也会觉得很安慰吧?
  这年近夏某日,和一样是准妈妈的慈恩建设夫妻小聚,谈了一顿育儿经后,慈恩又聊到了工作,“唉,好容易通过赵主编联络到钩子,那位画家居然说很多画稿弄丢了,没办法系统整理结集出版,哪儿有这么不珍惜自己作品的人啊。”
  当然有啊,冕良可就收着两幅垫了人家柜角的画作,不过这事儿可不能乱说。
  慈恩又说,“最妙的是,作者还不同意报社方面提供电子版给我们,这人有多奇怪,能出画册不好吗?”
  远钧浑若无事,“可能作者觉得,画过就好了,也没有出版的打算。既然作者不想出,你要不要放弃这个计划?”
  “放弃?那怎么行?”冕良反对,“对很多读者来说,看到喜欢的作者出了整本画册,那种货真价实的幸福感无可替代,这样放弃太轻易了。”
  “对,我就是这么想,”慈恩爽朗的与冕良护击一掌,“不愧是我哥,不能轻易放弃,我得另想办法。”
  对于师妹另想的办法,冕良觉得不那么踏实。他做的企划,他得参与,可又不想事情大白于天下。所以,他申请了一个邮箱,专门用来与清河文化联系。
  去了封电邮,装模做样询问了一下钩子画册出版的真实性。
  清河回信说有这么回事情,但因为作者画作遗失部分,很难系统整理,在想办法。
  有了这个回答,冕良放心了。又去电邮探消息,说他一直是钩子大人的忠实读者,收集她的画作达数年之久,愿意代为整理,问清河能不能联络作者问询,可否接受读者的好意?
  清河回复,可以整理部分出来给他们看看再说。
  哗,挺敷衍的样子,多数不信任吧?当然,这也难怪,看起来是有点莫名其妙。但好歹是机会,冕良就着手整理老婆的画册了。
  钩子的画,当然一直有在继续,最近,她画了一屋子鸭子,有跟着爸爸学写字的鸭宝宝,烧饭的鸭奶奶,还有画画的鸭妈妈。这画的名字叫守护幸福。
  冕良则备注,你守护,我管理。
  但这次备注,冕良不再写在画上,而是写在画的背面。
  为什么呢?因为整理画作的时候,才知道写字在画上是会让他累死的事情。要出版的画,当然都是干干净净的啊,怎么可以带着冕良的备注出现?所以,冕良让徐家明给他找了个专门软件,将剪报的图像处理的更清晰,同时抹掉画上他自己的字迹。
  最近冕良真是辛苦极,为了怀孕的老婆,他风雨无阻,天天接送。自己工作本身就忙,还要整理钩子的画作。重点是不能明目张胆的整理,他得挤时间背着别人搞这种不可告人的勾当。每当把整理出来扫描好的画,存盘带回家在书房抹掉那些备注的时候,冕良会误会自己的专长不是做科研而是搞特工。这真不是人干的活儿,不知道间谍们的寿命长不长,反正冕良常常会觉得,自己因此减寿好几年。
  所幸,他底气足,对他来说,现在的紧张忙碌与他独自在LA那几年相比,已经是很幸福很幸福了。尤其,当他抚摸着自己厚厚好几大本剪报,想起当年曾期望着,如果钩子画三年,他藏三年。如今,钩子画了超过三年,他也一直藏过三年,用办公室和家里的,那个最大最深的那个抽屉收藏着。冕良的秘密,很大很多啊,长的就是剪报的样子,他的孤独,需要他的秘密来陪伴。而且,他还会继续收藏下去吧!就让他的秘密,陪着他腐烂好了。

  第五十四章
  远钧居然要出差,在这个雨季,去灾区。
  傍晚时分,坐在冕良书房跟他商量,“这个采访任务很重要,我必须要亲自去。
  “你是孕妇啊,”冕良忧心忡忡,“现在还处于不稳定期,真的不能换人去吗?”
  远钧很为难,“不能。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还好照顾自己的,我是妈妈嘛,我会尽责的。”
  冕良其实非常不放心,可也知道远钧对工作有热情,他得放她去。
  数日后,傍晚时分,远钧返家,风尘仆仆。她的工作牌都还没拿掉,长发挽在脑后,看上去干练又利落。就是脸色不太好,估计遇到麻烦了。
  “你觉得杀虫剂厂商和害虫联手是什么状况?”远钧在书房坐定,黑口黑面的说。
  冕良不答,等她下文。
  “那场水灾,是因为堤坝有问题,”远钧严肃而沮丧,“我找到资料,却不许我报道,新闻不该是这样的。”
  冕良沉着道,“远钧,你一直知道新闻是怎样的。”
  “这次不想这样。”
  “如果这次不这样,会有什么后果?”
  远钧神色黯淡,“会很糟,冕良。”
  “糟到什么地步?”
  “我说的,没有人会相信,甚至以为我为博出位在撒谎。”远钧双目晶亮,“可我还是想试试,冕良,你支持我吗?”
  冕良沉声静气,“你真要做,我一定支持。不过你要问我的意见,我会希望,等你积累到更多的资本,让那个结果变得我们能够承受的时候再做决定。”
  “这是韩冕良说的话吗?”远钧心气不顺,“我以为你会鼓励我斗到底,你以前不这样。”
  “我以前就这样的,我从来都懦弱,不是个很有勇气的人,”冕良语气安稳缓慢,“我只在乎家人的平安,让我的家人过安定的生活,我不觉得我有错,这样不丢脸。”
  远钧颓然吐气。
  冕良扶她起来,“先去休息休息吧,你也累了。”
  远钧站起来,却又立刻倒下,亏得冕良及时抱住她,没摔在地上。一时间吓得大乱方寸,直着喉咙喊,“远钧,远钧……”
  差点,只差一点点,孩子就没了。
  远钧被迫安胎,躺在床上,望着陪在身边的冕良,目锁秋波,欲语还休。
  “想吃点什么?”冕良软语温言,“我帮你买来,再把你的书啊,MP3啊,手提电脑啊什么的都给你弄来好不好?”
  远钧不语。
  冕良再问,“要不?我请假陪你几天?”
  “我没好好保护我们的宝宝,差点就杀了他。”
  得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冕良拿过远钧的挎包,“你带了什么书看?《彼得潘》?是好妈妈应该看的书。”
  “原来不是我以为我会负责,就真的能负责,人生是会有意外的。”
  “我读故事给你听。”冕良翻开《彼得潘》,念,“温迪明白,她终归要长大的。人过了两岁就总会知道这一点。两岁是个结束,也是个起点……”
  “以前,我为慈恩那件事情,和你吵架,其实,我也有不对。对不起,冕良。”
  冕良恍若未闻,仍读故事,慢悠悠,声音柔如一杯暖暖的鲜牛奶,“温迪的妈妈,是个招人喜欢的太太,她那个爱幻想的脑子,就像从神奇的东方来的那些小盒子,一个套一个,不管你打开了多少,里面总还藏着一个。她有张甜甜的,逗弄人的嘴,嘴边老是挂着一个温迪得不到的吻,可那吻明明就在那儿,就在右边的嘴上挂着。嗯~~”冕良故作深思状,“这些,我家远钧也有啊,让我看看。”他修长的手指抚摸远钧的嘴角,笑,“真的有哦。”轻轻的,冕良将自己的吻印上去。
  准爸爸韩冕良去书城买育婴类书籍的时候,在当天的晚报上看到钩子的画。
  那是个穿着孕妇装采摘草莓的女生,钩子说,“她收成的幸福,就是草莓的味道,酸酸甜甜的。”
  真好,这样真好。冕良嘴角咧的挺大,无缘无故,站在书城大厅独个乐得特爽。然后,她看见有个人,也对着他笑很爽的样子。那是个戴着长耳环的女子,穿黑套装,肤色红润,神采飞扬。冕良确认半天,才认出,那个女生叫逆风,江雅雯哦。
  多年不见的江雅雯,是来这里办她的新书签售,她已经是个成功的职业作家。互相说起各自近况,江雅雯道,“能有今天,要谢谢你和清河。我永远记得你照顾过我的那段日子,跟我说的那些话,每个字都很珍贵。因为遇到过你,我才有今天,有喜欢的工作,有快乐的心境,也找到想相伴着一生的人。”
  冕良欣慰,“哪里哪里,都是你自己的争取到的,你不愿意,别人也无能为力,我可不敢居功。不过,你现在给人的感觉和以前很不一样。”
  冕良还记得那个苍白怯懦的江小姐,和现在真是天地之差的区别。
  江雅雯承认,“不但不一样,还有点走极端,喜欢跟人说话,喜欢和很多人吃饭,唱歌,哦,我活跃的过分,已经有人嫌我精力过剩了。”
  冕良抿嘴乐,递上本逆风的新作,“来,签名给我吧。“
  江雅雯先不签,故作深沉,“我得先讲件事儿给你听。”
  江雅雯要讲的,是那年,就是远钧约江雅雯和她谈封面。江雅雯向远钧打听冕良的消息,远钧说,“喜欢韩冕良啊,不行,那个人是我的。”
  “那时候我很伤心,”江雅雯告诉冕良,“后来曾去你学校找你,就看到你和你当时的老板一起,在夕阳里,边散走边说话,那种感觉,好像你们就是从夕阳里走出来,会一起走到天荒地老的样子。”
  “天荒地老?”冕良与江雅雯相顾一笑,“我喜欢这个词汇,我们已经结婚了,现在生活的很好。”
  “是,我知道。”江雅雯掏笔签名,“我认识你妹妹何慈恩,听她说过。不过,我就是觉得,我得为我当年的伤心讨一点利息。人生,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很坏的在书上签,“再遇这个男人,仍会被他迷惑。他的眼睛里,有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几乎要重新爱上他。赠与幸福伉俪韩冕良,骆远均。”
  冕良再也笑不出来,喃喃道,“好猛,是不是作家都这么猛?幸亏我只认识一个作家。”捧着书,瞅瞅江雅雯,“我觉得,你还是象以前一样好点。”
  江雅雯耸耸肩,耳坠子光华闪烁,“现在来不及了。”
  离开书城,散步在午后的街头,路过那些行色匆匆的人群,忽然觉得好感慨。有那么一刻,心口收紧,眼眶发热。
  远钧曾说,人和人的相遇,就是个漩涡,你永远不能预料,最后会得到什么。很准确。
  那些遇到的人啊,有的会与你相伴一生;有的,会用来怀念;有的,只是浮光掠影,擦肩而过。不过,那些遇到过的,一定都会在我们的生命里,留下些什么。
  不戴耳环的江雅雯,爱上了长耳坠。那是她遇见韩冕良后的改变吧?因为遇见过那样一个人,相信过他说的话,所以,才是现在这样。
  冕良又想起曾忆湄,那个为她流过很多眼泪的女孩儿,她的人生,会因为遇到冕良,有什么样子的改变呢?
  至于象安逸,安琪,慈恩,吴昊,还有很多很多人,冕良因为遇到这些人,爱过,错过,失去过,伤心过,得到过。想到自己的一生,会因为这样的经历而慢慢蜕变,逐渐变得丰富,又是种怎样的幸运?
  当然,更感谢一个叫骆远均的人,他因为她改变了梦想,最终拥有这份值得他付出热忱的事业,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哦,人生是值得的,很值得很值得。
  很想老婆,冕良拨通电话,“喂,是我,还在忙吗?”
  “加班中,”远钧平和清新的音色响在冕良耳畔,“为了在体制内拥有更多的权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好好干活儿。”
  “加油加油,不过小心身体。”冕良叮嘱,“再过一个钟头我去接你下班。”
  “嗯,好的。”
  “还有件事情,”冕良报备,“喂,老婆,我遇到江雅雯。”
  “你怎么遇到?”
  “她在书城做新书签售,我签了一本,”冕良促狭,“唉,常歪理,糟了,我外遇哦,怎么办?你会把我抢回来的吧?”
  孕妇爆粗口,“靠,你消遣老子是不是?”
  将整理好的第一批钩子的画稿发给清河文化后,冕良得到让他继续整理的讯息。这件事儿多少有点可疑,不要报社提供清晰的电子版,非要读者累死累活整理出的画册,是何居心?不过冕良很乐意,管她什么居心?
  清河告知,钩子本人看过画稿,很满意,已经委托律师来协商签约。然后问冕良,他对报酬有什么想法?
  冕良不由得对着邮件拊掌而乐,唉,太好玩了。为了不让对方怀疑他的动机,他十分市侩的去信,“可以拿百分之十的版税吗?”
  对方回复,不太可能,再商量其他方式好不好?
  冕良这才说,“我尊重贵公司的意见。”
  冕良继续理画稿,很高兴的将所有画作重温数遍。因工作家庭两头忙碌,私活得见缝插针的干,还要不被人发现,整理过程进度缓慢。很庆幸,大家都知道他工作神秘,晚上他点灯熬油干私活的时候,没人打扰他。在清河文化焦头烂额的催稿状态下,半年过去,冕良总算完工。
  不过很可惜,没等到画册正式出版发行,他就要去南极了。
  吴昊跟冕良提起这事儿的时候,冕良说,“我很想去,但不能去。远钧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我绝不能这个时候离开她。”
  吴昊沉吟片刻,“再考虑考虑?”
  冕良拒绝,“不好,明年,可以的话,能不能明年安排我去?我不能让远钧生孩子的时候找不到我。”
  这件事情,冕良回家也没提起。谁知不日,陪远钧散步的时候,远钧说,“雪王号过段日子就出发了,你现在去受训和体检,还来得及吧?”
  冕良略有惊异,随即问,“吴昊跟你谈过?”
  “你两个穿一条裤子的人,他肯定不会跟我说的。是我正好遇见你一个同事的太太,她说你本来也要去,因为我才不去的。”远钧好得意,“她好羡慕我呢,说你对我特别好。”
  “嗯,我可以以后再去。”冕良理理远钧被风吹乱的长发,“那时候要辛苦你一个人照顾孩子了。”
  “今年去不成,你明年也不可能去的成,到时候说不定又舍不得孩子。”远钧拿出手机,“跟吴昊说,你去。”
  “别闹了,乖一点,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在家生孩子的,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打个转,我想想都怕。”
  远钧固执,“现在有几个女人是因为生孩子生死的,你想太多了吧?”
  冕良哑口无言,气闷,这老婆也太难搞,拉她,“回家了。”
  “打电话。”远钧不放过他。
  冕良告饶,“老婆,我可以明年去的。”
  “不行,你一辈子能去几次极地呢?少去一次你的人生就多一次遗憾。”
  “你一辈子也生不了几次孩子啊,我不在,可能是一辈子的遗憾。”
  远钧坏笑,獠牙又出来了,“你放心,我答应你,再给你生一个。来打电话,我数到三,你不打,我就~~”
  “好,我打。”冕良答应,他知道他老婆这招儿耍出来,那就是非闹到他答应不可的。接通吴昊电话,“我还想去南极,现在还能考虑吗?”
  吴昊说,“可以的,冕良,你去了就知道,不会后悔。”
  冕良放下电话,已经开始遗憾。人生最苦是抉择,难得双全。他无论选哪个,都要面对遗憾。
  “今天好冷,好像要下雪似的,我们快回去吧。”冕良牵着远钧的手回家,走几步停下,抱住她,“你知道不知道,我一点都不想在冬天最冷的季节离开你。”
  冕良这次出门,要四个月方回,等他回家,孩子应该都两个月大了吧?带着这样的心情上路,冕良的脸色难免有点惨绿状。
  送冕良上船的是骆韶青和沈柏森。骆韶青说女婿,“瞧你这熊样儿,远钧比你洒脱多了,你学学你老婆好不好?”
  冕良耷拉着脑袋,“她洒脱,是不想我担心,要成全我的梦想,在那儿硬撑。我知道我离开她一个人也害怕,所以就觉得很难过。”冕良停半晌,眼圈发红的跟丈母娘说,“妈,我走了,你帮我照顾远钧好不好?别总叱她,她不是怀着宝宝吗?心情差,很伤身体的。”
  骆韶青翻个大白眼,“你不过是出个长差嘛,哪至于象交代遗言似的?气死我了。”
  谁知道冕良皮厚,还没完了,“妈,你也要保重身体。对了,能不能帮我个忙?我不在这段日子帮我每天存份晚报啊?”
  骆韶青用她的鳄鱼皮包砸他头,“你死小子真的很烦诶。”
  沈柏森发话,“晚报我帮你存,你再说把你丈母娘要招哭了……”

  第五十五章
  冕良给远钧的第一封email。
  远钧,见信如晤
  我好像没给你写过信吧?除了手机短信。那么,离开家的这段日子,我要好好做这件事情了。
  记得以前,在LA,你不在的日子,我曾对着Long Beach小镇那片蓝色的海,想,不能和你一起牵手,面对时间的流逝,真的很伤感。现在,我不想那样伤感了,我要让你知道,不在你身边的我,在做什么,想什么,我要给你我看到的一切,无论是好的,坏的,幸运的,危险的,我都要告诉你,这样,我们就经历着同样的时间了。我要让这些时间,印在我们的记忆里,无论今后遭遇什么,都不会随意增减,也不容退让迁就。
  我的意思,你懂不懂啊?
  最先告诉你的是个好消息。我是想,如果有一天,我和你迷失在荒郊野外,你可以不用怕了,我应该能把你完好无损的带回家。因为我学会了野外求生,还有倒货装舱,逃生、结绳、打信号灯,哗,你老公现在厉害了。
  不过最厉害的,还是大自然。
  我们的船经香港,穿过马六甲海峡,跨越赤道到澳大利亚的弗里曼特尔港,然后穿越西风带,才能到南极。
  你知道西风带吗?由于南极与赤道间存在巨大温差和气压差,加上地球自转 ,大量空气在南半球这一特定地区流动形成气旋,威力特别强大。亲爱的,我这次遇到很厉害的魔鬼西风带,五个气旋前后 夹击雪龙船,风浪让我们的船差点成为瀚海寄余生的一叶扁舟。我们的厨房里,什么都在飞,听说有一大筐萝卜,很愉快的飞过厨师长的头顶,从厨房这头飞向那头。我呢?就一直在晕和吐。为了能睡一下恢复体力,我和朋友们还把自己捆在床上,但效果甚微。那个时候,很怕,我们都担心雪龙船会被砸毁掉。也想家,想你,不过请你原谅,我想的最多的居然是上帝。
  我们这样过了差不多八天,经历了风力十一级以上 、涌浪六米左右的大风浪区,终于安全穿越西风带,接近了风平浪静的浮冰区。哦,那种感觉,仿佛就是希腊传说中杀死了巨龙,即将拿到金苹果的阿特拉斯。
  接着,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破冰船劈开海浪,在浩瀚无边的海面,天水相连的地平线上,阳光照着晶莹闪烁的南极冰山,四周寂然无声,一片剔透,不染点尘的琉璃世界。那就是与世隔绝,地球最寒冷,最荒凉南极。天地广渺,冰海一线。我们的破冰船在巨大的浮冰山间穿行,小心翼翼,却心怀圣洁。而你无法想象,在那样一个冰冷的地方,却有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海鸟飞起来,遮天蔽日,不禁让人对生命肃然起敬。
  远钧,你要和我一起记住这一刻。
  好了,今天就先告诉你这么多,我现在要去吃饭了。我要吃多多的,把你的大抱枕好好带回去给你。
  你也要保重身体,做我天下第一的原子小金刚。
  良爱钧于×年×月×日
  冕良给远钧的第二封email。
  远钧,你那里应该是冬天吧?我这里,是南极的夏天。
  按照惯例,我们一般把南极每年的这个时候到次年二月中旬这段时间称为夏季,而在此之前或之后的十个月称为冬季。这段时间的天气很好,平均气温零度以下,最高气温零上五六度,我穿着厚棉衣,天空中不时飞着雪花,我的夏天,和你的冬天,其实差不多。我为这样的情况感到高兴。
  远钧,家中的书房,有张地图的,你一定知道放在哪里。你读这封信的时候,去把地图拿来看看,看看南极的位置,想象一下,它象什么。
  亲爱的,南极的形状,很象一只鹦鹉螺,很神奇吧?现在的我,就住在这只鹦鹉螺里面。我们想象的鹦鹉螺,当然是外壳坚硬,不易亲近。事实上,走近它的心里,就知道它有多美,多柔,多生机勃勃。
  我的工作,黑白颠倒,每当工作结束,早上时间,走出观测用的小木屋,我都有幸看到太阳升起的天空,朝霞绚丽,云蔼蒸腾,在浓艳的蓝天红云底下,是一片冰雪雕琼,却又生气盎然的冰海世界。淡蓝色冰山晶莹透明,企鹅笨拙可爱,海豹悠然自得,空气纯净清新,这是最唯美的自然,美得无法描述,无法解释,无法掌控,在这样的地方,我们只会被它震撼,为它惊叹,想与它好好相处。
  听参加过越冬队的朋友们说,这里的冬季干净,宁静,有一种不再流动、不会消失的美。当夏季过去,池塘里的水重新冻结,在阳光下平滑如镜,掷块石子上去,万籁寂静中石子撞击着冰面,发出类似金属的声音。
  远钧,能想象我跟你说的这一切吗?我喜欢这个地方,并觉得,你一定和我一样喜欢这个地方。向往这里的自由,珍惜这里的纯粹,爱这里如同爱我们共同的梦想。
  这个南极的早上,远钧,你要记住,住在鹦鹉螺里,爱着鹦鹉螺的我
  代问两个妈妈和沈伯父好。
  良爱钧于×年×月×日
  冕良给远钧的第三封email。
  远钧,来信收悉,我又很没出息的哭了。你知道我是为什么的对不对?真要命,我是爸爸,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我居然没在身边,觉得自己很差劲。你要爱护自己,不许因为怕胖不吃东西,反正你也嫁掉了,不要担心,你胖到一百公斤我也要你的,我们都老夫老妻了,不要计较胖瘦好不好?
  我生活的很好,能吃能睡,有空就打球和钓鱼。你知道这里的鱼有多傻?跟我一样,我是给点阳光就灿烂,这里的鱼是给点鱼饵就咬钩。害我每次都为了这些傻鱼很挣扎,不舍得吃掉它们。
  除了会钓鱼之外,我晒黑了很多。南极没有云,日照强烈,有时忘记擦防晒霜出去,就会晒黑一层回来。不过象我就还好了,我们杨领队才有意思,因为戴眼镜嘛,眼睛周边一圈的皮肤和脸上其他部分的皮肤有色差,很好笑。
  除了钓鱼之外,还有个乐趣是喝酒,你知道这里是地球上仅存的纯净之地,冰是最干净的。来过的朋友就很有经验,特地带了五六瓶威士忌酒,几十万年的南极冰,在酒杯中融化时,释放气体奏出美妙声音,远钧,我叫它是会唱歌的冰块,学你那个会开花的水管。
  对了,老婆,这次,请你记住的,不是我钓到傻鱼的时间,是我为了见不到你和宝宝,哭出来的那些傻泪。
  告诉两位妈妈和沈伯伯,谢谢他们一直陪着你。
  良爱钧于×年×月×日
  冕良给远钧的第四封email。
  远钧,想你!
  不许摸胳膊,肉麻也不许起鸡皮疙瘩~~很想你。
  对了,你没变心吧?
  今天很冷,长夜寂寞,想和你说,千万别抛弃我。
  良爱钧于×年×月×日
  冕良给远钧的第五封email。
  老婆,上封信写自老公我正发神经的时间,装没看到吧。
  对了,今天晚上的月亮特别美,透亮透亮的,挂在深蓝的天幕上,月光象流动的水晶,好像这是个很滥的形容,不过除此之外我暂时想不到别的,就是觉得,我整个人都融到水晶里了。
  我住在水晶里,想你。
  良爱钧于×年×月×日
  冕良给远钧的第六封email。
  远钧,我看到冰裂隙了。
  在解释为什么去看冰裂隙之前,我要先跟你说什么叫制高点。
  在南极这片“白色大陆”上,一共有4个主要点:冰点 ,极点,磁点和制高点。目前,俄罗斯、美国和法国已经在前三个点上建立了考察站,制高点呢?我们占了,中国人就是很强啊。这个远在冰盖最深处的制高点叫Dome-A点,它处在整个南极海拔最高、气温最低的内陆深处。从我们中山站去Dome-A点的途中,分布着3个冰裂隙密集区。远钧,我去看的就是Dome-A点途中的冰裂隙。
  冰裂隙深不见底,数十到数百米深,更可怕的是上有风吹雪,把它浅浅地覆盖起来,二三米的覆盖雪根本不能承重。这就像陷阱,掉进去必定葬身南极。据说,考察史上,连人带车掉进冰裂隙的事情偶有发生。很惊险,不过我好奇啊,还是想冒险去看看,听说冰裂隙非常美。
  我见到的那个冰裂隙,半米以上宽,就藏在一片白皑皑的雪峰下,大且长,一条深壑,目所能及,幽蓝深邃,不可见底,好像是头顶的蓝天掉下去了似的,又或者,谁的梦掉下去了吧?我觉得,白雪皇后搞不好睡在那里。
  我趴在雪上,照了冰裂隙的照片,给你发回去吧。炫耀一下,这是我想让你和我一起记住的神奇瞬间。
  代问两位妈妈和沈伯伯好。
  良爱钧于×年×月×日
  冕良给远钧的第七封email。
  远钧,这次想和你聊聊极光。
  “破译极光的密码,就能找到白雪皇后的宫殿。”记得你和我这样说过。说起来,我后来没继续研究数学转来学物理,是因为你啊。
  事实上,极光和白雪皇后,当然没什么关系。
  极光是常出现于纬度靠近地磁极地区上空,大气中的彩色发光现象,因太阳活动区的带电高能粒子流,使高层大气分子或原子受激发或电离而产生的。我的工作,就是每天晚上,呆在观测站的小木屋里,等光。
  就在昨天,我去观测站,习惯性地打开仪器,调好屏幕,漫不经心地走到户外透一口气。然后,我就看到一条从东向西、宽得几乎横跨整个天空的巨大彩带,彩带的下部有如窗帘的下摆一样妙然掀动,白里透绿,红中见粉。远钧,那就是极光,我在南极第一次看到的极光。
  我不是初见极光,但无疑,这次我特别被撼动。我习惯用我的专业,解释我看到的一切,可我面对着这样的自然之景,却束手无策,深受打击,我似知其因果,又不知其因果。那些存在脑子里的公式定理,好像完全无法帮助我理解我看到的事物。
  远钧,面对那样情境,我觉得自己渺小,无知,好像白痴哦。
  亲爱的,你的白痴老公,终于在南极,见到了梦寐以求的极光。
  这一刻,你要和我一起铭记。
  良爱钧于×年×月×日
  冕良给远钧的第八封email。
  远钧,今天我帮忙通了下水道。这是件好笑又疯狂的事情。
  知道格罗夫山吗?是南极六十四座冰原岛峰的总称,极少数没有被冰盖完全覆盖的山脉峰峦之一,被誉为南极最壮美的地方。因为气候关系,格罗夫山是全球最大的陨石聚集地,拥有地球上最丰富的陨石资源。南极陨石因其地球年龄最长、原始状态最好等特点,成为科学家进行深空探测的最好素材,其身价贵比真金。
  喏,我的朋友们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宝地的,问题是他们都捡疯了,以为是进了钻石洞吧?带回了5300多块石头,最后是被我们领队下令让他们回来,他们才恋恋不舍离开那里。
  我的朋友们这次探险,开着雪地车出去长达约六十天,回来的时候,洗澡时搓下的污垢,竟堵塞了中山站洗澡间的下水道。远钧,我当时想,我要是60天不洗澡,你会把我怎么样?
  这是我帮忙通下水道,想你的瞬间。请你顺便想象一下60天没洗澡的我是什么味儿的吧。
  还有啊,亲爱的,我快回去了,等我。
  问两位妈妈和沈伯伯好。
  良爱钧×年×月×日

  第五十六章
  冕良回家了。还是骆韶青和沈柏森来接。春日的午后,微寒料峭,冕良开着车窗,吹着家乡的风,呼吸着家乡的空气,听无线电里正播放的一段访谈。
  这是个电话连线访谈,被访对象是画家钩子。丈母娘闲闲说,“这个画家现在很红,画册卖疯了。”
  冕良那个得意哦~~“企划是我做,想不红也很难。”
  沈柏森不满,“你好像忘了那是我的公司包装营销的。”
  冕良笑,食指挡在唇前,“嘘……”
  钩子正用冕良熟悉的清新嗓音,回答主持人的提问,“对画画的感觉啊,觉得还是挺幸福的,即使是画那些有不安有失望的瞬间,但想到能好好生活着,有着这样那样的感悟,总是幸福的……”
  骆韶青递给女婿上下两本画册,《时间的回纹针》,扉页上印着两行字,“这是时光的印记,也是意味隽永的情书……”
  冕良的眼眶,又不争气的热了。
  画册冕良未及细看,人已回家。不是冕良的小窝,而是骆家大宅。远钧生完孩子,骆韶青把亲家和远钧都接过来一起住。
  冕良进屋的时候,远钧在楼上照顾孩子睡觉,冕良先见到了母亲,喜出望外,跟妈妈聊几句后,蹑手蹑脚上楼。
  韩妈妈奇怪,“冕良你干嘛走路象小偷似的?”
  冕良有道理,“不是怕吵到我儿子吗?”
  骆韶青好气又好笑,“最受不了你们夫妻两个,眼不见为净,我去回房换件衣服。”
  冕良的老婆孩子住的那间大卧室,触目可及,都是奶味儿十足的东西。
  纸尿布,小衣服小手巾,奶瓶,奶粉,带着奶味的大床旁边,是绝对奶味儿的小床.小床上,远钧斜倚在床头,正给个小奶团样的孩子,用奶瓶喂奶。远钧没太多变化,是说和没怀孕的时候差不多,穿着米白长裤宽松浅蓝线衫,头发剪短至齐耳,肤色奶白的柔净,头发墨鸦鸦黑亮。她对着进来的冕良嘘嘘,示意小声。
  冕良压低嗓音埋怨老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胖了有五六斤呢。”远钧轻轻说。
  不过冕良这会儿没再顾到老婆,他的全副心思都被床上那个小小人吸引过去了。看上去很娇嫩很脆弱的奶娃娃啊,五官象他,也象远钧,那秀气的眉眼鼻梁和小嘴,好像热毛巾捂一把就会融掉似的。头发细软细软的,身子小小的,侧躺,盖着条奶黄的小毯子,闭着眼睛,很专心很努力的在喝奶,因为用力的关系,两只小手还时不时用力张开,那真是小的匪夷所思的手,粉粉的,似乎用力吹气都会吹断一样。
  这是我儿子!冕良看看那个不足百日的奶娃娃,再看看孩子的妈,又看看娃娃再看看孩子妈,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缓缓爆炸的感觉,那是不是从冕洞里吹出来,带着磁力线,吹到整个太阳系的太阳风?
  韩妈妈不知何时出去这屋子,床上那个小奶团样的小娃娃也睡着了,冕良就跪在床边,傻愣愣的一直看他的儿子,不敢碰他,最终凑过去闻闻味儿,小小声说,“哇,他怎么这么好闻啊?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丁丁,你妈取的,说名字简单好带。”远钧莞然微笑,莲白的手掌抚上冕良的脸,“来,给我看看,你瘦了哦冕良,还黑了,不过,整个人在发光。”
  冕良望着远钧,现在他心里的太阳风,已经沿着磁力线侵入他的极区,激活他体内的原子和分子,哗,极光要来了。他起身抱住远钧,“对不起啊,苦了你了。”
  “才不苦,”远钧双手环着冕良的腰,“我以你为荣。”
  “我的荣耀,都是你的。”冕良吻远钧,如痴如醉。
  不能呼吸远钧挣扎出来,喘吁吁的,“你要不要节制一点?我怕你杀红了眼明天出门见谁亲谁。”
  冕良的额头抵着远钧的额头,偷乐,“那倒不用,今天你好好安抚我,我明天就正常了。不过,你现在行不行啊?”
  远钧面色羞红,一小朵难为情的微笑,游离在她唇间,“这个时间不行,孩子在,妈她们等会儿会来叫我们去吃饭,人太多了。”
  “那就是,还行?”冕良脸上的笑意加深,气势汹汹再吻过去,爱如潮水般蔓延。把远钧象剥截嫩藕一样从衣服里剥出来的冕良,贪恋汲取着她的芬芳柔软,耳鬓厮磨间,血液躁动,心头却是富足平顺。想她,极地的长夜里,想的最多的就是现在贴着他胸口,因他的宠爱,而释放出无限风情的娇美容颜。
  给家人的礼物,吃晚饭的时间被冕良拿出来,南极的石头。
  远钧对那石头特感兴趣,还胡想,“会不会象小说里讲的那样,这里藏着什么古代生物?我们应该给这石头做扫描。”
  冕良夸赞,“老婆我发现你的想象力真的是让我叹为观止。”
  骆韶青抱着刚睡醒的外孙,在旁边又受不了,“你们夫妻两个没事总弄这么肉麻,很吓人的好不好?丁丁会笑你们的。”
  “我儿子才不会。”冕良忙忙的去洗手,也不吃饭了,很讨好的跟小丁丁请求,“让我抱抱你吧。”
  非常费力的抱过儿子,冕良浑身都紧张,天啊,柔软的不可思议的小奶团。小宝宝也不哭,干干净净一双未染人情世故的眼睛望着冕良。冕良忍不住很正经很正经的跟儿子做自我介绍,“丁丁,我是你爸爸,对不起,现在才抱抱你,因为爸爸在忙工作……”
  一屋子人在笑,韩妈妈道,“冕良啊,孩子小听不懂。”
  “我觉得他能听懂,”冕良特固执的继续跟儿子念叨,“爸爸因为工作的关系,才没在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迎接你……”话说冕良对爸爸这个称呼感到舒服的不行,抱儿子的方式几经调整之后,也顺到不行。他抱着儿子死不撒手,唠唠叨叨,“喏,这就是爸爸去南极的原因了,是为了梦想,丁丁长大后也要做有梦想的人……”丁丁听着爸爸的心跳,没一会儿又睡着了。不过骆韶青和韩妈妈都说,是被他爸爸闷坏了,因为太乏味才睡着的。只有冕良很认真强调,“我说的我儿子听得懂。”
  抱丁丁,变成冕良生活中的享受。他只要有空,就抱着不松手。他要倒时差,晚上睡不着,不想吵远钧,就抱着丁丁,借用骆韶青的书房工作~~不,翻丈母娘存给他的晚报。话说,丈母娘真狠,是让她帮忙存一张嘛,她一定是在办公室看过就算,家里的晚报是工人理的,那是每天很多种报纸摞在一起攒起的四个月,厚厚几大叠。冕良又怕翻报纸灰尘四扬影响儿子,白天还没时间,事情更不能张扬,这报纸翻阅速度很慢很慢。忍不住就跟儿子诉苦,“丁丁啊,有秘密的人日子过的真辛苦,可即使是这样,长大后也还是要享受有秘密的乐趣啊。”
  丁丁对着爸爸笑,小嘴张的大大的,冕良拉着儿子的小手亲亲,“我就知道你懂我。”
  钩子的连载,已由《时光的印记》,改成为《宝贝日记》。大多画里,记录着孩子成长的点滴。冕良寻思,以前老婆说不会重视儿子多过他,看来这话不算数,丁丁最大啊。
  对夫妻间这段日子的分离,钩子这样诠释,她画了睡在一只鹦鹉螺里的,戴氧气面罩的女人。
  钩子说,“想他,想得缺氧,但这是幸福的症状。”
  冕良备注,“我是那个戴着氧气罩的男人。”
  钩子有幅画,画的冰山冰海,和挂在天空的月亮。那海,那山,那月,都笼罩在一片如水晶般透明的光线里。冕良知道,那是他在给老婆的信里提及的,想念她的夜晚。
  钩子说,“这辈子做的最耐心,最认真,最不投机取巧,最脚踏实地,最骄傲的事儿,就是一步步走到现在,意念里和他看到同一片风景。”
  冕良抱着熟睡的丁丁,嘴角含笑,却眼窝湿润的备注,“我爱你。”
  对于久未归家的丈夫,总是不离手的抱儿子,初为人母的韩太太不得不就孩子的教育问题,跟韩先生讨论,“别总抱着他,习惯了老要人抱,这样对孩子的心智发展不好。”
  冕良不想放,他觉得闻着小宝贝儿身上的奶香味简直是做人的最高享受,所以他象所有蠢男人那样硬把话题拗到别处去,恭维老婆,“你做妈妈后越来越美了。”
  远钧笑,挑着长眉,给儿子冲奶,说,“谢谢你,常有理先生。不过按照某种说法,象我们这种结婚了又做母亲的女人,就是由水变土没灵气了。”
  “曹雪芹那老头说的吧?”冕良一脸不屑,“他不也是从妈妈肚子里钻出来的的?还搞种族歧视。别听那老头的,烦人着呢。做母亲的女人,最美。”
  骆远均就是骆远均,不上当,“行了行了韩冕良,你就少忽悠我了,发现你怎么越活越滑头?这不是好现象,过来,把孩子放下。”
  “我抱着你也能喂奶啊。”冕良就是不舍得放下怀里这个小娃娃,垂死挣扎。
  远钧踢他,“你给我放下,你现在抱他比抱我多诶,你不是答应我不会爱孩子多过爱我的吗?”
  冕良放儿子在床上,哭笑不得,“你真跟孩子计较啊?“
  远钧白他一眼,给儿子喂奶。
  冕良很着迷的在旁边看,看了会儿突然想起件事儿,“常歪理,你有没有问过宝宝愿意不愿意来这个世界?就擅自生他出来了?”
  远钧脸上那表情哦~~一只手掐冕良的胳膊,掐得冕良呲牙咧嘴连连呼痛。常歪理凶巴巴,“这事儿现在老娘做主,谁敢有意见?有意见的不给饭吃。”
  哇,老婆真狠~~
  其实,韩先生是非常想象抱丁丁那样抱韩太太的,不是有难度吗?首先韩太太没那么小,其次人多不能太造次,抱太太着甜蜜的事业只能在夜半无人私语时进行。
  晚上,小床上熟睡着宝贝儿丁丁,冕良大床上抱着宝贝儿太太,顺便看着一张草稿纸上的微积分算式,念叨,“算错了啊。喏,其实微积分重视的不是算法,是观念,一些名词的定义没有弄懂的话微分跟积分到最后会乱,重点是要整理所有的名词,不然定义就~~喂,为什么会突然搞这个?”
  远钧根本不太介意题目有没有解错,趴在丈夫怀里,在那张舞舞爪爪写满错算式的纸上,画个Q版冕良,温软的笑,“想看看,我们家冕良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啊。你不在家的时候,想起你的固执和认真,就试着做做微积分,其实老师教的那些我都忘了,不过,我觉得,这样离你近一点。哦,你脑袋里装的那一切,是因为你很了解微积分的观点,懂它的名词吗?”
  “不是,”冕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因为远钧的话,心潮起伏,似浪花拍岸,有种难言的情绪,一波波的漫过来,漫过来的,都是甜蜜,都是幸福。“傻瓜。”最终,冕良叹息着把远钧搂在怀里,喃喃的说,“傻瓜。”
  床头的一盏小壁灯,暖暖的光线柔和,朦胧,的洒落,把拥抱着的这对男女象笼在团棉花糖里似的笼罩其中。冕良沉在这段玉软花柔的时光里,问远钧,“还痛不痛?”
  “问一百遍了吧你?生孩子都会痛啊。确实很辛苦,不过我算是很顺利很顺利的了。我看到有个妈妈,整整一天半也没生出来,很恐怖。我只用了几个钟头。说起来,多亏你那段时间再忙都陪我散步。”远钧亲亲冕良的下巴,“我和丁丁都要谢谢你。”
  “几个钟头还是会痛啊。”冕良仍旧心疼不已,“对不起,没陪着你。”
  “没关系,”远钧的声音,慵懒的从冕良的怀里传出来,“不用总陪着我,冕良,参加越冬队吧,无论去南极,还是去北极,我喜欢你给我看到的,你的一切。”
  “要是参加越冬队,一去就是两年,你和丁丁怎么办?看不到丁丁长大,丁丁很可怜啊。”
  “可等他长大的时候,就可以告诉他你经历的那些,算是种很好的弥补。冕良啊,其实我一分一秒都不想离开你,可是,当我读着你的信,想象着发光的你,感受到你的幸福,我也觉得很幸福。”
  冕良不说话,下巴抵着远钧的额角,手掌抚着她的发丝,不知道为什么,鼻息沉了,眼眶湿了,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远钧敏感察觉到冕良的情绪,拍拍他面孔,“你怎么就这么点出息?又哭?”
  冕良把刚刚丢在枕头上,写着错误微积分的纸啊和水笔拿到床头放好,拽着远钧蹭进被窝,这次不哭了,大被同眠锁春光。
  丁丁满百日后,远钧从娘家搬回自己家,她们请了钟点工人帮忙料理家务,孩子由韩妈妈照顾,夫妻两个依然各自忙碌。
  某日,冕良突想起那个用来和清河联络的邮箱。再打开的时候,几乎被挤爆,除了垃圾邮件,还有清河催问,如何联络他?要给他一笔酬劳。没很多,但还算合理。冕良告诉清河,他出国读书了,那笔钱捐给有需要的山区小学吧,以钩子的名义。
  以钩子的名义捐款,还是容易的。可是钩子的画册,冕良却没时间重新翻一遍。每日里要工作,要抱丁丁,要孝顺孝顺母亲还要和老婆淘点时间窃窃私语,那本画册都顾不上了。
  何况,这年最重要的事儿,是丈母娘要结婚呢?
  是远钧先私下里和冕良说起骆韶青的婚事的。
  有次带丁丁去骆家度周末,远钧在骆家花园里晒着太阳,跟抱着丁丁的冕良说,“你要是真参加越冬考察队的话,我觉得我们还有那个条件。如果只是我和你妈是吃力了点,好在还有我妈。我奇怪的是沈柏森,他对丁丁真是好的离谱。丁丁在月子,每次都是握着小拳头大哭,哭的一身都是汗,好可怜。还是沈柏森哄着丁丁,把他的小拳头慢慢掰开,说握着拳头哭不好。”
  冕良心疼,“我要是在的话就好了,我可以抱着丁丁跟他说话。”
  “你在不也一样?孩子该哭还是哭啊。”远钧若有所思,“怪了,以前沈柏森还总念叨要和我妈结婚,这两年怎么也不见他提了呢?我现在倒觉得,她们在一起也不错。”
  既然远钧同意了让妈妈嫁沈柏森,冕良觉得机不可失,找沈柏森谈,“远钧松口了,你要不要采取行动啊?”
  谁知沈柏森居然跩上了,“唉,年纪大了,也不是非要结婚不可的,现在这样挺好。”
  冕良着急,“伯父,远钧脾气你知道的,她未必时时都会答应你们结婚的哦。”
  沈柏森神色凛了一凛,从骆家客厅找去偏厅,一路喊,“韶青啊,韶青……”
  骆韶青和沈柏森结婚了,不过不是在国内结的,去了悉尼,说回来再请几桌酒。
  冕良不理解,“干嘛去那里结婚?丁丁这么小,我们不好做长途旅行啊。”
  “就是让我们这些人不要参加。”
  “为什么?”
  “不好看嘛,孙子都有了。虽然不是梦寐以求的那种,在凡尔赛宫共结连理,在卢浮宫举办聚会,在奥塞美术馆进行非正式餐宴。但是能在悉尼国家剧院豪华奢侈一次也好啊。我妈和我后爹在那里朋友也非常多。”斜眼觑到冕良脸上的表情,远钧放弃解释,“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来来来,给你抱丁丁,你懂你儿子就行……”
  这一年,是冕良和远钧结婚的第二年,相识的第八年。
  这似乎是成果斐然的一年。钩子的画册卖的不错,她成名了。
  冕良去过了南极,感受到梦想实现的幸福。
  远钧也开始别别扭扭,却又期期待待的和一大家人过个快乐生日。
  家里添了小宝贝丁丁。
  新添成员还有沈柏森。他是个呕心沥血疼孙儿,小心翼翼疼继女,分外宽厚疼女婿的继父。如沈柏森对冕良所言,他们早晚会是一家人。

  第五十七章
  日子安稳,岁月静好,冕良忙碌之余,也去赶了回流行。是LA的球疯同学,说最近在试着写博客,于是冕良就被博客撞了下腰,撞的还不轻。
  他倒没自己去写博客,不过常在球疯同学的博客上留言,然后发现其实钩子也有博客,就上去看了看。钩子的博客上,抬头放着冕良做的那份企划书上的一句,“我们不知道画者是为谁画了那些画儿,但我们知道这样被人爱着是幸福的。”
  冕良一时间激动的肾上腺素狂升,忍不住就匿名留言,大大夸赞了一通老婆。不,应该说,是以读者的身份赞美了一个画者。
  回家后,心情仍不能平复,问远钧,“你写不写博客?”
  远钧说,“写。你也写吗?”
  冕良理智尚存,“不,我不写,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也干那么娘们的事情?”
  远钧半凉不凉回应,“这不废话?我不娘们你儿子咋生出来的?”
  冕良傻住,无言以对。倒把韩妈妈乐够呛,乐足三天,还巴巴打电话去说给骆韶青听,把儿子的糗事宣扬的满世界知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即使是网络亦然。冕良给钩子的匿名留言,没引来钩子的注意,却被钩子的粉丝留意到了,邀请冕良加入钩子的Q群,大家一起交流,聊聊钩子的画。冕良觉得这也挺新鲜,想看看大家都怎么夸赞老婆的,就另外申请个Q号,化名小职员入群了。然后这个土蛋实在在发言了一次,居然不知怎么把群主感动,将他列为管理员,说,“好好把关,保护画家钩子的这个小天地。”冕良觉得这个理由让他不能推辞。
  冕良其实难得用那个Q号,有次他上去,恰有人加入,冕良看ID叫杀人越货,觉得真不安全,就把那人秋风扫落叶样给踢出去。
  那天下班回家很晚了,冕良看到远钧还没睡,心情不爽的样子,问其何故?
  远钧说,“我今天想加个群随便找人聊个天轻松轻松,就是想试试这样的感觉什么样儿,还特别申请个Q号,谁知刚进去就被人踢出来,现在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冕良觉得不安,心头打鼓,佯装无事,“按理说不会这样,你是不是太反动说什么不好的话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远钧气鼓鼓,“就是名字用的有点狠,杀人越货,可是现在有人取Q名比我还狠呢,也没我这遭遇啊。”
  冕良耸耸肩,“所以说网上疯子多呢,你还是不要加什么群了,下次想放松跟我聊天吧。嗯,我去洗澡。”
  冕良把自己关在洗手间,笑的眼泪都出来,唉,跟谁说谁会信啊,这都什么事儿?保密,保密,自己独乐乐就好。
  不过冕良乐完,就很有良心的退出钩子的群,还是得和钩子保持点距离为妙啊。
  琐碎中,日子飞快,转眼,又到元旦。
  远钧看着报纸上刊登的,大卖场优惠广告,象所有的主妇一样,说,“快过节了?韩先生,我们得把冰箱装满才行,晚上有空没有啊?”
  远钧要去的那家搞优惠的大卖场,让冕良觉得眼熟,辨认着被改造的灯火辉煌,通体精亮的那栋搂,冕良说,“不是以前你的公司吗?”
  远钧抬杠,“以前我公司在二楼而已,人家一楼就是超市。”
  是啊,二楼才是曾经他和远钧曾经共事过的地方,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时间啊,时间啊,时间啊……
  那条楼梯还在呢~~冕良推着购物车,忍不住走到那道同样被改装的很漂亮的楼梯下站定。
  他记得有一次,和远钧一同下楼,他曾他捉着远钧的手腕,让她的手去碰了她面孔一下,很象是远钧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冕良笑,当时的自己是懵懂的,不知何以为之。现在细寻思起,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手去抚摸她的脸而已。那个在早晨八九点钟太阳下,清爽明丽的面孔。
  那时候的他,一定很对自己的潜意识没办法吧?所以总做蠢事。冕良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下那道楼梯,对着,那个时候,浮云白日下,他们伫立过的那层台阶。
  还记得钩子的漫画里,画过的尤查斯和沙丽,一对兜兜转转,分离了将近半个世纪后,举行了婚礼的老人。不知道当他们决定结婚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心情?或者,和冕良看到这道楼梯时候的心情是一样的吧?
  生命中总有些美好是不会改变,值得我们相信,还有比这更妙的吗?岁月经年后,路过同样的那条楼梯,想起一些什么,那就是,被时间证明的,我们相信的事情。
  在时间里,只要还牵挂,命运终会重叠相遇。象那枚回纹针,时间的回纹针。
  “冕良,你在那儿笑什么?”远钧拎了两包水果过来,“干嘛不跟着我,害我还到处找你。”
  “哦,我是看到这道楼梯,”冕良指给远钧看,“老婆,楼梯还在。”
  “嗯,那又怎样?”
  呃~~怎么回答?冕良一笑,再笑,清瘦的脸上漾起他的大酒窝,浅浅叹口气,“就是觉得,仍然在,挺好的。还要买什么?走吧。”
  拎着大大小小五六个购物袋,离开卖场的时候,冕良突然有个念头,他想跟远钧袒露那个关于钩子秘密,吞吞吐吐的,“喂,有件事儿跟你说。”
  “嗯,你讲。”远钧这样说,却并没打算真心听似的,研究手里一个小东西,“你看这个声控避蚊器,夏天给丁丁挂上真的会有用吗……”
  其实还是不要说的好,冕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可能会有用吧,不是夏天还没到吗?”
  “先买着备用,省得到时候又忘记。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远钧对冕良嫣然一笑,“快说啊。”
  不能说啊~~冕良对着那张宁和温婉如秋夜星空的笑脸,也不管是不是在闹哄哄的节日街头,更不顾远钧的不安挣扎,欺身过去辗辗转转来个长吻。
  闹得远钧羞红脸给他一拳,“你疯了啊,这是大街上。”
  不理老婆抱怨,冕良越吻越勇再补一口,遂心满意足,鸣金收兵,打道回府。
  远钧就是钩子这呼之欲出的事实,冕良最终没说出口。他太了解她了,了解她的骄傲和倔强,因为了解,所以愿意成全。保留住这个秘密,也是保护着她那片只属于她的天空,给她自由的空间,可以放肆没负担的,说她想说的话,画她想要的色彩,对冕良而言,这是他爱她的方式,他爱她的证明。
  而远钧呢?冕良瞥一眼坐在她身边的女人,她真的不知道,他看透她是钩子吗?可能也是知道的吧?其实不难的是不是?只不过,也不愿意承认而已。或者,这也是她爱他的一种证明?终于卸下伪装,用如此奢侈却又浪漫的方式,在晚报上,画可能只有他能看懂的画,说他能听得懂的梦话。
  这年的元旦,冕良在他的剪报本里放入一张手机拍摄的图片。这张图片的背面,冕良注明,“偷窥过我和远钧暧昧的楼梯。”
  伴着这张图片一起被存入剪报的,是钩子的新作。她画着一本摊开的书里长出了向日葵。钩子说,“我爱的男人是本很好很好的书,教会我很多事情的一本书。”
  冕良备注,“天啊,我有那么多页吗?好厚哦。”

  第五十八章
  韩家的宝贝丁丁,已经二岁。
  丁丁最被奶奶宠爱,简直有求必应。最得外公外婆欢心,只要他愿意,外公外婆会给他上天摘月亮。最怕妈妈数一二三,那时候的妈妈凶的吓人,不小心屁股就挨一巴掌。当然,奶奶在家的时候妈妈不会数一二三的,奶奶不在只有爸爸在家的时候,妈妈就要数了。不过那个时候爸爸会救丁丁,去哄妈妈的。丁丁爸爸只要亲亲丁丁妈妈,妈妈就不生气了。哦哦哦,亲亲真是个好东西,丁丁长大要学这个。丁丁最爱的事情,是坐在父亲膝头,跟爸爸学数数,听爸爸教诲,“我们是男人,要照顾和爱护家里的女人。”
  冕良曾经的期望,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教孩子学算数,这会儿都实现了。他家里,老人身体健康,孩子活泼可爱,妻子明朗聪慧,难得的是支持他的事业,庇佑他的梦想。他的人生期望,似已超值完成,
  可是,还差一点点,他还没听到老婆对他说我爱你。咦,这家伙怎么就是不说呢?他可是常常对她说的哦。
  六月时间,冕良又要去北极数月。临行前夜,看着刚洗浴完,在妆镜前擦乳液的远钧说,“老婆,你怎么从来不说你爱我呢?”
  远钧冥思苦想半晌,“我没跟你说过吗?我怎么记得我说过似的。”
  “你没说过,你说的是你很想我,不是你爱我。”
  “有差别吗?”
  “有!”冕良很严肃,“这就象我说了我想吃饭,但其实并没吃到饭一样。”
  远钧挤进被窝,抱住大抱枕,亲一下,“继续饿着吧,我饭还没做好呢。”
  冕良无奈,话说那饭在锅里闷的也太久了吧?翻身控住她,懊恼,乱吻一通,问,“你那饭用的什么米啊?”
  带着老婆不知是用什么米闷饭的这种疑问,冕良出发去北极。
  这一年,是冕良远钧结婚的第三年,相识的第九年,想起来。十年光阴,弹指而过,当真是岁月留不住,时间苦匆匆。
  冕良这次去北极,与吴昊同行。破冰船轻松的穿行于白令海峡,平稳如履平地,一轮红日已经跃出海面,霞光璀璨。雪王号上,同是冰壶秋月般气度的师徒二人,想起当日冕良去洛城之前那次登船,至今日时过数载,大是唏嘘之外,也甚为庆幸。当日心愿,同去追光,今日总算达成。
  冕良还是喜欢乘雪王号去极地的,就那么慢悠悠浮着,想象自己是坐冰山,浮到南极,再浮到北极,感受黑夜退尽成白昼,时光变幻的魅力。
  不过听人说,从飞机上看冰川,是场绝美的视觉享受。北极八月已经进入白昼,飞机上极目远望,海天一色,湛蓝透彻。天海交和处,是一道金黄色的霞光,把天和海分隔成上下两个部分。透过淡淡的云层,向下俯视,能看到一望无际连绵起伏的雪山,还有那□在银色积雪外的青色山脊。最壮观的是山谷间无垠的冰川,再阳光下雾气蒸腾,纵横交错,如同正奔腾直泻的江水,突然凝固成瞬间后,万古长存。那是被冰封住的奔涌,被冷锁住的激情,被雪雕塑出的永恒。
  搭飞机到北极,也不算轻松的航程。先飞到挪威首都,再从挪威首都奥斯陆向北飞跃巴伦支海,降落在斯瓦尔巴德群岛首府朗伊尔。这里是通向中国北极黄河站的前哨,然后要再向北飞过一百多公里宽高耸辽阔的冰川,才能到达北极里稀有的无雪小岛新奥尔松,这里就是中国北极科考黄河站了。当然,要顺利到达这里,也一定要在天气很好的时期。
  因为知道来这里不容易,所以冕良听到远钧声音的时候,以为自己幻听。还是吴昊把他从一堆资料里拎出来,“你看看是谁来了?”
  冕良见眼前俏生生立着穿着厚厚冬衣的老婆,足足愣了几秒才上前拥抱她,“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
  “表象是来做采访,本质是来看老公。”
  “你两个慢慢聊吧,”吴昊知情识趣,“我还有事忙,先出去了。”
  远钧吐吐舌头,“打扰你们工作了吧?”
  冕良给她一个很大很大的拥抱,说甜腻腻的情话,“老婆,我真想你啊,你想不想我?”
  远钧没正经,“唉,当人家老婆的,除了想想老公,其余也无事可作。”
  冕良咧着嘴憨憨的乐。
  “带我出去转转吧。”远钧要求。
  “好,我得给你换件防寒服,你穿的这件不行。让我看看还有没有小点size的。”
  想到老婆出来儿子怎么办?冕良不放心,“家里都安排好了吗?”
  “当然是没问题才出来,我把丁丁和妈妈送我妈儿那去了。”远钧坐定喝口茶,静默会儿,突然说,“冕良,我升职了。”
  冕良总算找了小size的防寒服回来,高兴,“就知道我老婆能干。还是原部门吗?你上司高升了还是调职了?”
  “我上司不干了。”远钧语气里没多高兴,“你还记得我怀丁丁那年,不能报道的那个新闻吗?因为这次电视台高层换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少不得人事异动,我趁机将利用那件陈年旧事,将其变成我上司缺乏专业操守的有力证据,然后我得偿所愿。事实真相公开,我上司辞职,我顶替了他的位置。”
  “是不喜欢升职吗?你不是说,在体制内操纵体制,可以获得更多的权利来完成自己的梦想吗?”见远钧心情确实不好,冕良开解她,“来,我帮你换好衣服我们出去走走,累不累?”
  “我不累,”远钧安心被冕良照顾,心事一股脑儿倒给冕良知道,“可我升职后才知道,因制制宜也只是一种美好的想象,想不同流合污很难很难。我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我喜欢投机取巧,走近路,贪安逸,可事实上哪儿有那么多便宜总被我占着?说到底,最后搞不好就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感觉最差的是,我上司走后我才知道,原来他老婆肺癌,住院很久了,需要一笔钱治病,可他在这个时间丢了工作,都是我的原因。冕良,我坐在办公室,就觉得,好想你好想你,不见你会疯掉一样。”远钧抱住给她拉衣服拉链的冕良,耳朵贴着他胸口,“所以我就来了,听听你心跳的声音。”
  冕良微笑,拥住这个飞越千山万水,跑来天边来听他心跳的女人,“我的心跳声,和你的有什么不一样?”
  “你的让我觉得能安静下来。”
  “傻话,”冕良的声音沉静柔和,“老婆,我也常常在你的心跳里找这样的力量,我们的心跳是一样的。来吧,我们出去走走,今天天气真好。”
  黄河站北边是海,南边有山,红色的黄河站门口非常有中国气势的立着一对石狮子,转到那栋砖红房子后面,几只灰褐色的驯鹿正怡然自得的啃着地上一层黄绿的苔藓。远钧自然躲倒冕良身后,“那个不咬人吧?”
  “我和它们和平共处很久了,放心。”冕良牵着远钧的手往海边溜达,附近的山上,积雪未融,云蔼层层。冕良又讲八卦哄老婆,“有次这边还跑来几只狐狸,非常漂亮,纯白的。不过最搞笑的一次是我们露天烤肉,肉味儿引来两只北极熊。”冕良很崩溃的摇脑袋,“那天真是吓死了。”
  “真的假的?逗我的吧?”
  “是真的。”冕良理理远钧头上的帽子,“最小size的你穿也大。嗯,现在心情好点没有?”
  远钧手挎着冕良臂弯,“好多了。”
  “嗯,这样,远钧啊,我问你,你有没有一天也会因为某些原因,被迫辞工?”大概觉得老婆刚升职,这么问好像很不吉利,冕良笨笨的补句,“我是说假设,不是诅咒你哦。”
  “听起来挺象诅咒的,”远钧晃晃荡荡跟着冕良走,“我可不怕辞工,常有理先生,你继续说。”
  “不怕辞工,这才象你啊。不管你是怎样升职的,你只要记得自己在做什么,那个结果你能承担,并愿意承受你必须付的代价,那你就安心做你想要做的就好了。我们生活,工作,不可能做永远正确的事情,”冕良劝慰远钧,“入场入的干脆,退场也会退的漂亮,这才是骆远均会做的事情嘛。你是勇敢,聪明,自信,天下第一的骆远均啊,为啥心情不好跟自己过不去?”
  远钧笑而不语,望着眼前一片晶莹透蓝的冰海,突然问,“白雪皇后的故事里,提到的拉普兰德,是不是在这儿附近啊?”
  冕良想想,“普兰德应该位于芬兰、挪威的北部,它有四分之三处在北极圈内,离这儿应该还有点路呢。等我回家了我找地图给你看。”
  “你回家的时候我就去云南支教了,也得去段时间。”
  冕良意外,“怎么会想到去支教?”
  “嗯,很难说,”远钧亲昵的依靠着丈夫,“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活的最苦,最倒霉,这次是想和那些穷孩子比一下,到底谁更苦。”
  啥意思?这也能比?冕良噗哧笑了,算了算了,这就是她老婆,什么事儿到她嘴里都光明不起来,“夫人,不用想那么多,只是支教而已。你对教书应该很内行,去吧,等我回去了,找几天假期带丁丁去看你。
  “带丁丁去看我?别闹了,我们的妈和我们的爸都不会答应的。”
  冕良笃定,“我会让她们答应的。”
  远钧抿嘴乐,是啊,可不能忘记。韩冕良的认真和固执很吓人的。闲闲跟老公胡扯,“喂,你还记得,《白雪皇后》的故事里,小强盗女孩儿问加伊的那个问题吗?”
  “记得,”冕良亲亲远钧额头,“很多年前你就拿这个考过我,为什么童话里会有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怎么,现在又想考我?我的答案和以前没差啊,当然是因为爱。”
  “不是要考你,是我想到了我的答案。”远钧偎紧冕良,柔柔的,软软的,慢慢的说,“强盗女孩儿问加伊,你值不值得让一个人赶到天边去找你?故事里,格尔达和加伊都没回答这个问题。我现在,知道格尔达的答案了。就是值得啊,为了那些一起度过的时间,还有她们一起爱过的,那些几乎开不败的玫瑰花。”
  “哦,现在这么想了?”冕良故意逗远钧,“你不是要让加伊用自己的脚走回来找你吗?”
  “所以,我的加伊,这次我来找你了。我来这里,找那个拥有着变成光的,无穷能力的你。”远钧说,“冕良啊,我爱你。”
  这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三个字,冕良握着他口袋里那只远钧的手,感叹,这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三个字。想起那个在巷口无意救到的她,想起她为他画下的那些画,想起那些她们经历过的,又苦又甜的日子,冕良为等到这三个字的自己,眼眶发热。远钧此刻在他脸上补了暖暖一吻,加强补充,“我爱你。”
  啊,这么可爱的三个字到现在才跟老公说?太过分,冕良筋鼻子瞪眼,“你爱我哦,证明给我看啊~~”

  第五十九章
  “你们公司,刚才接待我的那个傻小子让我转告你,说你一定会抓得住她遇见的那只鬼,墙也很容易被拆除,随着时间的过去,人的很多习惯也会慢慢改变。钩子小姐,你的秘密,我得帮你保存多久……”
  夏日幽静的午后,远钧坐在冕良书房的椅子里休息。丈夫不在家的日子,她最喜欢坐在冕良惯用的写字桌边想他。
  想他的时候,手边总是翻阅着钩子的画册。远钧知道,画册出版后,丈夫根本没时间完整翻阅过,所以书架上钩子的画册,落了薄薄一层灰。能抽空把剪报收好,对忙碌的冕良来说,大概已经是很不容易了。真可惜,那笨蛋现在居然再也不会忘记,把钥匙用钥孔上拔下来。所以,远钧都没机会打开书桌上最大的那个抽屉,看看里面的剪报,和钩子的画册有什么差别。一定比画册精彩很多很多倍。
  当然,远钧可以趁丈夫不在,想办法打开,再回复原状,不过她不愿那样,因为冕良那个老实男人,一定不喜欢被人用那样的方式对待,所以,远钧也只好认认真真,攒足了耐心等待,等自己的心愿被时间成全的一天。
  有时候,远钧会坐在椅子上笑,没什么特别,是想到,曾经的自己,居然被好友老赵转达的,傻冕良的话,刺激的几乎哭一夜,立誓非韩冕良不嫁,就觉得,必须要这样傻乎乎笑一下才会平息自己的心情。
  很好,她抓到了那只鬼,墙拆除了,她的很多习惯,有所改变。
  翻开那本《时间的回纹针》,其中那张铺满色块的画页上,清清楚楚的印着,“那些色彩,是时光的印记,稍纵即逝,坚如磐石。”
  好像没人发现,后面多出来的,工工整整四个字,和钩子的笔迹不一样哦。
  科学家也会有粗心的时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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